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正经吗 皮带、铃铛、面具…………


    萧域明的骨相立体, 眉眼深邃,眸色又似泼墨,用那种审视和打量的眼神盯着人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能起到不打自招的效果。


    这人变态,但实在生得好看。


    凑近他时, 还有一股清淡的木质香。


    每次闻到,顾屿桐都觉得莫名醺醺然。


    他紧盯着那双墨黑的瞳,咽了口唾沫。


    悲催系统小光球疯狂警示:【宿主, 不要搞男人啊!】


    顾屿桐用意识和它对话:【没搞呢还。】


    系统扯着那副机械音的破锣嗓子继续警示:【男人只会影响我们完成任务的速度。】


    【我带反派搞事情,和我搞反派是两回事。】顾屿桐条理清晰地和它理论,【第一, 我没有感化他,第二, 我没有搞死他。哪点违规了?】


    【……】


    经过前两个世界,系统小光球已经彻底免疫了,电击也好, 惩罚也罢,都阻止不了这两人he的步伐。


    这个世界索性摆烂。


    顾屿桐挑剔起来:【还有,谁说我要搞他了,要搞也是搞个正常的人。你看这人从头到脚有一点正常人的影子吗?】


    系统礼貌沉默:【……】您别是被搞的那个。


    “陛下?”


    萧域明其实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只是审问阿黑时见他支支吾吾, 编的瞎话又漏洞百出,于是才打算空手套白狼。


    他至今都对那个梦的真实性存疑。


    顾屿桐内心挣扎许久, 最后索性放手一搏:“朕不猜。”


    “窑子你家开的?你管我去没去。”


    可不能着了萧域明的道, 说不定他什么也不知道呢。


    话音刚落,门口大步跨进来一个身形高挑、眉目硬朗的男人:“六弟,瞧瞧皇兄这次从西洲回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顾屿桐循声看去, 来者正是原身的大皇兄顾云修。


    在顾屿桐上头,一共有过五个哥哥。


    这些人要么争权夺位,死于自相残杀,要么不避锋芒,被李无涯斩草除根。


    最后只剩下两人,一个是一无是处的顾屿桐,一个是看起来一无是处的顾云修。


    顾屿桐即位后,顾云修便以无心权术的借口,云游四海去了。


    然而要在那样狼环虎饲的环境里存活下来,要么是真的脑袋空空,要么则是大智若愚。


    顾云修便属于后者。


    “哥哥知道你喜欢玩铃铛,前几天逛集市特地给你买的。”顾云修“哐啷”一声把包袱摔在顾屿桐和萧域明两人之间的茶几上,“不打开看看?”


    也正是因为几个弟弟里最后只剩下顾屿桐这一个,所以顾云修对他很是疼爱。


    虽然平时不能在皇城内陪他,但每逢重要节日的宫宴,顾云修不管多远都会赶回来,有时还会给弟弟带点宫里没有的稀奇玩意儿。


    “哥,这回还是红铃铛嘛?”


    顾屿桐眉开眼笑地解开包袱的绳结,包裹着的布帛散开来,里面的东西瞬间一览无余。


    “……”


    他忽然不笑了:“……哥,你逛的是正经集市吗。”


    闻言,萧域明往里瞥了眼,眼色瞬息万变。


    顾云修有些疑惑:“不喜欢吗?从前哥哥给你带这些东西,你都很开心的……”


    他在那堆奇形怪状的柱状物扒了扒,最后挑了一个带有铃铛的面具,那东西其实也不算是面具,只勉强能遮住眼,下方还有一颗稍大些的铃铛,由一条皮质的条带固定着。


    顾云修伸出修长好看的指节挑了挑铃铛,惋惜道:“这个可是哥哥跑遍大半个集市才找到的。”


    顾屿桐第一眼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问萧域明:“这是什么?”


    顾云修的目光终于移到这间屋里的第三个人身上,他扫了眼端坐椅子上的萧域明:“许久未见,萧大人英姿依旧。”


    萧域明微微颔首,处变不惊:“南昭王谬赞。”


    察觉不到这股涌动的暗流,于是顾屿桐开始用胳膊肘去蛄蛹萧域明,好奇道:“朕问你话呢,这是什么?”


    萧域明敛眸,清嗓。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常年留守酆门关,北疆一带民风开放,好男风,再加上位于两地交接处,天高皇帝远,见不得人的地下生意更是数不胜数。


    他虽不沾,但见的却不少。


    他反将眉梢一挑:“陛下竟不知?”


    顾屿桐理所当然:“不知道啊。”


    这时,一直守在门口的镜十匆匆走进来,面色凝重:


    “主子,出事了。”


    萧域明起身,和他走至门外:“何事?”


    镜十压低音量:“萧老将军的三名旧部于今早抵达都城,方才前去接应的人紧急传信给我,说三个老人家歇脚的旅店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放了火……三人如今下落不明。”


    “三位老者是当年唯一的人证,如果他们出事,那我们日后再无为老爷翻案的可能。”


    萧域明眼中杀机隐隐:“白养一群废物。”


    “主子,现在是继续派人去找吗?”镜十心中一紧,“这里头必然是李无涯在捣鬼,但又不是他的风格。他抓到人不杀,很有可能已经布好局,引您深入。”


    “让他们看好冯二,必要时再砍他一条小腿。”萧域明的瞳色冷而沉,语气森然,“我去追人。”


    镜十毫不犹豫:“主子,我跟您一起去。”


    萧域明一顿,回头看了眼御书房内。


    离开前,对镜十道:“你留下。”


    御书房内。


    顾云修敛了嬉笑的神色,问顾屿桐:“怎么如今又和萧域明搅和到了一起?”


    顾屿桐说:“说来话长。”


    顾云修忧忡更甚:“李无涯是什么人?当年他的上位手段你我都是见识过的,你和萧域明惹上关系,被他发现了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你。如今我只剩你一个弟弟,无论如何不能再看你从一个虎穴跳到另一个虎穴。”


    “哥。”


    顾屿桐揉了揉眉心:“做人傀儡的滋味并不好,桂花酥的味道更让人反胃。东凌如今大厦将倾,如果一定要在那之前抱住一根浮木,朕更愿意选一根不那么硌人的。”


    “萧域明……”顾云修低吟片刻,眉宇间的忧忡不减半分,“此人逞凶斗狠的能力不在李无涯之下。”


    顾屿桐翘着腿,把玩着那张面具上的铃铛,打哈哈:“是么,朕觉得还行。”


    顾云修攥拳,下定决心似的:“皇兄带你走。不管萧、李二人最后斗成如何,都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此后,天底下再没有顾屿桐这号人物。”


    “为何要走。”


    “我偏不走。”


    “哥,”笔杆在顾屿桐修颀的指节上翻飞,他含混笑道,“这风水,也该转转了。”


    通传的太监从外进来,给顾屿桐和顾云修行完礼后,将盘里的桂花酥搁置在顾屿桐桌前:“陛下,国师大人唤您过去一趟。”


    早朝上那么大动静,李无涯一直憋到现在才传他过去,也算他能忍。


    “原来朕竟是那个听人传唤的。”顾屿桐头也没抬,“这宫里的规矩何时变成这样了?”


    小太监假模假样地跪地、磕头:“陛下恕罪。”


    “回去告诉国师,朕忙着呢,不见。”


    “是。”


    小太监走后,顾云修盯着那盘桂花酥看了许久。


    其实两人的眉宇有些像,笑起来更甚,但顾云修眼眸狭长,思考或是做决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锐利,和鹰隼这样的猛禽很像。


    他拾起那盘桂花酥,砸向地面,瓷碗碎片登时迸裂开来:


    “哥帮你。”


    *


    中秋宫宴,权贵重臣、皇亲国戚皆受邀出席。


    宫阙长明,设宴千里,不分天上人间。


    然而,席位上却空无一人。


    殿外,皓月当空。


    下至青衫芝麻官,上至紫袍重臣,浩浩荡荡地跪在城楼下,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全是李无涯的人——确实应了今晚团圆夜的气氛。


    热闹得很。


    顾屿桐把胳膊靠在雕栏上,懒洋洋道:“众爱卿今夜又发的什么疯?”


    为首的是吏、户、刑部的几个小官,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打的是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请君明鉴”、“严查萧某”、“收回兵权”云云。


    这几天,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顾屿桐隔空点了点那几个小官:“你们那三个领导不都回来了吗,还来朕跟前闹什么?”


    早在宫宴开始前,萧域明就派人把没了舌头的这三个又送了回去。


    毫不遮掩,行事招摇。


    仿佛是在昭告全天下的人,人是他萧域明绑走的,舌头是他萧域明割的。


    楼下的那几个狗腿声泪俱下道:“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重案!当街劫走朝堂重臣不算,竟然还拔了三位大人的舌头,这凶手未免也太罔顾朝纲,目无王法了!”


    “陛下。”李无涯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刺杀之事,臣全听陛下定夺。可公然对朝堂重臣下手,这事怎么说。”


    顾屿桐嗤笑了声:“所以国师今夜的这番安排是在逼朕么。中秋夜宴,众目睽睽,你让这些人跪在这里,当着一众臣下和皇亲的面,给朕难堪?”


    “还请陛下还三位大人一个公道,严惩恶人!”


    “萧域明奸险狠辣,请陛下严惩!”


    “请陛下严惩!”


    ……


    高呼声不断,扰人心烦。


    顾屿桐对李无涯说:“换你来当这个皇帝,你难道不想割了这些人的舌头吗?”


    “臣不敢。”


    “你不敢?”


    顾屿桐又是一声轻笑,李无涯势力遍布朝野上下,手握实权,却仍然需要一个傀儡,并不是他不敢篡位,而是——


    “虎符还在朕这儿。”他笑得漫不经心,“国师不敢也是正常的。”


    李无涯眼神一寒,是很明显的危险之意。


    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究竟许了陛下什么好处,还是能给的比臣多?”


    绕来绕去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他?萧域明么?”顾屿桐摇摇头,笑得风情不羁,“朕只是吃厌了桂花酥,换换口味罢了。”


    李无涯沉默了会儿,随后沉沉笑出声:“那陛下可知,他今夜去了何处。”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城楼上,秋风萧瑟,有些冻人。


    顾屿桐微微蹙眉。


    李无涯欣赏着他脸上的疑惑,轻摇着头:“陛下如此一番真心,可惜交付错了人。”


    正当顾屿桐不解时,李无涯身后走上前来两位侍女。


    她们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顾屿桐认识,还是那晚老太监非得逼他吃下去的药,吃了这东西,估计就彻底沦为了李无涯手里不会思考不会言语的提线傀儡。


    另一个托盘里装着一只琉璃酒壶,很漂亮,但这宫里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是危险。


    这是毒酒。


    “那老太监办事不力,不得陛下的心,死了便死了。臣特地换了些模样讨巧的侍女来服侍陛下。”


    顾屿桐稍稍后退一步。


    城楼下的高呼声一波盖过一波,催命符一般绕梁不绝。


    “今夜。”


    “他不会来了。”


    “虎符还是毒酒,陛下选一个吧。”


    第52章 奖励 爱卿吃不吃大鸡腿?


    “当年除夕, 萧誉率兵三千,攻入皇城,最后就是被禁卫军擒于此处。”


    “陛下站着的这里, 就是萧域明的父亲、前朝的叛军,萧誉受降的地方。”


    李无涯负手而立, 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高楼的风拂过,两个时空的场景相互交叠,只有清冷月色依旧。


    今晚, 他要顾屿桐手里的虎符,要彻底削夺萧域明远在关塞的五万兵权。


    他要在此处,再挫一次萧域明的威风。


    两名侍女走近一步。


    李无涯并不看他:“陛下可选好了?”


    话毕, 两颗石子儿从远处飞出,速度极快, 力道极猛,发出簌簌然的破空声,只听两名侍女闷哼一声, 手里的托盘便应声倒地!


    毒酒和药撒了一地,蜿蜒的酒渍顺着顾屿桐的衣摆,流向身后。


    顾云修从城楼黑暗处款款走出,沉沉笑道:“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君君臣臣,国师莫要失了规矩。这天下, 毕竟姓顾。”


    顾屿桐向后看去,这才顾云修身后还跟了一人, 俨然是镜十。


    “镜十?”


    镜十收好手里的石子儿, 用袖袍遮住。


    他将小臂上掸着的狐裘披风拿下,抖了抖,给他披上。


    镜十:“主子说过, 子时的第一声钟响时,他会回来的。”


    渐大的夜风将披风吹得猎猎作响,隐隐有股很淡的木质沉香散开,莫名让人心安。


    顾屿桐裹紧了些,看着一反常态的镜十,笑出声:“小镜十你今日怎么这么乖?”


    镜十默默偏过头:“主子的意思。”


    顾云修站在顾屿桐和李无涯两人之间,手攀上雕栏:“三个无关紧要的臣子罢了,舌头割了便割了,犯得着国师如此兴师动众,让陛下难堪?”


    李无涯接连吃瘪,脸上已然挂不住笑:“南昭王言重,只是背后行凶之人身份特殊,况且——”


    “朕记得——”


    “萧大人出身显赫,父亲是前朝镇国将军,母亲是南国公主,自非寻常人能比。”


    “暂且不论其他,他镇守边塞,军功赫赫。酆门关的五万骑兵,能平战乱、抵外敌,究竟乱了谁的心?”


    顾屿桐字字铿锵。


    转而看向李无涯:


    “削兵权,定其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究竟是为了安朕的心,还是为了安你一人之私心。李无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李无涯拂袖,怒道:“他毕竟是罪臣之后!”


    子时的钟声准时敲响,悠扬邈远的回音由远及近——


    清脆的马蹄声撞开夜雾。


    “天子在上,臣萧域明,有事上奏!”


