第81章 再见,伊兰 我永远爱你


    不知道是几天之后, 道格拉斯在深夜推开家门,动作小心,尽量不发出声音。他想, 伊兰此时肯定睡了, 他生活规律, 从不熬夜。


    “尊敬的户主,欢迎回家。”


    在电子音的陪衬下,道格拉斯刚踏入的脚步一顿,鼻尖耸动, 一股刺鼻而又熟悉的味道混着浓烈的红酒味窜入鼻腔。


    他的脸色一下沉下来,脚步加快,敏锐的嗅觉牵着他往味道的源头走去。


    咣当——


    猛地拉开卧室的门,道格拉斯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盯上了那道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即使是深夜, 卧室的窗帘也没拉上, 可见地上那人是从白天熬到了现在。月光从落地窗透进来, 打在失去光泽的凌乱长发上。


    伊兰靠着身后的床,身上穿着过于宽大的黑色衬衫, 显然是道格拉斯的。即使是道格拉斯和伊兰的体型有明显的差距, 也不会让这件衬衫像床单一样裹在人身上。


    是他太瘦了。


    平时最注重优雅仪态的人, 此时却像没了骨头似的倚在床边, 脚边倒着两只高脚杯,一手拎着只剩半截酒液的红酒瓶,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着上升,吻过金发Omega憔悴的脸和红肿的眼。


    听到开门的声音,伊兰反应了会,迟钝地转头。


    明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却好像愣住似的呆坐在原地眨了眨眼,没有眼泪,只有泪痕在脸上横布着。


    这具干涸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晕出水渍。


    视野中的面容那么清晰,缓缓向他走来,伊兰陡然有些迷茫,可能是又做梦了,他想。


    于是抬起手,将那根细烟含入唇中,十分匆忙地吸了一口,难受刺激的味道灌入鼻腔和嗓眼,伊兰不适应地迅速把烟抽离,扶着床沿剧烈咳嗽起来,瘦弱的胸腔起起伏伏,像残破的风箱。


    道格拉斯从未见过这样的伊兰,震惊之余,就是无边的悲愤。


    他大步走过去,眼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红。一把夺过伊兰手里的烟,他捏着人纤细的手腕质问:“你哪来的烟?你怎么可以抽烟?对身体有害你不知道吗?你疯了?还有这些酒,你当是水吗?这么喝!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将自己养得这样糟糕。


    让他怎么放心离开?


    伊兰的手腕被大力捏着,很痛。这种疼痛与他自己折腾自己搞出来的痛不同,是这些天,第一次来自外界的。


    他好像突然活了过来,麻木的表情变得鲜活,他看着许久未见的道格拉斯,眼睛里是无边无际的委屈、埋怨,甚至怨恨。


    是的,他恨道格拉斯。


    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地把他扔掉。


    这些恶毒负面的情绪占据整颗心脏,伊兰的身体都在颤抖,耳边的怒吼昭示着道格拉斯对他的不耐。


    于是他也反击回去,挣扎着想把手腕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换来的只是越来越紧的束缚,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碎了,他毫无形象地大喊大叫:


    “我凭什么不能?你能搞来的东西我也能弄来,我就要吸烟、喝酒。你哪里是担心我的身体,你是怕我的身体坏掉,再也怀不了你的孩子!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太想念道格拉斯了,他想起两个人第一次接吻,那时候冲入口腔的,就是道格拉斯送来的烟草味。


    不喝酒的时候,梦是黑色的,什么也没有。喝了酒,梦是红色的,他可以在梦里见到道格拉斯。


    他每叫喊出一个刺耳的音节,道格拉斯的心就刺痛一分。他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想给伊兰的是幸福,可伊兰却这么痛苦。


    他俯下身,将伊兰枯槁的身体紧紧地锁在怀里。鼻腔下的红酒味信息素是那么淡,淡到好像要消失,与此同时,另一道存在感十分强烈的味道冒出来。


    道格拉斯嗅了嗅伊兰身上的黑色衬衫,上面沾有浓烈的木质香,不像是他的信息素,倒像是……


    “你喷香水了?”道格拉斯问。


    他问句的语气平静,听在伊兰的耳朵里,却是无情至极。道格拉斯根本没听他的话,于是他又把头扭到另一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被道格拉斯永久标记的Omega,伊兰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信息素的抚慰,强烈的不安让他陷入了这种状态。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伊兰憔悴的侧脸,深吸一口气,他的时间不多了,当务之急是给伊兰补充信息素。


    他把轻飘飘像纸片的人从地上捞起来,放在床上,一边解开衣服一边放出信息素。


    道格拉斯解扣子的动作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伊兰敏感的神经,他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抵触,甚至还有……恐惧。


    那种想吐的感觉又缠上来,他捂着小腹蹭着被子后退,眼底的憎恨愈来愈明显,他摇着头说:“不,我不想要!”


    “听话!”道格拉斯有些焦急,他一把拽住伊兰的脚腕,把人又抓回来,“你现在的身体需要信息素。”


    “你才不是想给我信息素。”伊兰被道格拉斯压在身下,根本无法反抗,他只能抓住道格拉斯的手腕,狠狠地冲着动脉咬上去,“你就是把我当成你发泄□□欲和繁殖欲的工具!”


    “嘶。”道格拉斯另一只手捏住伊兰的下颌,强迫他张嘴,把手腕解救出来,“别闹了!”


    伊兰趁他不备又开始踢他的腿。


    道格拉斯颦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陡然放出更加强烈的信息素。那些信息素仿佛有意识一般,向着伊兰而去,将又踢又咬的伊兰全数包裹,侵占所有感官,抚摸结痂的腺体。


    伊兰的身体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软下来,难以言喻的情热从身体各处涌上来。


    强制发情。


    近乎挑衅的行为让伊兰绝望,但这些情绪只在伊兰的眼睛里闪烁了一瞬,就被无边无际的情欲所淹没。被生理本能控制的Omega忘记了所有怨恨向永久标记他的Alpha贴过去。


    ……


    比深夜更深的夜。


    道格拉斯在猛烈的动作中,抬手抚过伊兰脸上温热的泪。自从找回理智,伊兰就侧着脸,任凭道格拉斯在他身上胡作非为,也不肯转过头看道格拉斯一眼。


    经过信息素的滋润,伊兰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但那双如水的眼睛还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丝波澜,像死掉的湖泊。


    安静得让人害怕。


    道格拉斯动了动喉咙,沉声打破这只有水声的,令人心慌的寂静氛围,他说:“伊兰,你说话。”


    听到他这句,没有一丝生气的伊兰眼皮突然动了动,他依旧不肯转过脸,却带着浓重的鼻腔开口:“你是骗子。”


    简短无比的控诉,没有陈述罪状,伊兰甚至没有看他,但道格拉斯却无法形容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只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沉默了许久,他俯下身,亲了亲伊兰的嘴角,低声说:“对不起。”


    可就是这样一句简短的话语,却让伊兰好察觉到了他不经意露出的微弱柔情。伊兰的眼珠转了转,他终于把视线移到道格拉斯的面庞上。


    他看了道格拉斯好久,好像是在思考他为什么这么说。


    但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小心翼翼地抓住这个垂怜的信号,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在模糊的视线里,声音颤抖地问:“你还爱我吗?”


    “爱。”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嗓音艰涩无比。


    只是一个音节,就让伊兰眼里的沉冰慢慢融化,他甚至都没问道格拉斯是不是在骗他,好像只要道格拉斯说,他就信。


    他不再色厉内荏,声音里的委屈好像能溢出来,目光紧盯着道格拉斯,小声乞求道:“那你明天可以早点回家吗?”


    “……”道格拉斯闭了闭眼,声音不太自然道,“可以。”


    伊兰在对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很久之后,确定后面没有一个转折的“但是”,才吸了吸鼻子,他把自己的眼泪收回去,然后抬起腿,主动缠上去。


    没有信息素的支配,他依旧抱住道格拉斯的肩膀,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蹭着脸,乖顺得不行。


    他还是以为道格拉斯和之前一样是想往他的身体里灌进那些东西,声音闷闷地说:“你弄进来多少都可以,我不会说难受的,也不会再生气了。”


    比起被伤害,伊兰更害怕孤独。


    怀里的人明明那么乖,什么也不问,道格拉斯却觉得心脏好像被塑料薄膜缠住那样发紧,他手臂颤抖地揽住伊兰的腰,身下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柔。


    他捏起伊兰的下巴,作势吻过去,伊兰乖乖地抬头让他品尝唇舌,在唇齿相依的空隙中,道格拉斯轻喘着说:“今天不会让你难受了。”


    伊兰轻轻地嗯一声。


    ……


    黎明破晓,伊兰也累得睡过去。


    道格拉斯看了熟睡的伊兰好半天,想要把他脸上所有的细节收进眼底。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执起伊兰的手,唇在伊兰食指的第二节上,那个应该戴戒指的地方虔诚地吻了吻,他说:“再见,伊兰,我永远爱你。”


    如果有机会回来,我送你一枚戒指好不好?


    温存了不到片刻,道格拉斯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起身穿好衣服,期间没有看一眼陷在床上的伊兰。


    他怕自己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


    近地轨道上,一身笔挺军装的艾尔迎风而立。


    他身旁一个教官看了看光屏上的时间,面露焦急,忍不住冲艾尔问道:“艾尔少将,将军什么时候来呀?彼得罗芙娜少将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晚到一分钟,她们的处境就恶劣一分。”


    “马上。”艾尔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不要多问,可这样回答后,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知道道格拉斯是回家了。可是,他真的会抛弃伴侣,走向几乎必死的战场吗?


    正紧张着,天际边划过一道流星般的星舰航行线。


    身旁的军官眯了眯眼,看清以后指着星舰惊喜道:“将军来了!可以准备出发了!”


    道格拉斯在走进领军星舰的前一秒,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数以千计的星舰整齐地排列在近地半空中,蓄势待发,尖锐的外形直指星系边陲,壮观无比。


    但他的目光却越过这些星舰,向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去,看那栋望不见的别墅区003号。


    直到艾尔提醒:“将军,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他才淡淡应了一声,向领军星舰走去,期间突如其来一阵风,拂过他棕色的发丝。


    如梦似幻,像是最温柔的告别。


    第82章 食言 你没有想骗我,没有不要我,对不……


    日暮时分。


    鎏金的光从阳台的落地窗照进来, 给抱膝坐在门口地毯上的人镀上了一层暖光。


    伊兰穿得单薄,还是昨天那件黑色衬衣。这件衬衣曾经被暧昧的液体浸湿一角,但因为上面染着浓重的道格拉斯的味道, 还是被伊兰穿在身上。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洁癖, 他只是觉得, 这件衣服上的味道很有安全感,告诉他昨夜道格拉斯回来过,不是他的臆想和错觉。


    脚下的地毯本来不在这的,是伊兰醒来后把它拖到这里来的, 这样他就可以在道格拉斯回来的第一时间看到他。


    他说会早点回家的。


    伊兰眼巴巴地望着,笼罩在身上的暖光一点点变暗,直到空气都暗了一个度,他才迟钝地转了转酸涩的眼珠, 打开智脑光屏, 看了眼时间。


    19点03分。


    已经过了道格拉斯的下班时间。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伊兰眼睛里好不容易凝聚出来的一点光又慢慢暗下去, 失望又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已经听话了, 他把那些烟草和红酒都扔掉了, 家里唯一能散发出红酒味的就只有他了, 道格拉斯却还是没有回来。


    又在原地愣了一会, 伊兰猛然站起来,他快步走向浴室,一边走一边解开扣子,将黑色衬衣随手扔在地上,赤身裸体地走进浴室。


    水声响起,他甚至来不及调试水温,就坐进浴缸, 认真清理自己身体上每一寸皮肤,每一个部位都要洗三遍以上,直到把本来白皙的皮肤搓成淡红色,甚至有的地方渗出了血丝,他才停下近乎强迫症的行为。


    匆匆忙忙地擦干身上的水,他又在镜子前把长发吹干梳顺,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凌乱样子。


    最后,他走到衣柜前,目光迟缓地挪动,挑出一件柔软的白色毛衣和灰色家居裤换上,做完一切,又踩着拖鞋噔噔噔跑回门口,郑重地坐下。


    他想,道格拉斯一定是嫌他现在不好看,才不回家,现在他把自己收拾好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无意识地咬着手指,伊兰空落落的目光盯在地上,耳朵却时刻注意着外界的声音,尤其是走路声和开门声。


    可惜房间里一切寂静,只有玻璃窗外的风声。


    又一个深夜。


    伊兰的手指都被自己咬得出血,上面全是牙印,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被道格拉斯用信息素修补好的身体再次洇出液体,一颗滚烫的泪珠从冰凉的脸上滑下来,紧接着是更多泪珠挤在一起滚落。


    伊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狼狈地把脸埋进膝里,呜咽着控诉:“你又骗我……”


    第二个清晨。


    伊兰躺在地板上睁开眼,他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用手挡了挡,神色恹恹地侧过身去,蜷起身子再次闭上眼。


    噔噔。


    伊兰愣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这个声音不是幻听,而是真的存在。他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打开智脑光屏,看到发来消息的人时,期待着什么的眼神突然暗下来。


    成念:伊兰,我看到新闻了,你还好吗?