    又一道马鞭落下,烈马嘶鸣声在寂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人一马,出现在眼前。


    顾屿桐自城楼俯视而下,萧域明一身玄衣,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一同走下来的还有一位浑身是血的老者。


    萧域明扶着老者上前,还没开口,老人家就“噗通”一声跪在城楼下,向顾屿桐请罪。


    周围原本跪着的大臣连连让步,唯恐避之不及。


    “罪臣无颜面对天子,苟活至今,只为一件事情。”


    顾屿桐抬手:“老人家你先起来。”


    那名老者摇摇头,又呛出一口血,接着说:


    “罪臣本是萧誉将军的一员副将,五年前……新春前夕,原本在北疆作战指挥的老将军收到自都城快马加鞭呈来的一封密信。


    将军在接到密信后,临时借调三千精兵,自北疆紧急返回都城,可没等踏进城门,就中了埋伏,三千精兵无一幸免,死于箭雨之下,最后甚至被诬陷成欺君谋反。


    除夕之夜,萧老将军在狱中遭奸人设计陷害,手筋被挑,喂了哑药,连定罪书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惨死狱中。


    翌日,圣上降旨,萧府满门抄斩。”


    顾屿桐听得心惊,原来早在五年前,李无涯的手段便已经阴毒至此。


    这番话一说完,在场之人皆是瞠目结舌,纷纷交头接耳。


    只听老人家强撑着一口气,字字泣血:


    “当年那封密信来得突然,上头只有简简单单的四字‘城危,速回’,事出紧急却又疑窦丛生……


    萧老将军行至中途,特令罪臣在内的三名副将半路折返,一是忧心北疆战事,二是隐隐觉得事情有蹊跷,遂将当时还在前线领兵的萧公子托付给罪臣三人。


    都城事发后,我们三人本想将实情告知萧公子,却不料遭到了背后之人的追杀,没办法,我们只好暂时先躲起来。不曾想这一躲,就是整整五年。


    一个月前,萧大人找到我们三人,本以为等了五年,终于等到沉冤昭雪的机会,谁知就在两天前,我们歇脚的旅店遭人纵火,那伙奸人挟持了我们,用以威胁萧大人。


    是萧大人单枪匹马,深入虎穴,奋力相救,可最后却只救了臣一人出来。”


    顾屿桐见他气息羸弱,无意再耽误时间,便引导道:“当年那封密信何在,递信之人是何人,你口中的背后之人又是谁?”


    老人家身上估计全是伤,他扶着萧域明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站起,刚想开口,却被萧域明制止。


    “张伯,我来。”


    萧域明的气息沉稳,在夜里如同雷霆般有力:


    “密信如今已经不在,但递信之人臣已查明,是前朝先皇身边的总管冯二,当年被人收买,替人办事,事成后担心被灭口,后隐居东水镇。”


    李无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抚掌嗤笑出声:“萧大人,您真是排了一出好戏。什么密信,什么灭口,那我请问,人何在,证据何在?”


    萧域明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一旁的顾屿桐,把话说完:


    “至于背后之人,正是当朝国师,李无涯。”


    李无涯笑得更加嚣张,少了些平日里的内敛温和:“萧大人的意思是,我李某构陷前朝重臣,买凶杀人,事后灭口,对么?萧大人为了给你那逆臣父亲翻案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夜色里,萧域明眸中的墨色愈发冰寒,隐隐可见正欲冲决而出的暴虐因子。


    是极其危险的预告。


    似乎下一秒就能将此地夷为平地。


    顾屿桐唤他:“萧域明。”


    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他试着安抚他,拉回他的理智:“证据。”


    萧域明,我们有证据的,不是吗。


    萧域明被这一声传唤拉回了些神志,紧攥的拳稍稍松泛了些,抬眼看他。


    清醒些后,他继续道:“陛下,冯二对其罪行供认不讳,臣已经将人移交大理寺。至于背后之人,臣请陛下——”


    李无涯毫不客气地打断:“区区一个下贱的阉人,说的话如何能当真?那冯二的上下嘴皮子一碰,难道就真能洗脱当年萧誉带兵围城的谋逆罪行了?难道就真能证明是我李无涯做的局,害死了你箫氏全族?”


    此时,就连那坏得掉渣的系统小光球也不禁感慨道:【啧啧,人渣啊。】


    顾屿桐锤上雕栏,转身斥道:“你住口!”


    城楼下,那名老人家猛然挣开了萧域明搀扶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又走近了些。


    夜色凉薄。


    圆月圆月,千古年间都象征着美满和团圆。


    “苟活五年之久,张某无以谢罪,但求陛下能明善恶,辨忠奸,严惩李无涯,还……还萧老将军一个公道,还——还萧氏全族一个公道!”


    气数将近之人此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他转身,趁萧域明不注意,一把抽出了萧域明腰间悬着的佩剑。


    “乾坤朗朗,罪臣替九泉下的萧誉将军和那三千袍泽,叩谢皇恩!!!”


    “张伯——”


    萧域明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冲过去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屿桐一震:“来人,拦住他!”


    顷刻间,血如泉涌,撒了一地!


    张老刎颈自杀,血洒城门。


    他躺在冰冷的石砖上,这里也是萧誉曾经被擒的地方,岁月流转,物是人非。


    他耗尽最后一口气,拍了拍萧域明的手背,像从前在北疆带他打仗那样:


    “……张伯在,不怕他们。”


    云层散开,今年的月亮格外地圆。又亮又圆。


    张老没了呼吸。


    萧域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静静地整理好他的衣冠,把人放倒在地面上,安置好。


    随后站起身,撩起衣袍,跪在了血里。


    这是萧域明第一次跪当朝天子。


    “臣请陛下,为父平反。”


    “为除夕夜的三千将士正名。”


    寂寂黑夜,风声不息。


    在场所有人都噤声了,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顾云修不忍再看:“陛下,让这些人都散了吧。”


    顾屿桐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萧域明身上:“重启卷宗,翻案重查。”


    萧域明抬眼看他。


    顾屿桐的声音冷凌凌的,带着天家的威严:“传召五年前负责审那件案子的大理寺卿,连同冯二一并审问,不管用什么手段,七日内给朕一个结果。”


    “重点看管冯二,若是人死于非命,”顾屿桐转头看李无涯,抬指轻点了点他,“你逃不了干系。”


    李无涯扯扯嘴角,隐忍怒意:“陛下,早已盖棺定论的陈年旧案,还有翻案的必要么。”


    “国师心虚?”顾屿桐笑笑,继续说,“另外,国师最近为国事操劳,伤身伤神,这几日就待在国师殿好好休息休息,不必外出了。”


    说完,他问一旁的镜十借了三颗石子,站在高楼,精准地砸向了为首的那三名小官的脑袋。


    “回去也劝劝你们大人,积点口德,一天天要这个死,要那个死的,烦不烦。”


    “还有你们底下这群废物,要么回去自己割了自己舌头,免得再扰朕清静,要么每人誊抄一千遍静心诀,明日早朝前呈上来。”


    “谁若是再聚众闹事,朕绝不轻饶。”


    顾云修挑眉看向顾屿桐,总觉得这人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场“宫宴”最终以这样的画面收场,一群七老八十的大臣你搀着我我扶着你,逐渐离去,周围杂七杂八的人也纷纷跪恩离场。


    镜十得到吩咐,厚葬三位老者。


    顾云修也因舟车劳顿,早早离开。


    顾屿桐屏退左右,一人背靠城墙,奢侈地发了会儿呆。


    夜色下,萧域明从拐角处走出,不紧不慢地朝顾屿桐走去。


    顾屿桐听到脚步声:“中秋夜宴,萧卿今晚可算是来迟了。”


    “……”


    顾屿桐不愿再去提及那些血和恨,而是冲他一笑,从怀里摸索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物件:“爱卿吃不吃大鸡腿?”


    萧域明和他一样,背靠着城墙,肩并肩。


    眉宇间泛起毫不掩饰的疲惫。


    顾屿桐默默挨近他,惋惜道:“大鸡腿啊大鸡腿,是你没有那个福气被萧大人看上,不过没关系,被朕看上也是一样的,朕来尝尝你。”


    萧域明闻言看了眼顾屿桐,又去看他手里的鸡腿。


    “你看你果然饿了吧。”顾屿桐很善解人意地替他剥开油纸,瞬间油香四溢,他开始跟他讲道理,“大鸡腿呢,是用来奖励那些很优秀的人的。”


    他想了会儿,接着说,“朕奖励你,擒贼有功,为父平反,勇气可嘉。”


    “还奖励你,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和李无涯斗智斗勇,谋得如今的地位。”


    萧域明终于说出一句话:“臣不是什么好人。”


    像是辩白,更像是不知所措。


    浸淫在仇恨里,久而久之,面对善意都是这样稚拙的。


    “朕知道,你父亲清白,你可就难说咯。”顾屿桐笑出声来,把鸡腿递到他嘴边,碰了碰他的唇,“尝尝。”


    萧域明看着顾屿桐那双晶润的眼睛,舔去唇边沾上的油:“幼稚。”


    “敢说朕幼稚。萧卿,你放肆。”说虽如此,但顾屿桐语气间却没半分恼意,将鸡腿塞进他嘴里。


    萧域明明明冷着一张脸,却还是尝了尝这份属于他的奖品。


    顾屿桐:“辛苦了。”


    得到理解和体谅的恶人总算是摘下防备,愿意在心里给对方开一扇小小的窗:


    “那时候,我在北疆打仗。新年第一天,我的二十三岁生辰日,父亲和母亲身死的消息就传了来。”


    “等我打完仗赶回去后,萧府已经没了。”


    简简单单两句话,被他以一种看客的冷漠陈述语气讲出来。


    好像痛不在他。


    顾屿桐收回鸡腿,自己咬了口:“刚刚那个张伯……”


    “是父亲的麾下,我的剑术便是他教的。”


    萧域明抬头望月,不知道在想什么:“如今也死了。”此后人间,再无至亲。


    忽然间,双肩搭上来一只胳膊。


    顾屿桐用眼量了量两人的身高差,不经意间踮起脚,把人肩膀勾住,拍了拍:“朕帮你出这口恶气。”


    他其实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这口恶气谁也出不了。


    但他想到便说了,脱口而出地、下意识地。


    毕竟在他看来,萧域明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哄。


    萧域明的眼神深沉而疲倦,唯独眸心那点黑像是微微亮起。他低头看说话人:“嗯?”


    “不是说好了今夜带你去偷解药嘛,朕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现在?”


    “对啊,现在去。早日解了你的毒,也好早日从你手里拿到我体内催情散的解药不是吗?”


    眸心刚刚燃起的那点亮又熄灭了:“什么出恶气,原是为陛下自己。”


    顾屿桐拽着萧域明的袖角,轻轻晃了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了,难道你敢抗旨不遵?”


    两人并肩靠着城墙,肩膀随着动作撞来撞去,顾屿桐的鸡腿又实在是很香,说着说着,从来都是端着一副凶态的人竟然软下心来。


    萧域明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袖角从顾屿桐那只沾满油花的手里拽了出来。


    往外走去。


    “萧卿去何处?”


    “拿药。”像萧域明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就算是偷也要说成拿的。


    “嘘!”顾屿桐快步跟上去,又开始用肩膀去撞萧域明,“我们这叫偷,这难道是什么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吗,你小声点!”


    萧域明又开始摆出那副奸佞之臣的姿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行的事,能叫偷么。”


    荒唐!


    忠奸善恶他顾屿桐还分不出来嘛!


    “嘿嘿,其实朕觉得,忠言也没那么逆耳嘛。”


    “爱卿你说得对。”


    当晚,国师殿便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场大火。


    第53章 爽到你了 唇瓣被逗弄得有些泛红……


    国师殿。


    夜色渐深, 浓烟四起。


    顾屿桐扔了点火的木柴,拍拍手,被自己点着的烟雾呛得咳了两声。


    刚直起腰, 忽的被人握住手腕,猛地拽到了一旁隐蔽的墙角。


    萧域明伸出食指抵在顾屿桐唇间:“有人, 噤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顾屿桐现学现卖,贴着他的指尖、艰难地蠕动嘴唇,“怕什么?”


    萧域明的指尖被顾屿桐这股动静挑弄得酥痒难忍, 他坏心眼地重重按了下去,又揉搓起人家的唇角来。


    看着顾屿桐的唇瓣被逗弄得有些泛红,舒心一笑:


    “话虽如此——”


    “但陛下难道想要旁人撞见陛下的……”


    他刻意一顿, 边把人往墙角逼,边垂眸看身下人:“这副模样、同臣厮混一起, 而且还是在李无涯的寝殿内。”


    “厮混”二字轻飘飘地掠过,带着暗示性很强的揶揄。


    仿佛和他搅和在一处是一件多么背德、堕落的事情。


    顾屿桐心脏蓦地收紧,在男人不容抗拒的威势下有些败下阵来。


    他勉强地让自己笑出来, 连尾调都发着自己没察觉到的颤:“朕是天子,朕怕什么?”


    萧域明并没有因此放过他的意思,继续添油加醋:“好像在偷情。”


    “好像是在和陛下偷情。”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冷,说出的内容却暧昧旖旎,因此也别有一番风情。


    空气中的烟雾浓度越来越高, 顾屿桐大脑缺氧,像是被捏住后颈后才老实些的猫崽。


    “像”和“想”两个字发音太相近, 以至于他在这样混乱难堪的环境下, 有些分不太清。


    ……他想同朕偷情?


    “你想也没用,朕不要和你偷情。”


    “不要?”


    萧域明漫不经心地笑笑,在他的角度来看, 确实是漫不经心。


    他执意要据为己有的东西,哪怕不是他的,或是对方不情愿,最后也必然会是他的。


    ——不管采取何种手段。


    这样蛮横的强盗思维,同样也适用于高居万人之上的尊贵天子。


    “由得了陛下么。”


    “……你最好是在同朕说笑。”顾屿桐小幅度地挣扎着,隐忍着怒意,“朕在众臣面前护着你,为你说话,不是为了让你恃宠——”


    “恃宠怎样?”


    “你……!”


    原本以为有了这几日的相处,这人能稍微收敛些,没想到还是一样地——


    “变态!”


    一道巴掌猝不及防地落下,萧域明的头往左一偏,右脸迅速泛红。


    没人敢这么对他。


    萧域明先是一怔,擦去嘴角渗出的血,眼中泛起兴奋的幽光。


    “爽到你了?”顾屿桐梗着脖子给自己找回场子,他有些心虚地笑笑,端的却是一副耀武扬威的语气,“给朕赔礼道歉。”


    这巴掌的动静属实不小,甚至连忙于救火的宫人们都被吸引了注意,纷纷走近。


    “什么动静,是不是纵火之人?”


    “要不要去禀告国师,请国师大人来看看?”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的思维通常是赶紧离开现场,但萧域明不是正常人,这很难说,他有时候甚至称不上人。


    他恶劣地锁住顾屿桐的双手,别在头顶,将人控制在原地,无法动弹。


    语意不明:“想不想更爽?”


    “萧域明你疯了?!”顾屿桐想挣扎却又不敢挣扎,压低音量,警告道,“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萧域明用他的话来堵他:“陛下是天子,怕什么。”


    脚步声渐近。


    顾屿桐双手被缚,又不敢开口说话,只好看着他。


    顾屿桐这样安静盯着人的时候,眨眼睛的速度都变得轻缓了些,有点乖的样子。


    习惯了他的桀骜和顶撞,偶尔见到这样的顾屿桐,萧域明的心情这才稍稍愉悦了些。


    “君不君,臣不臣,东凌国向来如此。”萧域明满怀恶意地同他谈条件,“陛下服个软,臣就带陛下离开。”


    顾屿桐的模样看上去更可怜了。


    可萧域明心软的次数是极其有限的。


    “大胆——”


    “鬼鬼祟祟的,是什么人在那里!!”


    顾屿桐被惹得有些急,他的语气无奈又带点刻意地讨好:“爱卿……”


    萧域明挑眉:“如何?”


    “爱卿,带朕走吧……”


    萧域明罕见地露出点被取悦的笑容,松开了他的手,但没想到一松开,顾屿桐就瞬间变脸,扬起手掌给他的左脸也来了一巴掌。


    清脆动人。


    “让朕服软。”顾屿桐揉着自己被勒出红痕的手腕,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倒反天罡。”


    被墙角的动静惊扰到的众宫人拿着棍棒慢慢走进,一扒开草堆,结果发现空无一人。


    “真是见鬼……”


    *


    火势蔓延起来,浓烟恰好遮住了檐瓦上的身影。


    萧域明采取的是最方便最好控制人的一种姿势,他单手扛着炸毛的顾屿桐,飞身掠过一座又一座大殿。


    顾屿桐被颠得难受:“放朕下来……咳咳!”


    萧域明又恢复了从前的冷酷:“不讲信用的人没资格再谈条件。”


    “不就是两个巴掌吗……”顾屿桐这时候才大度起来,晃晃自己的屁.股,“男子汉大丈夫,朕让你打回来就是。”


    萧域明显然不为所动。


    “你这都飞多久了……实在不行,你还是把朕放下来,朕给你指路。”


    萧域明不吃他这套:“图画成那样,也是臣的问题?”


    顾屿桐耍嘴皮子的功夫很是厉害,萧域明不得不防。


    肩上的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萧域明不知道的是,顾屿桐的演技也很是厉害。


    “……”


    最终,铁石心肠的人冷着一张脸,把人放下去,背了起来。


    得逞的顾屿桐顺理成章地趴在人家肩头:“往左转。”


    “……”萧域明确实没看懂那张鬼画符一般的图纸,只好往左去。


    待行至李无涯洗浴的寝殿时,萧域明停住脚步,忍着恶心:“我对他没兴趣。”


    “呀。”顾屿桐装模作样地惊讶道,“朕记错了,不在这边呢。爱卿快回去,往右转。”


    萧域明不动了,顾屿桐看不见他的表情,没办法揣度他的心思。


    用手抠了抠他的肩膀。


    偏头去看他。


    他其实也不太喜欢被他背着。


    看不见他的表情,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


    “朕不逗你了,就是往右。”


    “萧卿?”


    顾屿桐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走。”


    顾屿桐的字迹虽然潦草狂放,但好在记性不错,不刻意捣乱的时候,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就在那处高阁附近,萧域明将顾屿桐放在瓦檐处坐好,自己三下两除二飞身下去,借助四起的浓烟掩身,很快便在混乱中找到了药室的位置。


    俗话说久病成医,他中毒已久,吃过的药不胜枚举,再加上镜十平日里也试着研制过很多解药,在众多丹药里,他大概也能猜出那颗才是真正的解药。


    他将有可能会是解药的丹药收好,踢翻烛台,加大火势,在被人发现前离开了药室。


    “找到解药了?”


    顾屿桐在房顶等到萧域明时,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


    刚想伸手碰碰,却被制止:“不会是九寒丹的丹毒又发作了吧?”


    又。


    萧域明如果这时候神志像平时那样清醒,一定能听出来其中的猫腻。


    自他重生回来后,毒只发作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两人稀里糊涂亲在了一起。


    顾屿桐这么问,意味着那个“梦”其实不是梦。


    确实亲了。


    但他现在不算太清醒。


    他一字未发,带着顾屿桐离开国师殿。


    顾屿桐有些疑惑,甫一去碰他的肩膀,谁料萧域明身形一个不稳,差点朝自己跌来。


    顾屿桐下意识去扶他,刚一碰到他的腰腹处,便感觉不对劲,猛地缩回手查看——


    “血……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背着他牵扯到了伤口的缘故,这时候血越流越多。


    顾屿桐咬牙,抓过他一只胳膊搭在肩上,抄近道回了自己寝宫。


    一进寝宫,他就把门锁上。


    阿黑焦急地从里迎出来:“陛下,您怎么总是在外边捡野男人啊。”


    待看清萧域明的脸,他才悻悻地闭了嘴。


    顾屿桐累得满头大汗,他把萧域明放倒在床上,对阿黑说:“别声张,别传太医,屋里还有药酒吗?”


    “原本是没有的,只不过前两天镜十带了些来。我现在去拿。”


    前两天……?


    镜十不跟着萧域明一同前去救人,来这里做什么?


    阿黑端来药酒时,萧域明正好睁开眼,坐了起来。


    “这是哪儿。”


    顾屿桐伸出修长两指撩开纱幔,挑眉道:“朕的寝宫,朕的龙床。”


    顾屿桐从阿黑手中接过药酒,让他守在门口,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随后,他把药酒递给萧域明:“涂药。”


    萧域明战场上杀敌无数,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他不是什么娇气的人。


    但他此时躺在所谓的龙床上,盖着某人的被褥,闻着某人身上常带的熏香,忽然改变了想法。


    他是不娇气,但他心眼子坏啊。


    “可能是去救张伯他们时,被李无涯的人伤的。”压根没人问,但萧域明看了眼被牵扯到的伤口,自顾自道。


    人家都这么说了,顾屿桐便问:“为何不带上镜十?”


    萧域明看了眼顾屿桐,没有说话。


    顾屿桐很快会意:“你把镜十留下来守着我,自己单枪匹马去救的人?”


    萧域明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任他猜想,不给答案。


    这招师承顾屿桐,却比顾屿桐更胜一筹。


    总之比明晃晃的撒娇管用得多。


    顾屿桐心肠不硬,微微有些动容。


    萧域明又看了眼顾屿桐递在空中的药酒:“伤在腰背处,擦不到。”


    顾屿桐很好脾气地说:“衣服脱了,朕帮你擦就是。”


    萧域明终于得逞,得寸进尺道:“手上也有伤。”


    顾屿桐看在他把亲信留在自己身边、防止李无涯对自己做什么的份上,将心一横:“朕帮你脱。”


    中秋月圆,阖宫安宁。


    天子寝殿内,轻纱飘动。


    顾屿桐脱了靴子,索性上了床。


    为了方便脱衣擦药,他跪在萧域明腿间,亲手解开男人的腰带,脱下他的里衣。


    终于脱完后,一副属于男人的精壮身躯展现在面前。


    古铜色的皮肤,肌肉盘虬,青筋蜿蜒。


    比起这些,顾屿桐率先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新旧交叠,相互覆盖。


    萧域明自然地袒露着,轻哂:“怎么了。”


    “……没、没怎么。”


    “辛苦陛下。”


    顾屿桐用药棉蘸上药酒,揭开衣物,找到腰腹那处的伤。


    衣物都被血沾湿了,只是最外层是玄衣,很难看出来。


    救人时受的伤,一直到刚刚才表现出来——萧域明看上去是很能忍痛的人,想来应该是失血太多,实在撑不住了。


    这道剑伤从后背一直蜿蜒向腰腹处。


    顾屿桐的药酒一路从背后擦到萧域明身前。


    萧域明确实很能忍痛,这点伤对他来说,其实压根不算什么。


    但顾屿桐每每要下重手时,都会征询意见般仰头看他,这时候,萧域明便会稍稍皱起眉头。


    因为这样通常能得到顾屿桐的宽慰:“没事,再忍忍,实在不行朕轻点擦。”


    在擦到小腹下方的伤时,顾屿桐明显动作一顿。


    萧域明故技重施,带点恶劣的笑:“怎么了?”


    因为衣物都脱了,所以关键部位只盖了层薄薄的衣料,很明显地被笼出一个体积骇人的形状。


    顾屿桐微微瞪大双眼,看他。


    萧域明微挑眉:“如何?”


    顾屿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大。”


    萧域明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却刻意要让他更难堪似的:“我说我的伤如何?”


    顾屿桐被噎得哑口无言,慌忙找补:“大,面积很大。”


    他迅速擦完药,胡乱地用布条把伤缠好,帮人穿好衣服,随后下了床。


    后半夜,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国师殿失了火,以及某人被惹弄得有些狼狈之外,其他人都相安无事。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了些。


    一来是因为国师殿走火一事。


    东凌国向来盛行鬼神之说,国师殿此次失事,让国人不禁揣度是否是天降意旨,大灾将至的前兆。


    再加上当时有很多人传言,失事那晚在国师大人的寝殿内听见了诡异的声响,更坐实了这次的天降灾患。


    于是,众臣提出,前往南边的泯悲寺祈福。


    顾屿桐总不好说,那晚不是鬼怪,是他和自己的臣子在墙角厮混。


    只好同意。


    二来是因为解药一事。


    萧域明带回去的丹药里的确有一颗是九寒丹的真正解药,但李无涯心思缜密,万事留足退路,这颗解药里还差最后一味药草。


    据镜十说,这味草药很是难寻,古籍记载只生长在南方。


    顾屿桐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去寻,以免打草惊蛇,只好让顾云修出宫去找。


    顾云修常年云游四海,很快便在南方一处神秘的药王谷里寻得了踪迹。


    巧的是,正好和此行去祈福的泯悲寺相隔很近。


    于是在秋高气爽的一天,顾屿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而萧域明作为陛下钦点的护驾人员,也跟随一同出行。


    只可惜,李无涯也跟来了。


    此次远行,是祈福,也算是南巡。


    顾屿桐很久没出宫透气了,轿辇里,他懒洋洋地躺在软椅上,让一旁的阿黑挑起窗纱,好让他闭眼晒晒太阳。


    车马行进中,阿黑有时候透过窗能看见队伍前头的萧大人。


    不知想到什么,阿黑挠挠头,嘟囔道:“陛下。”


    顾屿桐眼都没睁开,很舒服地晒着太阳:“饿了就自己在桌上拿糕点吃,朕不搞剥削人那套。”


    “不是……”阿黑又看了眼窗外的萧大人,继续嘟囔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屿桐皱眉:“有话就说。”


    “我看萧大人经常出现陛下您的寝殿,还丝毫不觉羞耻,此次中秋宫宴更是特地留下镜十保护您的安危……我觉得,我觉得……”


    也顾不得礼义廉耻了,阿黑咬紧牙关,得出结论:“我觉得,萧大人心悦陛下您啊!!”


    “不信的话,您可以试探试探!!!”


    顾屿桐猛地睁眼!


    此刻,车队外围。


    萧域明一身劲装,攥紧缰绳,英姿飒爽。


    镜十驱马上前,行到萧域明身边,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主子。三位老者的身后事已经安排妥当。”


    “大理寺那边,正派人盯着冯二。”


    萧域明轻“嗯”了一声。


    镜十压低音量,继续说:“另外,那边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萧域明眸色微暗,点头。


    聊完这些公事,镜十理应退下了。


    但这次没有,他抿抿唇,一脸为难的样子,仍然行在萧域明身侧。


    萧域明打量他一眼:“还有事?”


    “不算什么正事……”镜十难为情地低着头,像是在决策一件天大的事情。


    “有事说事。”


    “主子……”


    镜十终于鼓足勇气,把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往外说:“这段时间,陛下给主子您画图纸,为您说话,替老将军翻案,还亲自给您擦药……镜十觉得,该不会,该不会……”


    经过中秋那晚发生的事情,再加上顾屿桐还帮他家主子一同找解药,镜十对顾屿桐的敌意消减了不少,至少不再直呼“狗皇帝”,而是称呼一句“陛下”。


    萧域明皱眉:“说。”


    小镜十深呼一口气,索性一吐为快:“镜十总觉得,陛下是喜欢您!!”


    萧域明先是微愣,他向来杀伐果断,鲜少会表露出这样的神色。


    唯独在顾屿桐这个人身上,他慎之又慎。


    然而这样的神色很快被一抹似有若无的愉快取代。


    萧域明微扬下巴:“是吗。”


    镜十沉思良久,随后很用力地点点头。


    “不信的话,主子您可以试探试探?”


    “如何试?”


    镜十凑近了些,把音量压到最低,耳语了两句。


    萧域明压低眉宇,狐疑地看了眼镜十。


    镜十又拉着他说了两句,听到最后,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嘴角也浅浅勾起一个弧度。


    第54章 好软 重重地掐了一把


    几日后, 车马终于抵达泯悲寺。


    泯悲寺是皇家寺院,东凌历代国君在此举办各种典礼,接待使臣、朝拜祭祀, 因而修筑得十分气派宽敞。


    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等老住持客客气气地拉着顾屿桐寒暄完时,天彻底黑了。


    一众人马风尘仆仆, 各自回各自的厢房休息。


    作为天子的顾屿桐,当然得享受最大的一间厢房啦。


    晚上,顾屿桐躺在海南黄花梨制成的躺椅上, 乘着门口的凉风,狐疑道:“这样真能行?”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陛下若是真好奇萧大人的心意如何, 就只能暂时委屈委屈陛下自己了。”


    阿黑熄灭了屋内的几盏烛火,好让整间屋子看上去透着一层暧昧的暗。


    顾屿桐斜斜瞥了他一眼:“你还挺懂?”