    成念:我在首都星找到了工作,以后就长住首都星了。你要是觉得自己在家无聊的话,可以在节假日来找我玩,我的地址是……


    伊兰只扫了一眼成念发来的信息,甚至都没看完,看到新闻两个字眼时心里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慌,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他苍白着脸,捂着心口打开最近新闻的页面,刚看一个标题,脸就迅速灰败起来,停在半空的手指不住颤抖。


    【爆】帝国第一上将连夜前往星系边陲现场!虫族崛起,帝国危在旦夕?


    底下的评论吵翻了天,有人说国王之前亲自发过声明,说星系边陲战场是小问题,普通民众别瞎脑补,安心生活就好了。又有人说是小问题还用得着将军亲自上战场?肯定是出了大问题,现在所有的帝国民众都是醉生梦死等待死亡的羔羊。还有人说既然都出动将军了,那肯定没事的,帝国最强Alpha的实力不是盖的。


    更离谱的是有人说他知道一些内幕,这次虫族进化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就连将军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战场。


    最后一条评论,明明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却给伊兰敏感的心落下致命一击。他颤抖着手给道格拉斯拨去通话,一个、两个……没有反应,他就再拨。


    拨出去的通话有无数个,却都宛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伊兰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可能是起身的动作太急了,眼前泛起一片黑,他后退两步扶住沙发背,晃了晃脑袋。待视野终于清晰,他抿着唇看向摆在门口的半人高的白瓷花瓶。


    他又噔噔地跑过去,皱着眉蹲下,费力地抱起花瓶。


    正要将花瓶往门上狠狠砸去的时候,生物印记识别锁自动在伊兰的瞳孔上扫过,淡红色的光让伊兰背眼泪浸泡的眼珠酸涩颤抖,他不由自主闭上眼。


    电子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尊敬的伊兰先生,出行请注意安全。”


    再次睁眼时,别墅的门已经缓缓开启,许久未曾接触过的外界环境就那么摆在面前,阳光明媚,色泽鲜艳。


    伊兰却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


    臂弯里的花瓶因为手臂的失力而骤然摔在地上,白瓷的碎片在伊兰的脚边炸开,擦着家居裤的裤脚在伊兰脚腕上无情划下一道,鲜血涌出。


    曾经想打开也打不开的门开了,道格拉斯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


    星舰以光速在宇宙中航行了一整天。


    领军星舰的会议室内,道格拉斯坐在长长会议桌的主位,双腿交叠,手放在膝上,沉着脸看着会议桌两旁的军官激动地商量战略计划。


    “落地后应该抓紧时间,把那些变异的虫族消灭,不然时间拖得越长,变数越多,谁知道他们会进化到什么程度?”


    “你了解它们的实力吗?应该先和彼得罗芙娜将军对接,了解对手的实力,不能贸然出手!”


    “好了好了,二位别吵了,就不能一起进行吗?以最短的时间摸清敌人的实力,集中打击虫族聚集地,再清理剩余的落单虫。”


    “这次的虫族不一样!不仅有战力大大提升的变异虫族,还有智力比之前高了一倍的虫族。敌人的变化远远比我们想象得要恐怖,我们想到的这些对策还是太简单了,它们肯定会有对应的防守计划!”


    “你得了吧!说虫族智力提高只是研究院给出的书面数据预测吧?他们那些研究员,哪个上过战场?他们的话靠谱吗?”


    眼看着几个军官就要吵起来,道格拉斯放下叠着的腿,军靴在桌脚狠狠一踹,长长的会议桌瞬间受到重击,以道格拉斯的位置为基点向外移动了半米,甚至铁质的桌子还裂开一条缝。


    几个军官吞了吞口水,面色发绿地止住声音,忐忑地向道格拉斯望去。


    道格拉斯冷笑一声:“我这里是菜市场吗?”


    有金发碧眼的军官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将军,菜市场是什么?”


    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这个贵族出身不懂民间疾苦的首都军区军官,他磨了磨牙,骤然站起,朝艾尔招了招手:“你收集一下几位军官的意见,取可取之处报给我,落地前我会发布军令。”


    说完他就走出会议室,一回头,本来应该在会议室内收集意见的艾尔也跟了出来。


    道格拉斯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跟过来干嘛?回去干你该干的。”


    艾尔有些为难地犹豫片刻,终于小声道:“将军,您伴侣闹着要和您通话,不然就……”


    听到伊兰的消息,道格拉斯本来充满怒气的脸突然被复杂的神色占满,他问:“不然怎么样?”


    有公务在身的军官是不能随便和家属联系的,道格拉斯平时用的智脑已经被拆下,换上了公务专用的工作智脑,这也是伊兰联系不到他的原因。


    “不然他就自杀。”艾尔呼出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


    道格拉斯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后沉沉的暗绿色瞳仁里爆发出浓重的气愤,他将自己手上的手套狠狠拽下来砸在艾尔的身上,咬牙道:“他可真行!”


    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现在不折腾身体了,开始玩命了。


    艾尔稍微弯腰,准确无误地接住黑色皮质手套,小心翼翼地看了道格拉斯一眼:“那将军,您打算怎么办?”


    “关你什么事,给我滚回去干活!”道格拉斯呵斥,厌烦地瞪了他一眼。


    ……


    别墅区003号。


    伊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抱枕,好像这样他能有点安全感的慰藉。他机械般地抬起手臂第无数次按下没有回应的通话申请,湛蓝的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神采。


    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次过了30秒也没有弹出赤红色的拒接提示,伊兰在第31秒计时亮起的时候眼皮迟钝地一眨,牙齿无意识地咬上了下唇。


    道格拉斯的身影闪现的那一刻,伊兰把怀里的抱枕一扔,几乎是跪爬着凑向光屏,红肿的眼睛立刻落下泪来。


    道格拉斯看着眼巴巴凑过来的人和他憔悴的脸,呼吸一滞,垂在身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走之前不是把伊兰的身体又养好了吗?为什么短短一天,他就能枯萎成这样?像失去了攀附物的莬丝花。


    伊兰的眼睛含着泪,迟缓地转动着,在他脸上扫过,似乎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身影不是假的,才带着哭腔开口。


    他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诉说和确认着:“老公,我今天很乖的,你不喜欢,所以我把酒和烟都扔掉了。因为你说今天会早点回来,我一直等你,可是你没回来。你不是故意食言的对不对?你没有想骗我,没有不要我,对不对?”


    他提前为道格拉斯找好了借口,只要道格拉斯顺着他的话说“对”,他就会信。


    第83章 我乖乖的 你就会回来吗?


    道格拉斯被他的状态惊到了, 一时没有说话。


    伊兰却以为他是不愿意说,抬手抹了抹眼泪,把挡住视线的发丝拨开, 语速加快, 情绪愈发激动:“你本来是想回来的, 可是他们临时让你上战场,你没办法。还有……还有,星网上说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战场,是假的, 是假的对吧?”


    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在他零乱的声音里开口叫他的名字,试图安抚:“伊兰,你听我说……”


    通话那头的伊兰听他的语气低沉, 心里涌现出不妙的猜测, 他哽咽着, 当作没听到道格拉斯的话,执拗地继续乞求:“你能不能回来?……不, 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我很不安,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怕你死掉,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他说着说着, 似乎是情绪崩溃到了极点,撑在地面上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去,紧接着是头深深地埋下去,发丝散落在地上,痛苦地呜咽着,一副绝望的朝圣者姿态。


    往日的高傲者,此刻却伏在地上痛哭。


    “……”道格拉斯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裂开, 他再也沉不住气,隐隐作痛的心脏让他猛地站起,向伊兰的投影快步走去,蹲下来。


    直到手穿过淡蓝色的投影,手指落在空气中,道格拉斯才恍然回神。


    此刻他多想把伊兰揽到怀里,擦掉他的泪,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抚摸着他哭红的脸和起伏的后背,额头抵着额头,安慰他,亲吻他。


    可他现在是在距离首都星千万光年之外的星系边陲,他给不了伊兰除了语言之外的任何慰藉。


    他什么都做不到。


    “伊兰!伊兰!”他加重了音量,在伊兰的喃喃自语中开口,想把伊兰从情绪的泥潭中拉出来,“伊兰!你看看我!你看着我,别哭了,听话。”


    他一次次的呼唤,终于让伊兰稍稍停止了哭泣,他吸着鼻子,顶着满脸泪水抬起一点头。


    道格拉斯心一紧,双眸紧紧盯上伊兰的,他的声音尽量温柔,安抚道:“伊兰,我不会死的,等我把这些虫族解决了,就回家陪你。你要乖乖的,好好照顾自己,我不想回家看到一个憔悴的、生病的你,我想要你健康、快乐。”


    他说话时唇一直动,伊兰的目光就在他的唇和他深邃的眉眼间来回流转,努力理解他的话,但也不知努力出了个什么结果,他轻轻点了个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会和以前一样好看的。”


    说完,他好像才察觉自己的狼狈,猛然坐起来,下意识摆出一副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姿态,他用力搓了搓脸,把眼泪搓掉,又着急地拢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


    道格拉斯看他终于肯听人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揉了揉眉心,一边瞥了眼光屏上的时间一边继续叮嘱道:“伊兰,地上凉,快起来吧,洗个热水澡,然后回床上去,现在的时间……你该睡觉了。”


    “我乖乖的,你就会回来吗?”伊兰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再次不安确认。


    道格拉斯被他看得心虚,但还是面不改色点头道:“是的。”


    “好。”得到了他的承诺,伊兰才站起来,脚步刚抬起,就又收回来,他费力地想了一下道格拉斯让他做什么,嘴里念叨着赶紧向浴室跑去,“哦,对,洗澡,洗澡。”


    很快光屏前的投影消失,浴室方向传来水声。


    控制舱响起提示声,艾尔推门进入。他一开始的动作还很小心,怕打扰到道格拉斯,待看到只有展开的光屏,没有投影时松了一口气,他把收集好的资料交给道格拉斯:“将军,这是您要的信息。”


    道格拉斯扫了一眼,浅浅嗯了一声,艾尔见状就要退出去,却被道格拉斯叫住,“不该你看见的,就当没看见。”


    在道格拉斯充满威严的警告眼神下,艾尔准确无误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道格拉斯的意思是,他和家属私联的事情不要说出去,因为这是严重违反军规的行为,传出去的影响恶劣。


    艾尔迅速点头表忠诚:“我懂,将军您放心,我一向不爱说话。”


    这倒是确实,艾尔一直以冰山著称,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发现他严丝合缝的脸下掩藏的情绪。