    阿黑摇头:“我虽不懂龙阳之好, 但天底下的喜欢大都一个样儿。”


    “陛下您只需要躺在这里,装成催.情散发作,等我去把萧大人叫来, 到时候便能知悉他的心意。”


    顾屿桐半信半疑。


    “陛下这您就不懂了吧,患难见真情,更何况如果萧大人真的心悦陛下您,绝不可能会放着那样的您不管不顾,这不就露出马脚了嘛。”


    顾屿桐朝他扔了颗葡萄, 含恨骂道:“怎么想都是朕吃亏了。”


    阿黑顿悟般愣在原地,他缓缓移动眼珠, 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陛下您该不会……”


    “您不会是下面的——”


    “你的舌头也不想要了是吗?”阿黑还没说完, 顾屿桐就又砸了颗葡萄过去,打断了他的话,“要去快去, 再口无遮拦,朕饶不了你。”


    “……是。”


    待阿黑一走,顾屿桐翻了个身。


    萧域明这人……


    喜欢自己?


    光是想想这几个字眼就觉得头皮一紧,脊骨发麻。


    不过,当然啦——


    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他长得这么好看,人又这么好,萧域明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男人嘛。


    顾屿桐恍然大悟:【难怪上回给他擦药,他还故意给我看他的……】


    系统恨不得咆哮出来:【宿主,您不要再自我攻略了!】


    顾屿桐没理会他,默默点评道:【……确实很卓绝。】


    系统开始询问任务进度,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宿主,反派的毒解了吗,李无涯扳倒了吗?】


    【我有自己的节奏。】


    系统苦哈哈地笑笑:【希望如此。】


    说起解药,顾屿桐想到顾云修信中提及的那个药王谷。


    传闻,药王谷的谷主深居简出,性子怪癖,不是个好相与的。


    看来,取药可能不会太顺利。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来得这么快?


    顾屿桐迅速收好思绪,刻意加重呼吸,轻喘了两声。


    他今晚穿得单薄,外袍拢在身上也松松垮垮的,随意一动,便可见光洁细滑的肩膀。


    没等来那声低沉的“臣请陛下安”,倒是听见一声清冷澄澈的少年音。


    “陛下,主子出事了!”


    这声音……?!


    这不是镜十的声音嘛?!


    顾屿桐一个激灵,差点被呛到,他慌忙把衣服拽上来,盖住未成年不被允许看到的部位,转身,勉强稳住声线开口道:


    “小镜十,怎么是你?”


    镜十跪在地上,明显也是一愣:“陛下,您……在等谁?”


    顾屿桐故作从容地摆摆手,随后便问:“镜十你方才说什么?”


    镜十打量着陛下的仪容仪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任务在身,他也不好耽搁,于是赶紧找回刚刚的状态,着急道:“陛下,主子毒发了,现下正在厢房中,难受得厉害。”


    顾屿桐一手拽着肩头的衣物,一手拉着松垮的腰带,神经有些紧绷,因此没察觉到这里头的古怪:“怎么会这么突然?你出来时可带了药?”


    “带了的,只是这回这毒来得凶猛,服了药也难以缓解。”镜十弯弯绕绕,试探着说,“要不……陛下您……”


    说话间,顾屿桐已经系紧了腰带,他匆忙整理好衣服站了起来:


    “朕去瞧瞧。”


    刚迈出一步,顾屿桐忽然顿住脚步,又折返回屋内,东翻西找,最后从一个小匣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子,这才匆匆出门。


    虽然泯悲寺很大,但顾屿桐和萧域明的厢房隔得并不远。


    顾屿桐步履不停,点点烛光被落在身后,就在他绕过一座假山后,眼前猝然一黑——他撞上了一堵肉墙。


    萧域明身形一顿。


    音调稍稍上扬,似乎有些疑惑。


    “陛下?”


    镜十和阿黑各自藏在暗处,齐齐疑惑。


    ——他家主子怎么跑出来了?!


    ——他家陛下怎么跑出来了?!


    待顾屿桐看清来者后,露出同样的困惑之色:“萧域明?”


    “爱卿不是丹毒发作了吗。”


    “陛下不是催情散发作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出口,在经过一番大脑风暴后,两人又心有灵犀地沉默了片刻。


    最后是萧域明率先打破这片沉寂,他轻哂着靠近:


    “陛下试我?”


    顾屿桐被他逼退至假山的山洞内,后退之际,方才慌乱中系好的腰带又散乱开,他只得用手重新揪紧。


    萧域明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眼神偏执而暧昧:


    “在试什么。”


    “试出结果了吗。”


    “结果陛下可还满意。”


    一连三问,让顾屿桐有些招架不住,但好在理智尚在。他后背抵着假山壁,偏过头错开视线:“你不是也在试朕?”


    猎物上钩,萧域明精准地捕捉到这个“也”字,这意味着,某人已经不打自招了。


    萧域明是跋扈的佞臣,也是狡诈的猎人。


    他负手,俯身,盯着顾屿桐的眼睛,似笑非笑:“陛下误会,臣只是路过。”


    “谁信你。”


    “佞臣的话,自然是昏君信。”


    顾屿桐找到转移话题的好机会,狡辩道:“什么昏君,朕是千古明君,青史留名、后人敬仰。”


    “臣的心意,陛下试出来了吗。”


    同一时间,外头夜风四起,鼓噪的风声吹拂着草丛和树叶,盖过了这句话的声音。


    说话人刻意把话说得轻飘飘,容不得细想,也容不得风吹,瞬间就消散了。


    顾屿桐一抬头,就撞进了对方那双深而沉的眼神里,他的感官和心绪都杂糅在萧域明眸心那一小片湖里,如何都抽离不开。


    “你……你说什么?”


    萧域明含混低笑一声,他知道对付顾屿桐这样桀骜难驯的家伙,太软的不行,太硬的也不行,要旁敲侧击,收放自如。


    话不能说满、说准,要留点余地,磋磨他的心思。


    “臣忘了。”


    “你竟敢戏弄朕?”


    “臣失言。”


    萧域明惯用这招,嘴里的话极尽臣子本分,手上的动作却僭越放肆。


    他轻轻挑起顾屿桐里衣的系带,有意无意地用指腹轻擦过顾屿桐小腹的皮肤,重新打好结。


    “你、朕要治你……”顾屿桐被方才那句听不太清的话扰得心神大乱,话还没说完,腰间骤然间传出一股痛意。


    萧域明单手握住他的腰,隐忍地克制着力度,另一只手替他绑紧腰带。


    轻笑:“寺院之中,陛下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朕叫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也许是被痛意唤醒神志,顾屿桐猛地推了把他,拧起萧域明的衣襟,声势夺人。


    萧域明纵容他的行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被惹怒的表情。


    他的手还停在顾屿桐的腰间,终于禁不住,于是依循本性,重重地掐了一把。


    恶劣一笑:“好软。”


    顾屿桐不是没调戏过别人,自然能懂现下是什么处境。


    在这方面,他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今天却出乎意料地落于下风,颠来倒去只会说“放肆”二字。


    “反正与你说不通……明日还要祈福,朕先回去了。”


    他手下一松,放开了萧域明,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现场。


    留在原地的萧域明捻了捻手指,垂眸,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度。


    忽然。


    他被地上的一个小瓶子吸引了注意。


    他看向某人有些仓皇的背影。


    俯身捡起。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瓶子,萧域明打开,一股淡淡的香味溢了出来,里头是乳白色的膏状物。


    他伸指抹了一把,滑腻的触感让他顿时醒神。


    ——润.滑剂。


    他再度看向顾屿桐离开的方向,嘴角挑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得知自己九寒丹的丹毒发作,他竟是带着这样的物什来找自己的。


    他拾起这瓶子后便将它放入袍袖之中,和那只红铃铛置于一处。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


    捅出这么大两个篓子的二人,最后处境却截然不同。


    阿黑被活生生削减了三月俸禄,而镜十却莫名其妙地领了一大笔赏金。


    笼罩在阿黑头上的阴云直到为期三天的祈福活动结束时,都没能消散。


    三天后,祈福结束。


    金殿内,顾屿桐从蒲团上站起来,身侧的李无涯见状也站了起来,准备去扶他,却被他直接忽视掉。


    顾屿桐不动声色地侧转身子,转而扶住阿黑的小臂,站稳身形。


    阿黑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不就三个月的俸禄没了,至于吗。”顾屿桐想不明白,给他支招,“再说了,如今是你在朕身边近身伺候,平时难道一点油水都捞不到吗。”


    老实本分的煤球蛋子忽然被点醒,怔怔地瞪大双眼。


    被晾在一旁的李无涯收回手,立在顾屿桐身侧,不再说话。


    这段时间,大理寺还在重查当年萧誉的案子,李无涯也算是消停了一阵日子。


    老住持捻着佛珠走上前来,恭敬道:“陛下,祈福事毕。”


    “嗯。”顾屿桐很通事理,他环顾一圈佛像,对住持道,“朕命户部拨些银两,给佛像重新镀层金身,还有什么需要的,住持尽管开口就是。”


    “阿弥陀佛。”老住持朝顾屿桐深深地行了一礼。


    正经事办完,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留给顾屿桐自己的了。


    距离回宫还有几日,他可以出门好好透透气。


    正好萧域明这会儿应该正忙着找最后那味草药,无暇顾及其他。


    没人来骚扰他,他自然乐得清闲。


    就在顾屿桐和阿黑坐在街边的小摊边,喝着热气腾腾的芋头粥时,街尽头忽然传来烈马嘶鸣声。


    顾屿桐把脸从碗里抬起来:“不好!”


    这情节太熟悉了,这么嚣张、这么跋扈,除了那个姓萧的,天底下再没其他人了。


    阿黑喝得正开心,就被制止。


    顾屿桐拉着他就要跑,却不料面前杀出一匹骏马。


    马头高昂,马背上坐着的正是萧域明,只见他紧握缰绳,夹紧马腹,俯身一揽,顾屿桐顿觉视线颠倒,下一秒,他就被拦腰抱上了马背。


    一脸懵的阿黑紧接着就被拐上了马车。


    萧域明双臂绕过顾屿桐腰间,用拥抱的姿势控制着缰绳。


    顾屿桐无师自通,握紧马鞍前端,跟随男人驭马的姿势,一同起落。


    萧域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会骑马,有人教过?”


    说不上来,但他就是会。


    或许从前的确有人教过他也说不定。


    有了山洞那次,顾屿桐便意识到要对付萧域明,也许还有别的更高效的办法。


    比如,利用点什么东西。


    顾屿桐嘴角噙着笑意:“朕说是李无涯教的,萧卿信吗。”


    背后那人气息猛地一沉,缰绳被攥得更紧。


    萧域明眸心一暗,骤然发力,马头高高昂起,一股失重感袭来,顾屿桐被迫跌在萧域明胸前。


    萧域明语气微愠,狎昵道:


    “那陛下好好看看,到底是他教得好,还是臣教得好。”


    “谁的技术更胜一筹。”


    第55章 催.情 眼尾带上湿湿的潮红


    萧域明纵马速度很快, 一路驰骋,摆明了要挫顾屿桐的威风。


    顾屿桐显然不吃他这套,一个浅笑, 压低上半身,骤然夹紧马腹。


    受到惊吓的马顿时变得狂狷起来。


    颠簸的马背上, 萧域明仍然稳如泰山,他单手握绳,另一只手箍住顾屿桐的腰, 在烈马嘶鸣中里稳下马速。


    他的气息比起方才显得微微杂乱。


    “别找死。”


    仍然听不出喜怒,但言语里早已卸下君臣的身份,很明显,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顾屿桐早就和他坦白过了,他不是原身, 自然能容忍这般僭越放肆的言语。


    顾屿桐并没有认错的打算:“这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


    “所以,陛下是觉得那晚的态度还不够。”


    但凡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句“陛下”,就表示萧域明这人又要开始心术不正了。


    “怎么算够?”这话被顾屿桐说得暧昧不清, 没说懂也没说不懂。


    马背颠簸,萧域明的声音带了点不太明显的低喘:


    “陛下怎会不懂?”


    “明明那晚不是还带了东西吗。”


    萧域明说话时,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内容却极尽旖旎。


    那东西?!


    难怪他回去后找不到了!


    顾屿桐窘然难当,都怪他当时脑子一热, 干了混事。


    “还给朕,那是朕……用来擦冻疮的。”还狡辩呢。


    “臣收起来了, 以备不时之需。”


    “朕和你会有什么不时之需?!”


    前方这句饱含怒意的质问飘进了后方的马车。


    经过之前的试探, 镜十和阿黑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因此对彼此的防备也少了些。


    “你们家主子找解药,为何要捎上陛下?连声招呼都不打,害得我粥都没喝完……”


    “这是主子的意思。”镜十言简意赅。


    阿黑不说话了, 心想确实。虽然当街掳人不太雅观,但毕竟萧大人心悦陛下,这样的行为也能理解。


    眼见阿黑不说话了,镜十挑挑眉,心道这还不是依了你们陛下的心意吗,事后装什么清高。


    ……两人默契地安静下来。


    *


    自古东凌国,制毒人多半也是半个医者,炼毒必炼解药。


    镜十精通炼药,知道最后这味药的珍稀程度,或许李无涯并不是特地留了一手,而是就连他自己也没办法找齐最后这味药材。


    顾云修的书信中提到的药王谷,镜十多少也有些了解。


    谷中常年仙气缭绕,是珍稀药材生长的圣地,但也危险至极,尤其是那位传闻中性情孤寡阴森的药王,更是难以揣测。


    “到了。”


    镜十从马车上跳下来,拧眉看着面前的山庄牌匾——单一个“药”字。


    顾云修已经山庄门口等了一段时间。


    他一身白衣,利落干净,发髻高束,抱剑候在道旁。


    “……你别碰,朕自己可以下去。”顾屿桐对萧域明说了两句话,然后翻身下马,脚刚一沾地就很明显地踉跄了几步,阿黑赶忙上前搀扶,刚一靠近,就感受到了异样。


    顾屿桐摆摆手,让他不用担心:“刚刚在马背上吹多了冷风,可能是着凉了。”


    “可这里就一匹马,难不成……”顾云修指了指马上的萧域明,又看向他唯一一个弟弟,双唇微张,欲言又止,最后猛然瞪向马背上不以为意的某人,“你——!”


    萧域明轻轻掠他一眼,对他眼里的震惊和愠怒置若罔闻。


    就是要动你弟。


    怎样。


    “皇兄,你在信里说,这味药材唤作‘无名’,生长在谷中最高的山巅,价值连城,那到底长什么样呢?”


    “谷主性情古怪,其余的并不愿同我多说,或许你们可以进去一试。”顾云修移开视线,在顾屿桐面前很勉强地端着像往常那样的笑。


    镜十眉头蹙得更深:“古籍中对‘无名’的记载少之又少,看来只能去问问谷主了。”


    一行人正准备走进山庄,忽闻一声急急的传唤,原来是顾云修的侍下。


    “王爷——”


    那名仆从飞快地下马,走到顾云修身前,低低耳语了两句。


    顾云修罕见地敛了笑意:“又跑了?”


    仆从不敢回话。


    他轻嗤:“他一个瘸子能跑到哪里去。”


    “王爷,抓回来后还和上回一样吗?”仆从擦擦汗,哆嗦着开口,“人……恐怕会受不住的。”


    “哪次受不住最后不也好好地受住了。”顾云修的眼神蓦地冷下来,“一群蠢货,本王去追。”


    顾屿桐直觉不好:“哥,怎么了吗?”


    顾云修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笑着拍拍他的肩:“没事,哥有点事先回皇城。”


    “药王谷里危险重重,陛下多加小心。谷主若是执意为难,那便不要强求了,左右这药都不是为陛下您自己求的,实在寻药无果,只能让萧域明自求多福。”


    萧域明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顾云修,最后嗤笑出声。


    待顾云修走后,一行人进入山庄内部。


    山庄深处便是药王谷的入口,在这之前需要经过一处很宽阔的庭院,庭院里景致怡人,他们一进庭院,便瞧见不远处的假山上卧着一个人。


    头发花白,长须飘飘。


    谷主头也没抬,懒洋洋道:“一个个的,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真当我这儿是慈善堂?求药,没有。”


    镜十拔剑:“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人?!”


    萧域明拦下镜十,独自上前:“开价。”


    “千金难求。”


    谷主刚准备翻身,却无意瞧见了立在假山下的萧域明,他浊目一震,朝萧域明招了招手,“你过来。”


    镜十护在他面前:“主子,小心。”


    “无妨。”


    萧域明衣袂轻飘,走近假山。


    谷主从假山上直起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萧域明,半晌,他开口:“年岁几何?”


    “二十八。”


    谷主摆弄着身侧种在天青釉花盆中的一截枯枝,蓦地笑了,摇摇头:“你,三十了。”


    萧域明眼神一凛,这是他上一世身死那年的年岁,这一世,他不过二十有八。


    他搭上腰间的剑柄,警戒道:“谷主何意?”


    “奇观,奇观。”谷主像瞧什么稀罕物一样看向他,话却说得不明不白,“既然回来了,确实该好好活着。是吧,萧大人。”


    萧域明眸光冷沉,眯起眼:“既然谷主知道这么多,大可把话说开。”


    “老夫我也不是什么好说教之徒,说这么多做什么。”谷主笑着摆摆手,像是心情大好的模样,“既然让我赏了这么一出奇观,自然也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


    “谷主。”


    顾屿桐不知何时走了上前,他的唇色微微泛白,语气却不示弱:“谷主,您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只要能让我们进入药王谷——”


    “去吧。”


    白胡子老人盘着腿坐在假山上,兴味盎然地从萧域明看到顾屿桐,视线不停在两人之间打转,指了指二人:“但只有你们能去。”


    后又指向两个小跟班:“他们可不行。”


    阿黑撸起袖子:“——你!”


    “谷中的第三座山巅,悬崖峭壁之下,那里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模样……模样,可能是朵花,或者是株草,颜色亮眼,到时候你们会认出来的。”


    “要记住,世间就这么一株,丢了可就没了。去吧。”


    此事不容耽搁,虽然两人不曾完全信任这个老家伙,但目前来说,只能按他说的去做。


    谷中的气温比外界更为阴寒,顾屿桐甫一踏进,就打了个寒颤。


    萧域明看了眼他:“你留下,我去取。”


    “磨磨唧唧的,朕没这么娇气。”


    萧域明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胳膊,将人背了起来。


    经历上一回所谓的试探,被背起来的顾屿桐显然没有第一次那样自然,他没有主动去揽萧域明的脖子,好几次差点摔下去。


    “想摔,我可以把陛下扔下山。”


    这条通往山顶的小径格外陡峭,一侧是山体,另一侧是悬崖。


    顾屿桐磨磨蹭蹭半天,最后勾住他的脖子,胸膛也因此紧紧贴住他的后背,这样的姿势总是很令人心安的。


    萧域明在前头忽地开口:“谷主不简单。”


    “何以见得?”


    “我死过一次,他知道。”


    “朕也知道。”从下马开始,顾屿桐的身上就开始莫名发热,这样亲昵的姿势让他不自觉腾升出更多隐秘的欲望,“朕知道你死而复生,是被上天准许重活一次的人。”


    这里没有外人,两人说话也赤诚而袒露。


    “那你是谁呢。”


    顾屿桐笑了笑:“我不告诉你。”


    萧域明的胸膛震了震,顾屿桐知道,他也跟着自己在笑。萧域明想了半刻:“你不像是这里的人。”


    顾屿桐的喉咙因为燥热而微微发哑:“那我是什么人,西洲人,北疆人?”


    萧域明沉默一瞬,这代表他并不知道。过了会儿,他复而开口:“等事情都结束了,可以告诉我吗。”


    顾屿桐自己都不知道事情结束后,他还能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呢。


    于是他用那副惯用的调笑的口吻,回答道:“如果到时候你没有把我从龙椅上拱下来,那我可以考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很快,两人抵达谷主指定的这座山巅。


    为了能尽快找到“无名”,他们分头行动。


    顾屿桐负责在东侧的悬崖边找草药,半刻钟过去后,他靠着悬崖边的石头跌坐了下来。他从来不是气弱气虚之人,不至于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直不起腰。


    唯一的可能,就是——


    “……靠,催情散。”


    顾屿桐正背靠石头喘粗气,四周突然开始起雾,这让本就不开阔的视野更加受限。


    浓雾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蔓延,很快,周围的能见度降至最低,三步之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顾屿桐暗骂一声,准备开口喊人时,一株色泽鲜艳的红色花骨朵闯进了他的视野。


    那花,就在悬崖下方。


    “萧域明——!!!”


    花瓣极为纤长,露珠从花蕊里滚出,滴落悬崖,它的根并不算深,偶尔风一吹动,就摇摇欲坠地摆晃着,下一秒就要跌落悬崖似的。


    “我找到了——”


    浓雾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仿佛荒山野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花瓣摇晃中,那细长的根茎也跟着摆动。


    顾屿桐几乎可以确认,如果再不采摘,它很快就会坠落悬崖,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咬牙站起身,催情散的毒性发作一次比一次刚猛,他的四肢都在发颤,胸口似乎团聚着一簇火,上不去下不来,烧得他意识不清。


    悬崖边藤蔓横生,他挑了根结实的,缠住自己的腰身,随后毅然决然攀下悬崖。


    那朵花美得出奇,静立在不远处。


    顾屿桐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之际,缠在腰间的藤蔓猝然间发出断裂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截裂口顺着藤蔓边沿开始扩大。


    裂纹越来越多,即将断裂的藤蔓发出“咔嚓”的骇人声响。


    断裂前最后一瞬,头顶上方忽然出现一只大手,抓住了绑住顾屿桐的这根藤蔓。


    萧域明的手背青筋暴起,藤蔓迅速在他的掌心摩擦出鲜血:“手……给我。”


    顾屿桐示意他看向身侧的那朵花,气息喘喘:“是无名,你先……你先摘药。”


    “手给我!”萧域明沉沉喝道。


    顾屿桐一只手攥着藤蔓,另一只手去摘花,那花的处境并不比他好,细长而浅显的根很快就会断裂,到时候,它也会摔入谷底,彻底消失。


    世间……就这么最后一株了。


    与此同时,缠住顾屿桐的这根藤蔓再次发出断裂的警告。


    萧域明暗骂一声,飞身下崖,他攥着藤蔓往下滑,搂住了顾屿桐的腰。


    藤蔓和根茎同时断裂!


    那抹鲜亮的红摔入缥缈的浓雾里,最后彻底消失。


    “抱紧我。”


    同一时间,萧域明开口对顾屿桐这样说。


    他单手搂着顾屿桐,在高速坠落时攥住了另外一条并不算粗壮的藤蔓——这撑不了太久。


    鲜血从他的掌心滴落,滴进顾屿桐的锁骨。


    “下面有一个山洞,”萧域明难得一见地对着他笑,像是在安抚,“信我吗。”


    信我吗。


    这话,顾屿桐好像在哪里听过。


    “信。”


    萧域明蹬了一脚山壁,掐准时机松开藤蔓,借着藤蔓荡起摆动的力道,抱着顾屿桐滚进了下方的山洞。


    两人紧紧相拥,在惯性的作用下,一路滚进了山洞内部。


    萧域明护着他的后脑。


    停下来后,顾屿桐忍着浑身的不适,告诉他:“花没了。”


    “我知道。”


    “世上就这么最后一株。”


    萧域明压在他身上,视线很快速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没有别的伤痕后,又回答他:“我知道。”


    “你的毒怎么办。”


    “上一世我三十岁才死,还有两年。”萧域明的声音恢复平常的沉稳,“杀他来得及。”


    顾屿桐不知是被这样压着难受,还是体内的催情散毒性导致,他眼尾带上湿湿的潮红,声音有些低哑,又重复道:“……花没了。”


    萧域明用那只没有鲜血的手去碰他的眼尾:“没事。”


    忽觉不对劲:“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顾屿桐浑身卸了力,喘着气,难捱地骂道:“混蛋……你干的好事……”


    萧域明猛然醒转过来,他把人抱起来,沉沉地低笑两声:


    “原来是这样。”


    第56章 解毒 清汤寡水,净化荧幕


    “……解药拿出来。”


    “在镜十身上。”


    顾屿桐仰面看着他, 不轻不重地掴了他一巴掌,声音绵软无力:“那、现在怎么办?!”


    “很难受吗。”


    “废话。”顾屿桐抬脚就要踹他,却被对方扣住膝盖。


    山洞里逼仄而安静, 偶尔能听见深处传来的水滴声。


    “……你、你先离我远点。”被萧域明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热得发狂,顾屿桐撑着地面坐起, 背靠山壁,企图让自己远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有法子的。”萧域明紧追不舍,将人逼至山洞内一角。


    光线霎时间昏暗下来, 四周也更静了,顾屿桐的喉咙里强行压抑下去的轻咛被无限放大。


    “你现在满意了……当初给我下药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如今看到……我这副模样,你开心了?”


    萧域明眉头轻皱, 强行把人揽回怀里:


    “我不好。”


    “本意不是冲你来的。”


    在毒性的催使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顾屿桐推拒着这个怀抱, 声如蚊蚋。


    …


    …


    萧域明抱着他。


    催情散的毒性他知道,这样的纾解只能是饮鸩止渴。


    在得不到任何缓解的情况下,中毒人通常会采取更极端的方式, 往往会伤害到自己的身体。


    萧域明低头看了眼他…。


    顾屿桐突然被打断,抬眼看他,涣散的眼神里露出些委屈的神色。


    ——有点茫然无措的样子。


    萧域明紧紧控制着顾屿桐的手腕,避免他继续伤害自己。


    …


    …


    顾屿桐的模样晋江不让细写,声音也带着审核员不准更深一步描绘的情态让萧域明微微动情:“我来。”


    萧域明握住他, 又到了这样一个不准详细描写的过程。萧域明感受到他难耐的跳动,这才开始在审核员眼里相当于是犯了天条的下一步动作。


    顾屿桐的上半身趴在萧域明宽厚的肩膀上。


    山洞深处的水滴声逐渐放大, 清晰, 精准地低落在干燥的岩洞内。


    可这点程度,根本没办法缓解什么。


    他扣着萧域明的肩膀,想要做出一个在无数次的审核中简直大逆不道的动作。


    却被萧域明严厉制止:“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顾屿桐气息杂乱, 有些哀切。


    (单纯的对话)


    …


    …


    被这样的声音牵动着,萧域明眸光彻底沉下来。


    寂静的山洞深处,水滴声变得格外有规律。


    …


    …


    萧域明抱起他,将他放倒在山壁前,眸光幽深沉暗。


    “等会,你要干什么?”


    “别说话。”


    萧域明此时已经全然听不进他的话,脑子嗡鸣。


    他再度扣住顾屿桐的膝盖,随即摸出那个小瓶子,想要和好兄弟分享一下平时的爱用物,进行一个好物推荐。


    “……萧域明,你——”


    “别喊我。”


    他忍得艰难,只觉血液奔涌。


    …


    …


    顾屿桐肩头一颤,牙关紧咬。


    男人的两指精准地找到能让顾屿桐失态的点,声音暗沉:“是这里吗。”


    顾屿桐眼神微微呆滞,两处命门都被男人把持着,在他恶意的戳弄下只能暂时放低身段。


    他伸手想要去碰萧域明的衣角,却被男人闪躲开。


    “先答话,再抱。”


    萧域明卸下君子的伪装,露出在这方面几近狡猾的本性。


    “是、是……”


    顾屿桐迫切地点头,在汹涌的快感里交付出自己的诚意,以此换取男人的心软。


    得到回复的萧域明遂了他的愿,他凑上前,两人鼻尖相触。


    他夸他:“很漂亮。”


    顾屿桐难为情地撇开眼。


    “哪里都漂亮。”


    被这句话一刺激,顾屿桐再度做出一个不让写且一直逼着我整改的动作。


    萧域明擦干净手,审核员你好这只是单纯擦手的动作,不要黄眼看人低。


    “可以了吗。”他扣住顾屿桐的后脑,堵死了顾屿桐的所有退路。


    顾屿桐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小幅度地挣扎了会儿,最后轻叹口气:“轻点。”


    “很难保证。”萧域明诚实道。


    说话间,两人的姿势我改了又改,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字眼才能过审,蠢作者为难之际,山洞外终于忽然响起了镜十和阿黑的声音。


    “陛下,萧大人,你们在里面吗?”