    翻看着资料,一个计划在心中成型。道格拉斯突然听到脚步的动静,伊兰的投影又出现。


    他换了一件睡衣,脸上的泪痕都被洗干净了,只是脸和眼睛过分得红,是哭泣的后遗症。


    道格拉斯沉沉看了他一会,伊兰抿着唇让他打量,惴惴不安。


    “把睡衣撩起来,我看看。”道格拉斯半晌开口。


    这件睡衣他见过,伊兰穿过很多次,以前他穿在身上,还没这么空荡,现在罩在身上,腰和睡衣的空隙几乎有半个腰那么长。


    伊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此时道格拉斯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他缓缓撩起自己的睡衣下摆,露出一截干瘦的腰,往日里那道伤疤横在上面,还有边缘一点完好的皮肤,现在他瘦极,看上去伤疤比腰还宽了。


    道格拉斯头疼,他语气严肃地问:“你多久没吃饭了?营养剂也算。”


    “我……两三天?”伊兰说话时底气不足,视线飘忽,其实他也不记得了,他这些天过得日夜不分,饿是经常有的事,但他一点也不想动,想起那些食物就想吐,大不了再胃痛一会,痛反而会让他分清现实和梦境。


    “伊兰,你要补充营养,你现在瘦得跟个麻绳似的。”道格拉斯叹一声,本来想叫伊兰弄点食物吃,但想到他也不会做饭,只会炸厨房,况且睡前吃也不好消化,说,“家里还有营养剂吗?你先喝一支。”


    伊兰不知道麻绳是什么,但应该也是绳子的一种。听到道格拉斯的比喻,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现在确实瘦得不成样子,没有以前好看,这样道格拉斯是不愿意回家的。


    所以他很听话地噔噔地跑去厨房,拿着营养剂又跑回来,在道格拉斯的面前打开,仰着头认真喝下,一滴也不剩。


    “好了,现在去睡觉吧。”道格拉斯叮嘱道。


    “那你明天,还会接我的通话吗?”伊兰却是没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可怜无比。道格拉斯呼吸一滞,他说:“我会的。但是你不要总是给我打,我不方便接,你照顾好自己,我有时间的时候给你打。明天记得好好吃饭。”


    “好。”伊兰的眼睛亮起来一点,他的要求不多,道格拉斯肯和他说话就好了。


    他爬上床,将自己埋进被窝,特地睡的道格拉斯那边。


    道格拉斯这才放下一点心来,他说:“伊兰,我要切断通话了。”


    伊兰嗯了一声,湛蓝的眼睛却还是睁着,没有一点闭上的意思。


    感受到伊兰眼中几乎如有实质的依恋和不舍,道格拉斯闭了闭眼,狠狠心,切断了通话。


    他的投影消失的一瞬间,伊兰刚有些神采的瞳孔又暗淡下去,他愣愣地盯了会虚空,最后迟钝地把整个身体都缩进被子里,皱着眉闭上眼。


    半小时后,他翻了个身。


    又半小时过去,伊兰睁开没有睡意的眼睛,骤然起身,抿着唇弯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终于找到一瓶安眠药。


    吃几个来着?


    伊兰不记得了,说明书也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上次吃的时候不小心遗失了。


    伊兰倒出三个药片在手中,皱着眉看了会,觉得不够,又加了三片。


    六片白色的药片,伊兰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忍着干涩和苦涩咽进喉咙,又急急忙忙钻进被窝躺好。


    他想,要快点睡着才行,他不睡觉,道格拉斯会不高兴的,不高兴就不会回来。


    明天快点来临就好了。


    ……


    数以万计的星舰降临在星系边陲的防御星球上。


    领军星舰的舱门刚开,艾尔就率先迈出,充满灰质颗粒的污浊空气让他眉头紧皱,但他只是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就立刻回头道:“将军,请。”


    道格拉斯军靴重新踩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眼皮一抬,高耸入云的黑色树塔收入眼底,他饶有兴致地目光往艾尔难看的脸色上一偏,调笑开口:“第一次来,不适应?”


    “没有。”为了维护军人的尊严,别说只是呼吸道有些痛,艾尔就算是直接窒息了也会死鸭子嘴硬不承认的。


    “这里就是这样,空气粗糙沉重。”道格拉斯收回目光,长腿一迈快步向前走去,“不过,这里不是污染区,空气没有毒,所以他妈的叫后面几个往身上套防护服的怂包赶紧给我下来!还高级军官呢?丢不丢人!”


    艾尔澄澈的目光里闪过震惊,将军这风格变得好快……原来他在首都星真的是注意素质了吗?!


    来不及想更多,道格拉斯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他一咬牙,也用通讯装置给各个星舰的高级军官通知:“10秒,赶紧下来。将军说你们再磨磨蹭蹭的,就把你们扔去喂虫族!”


    因为着急,他没有在全频通话名单里取消勾选道格拉斯。


    “将军好!”守塔门的战士向道格拉斯致礼,大门缓缓敞开,露出彼得罗芙娜和一众军官迎接的身影。


    听到耳机里艾尔冷冷的声音,道格拉斯脚步一顿……他什么时候说喂虫族了?


    “怎么了?” 彼得罗芙娜注意到他的动作。


    道格拉斯收回给艾尔治个假传军令罪名的想法,目光对上彼得罗芙娜充满红血丝的双眼,表情和语气都凝重起来,“没什么,汇报一下你们现在的情况,那些虫族进化到什么程度了?”


    第84章 胖了 我从上到下看,感觉小腹比之前胖……


    在了解情况后, 道格拉斯迅速部署计划,将他带来的战士和彼得罗芙娜这边残留的战士整合到一起,分成数百个小队, 按照探测器显示的虫族密集程度派出不同人数的小队, 驾驶巡航星舰清理虫族。


    如果遇到变异程度高的虫族, 第一原则是保存实力,快速撤退,不要强撑。


    星辰笼罩着耸峙的黑色树塔,道格拉斯站在顶端眺望, 看到成群的星舰有序启航,收回目光,脚尖一转,向后走去。


    艾尔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但那张威严的俊美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外露的情绪, 像个没有情感的战斗机器。他犹豫了下问道:“将军, 还有别的指示吗?”


    道格拉斯本来要去将军专属休息室的脚又转回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啧了一声。


    艾尔在他具有压迫感的眼神下有些紧张, 当然这点紧张是从他的冰块脸上看不出来的。


    “你以为你的总指挥是白当的吗?什么事都来问我, 难道还要我亲自上手教你?”道格拉斯不爽道。


    不知道为什么, 在首都星游刃有余的艾尔,到了星系边陲,却像个愣头青,什么都要他下命令,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对新环境不适应,或许多练两天就好了,但现在没时间给他调整状态。


    艾尔噎了一下, 他上学时也没有这种达不到教师要求被训的感觉,只能陌生地局促点头:“这倒不用……那我去忙了,将军。”


    道格拉斯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要是有不懂的,问彼得罗芙娜。”


    ……


    将军专属休息室内,道格拉斯锁好门,照例连上之前用的智脑。打开智脑,光屏上空荡荡的,却没有任何消息。


    他不安地皱起眉毛,迅速给伊兰拨去通话。


    好半天,那边的通话才接通。


    伊兰坐在床上,睡衣松垮,露出雪白的脖颈,发丝凌乱,睡眼惺忪,显然一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


    道格拉斯扫了一眼时间,现在首都星应该是中午12点34分,午餐时间,而伊兰昨晚十一点多就睡了,怎么现在才醒?


    他的睡眠极度不正常。


    因为有过类似的体验,道格拉斯很清楚,精神方面的疾病会影响睡眠,但这个影响,可能是让睡眠变短,比如道格拉斯刚到首都星的时候,一天大概只能睡着两个小时,也可能是让睡眠变长,因为情绪不高,所以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沉迷睡觉。


    联系起昨天伊兰的状态,道格拉斯很难不怀疑伊兰患有精神健康问题。


    看到道格拉斯的身影,伊兰因为刚醒而产生的迷茫迅速褪去,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调了下光屏,找到一个还算好看的角度。


    一开始因为刚醒就看到道格拉斯的身影还有些开心,但看了会又觉得光屏冷冰冰的,他的手根本不能通过投影而触碰到道格拉斯的皮肤,很没有安全感。


    于是他的眼皮又垂下来,看起来很是伤心。


    道格拉斯收回思绪,和刚刚训斥艾尔时不一样,他现在的语气柔软且担忧:“怎么现在才醒?你一直睡到现在?”


    伊兰怔了怔,这才意识到窗外的光已经照进来。明明是深秋的阳光,有些发凉,伊兰却好像吸血鬼碰到阳光似的觉得皮肤很痛,他甚至顾不得回答道格拉斯的话,瑟缩着抱臂,匆匆下床,鞋也没穿,就光着脚去拉窗帘。


    室内重归黑暗,伊兰坐回床上,他看着道格拉斯突然变沉重的脸色,动了动眼珠,有些慌乱不安地说:“你刚刚问了我什么?我不记得了,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有听你说话,可是我没记住,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会记住的。”


    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伊兰,你从昨天晚上睡到现在吗?”


    “嗯。”伊兰觉得道格拉斯让他好好睡觉,那应该是睡得越久越好,所以他点了个头,但实际上心虚地不敢看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察觉到他别开的目光,抿唇道:“伊兰,别撒谎,说实话。”


    伊兰身体一僵,他慢慢地把视线转回道格拉斯脸上,随后像是被道格拉斯板着的脸吓到一样垂下头,发丝盖住他的眼睛,但从他颤抖的哭腔来看,应该是在哭。


    他说:“我不知道……我感觉我睡了,又好像没睡,我一直做梦。我一开始睡不着,我就起来吃了安眠药,可是吃了药也不管用,我又起来,继续吃……我真的睡了,我睡到现在呢,我很乖的,你一定要回来……”


    伊兰说着说着,似乎是眼泪掉了太多下来,他匆忙地抬手擦泪,还嘴硬地解释:“我没哭,我真的没哭,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道格拉斯的脸此时黑得吓人,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好像气球,被伊兰的话刺了一下,冒出酸涩的水来。他颦眉继续问:“你半夜醒了几回?吃了几颗安眠药?”


    “两回,三回?……我不记得了。”伊兰摇头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他又匆匆下床,从抽屉里把那瓶安眠药拿过来,把药瓶拧开,药片全都倒在沾着泪水的手心里。


    他开始用手指拨动那些药片:“我数给你看,我就会想起吃了几颗了。一颗、两颗、三颗……”


    他数着数着,视野突然发晕,本来清晰无比的药片重影,但他不想让道格拉斯看出来,于是硬着头皮继续数:“十颗、十三……十二,不是,我数错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不正常了,伊兰捧着药片的手开始颤抖,白色的药片从他手上滚落,掉在被子上,他又抽泣着去捡,嘴里念叨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


    “伊兰,抬头看着我。”道格拉斯闭了闭眼,认真唤他的名字,视线对上伊兰的,“这不是你的错,你是身体出了问题,以后不要吃安眠药了,睡不着也不要吃。”


    伊兰眨着泪眼看他:“我睡不着,你不会生气吗?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会生气的。”道格拉斯只挑了其中一个问句回答,他迅速转移话题道,“我帮你叫一个家庭医生来给你洗胃,你明天去医院或者研究院,找秦做个检查。”


    伊兰闻言有些瑟缩地往后挪了挪,抓紧了被子,“我不想要家庭医生,我不想看到其他人,我只想看到你。我也不想去外面,外面好冷,也好热。”


    “听话。”道格拉斯揉了揉眉心,“你去看医生我才放心。”


    伊兰脸上纠结的神色闪了好半天,他才缓缓道:“……那好吧。”


    ……


    道格拉斯看着家庭医生给自己发过来的检查文件,深吸一口气。


    伊兰竟然吃了十六颗安眠药。


    突然响起敲门声,道格拉斯将文件关闭,按下开门按钮。


    彼得罗芙娜面色凝重走进来:“道格,之前虫族几乎绝迹的E线路突然冒出大量虫族,艾尔已经调动其他星舰战队赶过去支援了,但情况不容乐观。”


    “具体什么情况?我去看看。”道格拉斯站起来,脚步有些急。在跟彼得罗芙娜离开休息室的前一秒,道格拉斯打开伊兰的对话框,发送信息。


    道格拉斯:好好吃饭,我先去忙,会接不到通话,等我有时间给你打。


    ……


    深夜,在救援军赶过去后,E线路的战况逐渐转好,道格拉斯松了一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起身从控制室走出去,他来到通风的走廊。


    夜风吹动他的发丝,犹豫了下,他还是拨通了伊兰的通话。他记得伊兰有说他睡不着。


    别墅003号终于亮起了光,在零点53分,伊兰坐在客厅,面前摆着一碗已经凉透泡发的牛奶麦片。他低着头,盯着麦片不知道想什么。


    智脑提示音响起,伊兰这座寂寥的雕塑才终于动了一下,他迅速打开光屏,看到对面道格拉斯有些红的眼,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很累?”