    “主子,方才阿黑说陛下龙体有恙,我特地带了解药上山。”


    是解药!


    顾屿桐两眼一亮,在萧域明捂他嘴前,冲山洞外叫喊道:“小镜十,朕在里面!”


    洞外的两人俨然一惊,顺着藤蔓来到山洞内部。


    甫一走近,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场景——


    萧大人靠在山洞左侧的岩壁上,环臂而立,目露凶光。


    而陛下扶着山洞右侧的岩壁缓缓站起,虽然衣冠整齐,但满是褶皱,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隐秘的味道。


    阿黑冲过去扶稳他,将解药喂下:“陛下,您没事吧?”


    顾屿桐服下解药,如获大赦,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回去给你涨工资。”


    “啊?”


    “朕的意思是,那三个月的俸禄还你。”


    另一边的情况就没有这么和谐了。


    萧域明的脸上不太好看,不过没关系,在镜十看来,他家主子的脸色一年到头都是这样。


    镜十来不及说太多:“主子,外头出事了。我们现在要立刻离开这里。”


    顾屿桐和萧域明对视一眼。


    顾屿桐确认无疑:“是李无涯的人。他是来毁药的,只不过这次倒是如了他的愿,那药已经……”


    “陛下。”萧域明这样唤他,如同在安抚,“我们先下山。”


    四人出了山洞,从小径下山,刚行至半山腰,就被不远处翻滚而来的浓烟吸引了目光。


    “那不是山庄的位置吗?老爷子叫我们上山去找陛下和萧大人你们的时候,都还没起火。”阿黑搀着顾屿桐,目光有些急切,“陛下,那老头还在山庄里呢。”


    萧域明对镜十吩咐道:“你们绕开山庄,从小路离开,在山前的凉亭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主子,这太危险。”


    “让他去。”顾屿桐知道萧域明要做什么,“把你想问的都问清楚。”


    四人来时是正午时分,此时已经日暮时分。


    李无涯的人做事狠绝,别说烧一个山庄,就是纵火烧山这样的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


    赤红的晚霞遍布天穹时,顾屿桐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萧域明。


    他的神情一如去时那样坦然沉静,唯独衣摆有些烧焦的痕迹。他提剑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林子里摘了些野果,来迟了。”


    顾屿桐的兴致并不高,没去看那些果子,只是在萧域明摊掌时瞥了眼他掌心里干涸的血迹。


    萧域明继续说:“火势太大,人没救出来。”


    顾屿桐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缓慢地点点头,极力消化着这些情绪。


    “怎么?”萧屿明扭头去看阿黑和镜十。


    镜十年纪最小,眼睛有些红,看起来像是刚刚抹了眼泪:“主子,最后一株无名没了,您体内的九寒丹岂不是世间再无药可解?”


    萧域明不作回答,而是看向顾屿桐:“陛下,我们回去吧。”


    *


    药王谷一行,折损太多。


    没有拿到的药和葬身火海的老谷主……


    今夜是在泯悲寺的最后一夜,顾屿桐没让人跟着,一个人在金殿内跪了很久。


    青灯古佛,钟声木鱼。


    系统悄然出现,滑至顾屿桐面前:【宿主,您动心了。】


    顾屿桐:【没有。】


    【那您在替谁求神。】


    没有等到顾屿桐的回答,系统再度开口,只是这回的声音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严肃:【宿主,在这个世界里,ooc行为会给您带来不小的麻烦。】


    【世界线会崩溃,导致的后果是无法估量的。】


    顾屿桐睁眼,从蒲团上站起来,他有些累了:【解药没了,尽管反派不会被任何人感化,但他两年后还是会死,你先想想到时候是判定我赢还是我输吧。】


    系统当然洞悉全局,只是他没办法插足这一切,自然也没办法将实情托出。


    但它最后警告道:【宿主,我言尽于此,希望您接下来不要再做出任何ooc的行为。否则,后果自负。】


    光球消失。


    顾屿桐转身欲走,却无意撞上了萧域明。


    萧域明手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臣请陛下安。”


    两人一起往外走,顾屿桐觉得好奇:“萧卿不像是信佛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域明笑着反问:“陛下也不像信佛之人,怎会和臣在此碰面?”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又同时回想到了在山洞里发生的事情。


    “身体好些了么。”


    “嗯。”


    “催情散的解药并不难炼,镜十已经在制了。”


    “嗯。”


    两人走至园林一角,在石桥上停下。


    “手给我。”不等他回话,萧域明就拉起了他的手,“刚刚向寺里的大师请了串佛珠,小叶紫檀,安神定气,说戴着很好。”


    顾屿桐由他摆弄,轻笑出声:“带兵打仗的萧将军也信这个吗?”


    “祐你,我自然是信的。”萧域明低着头,将那串佛珠小心翼翼地戴在顾屿桐的左手腕上。


    刚一戴上,串联的玉线忽地断裂开来,佛珠散落一地,有的摔下石桥掉进流水中。


    顾屿桐愣在原地。


    萧域明没有抬头,声音低沉了些,又从怀里拿出一串:“请了两串,你一串,我一串。戴我的。”


    甫一戴上,丝线再度断裂。


    萧域明眼神一凛。


    “没事的,兴许是这丝线过于陈旧了,无妨。”顾屿桐从地上捡了一颗小叶紫檀木佛珠,攥在手里,带着点意图逃离的仓皇,“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刚一转身,萧域明便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怀里一捎:


    “断了两串佛珠而已,在想什么。”


    顾屿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我听说,这不是什么很好的兆头。”


    “担心我毒发身亡,”萧域明干脆换了个直接明了的说法,“你担心我死。”


    顾屿桐分不清这擂鼓般的心跳声来自自己,还是来自对面那块胸膛,亦或是两者都有。


    石桥流水,风声萧然。


    “李无涯不会担心我死,朝中重臣不会为我求佛,因为他们巴不得看我死。但如果我死了,镜十会伤心,因为我是他的主子,给过他一条命。”


    “你是这些人里的谁。”


    他没在质问,而是循循善诱,抽丝剥茧。


    萧域明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自顾自回答:“都不是。”


    他低低垂眸,用指腹刮擦着顾屿桐的眼尾。


    “不是李无涯那样的人,也不是镜十这样的。”


    “不恨我,也不敬我。”


    “所以——”


    “是喜欢我吗?”


    第57章 唇舌交缠 萧域明的吻冰凉而不容抗拒……


    前世。


    蛰伏七年, 最后却兵败于城门。


    重生后,每每午夜梦回,萧域明都会想到那晚的情景——


    宫墙林立, 雕栏玉砌。


    李无涯站在高台,身旁站着东凌国国君, 两人一唱一和,手握兵符,调集禁军, 将他逼至城门处。


    东凌国国君靠在李无涯怀中,仿佛只要倚仗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地当他的皇帝。


    被万箭穿心的萧域明只觉得好笑。


    北疆战事频频, 各小国联合起来,攻势愈盛, 酆门关几欲失守。


    东凌国虽然日渐倾颓,但百年基业尚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再怎么样都不至于沦落到被一众小国骑到头上欺负。


    “萧域明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是东凌的罪人。杀。”


    蠢货。


    觊觎这份基业的不止他一人,想要毁掉这份基业更不止他一人。


    李无涯搂着国君陛下,态度暧昧:“陛下, 臣会为您守好东凌的江山。”


    ——萧域明死后,不出半年, 东凌灭国。


    他自重生回来后, 午夜梦回时分总会有一种不切实感。


    两世相错,记忆重叠。


    在梦魇里,东凌国君和顾屿桐的脸重合在一起, 而后再分开,两幅完全相同的面孔,有时端着兵败那晚的冷笑,有时弯起狐狸一样的眼斥他放肆。


    关于顾屿桐的一切都扑朔迷离。


    他解不了梦,但如果真要探究到底,世间恐怕只有一人能解答。


    于是那日,他冲进火海,在李无涯的人把整座山庄烧成灰之前,找到了谷主。


    周围火势冲天,老人家盘腿坐在假山上,招呼他过去。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谷主笑着笑着忽然猛咳出来,浓烟入肺,连说话都是哑的。


    “先出去。”萧域明第一时间去扶他。


    却被他摆手拒绝:“命数已尽,不必强求。”


    谷主忽然抱起一盆身侧的天青釉花盆,这花盆萧域明很眼熟,从他们一进来开始就看见老人家在摆弄它。


    “我说过的,”谷主将花盆里的那一小截枯枝摘出来,递给他,“不会让你们空手回去。”


    “这是?”


    “无名。”


    萧域明接过那截枯枝,目有疑色。


    “我的确是让你们上山找药,但又没有说过‘无名’就长在那山上。”老者脾气怪癖,行事也出其不意,“山巅上那花名唤‘忘忧’,男子服用后可温阳壮骨,安神固精,不就是当时你和那位皇帝陛下正需要的吗。”


    萧域明攥拳不语。


    “我知道你来是想问什么,”谷主最后因为体力不支,躺了下来,“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事,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是靠问出来的。”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算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像你和他这样稀奇的人。一个死后转生,一个……”


    萧域明心系此事,他眼见谷主脸色为难,于是上前一步:“另一个如何?”


    “……算不出来。”谷主摇头,声音苍老而沉缓,“他的命,我看不出来。”


    “您既能知晓这么多事情,怎会算不出?”


    庭院中多绿植,草木繁盛,火势的蔓延速度十分快,四周高耸的林木发出吡剥断裂的声音。


    萧域明看了眼,随后冲上前:“先不管了,其他的出去再说。”


    “时运不齐,困厄多舛。”


    谷主毫无征兆的一句话,不知是在说两人中的谁。


    萧域明闻声一愣。


    谷主强撑着直起身子,枯槁瘦弱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物:“你要当心……当心你身边的人里、有和你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萧域明正想开口问个清楚,“咔嚓——”一声,假山旁一棵树轰然倒下。


    谷主骤然使劲,将萧域明整个人推了出去!


    “谷主!”


    燃得正旺的树干将两人隔开,大火阻挡了萧域明的脚步和视线。


    “‘和我一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火势吞噬了山庄里的一切,包括这些问题的答案。


    时运不齐,困厄多舛。


    直到萧域明从四面起火的山庄内脱身,这句话仍然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样的忧忡在见到凉亭里的顾屿桐时达到顶峰。


    他自己活了两世,说是坎坷多舛也不为过。


    可万一谷主说的另有其人呢。


    从泯悲寺的金殿内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他。


    分明两人在对方眼里,都不是什么信佛之人。


    石桥上,庇佑求福的佛珠散落一地。


    萧域明难得一见地从对方眼里捕捉到一丝别样的情绪,和自己一样的,惴惴不安。


    “所以——”


    “是喜欢我吗。”


    顾屿桐呼吸一滞,大脑运转得很慢,一帧帧回放那天在山洞里的场景。


    除却毒性催使,那些不由自主的迎合和临至高点的拥吻又是因为什么呢。


    “怎么脸又这么烫。”


    “又开始了?”


    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萧域明轻哂一声,分明知道那些场面有多旖旎混乱,话却说得冠冕堂皇。


    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顾屿桐叽里咕噜地胡扯一通,最后抬眼看他。方才被指腹擦过的眼睑还微微泛红,撩起眼睫看人时少了几分往常的狡黠。


    显得钝钝的。


    “明日便是启程回宫的日子,我有点犯困,先、先回去休息了。”


    这回萧域明倒是没有阻拦他,而是大发慈悲地放人回去了。待人走后,他独自在原地冷静了许久。


    ……佛门重地,不可胡来。


    顾屿桐自然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回厢房谁都没搭理,脱了靴子就爬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翌日,祈福结束,所有人启程回宫。


    宽敞的御辇里,阿黑戳了戳软座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的陛下:“陛下,您昨晚从金殿回来后就一直这副模样,到底是怎么了?”


    顾屿桐闷闷出声:“别烦朕。”


    隔了一会儿,毯子外果然没动静了。顾屿桐刚想把脑袋从毛毯内探出来透口气,可刚掀开毯子,眼前忽然映入一张英毅俊朗的脸。


    “你……”


    “是臣。”


    车马队伍依然在行进中,轿辇内的阿黑不知何时被支走,不见了身影。


    宽敞的御辇里,只有顾屿桐和萧域明两人。


    “爱卿何时上来的?”


    “方才骑马,忽感不适。”萧域明的话漏洞百出,可他俨然没有好好圆谎的打算,“如果丹毒发作,那便骑不了马了。”


    顾屿桐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他沉默良久随后说:“萧卿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嘛?”