    他突然慌乱起来:“你很累的话,可以不用给我打的,虽然我很想你,但是我……对不起,我真的很想你,我不是故意要烦你、给你添乱的。”


    他说话语无伦次,一会一个意思,道格拉斯耐着性子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处理好,你没有给我造成困扰。”


    伊兰这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个笑容比他平时笑起来的弧度都大,有种故意讨好的意思。他举起那碗凉透的牛奶麦片,在道格拉斯面前晃了晃:“这是我自己弄的,我吃给你看,我有好好吃饭。”


    现在?吃饭?


    道格拉斯这段时间皱了很多次眉,几乎眉间要有个沟壑了,他问道:“你中午吃饭了吗?”


    “我有洗澡,然后换衣服……”伊兰的眼神闪躲,“我,我想等你一起吃。”


    那就是又饿了一天。


    “那吃吧,现在吃,我看着你吃。”道格拉斯叹一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正伊兰晚上也睡不着,还不如补充一点养分。


    伊兰看了看碗里的麦片,拿起勺子舀起一点,放进嘴里,皱着眉吞下去。很难吃,像在吃泡发的海绵,但因为道格拉斯看着,他还是继续往嘴里送。


    没吃两口,那种熟悉的反胃感觉又来了,伊兰脸色骤然一白,捂着嘴身子侧着弯下去,埋到道格拉斯看不到的桌子的另一边。


    “怎么了?”道格拉斯怔了怔,随即听到干呕的声音。


    他眉皱得更深:“伊兰,你不舒服吗?还是很难吃?要不不吃了,喝营养液吧。”


    伊兰吐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东西,再抬头的时候,眼圈红红的,他很委屈地说:“很难吃,我想吃你做的,而且,我觉得我好像胖了,我不想吃。”


    道格拉斯看着瘦骨嶙峋的伊兰,不解:“怎么会胖了呢?”


    伊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洗澡的时候看到的,我从上到下看,感觉小腹比之前胖了一圈。”


    “给我看看。”道格拉斯沉着脸扫了一眼伊兰挡在桌子后面的腰间,他怀疑伊兰的精神状况恶化到认知紊乱的程度了,想要确认一下。


    伊兰却白着脸拒绝:“不要。”


    他不想让道格拉斯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


    道格拉斯此时也有些疲累,正好彼得罗芙娜从控制室里走出来,递给他一个眼神,似乎是有话想说,道格拉斯对她点了个头,随即看向伊兰。


    “别吃了,喝一支营养液吧。”


    伊兰乖乖点头,从厨房拿出营养液喝掉。


    看着他喝完,道格拉斯叮嘱道:“好了,去睡觉吧,记得明天去找秦做检查。”


    关闭了通话,向控制室走去。


    第85章 真假虫母 他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


    “将军来了!”


    在嘈杂的说话声中, 艾尔耳尖耸动,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颦眉, 抬手用挽起的钢鞭在墙上敲击着, 发出重重的声音, 提醒围着锁棺的战士注意态度,“叽叽喳喳的,像什么样子?没见过虫族吗?!”


    不知有谁小声嘀咕了一声:“还真没见过活擒的虫族……”


    艾尔神色一凛,迅速朝出声的战士看去, 手中鞭子狠狠甩开,砸到那个战士的身上,战士的战斗服刺啦一声破开,被鞭尾刮到的脸渗出鲜血。


    即使这样, 他也不敢去捂自己的伤口, 一脸菜色地摆了个标准的军姿。


    艾尔冷冷道:“这里不是首都星, 是真正的战场,没人会惯着你, 自己去领罚。”


    道格拉斯和彼得罗芙娜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他在沉重的气氛中扫了一眼在场人的表情, 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冷笑一声, 朝着众人簇拥的锁棺走去,垂眸看了一眼,皱起眉。


    巨大的特制玻璃棺被粗大的锁链缠绕着,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波,里面躺着一只两人高的巨型虫族,硕大的黑色复眼和单眼,口器是弯钩, 体表绒毛密布,看起来像蜜蜂,却长着一双华美的紫黑色翅膀,上面的花纹像人类的眼球。


    “这只虫族是谁捉的?”道格拉斯总觉得这只虫族的构造有些眼熟,像是那只曾经他杀过的虫母,但是这只的体型要小一些,而且花纹和翅膀不一样,颜色暗淡了些,也没有虫母的额间纹路。


    没有额间纹路的虫母,是得不到虫族的信任的。


    所以这只四不像的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我!将军!”一个比其他战士稍微瘦弱一点的Alpha战士举着手从人群中挤出来,一双圆眼睛亮亮的。


    “你?你叫什么名字?”道格拉斯充满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谁帮你吗?”


    他这个体型,体能和力量肯定不行,在队伍里也是充当辅助的角色,要说他自己一个人生擒一只两人高的虫族,还真不信。


    “我叫邱左,没人帮我,我自己捉的。”邱左挠了挠短发,在注意到道格拉斯严肃的目光时,又把乱动的手放下,一张脸上满是单纯的兴奋,“我是E线路中坚队的队员,因为导航失灵,我和我的队友失联了,我正驾驶着星舰寻找信号,突然看到一座废墟漂浮物上有东西,我以为是失散的队友,就穿着机甲登上去,结果就发现了它。”


    邱左一边说一边比划,时不时指指锁棺里的巨大虫族:“我去的时候,它就沉睡着,一开始我不敢惊扰,就在远处观察,后来就慢慢靠近,试图杀掉它,结果它也没有反应。”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它,反而把它带回来?”道格拉斯敏锐的视线盯上邱左的过分漆黑的眼睛。


    这双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像黑色的琥珀石。


    “我……”邱左又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我想着咱们现在对变异的虫族了解不多,把它带回来,交给随军的研究人员,兴许对我们作战有帮助?”


    他话音刚落,从簇拥的战士中就又挤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军医,他趴在透明的锁棺上双手颤抖着抚摸,吞吞口水,眼神狂热:“将军!这东西可一定要留下啊!它这个品种我从来没见过,可见是变异的新品种,研究价值很高啊!”


    道格拉斯一个眼刀飞过去,军医闭了嘴,只是上身还紧紧贴着锁棺不想离开。


    道格拉斯的目光在邱左瘦小的身躯上流连,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把它运回来的?它重量看起来可不小。”


    这回邱左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开口了,声音沉稳:“将军,我是他的队长,也是E线路中坚队的负责军官。邱左在发现虫族的第一时间就给我们传了消息,我们立刻赶过去,全队人将这只虫族封锁并运了回来。将它带回来的命令是我下的,是我的责任。”


    见道格拉斯的眼中还有疑惑,邱左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刚才忘了说,我刚登上那座废墟,就有信号了。”


    道格拉斯眼里的警惕也不知道是消散了,还是藏起来了,总之他沉沉地盯了两人一会,抬手敲了敲锁棺,发号施令:“把这东西运到地下层去,严加看管。”


    “你留在地下层看守这只虫族,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负责。”道格拉斯临走时指了指邱左。


    “将军,那我可以研究它吗?”军医看着道格拉斯的背影大喊。


    道格拉斯头也没回,摆摆手:“你要是不怕它突然醒来把你头咬掉,就随便研究,别让它出地下层。”


    艾尔皱了皱眉,他没太明白道格拉斯的意思。要是担心这只虫族引起祸端,调动精英战士严加看管就行了,为什么还非要加个邱左?


    他那个小身板,可有可无,没必要特别规定他守着。


    算了,将军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


    将军专属休息室里,道格拉斯摘下手套,他揉了揉眉心,眼睛愈发干涩。一天一夜没睡,又要处理战场的各种高压事务,又要关心伊兰……而且这个环境,他总是想起逝去的战友。


    有时候忙着忙着,思绪就突然空白,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正在干什么的茫然感。


    身体上的疲惫还可以忍,情绪消耗带来的精神压力有点撑不住了。


    于是他靠在了座椅上,用智脑定好闹钟,闭上眼,想着先小憩五分钟,缓解一下精神紧张。


    经过常年的训练,在高压环境下,战士可以随时入眠。道格拉斯几乎是闭上眼的瞬间,思绪就陷入一片黑暗,往常这片黑暗会持续到他苏醒,今天这片黑暗却亮起了一点白色的光。


    身体好像漂浮着,道格拉斯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却不是熟悉的休息室,反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


    做梦了?


    道格拉斯很久没有做过梦,他上一次做梦,还是在战后创伤发作的四年前。


    熟练操控身体站起来,视野也随之转换,道格拉斯发现身体的斜下方有一片坑坑洼洼的土黄色土地。他此刻应该是在一个星球的近地空间。


    精神力一动,道格拉斯就冲着星球的方向飞过去。脚落地的瞬间,他感到脚底的土壤好像海绵一样,感受到了重量而微微下陷。


    可能有人会喜欢这种柔软的感觉,但道格拉斯只觉得很恶心。好像是有风吹过,鼻尖闻到一股体.液的腥味,与此同时传来频率极快,让人烦躁的嗡嗡声。


    道格拉斯皱眉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闯入耳道,刺穿耳膜,他甚至感觉脑仁好像被刺了一样发疼。


    道格拉斯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操纵精神力封住听觉,他看了眼脚下越来越粘稠的紫蓝色粘液,面无表情地朝更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道路越狭窄,但路旁竟然出现了向没有刺的光滑仙人掌一样的植物,如同一个碗,盛着那些发腥的紫蓝色液体,而液体里泡着圆圆鼓鼓的,像人类眼球一样的东西。


    道格拉斯走进,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垂眸,用手指戳了戳那些“眼球”,“眼球”的皮很薄,道格拉斯没用多少力气就戳破,裂开一个小口子,涌出绿色的粘液,粘液中还包裹着未成形的残肢。


    那些小小的残肢很奇怪,有人类头颅一样的大脑,也有螳螂一样的前肢和后肢,混在一起,像人类和虫族的杂交现场。


    “嘶——”


    明明封住了精神力,尖锐的虫族叫声还是穿透耳膜直达脑海,不,道格拉斯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声音就是从自己的脑海里发出的。


    身后一凉,他猛地回头一看,三人高的半人半虫身影与他对上了视线,额间赤红的纹路熠熠生辉,全黑的眼眸死死盯过来,下一秒,本来正常的人类嘴巴骤然裂开,长而细的鲜红舌头卷着唾液向道格拉斯面门袭来——


    道格拉斯骤然睁眼。


    虫母?


    梦里最后看到的那个身影在道格拉斯脑海中闪过,尤其是那道昭示着虫母地位的赤红色额间纹,被道格拉斯反复回忆了好几遍。


    但他下一秒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只拥有虫母额间纹的半人半虫,是个雄性。


    虫族以雌性为尊,只有雌性才能生育产卵,才能称为虫母。


    雄性虫母……闻所未闻,雄性怎么生孩子?


    道格拉斯相信自己做这个梦绝对不是巧合,他很可能受到了某种干扰。但梦里的内容实在是让他多年与虫族对抗而积累的虫族知识颠覆了个底朝天。


    把地下层那只和上一任虫母长得十分相似的虫子与梦里见到的雄性虫母结合在一起,道格拉斯第一次在他的统治区,也就是战场上,感到了迷茫。


    他皱着眉思考,本来打算给伊兰再拨去通话的,此时却不得不作罢,而是起身来到地下层。


    “将军!”看守的战士看到道格拉斯,本来有些困倦的表情立刻清醒,他站起来敬了个军礼。手刚放下来他就有些忐忑,将军怎么亲自来了?好像很着急凝重的样子,都没有带着艾尔总指挥和其他高级军官。


    道格拉斯眉一直皱着,命令道:“开门。”


    “哎。”战士着急忙慌地给道格拉斯开了门,心里有些奇怪。


    道格拉斯沉着脸看着锁棺里沉睡的虫族,他问道:“邱左呢?”