    萧域明一把拽开他的毯子,但顾屿桐暂时不想离开他的毛茸茸毯子,一人拽,一人扯,混乱间,两人的手掌交叠在了一起。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臣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只是觉得身上发寒。”


    顾屿桐从软塌上直起身,丝毫不见外地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额头也很凉……”


    “朕让镜十送药。”


    “不必。”萧域明用那只冰凉的手扣住顾屿桐手腕,“可以忍。况且如今毒性深入骨髓,无药可解,再好的丹药也只能起缓解作用。”


    顾屿桐眉头微动,露出些自责的神情:“若是那天我再努把力,说不定……”


    萧域明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当然,这招同样师承顾屿桐。


    顾屿桐转而把毛毯盖在他身上,将轿帘放下来,又去软塌上摸索出阿黑特地给他准备的暖手壶,塞进萧域明手中。


    “陛下怎么知道臣毒发时畏寒。”


    这当然是得益于他那日潜入萧府的亲眼所见了。


    “……九寒丹,丹如其名。”顾屿桐说,“总不能畏热吧。”


    “陛下能靠近些吗。”


    顾屿桐深陷懊悔的情绪中,难得听话地靠近了些。


    “臣死了,陛下当如何。”


    顾屿桐张了张唇,最后一字未发。


    “臣从未见过陛下哭,”萧域明浑身寒气,挨近顾屿桐,“陛下会哭吗。”


    顾屿桐开口又想说抱歉的话,却被身前人欺身而上,堵住了唇。


    萧域明的吻冰凉而不容推拒,不似洞中那样急切,而是极具耐心,甫一贴上顾屿桐的唇,便又诡计多端地分离开来。


    引诱对方靠近。


    顾屿桐手撑着软塌,果然又仰着脸凑近。


    “陛下。”


    萧域明叫停他,去躲顾屿桐的吻:“陛下,天底下没有哪对君臣会做到这个份上。”


    “闭嘴。”顾屿桐最近被萧域明招惹得有些厌烦,他勾住萧域明的脖子,猛地往跟前一带,随即又咬上了他的下唇。


    熟悉的触感让萧域明心中顿时清明起来。


    他依势撬开顾屿桐的唇:“那日在我府中,陛下也是这般模样。”


    试探这么久,不就为了撬他嘴里的这些话吗。


    顾屿桐索性将心一横,豁出去了。


    “是又如何,你能把朕怎样?”他用更用力的吮咬来回应萧域明,动作蛮横而凶狠,“亲了便亲了,喜欢了便喜欢了,如何?!”


    唇舌交缠,气息暧昧。


    轿辇内有纱帘遮挡,因而显得光线有些不足。


    时间也似乎被无限拉长。


    “臣又没说不准您喜欢,这么凶做什么。”萧域明心情愉快,任由对方的爪牙使劲抓挠,直到唇边渗出血丝,腥甜的滋味在两人唇舌间弥漫开来。


    这点血似乎将萧域明好不容易冷下来的火气有点着了。


    萧域明扣住顾屿桐的后脑勺,正准备加深这个吻时,突然感到脸上一凉。


    他停下来,去看顾屿桐:“哭了?”


    被抓包的顾屿桐还没来得及偏转过脸就被萧域明钳住了下巴,眼尾挑着一抹殷红,长睫湿润,抬眼看人时露出倔强恼怒的神色,却又意外地让人心软。


    萧域明眉梢微挑,不由分说地把人抱来腿上坐好。


    顾屿桐死死抿着唇,眼尾的红更深了。


    “怎么就哭起来了,臣还没死呢。”萧域明原本想多逗弄他一会儿的心思荡然无存,哄慰道,“没事的。”


    得手后的萧域明开始变得很温柔,他让顾屿桐靠着自己的肩膀。


    “陛下看臣的手里有什么?”


    顾屿桐蔫蔫地抬头去看,发现了一截枯枝。他声音有点哑:“这是什么?”


    “‘无名’。”


    “怎么可能。”顾屿桐用袖口抹了把眼睛,继续说,“那天我们不是没有摘到吗,更何况‘无名’怎么会是一截枯枝?”


    “谷主骗了我们。”萧域明省去些没有必要说的,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截枯枝是在见他最后一面时,他特地交给我的。”


    “他还说什么了?”


    萧域明一五一十地将谷主的话都告诉了他。


    知悉事情全貌后的顾屿桐默了一瞬,在极短的时间内区分完毕轻重缓急,随后铆足全力在萧域明小腹处砸了一拳。


    “……”萧域明瞳孔微震,咳了两声。


    “要死要活这么久,原来一直都是在骗朕。”


    顾屿桐并不是瘦弱的那一类型,实心的拳头砸在人身上,说不疼是假的,传出来的声音也是力量感十足。


    轿辇外。


    骑在马背上的阿黑忽而腾出手抽剑:“有刺客!”


    镜十无语,肯定道:“……没有。”


    “那我怎么听见了打拳的声音?”


    “兴许是你听错了。”


    阿黑警惕了会儿,发现确实没有刺客后,放下戒备开始闲聊:“镜十,我方才见萧大人离队,他去了何处?”


    “主子没明说,但我瞧见他去了林子那头的湖边。”


    阿黑疑惑:“咦?湖边,萧大人去湖边做什么?”


    镜十轻嗤一声,反讽道:“蠢。这个时节,总不能是去洗澡降温的吧。”


    *


    这趟祈福之行,李无涯除了纵火烧毁药王谷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举动。


    更多时间,他的举止和表现都十分得体,安分规矩到令人起疑。


    当然,萧域明在出发前就已经派专人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是出于对他的戒备,更多的因为另一件事。


    他怀疑,北疆战事频繁,可能和东凌国内部自己人有关。


    不过这一切还都只是猜测。


    ……


    皇家车队回到都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在回宫之前,顾屿桐暗中拉着萧域明下车,直奔南昭王府。


    萧域明蹙眉,似乎并不愿意踏足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的地盘:“为何来此地?”


    两人行事隐秘,因此行踪并没有第三个知情,甚至连镜十和阿黑都被蒙在鼓里。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和萧大人已经同乘一辆御轿返回宫中。


    南昭王府外的墙角。


    顾屿桐压低音量,神秘兮兮道:“顾云修离开前神神秘秘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在府中做什么吗?”


    萧域明对这个当然不感兴趣,不过他看着顾屿桐熟悉扒墙角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陛下乃一国之君,怎么如此熟悉翻墙一事?”


    “没你家的好爬……”嘟嘟囔囔间,顾屿桐已经艰难地爬上了墙头,他坐在墙头,支起一条腿,朝墙下的人得意挑眉,“朕拽你上来。”


    萧域明嗤笑一声,单手攀住墙头,轻身一跃,一个利落流畅的翻身,依然到了墙的另一侧。


    “靠,忘了你有外挂。”


    这回轮到萧域明朝他递手:“跳下来,我接着。”


    *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已经返回宫中。


    整修过后的国师殿少了些阔气奢华的感觉,在夜里显得有些凄寒。


    李无涯沐浴完毕,正准备就寝。


    忽而烛火轻晃,殿门被打开了——


    来者龙袍加身,珠冠顶头,无不透露着一国之君的威仪,腰间却悬着几串不着正经的铃铛。


    这声音,李无涯再熟悉不过了。


    “……国师?”


    第58章 娶妻纳妃 陛下可有心仪的人选?


    南昭王府。


    西院灯火通明, 一群医士候在外头,噤若寒蝉。


    顾屿桐蹲在草丛边:“萧卿,你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域明没多说, 只是把人拉回来:“非礼勿视。”


    西院有一间很大的厢房,厢房内时不时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还隐隐伴有压抑的闷哼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偃旗息鼓。门打开,顾云修走出来。


    深秋时节, 他身上只拢了件外袍,隐约可见里头紧实的胸肌,上头满是抓痕。


    他一脸愠色, 冷声命令:“施针,弄醒。”


    医士里年纪最大的那位跪着上前, 神情不忍:“王爷……再这样下去,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的。”


    “本王的话你听不见吗。”


    老医士一哆嗦,不敢再多说, 提着药箱进了屋内。


    顾云修候在门口,不一会儿,老医士惊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王爷,病人他、他割腕了。”


    顾云修登时脸色一变,推开门疾步走了进去。


    屋内的男人兀自笑了起来, 嚣张至极却也不掩声音的沙哑虚弱:“顾云修……你他妈也配救我……”


    冷清的西院只听顾云修颤抖的低吼声:“不把人救回来,谁也别想活着出王府的大门!”


    不远处看得津津有味的顾屿桐, 突然感觉颈后衣物被人提了起来。


    “没意思, 陛下我们回去吧。”萧域明赶在事态更加混乱前,提着人出了王府。


    “什么没意思,我还没看出个名堂来呢。”


    街道上的人很少, 只能听见打更人的声音。


    “罢了罢了,不看就不看。”


    顾屿桐同他并肩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行至萧府外,他看了眼牌匾上的“萧”字,开口道,“七日期限将近,不知道你父亲的案子大理寺查得怎么样了。”


    萧域明摇头。


    “什么意思。”


    萧域明往前走:“当年知情的人都已经死了,如今此案唯一的人证是冯二,此人狡猾多疑,势必两头都不敢得罪。即便是大理寺,也审不出什么。”


    “照你这么说,冯二说实话,李无涯不会放过他,不说,你不会放过他。”顾屿桐想了想,“物证没有,人证也是个怕事的。这案子岂不是得拖到猴年马月?”


    萧域明却说:“冯二说什么不重要。”


    顾屿桐隐隐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你要做什么。”


    萧域明停住脚步:“陛下觉得若是冯二忽然暴毙狱中,众人会如何猜想?”


    顾屿桐心中明朗起来:“这案子注定难再查下去。但如果所有事情都终结在暴毙身亡的冯二身上,那所有人都会怀疑到李无涯身上。”


    “有了你们之前在中秋夜的说辞,再加上冯二暴毙这一条,李无涯便会被打上畏罪灭口的罪名。”


    “届时,很多事情便分明了。”


    萧域明并未见喜色:“下下策。”


    “总好过受制于人。”顾屿桐站在府外,提醒道,“尽快动手。”


    萧域明点头示意。


    他立在门槛这头:“陛下,宫门已经下钥,不进来坐坐?”


    “……”解药的事情顾屿桐还记恨在心,不愿多留,“朕自有办法回去。”


    这时,镜十从里迎出来:“主子,您回来了。”他从不过问萧域明的具体行踪,只需要保证主子需要自己的时候,能随时出现就行。


    他将袖中的枯枝交给镜十:“是‘无名’,拿去炼制解药。”


    镜十大喜过望,这才有点小孩子家家藏不住心事的样子:“主子?!”


    “谷主给的。”


    镜十小心翼翼地藏好无名,随后恢复如常,冷静汇报:“主子,我们事先安排的人一路跟到酆门关,发现这伙人和北疆人有来往。我刚从宫里回来,确认这伙人都是李无涯的心腹。”


    萧域明并不意外:“来往多久了。”


    “从前我们并未留意过这些,是前几日主子您特地吩咐,我们这才着手去盯。”镜十估量了会儿,“看双方熟悉程度,不像是第一次了。”


    “谈话内容都说什么了?”


    “我们的人不敢打草惊蛇,没有进一步打探。”


    “先这样。你下去炼药吧。”萧域明看了眼还站在门外的顾屿桐,“他的解药一块儿炼了。”


    镜十这才注意到门外竟还站着顾屿桐,他显然一惊:“陛下?陛下您怎会在此处?”


    顾屿桐听到解药二字,瞬间和颜悦色起来:“小镜十,见到朕不高兴嘛?”


    “可是方才我在宫里还看见您在御花园……”镜十蹙眉,随后想开来,“可能是我瞧错了。主子,陛下,我先下去了。”


    待镜十离开后,萧域明负手看着顾屿桐:


    “李无涯有通敌叛国的嫌疑,陛下是回他那儿,还是留宿在萧某府中?”


    顾屿桐并不上钩,转身就走:“回见。”


    *


    回宫之后的一段时间,李无涯都安分得出奇。


    上朝不见踪影,冯二之死他也照单全收,朝野上下铺天盖地的质疑声更是从未站出来回应过。


    萧域明的人乘胜追击,在朝堂上数次弹劾李无涯。


    冯二一死,舆论大变。


    朝中风向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大殿内。


    “陛下,萧老将军一生为国,最后却遭奸人所害,臣等恳请陛下为故去的萧老和无辜的萧氏一族做主,还老将军一个清白。”


    “冯二的死还没查明,陈大人着什么急?”


    “查什么查,这个当口,这个时候,会杀人灭口的是谁,诸位心里没数吗?冯二这么一个关键的人证,难道还能是萧大人动手杀的?”


    又吵吵嚷嚷的。


    顾屿桐把腿从紫檀木桌上放下来:“一到朕跟前来,不是要打就是要杀的。好歹你们也是封建社会,不是原始社会,文明点行嘛。”


    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额前的冠冕流珠:“萧卿,你怎么看?”


    “全凭陛下处置。”


    “这才对嘛。”顾屿桐胡乱从桌上摸出个苹果,给阶下的萧域明扔去,“赏你了。”


    顾屿桐起身,给这件事情作结:“萧誉将军追封谨肃公,赐谥号‘忠武’,归葬京师。”


    他不紧不慢地扫视一圈,阶下已然沸腾开来。


    对于武将而言,“忠武”普遍被视为最高的荣誉,陛下赐这样的封号,态度不言而喻。


    萧誉是清白的。


    “吏、刑两部尚书以及户部侍郎,徇私枉法,滥用职权,三人革职抄家。至于国师,日后不必再听政了。”


    “陛下三思啊。”


    顾屿桐抬起眼看说话人:“朕是皇帝你是皇帝?”


    “……”


    一片沉默声中,萧域明率先打破沉寂:“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等这群托儿喊完,顾屿桐这才懒懒出声:“有事启奏,没事就各回各家。”


    处理完这些事情,本以为终于能安生一段日子,谁料这群文臣中间,不知道是哪个老家伙躬着腰打着颤,走出来,举着笏板劝谏道:


    “陛下!!!”


    “陛下年近三十,膝下仍无子嗣。臣斗胆恳请陛下娶妻纳妃,延绵子嗣,以承大统!!!”


    完蛋,原来当个皇帝也要被催婚催生。


    顾屿桐正组织措辞之际,猝不及防撞上萧域明的眼神。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冷凌凌地看了过来。


    “朕……”


    萧域明无甚表情,开口:“陛下可有心仪的人选?”


    “朕……”


    聊到这个话题,众臣可谓是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开始其乐融融地提起了意见。


    “我记得,老太傅有个小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年龄也正好合适。”


    “大学士黄慵的二女儿也不错,倾国倾城,才智过人……”


    “朕……”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萧域明清了清嗓子,整个大殿迅速安静了下来。


    “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不宜操劳过度。”


    说完,他又去看顾屿桐:


    “陛下觉得呢?”


    第59章 崩坏 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最后, 选秀一事在萧域明的独裁下作罢。


    下朝后,回御书房的路上。


    顾屿桐屏退左右,和萧域明一同走在御花园小径上。


    “朕是天子, 没有皇嗣怎么能行。”顾屿桐存心揶揄他,“难不成靠你来给朕开枝散叶?”