    “他,他去方便了。”战士回答。


    道格拉斯斩钉截铁道:“去找。”


    战士不明所以,没说不让看守上厕所啊?但他还是急匆匆跑出去,两分钟后他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面露惊慌:“将军,他不见了!卫生间没有!休息室也没有!问了其他人也没说看到过他!就好像从来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第86章 离开,危险 “嘶嘶嘶,嘶嘶——”……


    "立刻去追。"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下令。


    看他一副准备亲自上阵的模样, 闻讯赶来的艾尔身上还带着风霜,严丝合缝的脸露出担忧:“我跟您一起去。”


    道格拉斯看了他一眼,下巴冲地下层抬了抬:“不用, 你留在这里看守, 别忘了这里还有一只沉睡的定时炸弹。”


    更何况, 道格拉斯猜测,邱左极有可能和变异虫母有关系。变异虫母实力恐怖,带再多的虾兵蟹将去也是白用功,送菜的命, 能和它抗衡的只有道格拉斯自己。


    “别让我回来之后发现‘家’被端了。”道格拉斯留下最后一句,立刻带领数百人的精英战队出发。


    流星一样的星舰消失在乌云密布的防御星球夜空中,艾尔不知为何心中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


    “将军,发现幽灵星舰的踪迹了!”


    在道格拉斯踏上追踪旅途的同时, 彼得罗芙娜发现星舰队伍中少了一架星舰, 没有出航记录, 没有目击者,和邱左的情况一样, 像幽灵一样凭空消失了。


    但好在每一架星舰都有记录在册的特殊信号, 通过对信号的搜索, 道格拉斯很快发现了“幽灵星舰”的踪迹, 加足马力顺着追过去。


    如果邱左真是虫母伪装的,那他根本没必要使用星舰。虫族常年生长在茫茫星海中,对宇宙的环境再适应不过,与需要借助星舰和机甲等外力的人类不一样。


    所以他现在还是人类,或者说虫母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恢复虫族的形态。


    至于伪装的能力是怎么得来的……连雄性虫母都能经过变异而来,现在发生再离谱的事情,道格拉斯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 军队里确实有邱左这号人,不是虫母凭空捏造的。”耳机里传来彼得罗芙娜严肃的声音,“我查了战士名单,也问了他所在队伍的其他队员,他们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他之前就是这个性格。”


    “那就是寄生。”道格拉斯下了结论,“这个雄不雄雌不雌的东西,演技还挺不错的。”


    “将军!不好了!”


    道格拉斯向大呼小叫的随行军官看去。


    随行军官着急道:“幽灵星舰把速度拉到最大了!这样的速度对能源的消耗量堪称恐怖,邱……虫母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星舰能源告罄搁浅的问题。”


    “它是虫子,它当然不担心。”道格拉斯冷笑一声。


    “但是我们不一样啊!我们的能源一旦用完,就会像太空垃圾一样漂浮在太空中,导航也会失灵,联系不到救援星舰,彻底迷失在茫茫的星际中!”随行军官的眼中露出绝望,“追不上的,将军。”


    “追得上。”道格拉斯没看他,径直走到操控台,在随行军官慌乱的眼神中把速度拉到最大。


    应急最大速度刚被调出来,星舰内红光闪烁,随行军官就仿佛看到自己必死的命运那样,脸色煞白,身体不住颤抖着,他吞了吞口水。


    心中一个念头疯狂嚎叫:这下是真的完了!他们必死无疑!


    “怕?”道格拉斯回头问道。


    军人的名衔好歹压住了对死亡的恐惧,他身体站起来一点,又失力地坐回去,见道格拉斯看过来,他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有……我是军人,怎么可能害怕死亡?为帝国而死是我的荣幸。”


    说完,他闭了闭眼。


    道格拉斯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听在随行军官的耳朵里成了嘲笑,嘲笑他的懦弱。


    随行军官的身体因为屈辱又剧烈颤抖起来,不安地换了个坐姿试图掩饰恐慌,盯着虚空的眼睛渐渐发红,也不知道想了什么,眼睛里竟陡然爆发出不甘和血性。


    短暂的寂静中,随行军官竟咬牙开口:“他妈的!这些该死的虫子!我今天拼了命也要弄死他们!不就是追吗?肯定能追上!”


    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距离控制台最近的位置,正好看到了屏幕中模拟的航行路况,他大叫道:“将军!越来越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准备下去把对面活擒吗?不过就我们现在的能源状况来看,捉了也回不去啊!”


    幽灵星舰在屏幕里是红色的一点,孤零零地冲在前面,它屁股后面一段距离后,跟着一排白色的小光点,与之前想比,点与点之间的距离确实近了些,但由于星舰的最大速度相同,距离最终停留在一个固定值不再变化。


    道格拉斯不爽地啧一声,在屏幕上红点的位置敲了敲,命令道:“量子炮呢?把它给我轰停!轰成碎片,我看它还怎么跑!”


    随行军官不敢耽搁,迅速启动星舰的量子炮,对准幽灵星舰发射。


    十颗能量弹闪着白蓝色的刺眼光芒向前面疯狂逃窜的幽灵星舰飞去,可幽灵星舰十分灵活,在能量弹的投射下,竟然以蛇形走位躲开了,只有两颗能量弹擦着它的外壳,留下无伤大雅的黢黑印记。


    随行军官瞪大眼睛:“卧槽!将军,他是星舰杂技团的吗?我星舰驾驶证是S级啊!怎么可能干不过他?我不服!”


    耳机里传来彼得罗芙娜的声音:“忘了跟你们说,邱左的体质是够不上选拔战士的标准的,他胜在灵活,不光是身体灵活,反应快,操作星舰也很灵活,像泥鳅一样,是个人才,这才破例收入队中。”


    受到极大震撼的他甚至来不及等道格拉斯命令,就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技术一样,也开始操纵星舰蛇形走位,一边晃荡一边继续发射量子炮。


    能量弹以一个妖娆的飞行轨道向幽灵星舰投射而去,乍一看还以为在放烟花。


    不过这招还真起了作用,幽灵星舰被轰中五炮,舰体破损,飞行的速度慢了些,两秒后周围升起一个保护光罩。


    “将军……这个,怎么办啊,呕。”随行军官可能有点晕星舰,他的脸上泛起因为星舰晃动而产生的菜色,仍是倔强地和道格拉斯交谈。


    道格拉斯都怕他下一秒吐他身上,于是沉默着后退一步,在随行军官因受伤的眼神中表情郑重地发号施令:“让后面那些星舰也别闲着,都给我炸它,有多少量子炮就炸它多少发!”


    他下令的五秒后,狂风暴雨般的能量弹冲着幽灵星舰砸过去。在这等恐怖的攻势中,幽灵星舰几乎看不见,被能量弹淹没,劈里啪啦一阵巨响后,星舰停摆,露出焦黑的舰体。


    “将军,我们要下去吗?还是直接舰外操作回收?”随行军官激动地站起来,胜利的感觉让他心旷神怡,但见道格拉斯一脸严肃,他也收了收裂得过分大的嘴角。


    道格拉斯皱着眉盯着屏幕里显示的影像。


    不对劲,太容易,太安静了。


    正这样响着,黑漆漆只剩个躯壳的幽灵星舰内突然亮起一点萤火似的光,那光淡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直到看到的人真的这么想了,光点一闪,又瞬间像爆炸的奇点那样爆发出铺天盖地强烈刺眼的光芒。


    道格拉斯的眼皮一跳,下一秒瞳孔就被光占满,他后退一步,瞳孔收缩,吼道:“防护罩!”


    随行军官捂着眼睛,痛苦呻吟着凭记忆去按防护罩的按钮,第一下还按错了,按成了星舰控制舱的关灯按钮,第二下才按对。


    令人眼瞎的光芒褪去,漆黑的控制舱内,道格拉斯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能够看清。


    随行军官就没这么好运了,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瞳孔无神,视线没有着落,酸痛得掉下泪来,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向窗外,那道光又收缩成一个球,带着凌厉的尾波,突破防护罩,向道格拉斯所在的星舰飞过来!


    随行军官再次凭感觉按下舱门启动的按钮,而后上前一步将道格拉斯护在身后,凄厉大吼:“将军!是能量弹!这个能量波动比我们的更强!您快退后!”


    道格拉斯被他挤得稍微往后退了退,就在随行军官着急催促他快离开的时候,道格拉斯啧一声,像拎小鸡一样揪着他的衣领给他挪了个不碍事的地方。


    哗啦一声,光球破开窗,纳米玻璃洒落一地,空气中的气压瞬间变低。


    道格拉斯眉弓压得很低,显得眉目深邃,目光晦涩盯着那道闯入的光球,那道光球直冲他面门而来!


    道格拉斯面不改色,放出精神力,可能是受到了压迫和阻碍,光球停顿一瞬,紧接着立刻转向向随行军官飞去。


    他冷笑一声,哪里给它机会,在看不见的空气中,精神力凝成一堵墙,结实地堵在随行军官的身前。


    光球往精神力屏障上撞击几下,见屏障纹丝不动,一点破开的痕迹都没有,气急败坏地又转向,试图寻找下一个目标。


    道格拉斯找准时机,在光球即将离开的瞬间,化精神力屏障为捕网,将光球紧紧包裹在精神力里。察觉到被锁住的时候,光球像疯了一样四处弹射撞击,但道格拉斯的精神力还是纹丝不动。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随行军官跌坐在地上精神恍惚,只觉得上一秒还在催促将军离开,下一秒那个危险的炮弹就被将军拦住了。


    不愧是将军!


    狂热的崇拜之情从胸腔中涌起,随行军官发誓,如果有机会活着回去,他一定在家里挂满道格拉斯的海报!


    他一骨碌爬起来,屁股上的灰尘还没拍干净,就凑过来又好奇又害怕地问道:“将军,你是怎么做到把能量弹拦下来的?它被封在精神力里不会承受不住压力而自爆吗?”


    道格拉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这东西不是能量弹,是一团精神力。”


    “啊?它是那个虫母的精神力吗?”随行军官的表情有些裂开。


    他话音刚落,那团精神力竟然凭空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道格拉斯皱了下眉,总觉得这个声音和他在梦里听到的雄性虫母的声音不一样。


    “嘶嘶嘶,嘶嘶——”


    “将军,我想起来了,有个装置可以翻译虫族的语言,之前听说有活擒虫族后,军医拿出来的,不过还没试过呢,不知道行不行。”随行军官满脸茫然地听了会光球的虫语,一拍脑袋转身。


    一个罗盘似的东西被交到道格拉斯的手里,按下按钮后,罗盘亮起蓝色的光,不过光闪闪烁烁的,光球嘶嘶时,它就亮,光球不嘶嘶时,它就不亮。


    还是个感应的。


    五秒钟后,似乎是收录并分析完了语音,罗盘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电子音:“……离开……危险……虫母荣耀不容玷污……杀了它……冒充者……不配……恶心。”


    第87章 晕倒了 将军失联了。


    道格拉斯皱了皱眉, 拍了拍罗盘,它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能翻译出几个词语。他瞥了一眼随行军官, 问道:“这是半成品?”


    随行军官尴尬回答:“没经过测试。”


    “没事, 对翻译几遍就好了!”随行军官见道格拉斯的脸黑成锅底, 立刻补充。


    他又按着按钮让翻译罗盘把刚才那句话重新翻译了几遍,将不同版本的译文都记录下来,最终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我离开,前面危险, 与我合作,一起杀了它。虫族的荣耀不容玷污!杀了它!那个冒充者!它不配统领虫族!恶心!”


    随行军官第一次知道虫族还能这么愤慨。


    道格拉斯却敏锐地抓住了它的关键词:“什么叫冒充者?”


    光球再次激动地嘶嘶。


    罗盘这回倒是不消极怠工了,准确翻译出了它的话:“虫母本来是我!是我!”


    虫族普遍智力不高,只有虫母的智力才高一点。这只虫子能联系到道格拉斯, 说明它的智力水平确实达到了虫母的水准。


    但是……有点莽撞了。


    道格拉斯面上不显, 他摆出一副轻蔑的样子, 反问道:“你说你是你就是?”


    “它的巢在附近,有严密的虫族看守, 我带你们去, 躲过看守, 我是虫母, 它们会听话的。”光球又嘶嘶着。


    道格拉斯挑眉,并不表态。


    光球见他这样,开始着急了,“我带你看过的!那个地方!”


    道格拉斯这才想起之前在防御星做的梦,种种线索开始联系起来:“你是地下层那只虫子?”


    听到道格拉斯并不友好的用词,光球开始在精神力屏障中气急败坏地弹跳。


    它这副反应正好证实了道格拉斯的猜测,但是……道格拉斯又问:“你既然是正牌的虫母, 为什么不自己杀了冒牌货?反而来求助和虫族势不两立的人类?”


    只有上任虫母在感到危险后产下的最后一只雌性虫卵可以成为虫母。上任虫母可是他亲自杀的,这只新虫母没想把他碎尸万段就好了,怎么还跑来求助他?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只虫母一开始是想寄生在他身上的。


    “哦,我知道了。”道格拉斯露出嘲笑,“你打不过它是吧。”


    他继续说自己的猜测:“黑洞辐射让一只雄虫发生变异,获得了产卵的能力和虫母额纹,算算时间,你……还未成年吧?怪不得体型那么小,所以你根本打不过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占了你的位置,号令你的族人。”


    “它不配!它生出来的都是异类,是怪物!”光球被他戳到了痛点,更加激烈地弹跳,疯狂撞击精神力屏障。


    本来十分稳固的屏障竟然在它的暴力下开始龟裂,道格拉斯眉目一沉,又加重了精神力封锁,暗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红色的光。


    光球在精神力屏障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整颗球都开始颤抖,最后体型渐渐变小,颜色也变暗。


    道格拉斯若有所思,抬了抬眼皮,盯上那颗被制裁得服服帖帖的光球:“我跟你去,你帮我进去,我帮你杀了它。”


    然后再杀了你。


    道格拉斯嘴角勾起一点,就这么做了决定,起身命令道:“准备一架小型星舰,你们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做好防御,遇到危险及时向艾尔申请援军。”


    “将军,您要自己去吗?”随行军官担忧地望过来。


    “嗯。”道格拉斯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本来就是他要面对的。


    不管是这个所谓被抢了位置的未成年虫母,还是那个变异而来的虫母,都是虫母,实力不是一般战士能对抗的,斩杀虫母这件事只能他来,带再多的人,都只是点缀,不能起到作用,反而白白送命,浪费帝国的军事资源。


    他必须独自前往,这是宿命。


    只是……


    驾驶着小型星舰的道格拉斯驶出星舰队伍的一瞬间,抬眼看了看茫茫无际的宇宙,只觉得遥遥的边缘,有一片明亮的星海,颜色淡然。


    像是某个人的眼睛。


    ……


    刺啦——


    随行军官打开压缩罐头,拿勺子挖了一块午餐肉,放入口中的同时下意识去看实况屏幕。


    片刻后,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了什么后,嘴里的午餐肉都忘了嚼,一口吞下去。因为午餐肉实在太大块了,从嗓子眼挤下去,压得食管疼痛无比,也顾不上。


    他红着眼圈,急急忙忙按下按钮,连接防御星球总部的通话频道:“报告!紧急报告!将军的星舰失联了!”


    话音刚落,能量弹轰炸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虫族阴暗嘶吼和爬行的声音清晰可见,随行军官甚至来不及切断通话,又抬头去看外界的监控。


    看清监控里的内容时,他差点背过气去。


    虫族!密密麻麻的,将星舰包围的虫族!甚至有一只还爬到了监控的摄像头上,硕大的眼睛压过来,隔着摄像头和随行军官对视。


    没时间想更多,他迅速启动能量弹向这些虫族轰去,与此同时在通话频道里疯狂喊道:“我们被虫族包围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


    首都星别墅区003号。


    伊兰一脸疲倦地醒来,他昨晚还是很晚睡。


    按照道格拉斯的嘱托,他昨天应该去研究院找秦做检查的,但是他想再见一次道格拉斯,就一直等着道格拉斯的通话,想通完话再去。


    但是道格拉斯一整天也没有联系他。


    道格拉斯在战场上,很忙,他知道的,所以伊兰默默等了一天,也没有催他。


    但是深夜心慌的感觉太强烈,他还一直想吐,终于在第三次伏在洗手台上干呕时,他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拨通了道格拉斯的通话。


    大概率不会接的,但是,万一呢。


    而且他看到就会打回来的。


    可是一直到今早也没有通话,伊兰神色恹恹地关掉光屏,去厨房找了一瓶营养液喝掉。


    营养液的存货不多了,可他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有这种淡淡米浆味的营养液不会让他想吐。


    伊兰喝完营养液后,站在原地迟钝地思考一会,然后返回卧室,打开衣柜扫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连平时最注意的外形都不太在意了,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随意拿了一套衣服换上,伊兰站在门口踌躇半天,最后将围巾往上揪了揪,遮住半个脸,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


    研究院。


    “伊兰先生,这里,秦研究员换了新的办公室。”年轻的助手在前面给伊兰带路,好像是怕路太漫长,伊兰觉得无聊,时不时回头搭话。


    伊兰手里拿着刚买的营养液,没什么精神,助手说好几句,他才心不在焉地回一两个字。


    助手有些尴尬,他把伊兰带到秦的办公室前,“就是这里了。不过这个点……秦研究员有个项目在进行吧,您可以先进去坐一会,里面有他的同事,尤其是有个姓穆的特别话多,还挺热闹的。”


    伊兰点了点头,手指刚要按上办公室门上的申请进入按钮,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其实里面人说话声也不大,只是伊兰的精神力是S级,而且自从道格拉斯离开后,他对声音就更加敏感,夜里稍微有一点声音就被惊醒。


    “听说了吗?星系边陲的新战况。”有个女声充满担忧地说,“唉,将军自己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单挑虫母,还失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门外的伊兰脸色瞬间煞白,抬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一直颤抖着。


    “胜算不大。”另一个跟她谈话的声音很熟悉,应该是穆泽,“他临出发前的特训是我监督的,前期玩命似的训练也没赶上模拟虫母的战斗值,那种变异的东西真不是普通人类能比得上的,后期……更别提了,因为意外一直昏迷不醒。”


    伊兰收回手,鼻子和眼睛都骤然酸涩,眼一眨,一颗泪从麻木灰败的脸上滑下来,悄无声息地掉进宽大的衣领里。


    原来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吗?因为忙着训练,忙着和死亡搏斗,昏迷不醒,才不回家。


    女声有些焦躁:“唉……我的试剂!你说这么消极,我试剂都配错了,还得重来。我现在都不想上班了,他要是被虫母杀了,我们人类还有救吗?不会退后到原始社会吧。他俩战斗力差多少啊到底?”


    “嗯……百分之十吧。”穆泽想了想说。


    “那也不多啊,你说得好吓人。”女声有些生气。


    “拜托,那是战场!战场懂吗?生死攸关,差一点就是生和死的区别。”穆泽的声音又激动响起。


    但后来他们再说什么伊兰都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好像有蜜蜂一直嗡嗡地乱叫,胸腔里那颗脆弱的心脏疼得发紧,他有些不能呼吸了,颦着眉捂住胸口,额头上一直冒冷汗。


    视野里研究院白色的地板一直在晃,晃得他眼花缭乱,头更痛了。


    伊兰闭了闭眼,想走两步缓解一下不适,脚下刚挪动一步,还没站稳,眼前就骤然一黑——


    耳边有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什么声音?外面有人吗?我去看看……穆泽!门口晕了个人!”


    “我去,伊兰先生?伊兰?怎么晕在这里?快快快!你是Omega,你快抱他去急救室!”


    好在女Omega研究员平时也搬运过不少实验器材,力气不小,她稍微用力就把瘦成纸片的伊兰抱起,冲去急救室,一边跑一边问:“你怎么不抱?你一个Alpha力气比我大多了!”


    “我不行啊!他是道格将军的伴侣!他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穆泽跟着她冲出去,几乎要吐血,曾经被道格拉斯踹出内脏出血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第88章 接他回家 他很好,他会活着回来的。……


    最上面的抽屉被打开, 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的抽屉。


    伊兰喘着气,有些站不住,扶着柜子一个个将柜子上的抽屉抽开, 因为动作又急又快, 抽屉在滑轨上滑动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没有, 这里也没有。


    应该有的。


    伊兰抿着唇,他面色潮红,神情恍惚地重复着翻找的动作,最终在倒数第二个抽屉找到了他想要的抑制剂和一次性针管。


    明明没到时间, 却发情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伊兰熟练地用针管抽空抑制剂的小瓶,将液体推入手腕上的静脉。


    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伊兰额头上的汗才不再渗出, 他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皮肤, 还是淡淡的, 混着情欲色泽的粉色。


    抑制剂需要时间生效。


    他刚恢复一点,就想起昏倒前听到的话, 眼圈立刻红了。


    但在眼泪掉下来的瞬间, 他就迅速抬手擦去那滴不争气的泪珠, 充满雾气的眼睛里渐渐汇聚出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能哭, 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在下定决心后,伊兰就加快动作将抽屉里的抑制剂和针管全都拿出来,和之前买的营养液放在同一个手提盒子里。


    他做这些的时候,不知为何手指一直颤抖,抖得他心神也乱了几分,所以在穿好外套后,他把双手攥在一起紧紧捏了捏, 又分开捏自己的手指,十分用力,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围好围巾,遮住大半个脸,伊兰佯装平静,脚步却急匆匆地离开急救室。


    ……


    “伊兰先生?你醒了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怀孕了……”


    因为不确定急救室里的人有没有苏醒,怕打扰到人,女助手轻声细语地说着,缓缓推开急救室的门。


    又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了两步,还没走到病床前,女助手的目光就先一步到达空荡荡的床,她说话的声音瞬间停下,然后又大声起来。


    “伊兰先生?你在卫生间里吗?你现在孕期,激素不稳定,可能会引起发情期紊乱,不要乱跑呀。”女助手一边说着,一边在急救室里转。


    急救室不大,她的音量足以让室内的人听见,却没有任何回应。


    女助手的心里越来越没底,脸上温柔的微笑也保持不住了,最后她忍不住脚步加快向急救室最里面的急救用品室走去,刚一开门,眼前就一黑。


    装药剂的柜子上,抽屉全被抽出来,突兀地凸起在空气中。


    女助手再一细看,别的药剂都没事,Omega专用的抑制剂和一次性针管全都和伊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苍白着脸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涌起迟滞的焦急和慌乱,匆匆忙忙转身,同时操纵随身智脑向和伊兰比较熟的秦研究员报告,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秦研究员!伊兰先生不见了!急救室里的抑制剂也全都被他带走了!他现在自己在外面,没有伴侣的陪伴和信息素抚慰,随时随地会发情,很危险的啊!”


    ……


    伊兰走出研究院后,先就近找了一个咖啡馆,他坐下打开智脑,凭借印象在光屏上顺滑地写下道格拉斯的签名。


    乍一看,这个签名几乎和道格拉斯本人的签名一模一样,只有无比熟悉道格拉斯签名的人才能发觉笔触中隐藏的气质不同。


    紧接着,他又颦着眉按照帝国办公的通用格式拟制了一份文件。


    隔壁桌坐了几个年轻人,看样子像是大学生,一边喝咖啡一边聊着新闻,声音传到现在对声音十分敏感的伊兰耳中。


    “你们毕业后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感觉很迷茫,最近在打仗,经济下行,找不到满意的工作。”


    “实在不行可以继续读书,或者参军,听说又要扩招战士了。”


    “为什么又要扩招?星系边陲战场不是一片平稳吗?国王还亲自叫我们放宽心,继续往常生活。”


    “公告上写的是开发星系边陲的荒废星球,可为什么早不开发,现在开发?我觉得啊……”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是前线情况不容乐观呢。”


    “你这是阴谋论。”


    伊兰闭了闭眼,忍着烦躁把文件做完,然后迅速起身,带着一股冷冽的风离开咖啡馆。


    他身影消失后,邻座的几位学生面面相觑,“我们说话太大声了?怎么感觉刚才那个人不是很高兴?被我们吵到了吗?”


    驾驶着星舰一路到首都军区。


    首都军区的附近领空是禁止民用星舰飞行的,伊兰只能把星舰停在很远处,搭乘由转业战士驾驶的轻轨到门口去。


    轻轨内没有任何乘客,只有穿着轻型机甲,端着配枪的警卫战士。轻轨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伊兰刚踏入车厢,就被扑鼻而来的皮革味熏得一阵犯恶心,他忍着干呕的感觉想就近坐下。


    下一步落地前,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伊兰的脸色变得苍白,视野开始摇晃,落下的脚明明应该结实地踩在地上,却给他一种踩空的感觉,于是动作犹豫了下。


    膝盖一抖,伊兰差点扑在地上,还好突如其来一个力量把他拽了起来。


    包裹严实的警卫声音从机甲面具后传来:“您没事吧?”


    “没事。”伊兰晃了晃脑袋,扒着座位起身坐下。


    警卫于是又回到原来站岗的位置站好。


    好在路途不是很遥远,大约五分钟后到了站。


    伊兰刚下来,就看到黑色紧闭的威严大门前站着两排挺直严肃的Alpha战士,每一张脸上都是不容亵渎的庄严。


    警卫队长肩上戴着金灿灿的徽章,和别的普通战士相比更有气势。他远远地看到风中像纸片一样艰难飘过来的Omega,冷风吹开了他的围巾,露出苍白的脸和金色的长发。


    警卫队长眯了眯眼,同时稍稍皱眉,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起来走来的Omega是谁,他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郑重,主动走过去。


    伊兰只是看了他一眼,不想浪费任何时间,直接说:“我要找你们军区的负责人。”


    “可以的,您给我看一下通行令就可以进去了。”听到伊兰的要求,警卫队长照例询问,态度恭敬。


    伊兰抿唇,依照警卫队长看自己的眼神来看,他应该是认识自己的,“我没有通行令,就不能进去吗?你知道我是谁。”


    “对不起,伊兰先生。”警卫队长很难办地皱眉,摇头,“即使您身份特殊,也要遵循军区重地的规定。现在形势紧张,要考虑安全问题。”


    伊兰第一次眉毛皱得那么深,他的声音冷下来:“我有你们将军的密令。”


    “密令?”警卫队长愣了愣。


    “这不是你这个级别该问的事情。”伊兰下巴抬起一点,露出以前那副唬人的倨傲样子,“耽误了事情你负责吗?”


    “这……”警卫队长开始犹豫,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微不可见地叹口气转身,“您跟我来吧。”


    ……


    “您要调用军用星舰?”白勇坐在办公室,狐疑地看了看伊兰发过来的文件,上面的签名确实看上去是道格拉斯的没错,文件格式也没问题,是很专业的办公格式。


    但是……


    白勇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个错误。


    “不是我,是你们将军的意思。”伊兰的眸光垂着,面前摆着的红茶雾气升腾,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迷蒙,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可以是可以,只是……”白勇从座椅上站起来,一边念叨着一边焦躁地团团转。


    他现在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


    “你认为这是假的?”伊兰骤然抬起眼皮,直直盯上白勇的眼睛,他气势自如,一点也不心虚,反而显得纠结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白勇的担心十分多余。


    “这倒不是。”


    白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虽然话这样说,但他的语气出卖了对伊兰的不信任,毕竟,伪造文件这事儿,他也干过啊!


    “那你在担心什么?你这么犹豫,是背着将军做了什么,怕我发现后告诉他吗?”伊兰捧着红茶,神色淡然,倒打一耙。


    白勇听他这样说,可是立刻就急了,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代价很沉重,现在他可经不起第二次道格拉斯的问罪了:“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想起来自己的人格并不多这件事,于是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端起茶杯装作很忙似的喝了口水。


    伊兰没兴趣跟他讨论什么人格不人格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于是他开始了第二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语气稍微放缓说:“你若是实在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份军用星舰调用令是假的,你也不会被问责。文件是我拿来的,星舰是我开走的,你只是不小心受了蒙骗。”


    白勇觉得他这话的逻辑好像有点不对,但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沉默着没说话。


    “白先生。”伊兰突然很正经地称呼白勇,他语调优雅,带着贵族惯常用的腔调,给人一种备受重视的感觉,他说,“我这张脸,就是最有用的调用令。如果出了问题,我保你无忧。”


    白勇好半晌才道:“……行。”


    在伊兰即将登上军用星舰的前一秒,白勇忍了一路的打听话终于问出口,他说:“伊兰先生,将军现在怎么样啊?既然能给您发调用令,那肯定是没事吧。星系边陲的战况被国王那边捂得死死的,没点特级大人物的人脉都不知道啊。”


    他虽然这么问,但也觉得伊兰不会告诉他,毕竟这种东西,都是要保密的情报。


    伊兰本来望着星舰的目光收回,本来没想得到认真回答的白勇却看到伊兰回头,湛蓝的眼睛是坚定的神色,他一字一句地说:“他很好,他会活着回来的。”


    他会去接他回家。


    舱门重重关闭,轰隆起航,一分钟后,天际划过一道星舰留下的流星。


    第89章 昏迷不醒again 那他什么时候醒啊……


    在接到道格拉斯随行军官的支援请求的第一时间, 艾尔和彼得罗芙娜就派了大量援军赶过去,历经千辛万苦的战斗,终于将围剿星舰的虫族消灭。


    但战士也损失了大半。


    道格拉斯的随行军官的两只胳膊被虫族咬掉了, 他光秃秃的肩膀在浩瀚的银河中显得那么空荡, 脸上全是硝烟战火中摸爬滚打留下的污渍。


    一个Alpha, 在和虫族进行生死搏斗时没有哭,在断臂时没有哭,却在战火平息后,清扫现场时对着彼得罗芙娜鼻子一酸, 还没说话泪就先流下来,他的声音绝望而嘶哑:


    “少将!将军他失联了!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消息了……他自己孤身一人,头也不回,就驾驶着那么一小架星舰, 消失在茫茫星海中, 深入危险之地, 单挑两只虫母,很可能回不来……”


    他痛哭着, 却没有手来擦眼泪, 于是一片狼藉。


    彼得罗芙娜没说话, 要她说什么呢, 要她对挚友沉重的选择发表任何意见,都显得苍白而残酷。


    于是她沉默着,只是听着随行军官继续痛哭。


    “我一开始还有些生气,气他为什么不带上我们,我们虽然战力比不了他,也能替他清理虫族的小兵啊。可现在我才明白,他在保护我们。”他说着, 脸上突然浮现出恐惧来,似乎是又想起被虫族咬下又吐出来,摔在自己脚边的战友头颅。


    和被刀和激光切割不同,被虫族咬下的头颅,很少能一下断掉的。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觉得周身一下慢下来,他能清晰地看到战友不规则,直接被撕咬扯开的血管和咽喉横断面,他看过去的时候,战友的眼珠还在转动,表情依旧生动,恐惧、因痛苦而扭曲。


    他吞了吞口水:“仅仅是变异的普通虫族,就那么可怕了……这场战役真的很艰难,我有好多同期的战友都丧生了。虫母得是什么样?还是两只。他自己也没把握,这才不让我们去的,用一个人的生命换最多人的生命。”


    他脸上的表情又变换几次,变成迷茫,沉默一会突然开口问彼得罗芙娜:“少将,您说,将军他愿意去吗?是不是没办法?”


    没等彼得罗芙娜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怎么可能愿意呢?死亡是如此可怕,自我的完全湮灭,你的任何痕迹都会在漫漫长河中消失,找也找不到。我到底存在过吗?若是存在,为什么我会变成一片无法感知的空茫,若是不存在,我为什么又在这里?我每次想起这件事,都会心脏一阵抽痛,呼吸不上来,像是淹没在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海洋中,没人来救我。”


    彼得罗芙娜听着他话的意思越来越偏,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去治疗吧,时间晚了胳膊就接不上了。别忘了做心理疏导。”


    随行军官听到心理疏导几个字的时候,才好像回过神来,怔怔地点了个头,神色灰暗,连彼得罗芙娜的离开都没发现。


    ……


    将所有伤员送回防御星,彼得罗芙娜在清剿剩余虫族的同时,开始亲自带队搜寻道格拉斯的踪迹。


    请求联系的信号站一直发射着信号,黑暗的屏幕上却没有一丝来自道格拉斯星舰回应的亮光。即使如此,彼得罗芙娜也没有下令让人关闭信号站。


    她尝试着驾驶星舰往道格拉斯消失的方向搜寻,越往更深处走,虚空中漂浮着的废墟越少,别说虫族和人类了,简直没有任何生物,乃至物质的存在。


    完全是一片空茫。


    就像是随行军官对死亡的形容。


    这是出航的第十天,星舰的能源和储存的食物都不多了,助手紧张地望向守在控制舱的彼得罗芙娜,女Alpha平时就蓬松的头发更乱了,因为她刚刚趴在控制台上睡了一觉。


    短暂的一觉,只有三十二分钟,这是三天来她唯一一次睡眠。


    助手终于忍不住提议:“少将,我们回去吧。”


    彼得罗芙娜挠着头发回头,眼下的黑眼圈在昏暗的灯光下也那么显眼:“你想回去吗?你可以驾驶小型星舰自己返航。”


    “我不是那个意思。”助手尴尬道,上级还在坚守,自己临阵退缩算怎么回事?


    又航行了三天,助手看着面前唯一剩下的罐头,推给彼得罗芙娜,行为善解人意,内心却憋了很多焦躁和委屈。


    这趟没有结果的搜寻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真的要死了才能结束吗?


    助手红了眼睛,他哽咽着乞求依旧操纵星舰深入的彼得罗芙娜道:“少将,我们回去吧,真的回去吧!我们搜寻了这么多天,别说踪迹了,就连衣服残片也没见到。将军他……他真的死了啊!您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彼得罗芙娜向来开朗和善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她盯着眼神倔强的助手,沉默了会,然后站起身,按下调动星舰的按钮,猝不及防地拎起助手的衣领。


    把助手塞进小型星舰后,彼得罗芙娜又将最后一个罐头扔进去:“你先回去吧。星舰给你加满能源了,凭借这个罐头,你应该可以回到防御星,实在不行,到信号好的地方请求救援。”


    助手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只是太担心彼得罗芙娜,比起高高在上,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帝国第一将军,彼得罗芙娜才是他最亲近的,全心全意为之考虑的领导。


    “那……那您呢?”他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惶恐地问。


    “我是Alpha,体质比你强,还能撑一段时间。”彼得罗芙娜说完就转身按下按钮,将小型星舰送出去。


    目送小型星舰走远,彼得罗芙娜坐回控制舱里,神色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半晌,她肚子叫了一声,这才动了动。


    沉沉的黑暗中,只能听到她无奈地笑了。


    出航第十七天,星舰的能源要耗尽了,彼得罗芙娜也明显消瘦了一圈。往常那个矫健强壮的女性Alpha战士两颊都有些凹下去,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分潦草。


    身体的饥饿不是最难受的,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无尽的孤独和没有任何回应的搜寻,强烈的心理压力让彼得罗芙娜的胃好像坏掉了,间隔几个小时就发作一次胃痛。


    嘶。


    又来了。


    彼得罗芙娜皱了皱眉,手捂上腹部胃的位置,身体稍微佝偻了点,伏在控制台上。琥珀似的眼珠沉沉的,手指在返航按钮边缘轻轻点着,似乎是在犹豫。


    正思考着,星舰突然强烈震动了一下,因为设置成节能模式所以异常昏暗的控制舱内闪现出强烈的红光,警报声响起:“遭遇不明物撞击!遭遇不明物撞击!请驾驶员离开星舰进行检查!”


    彼得罗芙娜被打断思绪,深吸一口气,忍着胃痛穿上机甲打开星舰舱门。


    头盔下的眉毛一直因为疼痛而皱着,一直缠绕着的疼痛也影响了她的注意力,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影响航行的障碍物。


    那是一条银色的线。


    水波似的,闪着粼粼波光,蜿蜒在空茫的宇宙中,像是一条美丽的银河。


    乍一看,这条银色的线只是如画卷上的银丝一般,是二维的东西。但彼得罗芙娜眨眨眼,二维的线就变成了三维的河,像冻住的喷泉一样,横在彼得罗芙娜面前。


    冻住的喷泉内好像有什么东西,黑色的一点,彼得罗芙娜警惕地走进,却发现那是一个圆球,圆球就像一颗星球,半截透明,是空气,半截荒芜,是土地。


    土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痕迹,彼得罗芙娜皱着眉看了会,发现那些痕迹像是人类和虫族的断肢。土地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祭坛,上面躺着一个人形的,比其他痕迹更大一些的黑点。


    彼得罗芙娜骤然瞪大了眼睛,那人形的黑点,五官很明显是道格拉斯!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要怎么救他出来?


    彼得罗芙娜正茫然着不知所措时,被冻住的喷泉突然动了,它趁着来访者不注意,化作银色的蛇,缠绕上来访者的身体,大张着蛇口,将来访者整个身体都吞进去。


    圆球里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一个月后,星系边陲防御星。


    “他还没醒吗?”波希尔愁眉苦脸地给秦倒了一杯热可可,推给他,“国王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危,特意让我们来这里,你给他治疗,我每天记录他的情况,可是他现在这副昏迷不醒的样子,我能记录什么?第一天昏睡,第二天昏睡,第三天昏睡吗?”


    “说来也真奇怪,都是从那个什么坍塌的四维宇宙出来的,为什么彼得罗芙娜能跟没事人一样,重新工作,甚至比之前战斗力更强了,道格拉斯就一直沉睡着?”


    秦摘下眼镜稍微按了按酸涩的眼皮,他没敢揉,会揉进去很多细菌。眼睛稍微舒服了些,把热可可又推回去。


    波希尔上下看了他两眼,不赞同地摇摇头:“秦先生,防御星球天寒地冻,喝点热的甜品有助于心情愉悦,缓解压力。”


    “他不是因为四维宇宙而沉睡的,他是因为在和虫母的精神力搏斗,所以才沉睡。而且,他只是肉.体沉睡,精神力十分活跃。”秦淡淡地回答了波希尔刚才的问题,抬手指了指量化精神力的屏幕。


    “那他什么时候醒啊?”波希尔又喝了一口热可可,问道。


    “他……”秦刚要说话,量化精神力的屏幕突然闪了一下,那道代表道格拉斯精神力的光波直接跌到谷底,活跃值在瞬间降为0。


    秦猛地站起来,快步向道格拉斯所在的房间冲去,表情凝重且着急。


    第90章 我去找他 “他怀孕了。”


    秦刚离开, 波希尔也想跟过去,但是他刚一站起来,面前量化精神力的屏幕上跌到谷底的数值就又起死回生般以一个肉眼不可察的速度跳到了100, 甚至还在涨。


    103、124、156……一直跳到了200, 最后机器像是承受不住似的猛然黑屏。


    波希尔睁大眼, 怎么会有人精神力活跃值是满分值的二倍还多?


    他不可置信地大声叫起来:“秦!他精神力活跃值疯了!”


    秦那边没有回应,波希尔眼皮一跳,怀疑出了什么事情,快步跟过去。


    房间里的气氛凝固着, 波希尔刚冲进去,就看到秦站在门口的附近,和被仪器围起来的床保持着一定距离。


    床上的人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却气势非凡, 眉目好像更加深邃了, 暗绿色的眼睛更加深沉, 还隐藏着嗜血的野性,目光锐利, 身体里蓬勃欲发着狂暴的力量。


    熟悉, 但又陌生。


    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强了, 人类帝国最强Alpha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到了高不可测的地步,任何宇宙里的东西胆敢阻挡在他面前,都会被撕碎消灭。


    秦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向一旁挪动,语气礼貌而平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道格拉斯勾起嘴角,嗓音更加深厚。


    “那么……”秦抬手按下墙壁上一个按钮,冷静地继续说, “请问,你现在是谁?”


    他话音刚落,无数道金色的激光从房顶射下,扎在地板上,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在床上坐着的道格拉斯隔绝。


    道格拉斯眼皮微动,抬眼扫了一眼屏障,似乎对这种雕虫小技不太在意,他说:“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他这话让秦立刻警惕起来,他当然想让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是道格拉斯,而不是虫母。只是,眼前的人说话风格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看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屏障后的道格拉斯眉毛无奈地动了一下,他开始不故弄玄虚,站起身往前走,随便一抬手,就将光屏按碎,“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是道格拉斯。”


    秦却不相信他说的,一边后退一边对波希尔嘱托道:“快去叫援军。”


    “那你怎么办?”波希尔一听,很担心地看向秦,“你不能死啊!”


    道格拉斯无语了,他没等两人在自己面前演生死离别的戏码,主动问道:“你们要怎么相信我的话?”


    “你……”秦的眉毛拧着,他正在思考,看道格拉斯又要走过来,抬手阻止,“总之你先别动。”


    波希尔倒是想问道格拉斯一些以前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细节,但想了想,觉得如果是虫母占据了这具身体,那它应该也同时获取了道格拉斯的记忆。


    这招没用。


    正僵持着,通讯器突然响起,秦皱着眉接起,目光一直没离开道格拉斯,耳机里传来声音:“秦负责人!地下层那只虫族的身体化为粉末了!”


    道格拉斯耳尖动了一下,不知为何能听到秦耳机里的话,他早有预料地说:“你看吧,虫母已经被我干掉了。它的精神力被我当作养料吸收了,缺少和精神力的联系,身体也失去生机。”


    “地下层的是虫母的身体?不是还有一只雄性虫母吗?”波希尔颦眉问,他现在满肚子疑惑。


    因为国王曾经嘱托过在道格拉斯醒来后一定要问清细节,防止虫族卷土重来。波希尔想要采访一下道格拉斯。


    刚提出这个请求,稍稍放下戒心的秦又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给道格拉斯手腕上扣上了个圆环:“自爆手环,如果你出现异常行为,我可以操纵它灭掉你。”


    道格拉斯看了眼,不是很在意这个小东西,他刚醒来就觉得身体和精神力更加契合了,身体素质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这个小东西伤不到他。


    于是他哦了一声,和波希尔面对面坐下,挑眉道:“你想问什么?”


    波希尔打开光屏,进入记录模式,轻咳一声,用颇为正经的工作状态问道:“道格先生,我是波希尔秘书,现在根据伟大的国王康坦尼先生的要求,对你进行谈话。”


    “……”道格拉斯和过来递咖啡的秦对视一眼,他清楚地从秦的眼神里看到了“他就这鸟样”的意思。


    “好,第一个问题。”波希尔道,“据你的随行军官说,有两只虫母,是怎么回事?”


    道格拉斯在吸收虫母精神力的时候看到过它的记忆,他解释道:“上一任虫母,在死之前藏了几只虫卵,其中只有一只是雌性,剩下的都是雄性。按理说,应该是这只雌性的虫卵暗中积累资源后长大成为虫母,反攻人类。但是,还没等这只正常虫母长大,就有一只雄性虫卵经过黑洞辐射,混合了战场上残留的人类基因,变异成了人不人虫不虫的虫母,并获得了虫母额纹。”


    这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波希尔看了看秦,无言片刻,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战场上没有半人半虫的怪物,那种怪物似的虫母,产下来的卵应该也是怪物吧。”


    “一开始它还能产正常的卵,但随着辐射越来越深,它产下来的卵十分脆弱,都破碎夭折了。”道格拉斯想起曾经在梦里戳破的那只卵。


    “那现在那只雄性虫母怎么样了?”波希尔又问。


    “死了。”道格拉斯冷笑,“两只虫母都死了,剩余的虫卵也都被我消灭了。”


    不管是雄性虫母还是未成年的虫母,都因为残缺而与之前那只变异的虫母有巨大的实力差距。道格拉斯在临出发前,以变异虫母为模板训练了很久,这两只虫母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那只未成年的虫母,智力确实不低,之前一系列莽撞的“合作”,都只是为了将道格拉斯引入那个雄性虫母所在的扭曲空间,再趁机占据他的身体。


    要不是道格拉斯对扭曲空间不熟悉,也不会落入它的圈套。


    好在道格拉斯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即使让它钻入脑海,也没有让它得逞。


    又问了几个问题,波希尔已经记录得够详细了,空气陡然沉默起来,他和秦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诡异的纠结。


    道格拉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现在虫族之乱已经平息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见到伊兰。


    想起自己出航前伊兰的状态,他有些担忧地问秦:“伊兰怎么样了?你给他做检查了吗?是不是精神状况出问题了?你有没有给他做治疗?治疗的结果怎么样?”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在秦的脸上,秦面无表情,实则有种淡淡的死感。


    他这一不说话,道格拉斯有些慌了,他站起来,眉毛拧在一起,声音里有些生气:“他没去找你吗?我走之前跟他说了要找你去做检查的,他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可以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有你们,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你们怎么都不知道问一下?”


    他先是恨铁不成钢地谴责完伊兰,看着坐着的两人又无端更生气了,他开始无差别指指点点。


    逃避不是办法。


    秦深深呼吸了一下,目光认真对上道格拉斯的眼睛,语气郑重:“你先冷静一下,坐下。”


    道格拉斯一听他的语气,就觉得不对,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声音艰涩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怀孕了。”


    秦第一句话让道格拉斯泛起一点不合时宜的喜悦和慌乱,他刚想说这不是好消息吗?为什么把氛围搞得这么凝重?


    就听见秦以冷静的声音说出更加残酷的话语:“他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在听到你失联后,伪造调用令,驾驶星舰离开了首都星。一开始我们还能搜寻到他的踪迹,立刻派出星舰去追,同时使用信号和语音和他联系,他全都置之不理。”


    “……”道格拉斯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受,他甚至有种不真实感,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


    伊兰在他面前那样脆弱,像温室里的玫瑰,离开他就会枯萎,所以道格拉斯一直小心谨慎地看护着。这样照看久了,他差点忘了,曾经的伊兰,是能徒手杀虫族、能打过所有除他之外Alpha的Omega。他从来不欠缺勇敢的品质,只是在面对道格拉斯的时候,有意或无意地小心翼翼藏起来了。


    这真的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一如当初,想要离婚时,伊兰冲过来揪着他的领子说他不同意。现在道格拉斯生死渺茫,他就立刻登上星舰,来找他,接他回家。


    眼睛不由自主酸涩,手也开始发麻,道格拉斯问:“那之后呢?追上了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秦的声音很沉重,“在星舰追上他的前一天,附近爆发了巨大的星际迷雾,他的任何踪迹都消失了。”


    道格拉斯只觉得心脏震了一下,涌上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痛。原来不靠外伤,仅仅是情绪的波动也可以这样痛苦,但很快,恐怖的痛感就消失了,可能是身体的防御机制起了作用。


    他根本不敢想,伊兰一个人,没有永久标记者信息素的慰藉,还受孕期激素的干扰,在茫然无际的星海迷雾中,孤独地驾驶着星舰,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能下降到一个多么恶劣的程度。


    可能失去伊兰的巨大恐慌感笼罩了道格拉斯,他猛地站起来冲出去,只留下一句语气坚定的话:“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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