    见萧域明不说话, 顾屿桐说得更起劲了:“你又不能生,还不许别人给朕生。你这叫专宠,但凡换个人来那都是要掉脑袋的, 也就朕度量大——”


    话还没说完,顾屿桐突觉肩膀一疼。


    萧域明扣住他的肩膀,把人推倒在一旁的花丛中, 跨步上前:“怎么不说了。”


    “朕替你翻案,帮你找药, 你便是这么报答朕的?”


    “臣难道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吗。”


    “想你也不是。”顾屿桐蹙眉,把脸上的菊花瓣摘下来,正欲起身却又被他按了回去。


    他索性衣衫不整地躺了下来, 单手枕着脑袋,混笑道:“朕是皇帝,日后别说三妻四妾,一整个后宫这么多人都是朕的,难不成要朕今后专宠你一人吗?”


    “的确不妥当。”萧域明的语气十分严肃, 接着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臣起兵谋反, 而后便可以迎娶陛下。”


    “到时候陛下想生多少孩子, 都是可以的。”


    顾屿桐笑骂一声,抬脚去踹他,然而这个动作却十分危险, 果然下一秒萧域明就握住了他的踝骨。


    萧域明紧紧扣着他的踝骨,猛地往自己跟前一拖!


    顾屿桐往下瞥了眼他。


    “你真的应该找个大夫瞧瞧你这方面是不是有什么病……”


    萧域明的动作放肆起来:“不是陛下说想要个孩子吗,现在就生。”


    顾屿桐强撑着笑意,冲他勾勾手指:“那萧卿离近点嘛。”


    萧域明刚一凑过去,小腹猝不及防又挨了一拳。不偏不倚,正正好砸在上回的伤处。


    顾屿桐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整理衣冠,大跨步出去:“吃点药吧你。”


    他径直走进亭内,那里有一群洒扫的太监宫女。


    顾屿桐免了那些繁文缛节,甫一坐下,就有一个模样白白净净、年纪不大的小太监走上前来。


    顾屿桐撩起眼皮看了眼他,冲他一笑:“不必跪。”


    小太监羞赧地抿着嘴,低垂着头:“陛下,您前几日——”


    “朕知道,你过来。”


    “是。”小太监跪在顾屿桐膝边,怯生生地仰头看他。


    “抬头。”


    小太监从袖中拿出一串小铃铛,举过头顶递给顾屿桐:“陛下,您那晚的东西奴才给您收起来了……”


    小太监把唇抿成一条线,他慢吞吞地抬眼,却蓦地被顾屿桐一把攥住下巴,头顶上方传来男人清朗调笑的声音:“朕那晚喝了些酒,今日你同朕说说,朕和你都说了什么?”


    “……陛下。”小太监原是个不经逗的,脸唰地红了。


    见状,顾屿桐哂笑一声,松开了他。


    萧域明走进来,坐下,视线淡淡地在小太监身上扫了一圈,而后拿出一个小盒子:“催情散解药。”


    “这么快?”


    “催情散不似九寒丹,解药不难制。”


    顾屿桐接过来,对膝边的小太监吩咐道:“添茶。”而后看了眼萧域明,补充道,“要清热降火的。”


    茶上来后,顾屿桐服下解药。


    小太监得令在一旁侍候,顾屿桐并不避人,问萧域明:“你的解药呢?”


    “镜十还在炼。”萧域明一顿,继续道,“很快了。”


    “那便好。”


    顾屿桐起身,将那串铃铛又扔回小太监怀里,揩揩手:“朕留着也没什么用,赏你了。”


    “萧卿也回去吧,”顾屿桐边往外走边说,“朕今晚有空出宫瞧你。”


    阿黑候在不远处等着他,见他来了,欢欢喜喜地傻乐:“陛下,您身上的催情散总算是解了。”


    顾屿桐上了轿子,猛地弹了弹他的脑袋瓜:“一天到晚陛下陛下,别到时候叫错人了都不知道。”


    “怎么会?!”阿黑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阿黑自陛下登基以来便一直都是陛下的近身护卫,怎么会认错?就是借阿黑十个脑袋也不敢把陛下您认错啊!”


    顾屿桐挑挑眉,不予回答。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是在御书房里度过的。


    一年一度的秋狝将至,数不清的奏折纷至沓来。


    雕花木窗外偶有落叶飘进来,落在砚台旁。即便再相似,世上也不会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


    顾屿桐拂开这些枯叶。


    系统的机械音猝然响起:


    【警告!检测到人物ooc行为,原有世界线崩坏。】


    【任务难度加强,请宿主做好准备。】


    顾屿桐悬笔顿住,墨汁顺着狼毫滴落,在纸上洇开一片黑。他揉皱那页纸,扔掉,重新起笔:【还以为是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


    光球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宿主,难不成您很有把握吗?】


    顾屿桐并未回答,而是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任务完成后会有一个奖励。】


    【是的。】


    顾屿桐笑而不语。


    他搁笔,将堆成山的奏折拨到一旁,往门外看了眼。


    这时,御书房走进来一个太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陛下,大人有请。”


    他起身,吐了口气:“走吧。”


    *


    日暮时分,一辆装潢奢华的銮驾往宫门外驶去。


    在天黑前抵达萧府。


    侍者替轿辇里的贵人拉开纱帘,紧接着,里头的人缓缓走了出来。狐狸一样的上挑眼尾,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情。


    “陛下。”


    顾屿桐微微颔首,转而看向这座府邸的牌匾——“萧”。


    蓦然一笑。


    “走吧。”


    顾屿桐在府中下人的指引下来到大堂,镜十早早地候在了那里。见到他来,镜十恭敬行礼:“陛下。”


    “起来吧。”顾屿桐扫视一圈,坐下来,“你家主子呢?”


    “主子刚刚练完剑。”


    镜十的话刚说完,萧域明便从堂外走进来,视线在顾屿桐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后移开:“来了?”


    “萧大人。”


    “嗯?”萧域明将剑交给镜十,坐到他身边。


    顾屿桐盯着他,忽然笑开来:“朕来看看你。”


    “不是天天见吗。”


    “也是。”顾屿桐笑笑,接着说,“秋狝将至,朕担心你体内的丹毒会再次发作。解药进度如何?”


    “快了。”萧域明让他安心,“镜十已经制成,只不过药性还需要再验验,所以还不曾服下。”


    “那朕便放心了。”顾屿桐伸了个懒腰,腰间的铃铛随之摆动,“用膳吧,朕好饿。”


    满满一大桌子的菜,荷包里脊、竹荪肝膏汤、糖醋荷藕、金蟾玉鲍……每一道菜都热气腾腾的,看得人垂涎欲滴。


    顾屿桐拾起银筷,顿在原地。


    对面的萧域明:“怎么了?”


    “……没什么。”顾屿桐眼中滑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旋即恢复正常,他笑呵呵地问道,“没有桂花酥吗?”


    “陛下过敏,不宜多食。”


    桌对面的人:“……嗯。”


    这顿饭吃到最后,萧域明微微有些不胜酒力。


    顾屿桐站起身,推了推他的肩膀:“萧大人?”


    “萧域明?”


    见没有回应,他继续说:“你醉了,朕去给你拿解酒汤。”


    萧府很大,侍者也很少,迷路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萧域明醉倒桌边,镜十仍在炼药。


    后厨和炼药房的位置隔得很近,顾屿桐刚闯进一处院落,便撞见了镜十。


    镜十正在添柴,灶上熬着:“陛下,您怎么在这里?”


    “他醉了,朕来找解酒汤。”


    “原是如此。”镜十想了想,“厨房就在附近,我做好送过去就是。只是这里……”


    “朕替你看着火,”顾屿桐毫不介意地走了过去,无害地笑笑,“你去吧。”


    “朕在这里等着你。”


    第60章 胁迫 服从性测试


    顾屿桐从国师殿出来时, 天已经完全黑了。


    候在宫门口的阿黑扶着顾屿桐上轿:“陛下,国师怎么留您到这个点?”


    “想知道?”顾屿桐朝他勾勾手指,待人老老实实凑上跟前来后, 说,“朕也不知道。”


    “陛下, 我虽然不聪明,但好在能打,”阿黑看起来憨憨的, “下回您要是被他威胁了,我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把您救出来。”


    顾屿桐欣慰:“没白给你发工资。”


    他撑着脑袋小憩,原本匀速前进的轿辇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阿黑警惕起身, 却被顾屿桐强行按了下来:“噤声,现在不是你出头的时候。”


    脚步声越来越多, 紧凑、密集,训练有素。


    隐约还有刀剑摩擦声。


    “陛下,宫里出现刺客, 国师忧心陛下安危,特派我等从即日起护卫陛下的安全。”


    是禁卫军的声音。


    顾屿桐挑开帘子,看了眼。


    阿黑察觉到不对劲,用口型道:“什么时候禁卫军听从国师的调遣了,没有虎符, 他如何能差使得动这些人?”


    禁卫军首领跪在轿前,寒剑在夜色里泛着冷光。他做了个手势, 紧接着一群持剑护卫将轿辇围了起来。


    “陛下, 得罪了。”


    “反了天了……这算哪门子的保护?”阿黑继续用口型说,“这群人来势汹汹,不像是护卫, 倒像是——”


    “监视。”


    顾屿桐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顾屿桐缓缓放下帘子,面色如常:


    “知道了,回寝宫吧。”


    是夜,禁卫军包围了顾屿桐的整座寝宫。


    宫殿内的侍女和太监通通被调离,外头连苍蝇都飞不进来,整座寝宫瞬间变得一片冷清。


    到了后半夜,一只信鸽飞过宫墙,还没等停在顾屿桐的窗台,就被一只暗处袭来的羽箭击落,死在了墙角。


    顾屿桐留意到外头的动静,走到门口。


    禁卫军首领把沾血的纸条交给他。


    很明显,这张信笺已经被这些人检查过很多遍,确认没有异样,这才能交递到顾屿桐的手上。


    信笺的落款人是“顾云修”。


    大意是:他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等他把手头上的事情解决完,他就从西洲回来。


    看来宫里的变故还没传到宫外,不然顾云修的来信里不会是这样的内容。


    禁卫军退出房间后,把门重新锁了起来。


    殿内只剩下阿黑和顾屿桐二人。


    顾屿桐坐在桌边,给自己沏茶。阿黑没有他这样淡定,强压音量:“陛下,他们这是、要反啊。”


    顾屿桐也给他倒了杯:“喝茶。”


    “看这架势,难不成他们想要逼宫不成?实在不行,我出宫去找萧大人!”


    “茶都凉了。”


    “他们没有兵符,怎敢如此放肆?!”


    顾屿桐缓缓开口:“谁说他们没有兵符了。”


    “国师他哪来的兵符?”阿黑惊讶,“兵符只有一个,天底下,也只会有您一人才会有。”


    顾屿桐语焉不详:


    “是吗。”


    *


    国师殿。


    榻上男子的肩头松松垮垮地拢着明黄色龙袍,面容俊逸,凤目上挑,正用手戳弄着矮桌上盛着的桂花酥。


    “……难吃。”


    桌上还摆着小锦盒,里头盛着一颗黑亮的丹药。


    李无涯从屏风后走出,刚刚沐浴完,他的额前缀着几根湿漉漉的碎发。


    榻上的男子瞧他走近,下意识捏起块桂花酥塞进嘴里,说:“怪事,竟然真有人和朕长得一模一样。”


    李无涯走过去,拿起那颗丹药看了看:“这就是九寒丹的解药?”


    陛下点点头:“朕亲自拿出来的,不会有假。”


    “他没有为难陛下吧。”


    “不曾。”陛下说,“按照国师您说的,那人既然和朕生得一模一样,那萧域明自然不会察觉。只是……”


    李无涯走过去,挑起一截他的黑发挽在指间:“怎么了陛下。”


    “为何朕会出现在这里?朕分明记得……”原主蹙起眉来和顾屿桐简直一模一样,“东凌亡了。”


    他开始回忆刚到这里的场景:“朕记得那时候,酆门关被破,北疆数国自北南下,攻入皇城。”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显出点迷茫的神色,“国师您不见踪影,朕只好独自出逃。为了躲避追兵朕逃到悬崖边,最后无可奈何跳了下去,结果再一睁眼竟回到了国师殿。”


    “是吗。”


    “嗯。”原主继续说,“朕还记得,萧域明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何他现在还活着,国也还在,朕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陛下的问题太多了。”李无涯忽然扣住他后脑勺,将人搂紧,“这样不好吗。”


    李无涯嗓音低沉,带着很强的诱哄意味:“无论是梦还是天意,难道陛下不希望能再见臣一面吗。”


    陛下笑着点头。


    先皇南巡那年,十五岁的他意外落水,被在岸边捉鱼的李无涯救了上来。


    那时候的李无涯还只是个出身贫寒的贱民,无父无母,受尽欺辱。因救护太子有功,他最后被带回宫中,作为当时顾屿桐的伴读,陪同太子殿下一同出入国子监。


    朝夕相伴,有些情感早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逐渐褪去青稚,一路爬到高位,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


    后来,就连陛下本人也得尊称一句“国师大人”。


    刚刚笑完,陛下忽然推开了他,剧烈咳嗽起来。


    “陛下吃得真香呢。”李无涯捏起他的下颌,欣赏着他因剧烈喘息而呛出眼泪的模样,“臣很想念陛下的这副模样。”


    李无涯不会急着布施解药。


    原主知道,因此也不会向他讨求解药。


    所谓的桂花酥只不过是一场服从性测试。


    他需要保证他手中傀儡的绝对服从性。


    此时的原主已经憋得两颊通红,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开始向眼前的男人求救。


    他拽住李无涯的衣摆。


    “……”


    李无涯冷眼漠视着,这点程度又算得了什么呢。


    二十岁的他可以为了一个进宫的机会,设计让当朝太子落水,三十岁的他自然也可以为了权力,让当朝天子不顾尊严伏在自己膝边,心甘情愿地献舍自己的真心。


    “哥哥……”濒死之际,他本能地喊出这个称呼,“喘不上气了……”


    这是两人还在国子监时他最常喊的称呼。


    李无涯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却终于从袖中取出药给他服下。


    “哥。”陛下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冲他笑笑。


    李无涯的手抬起一个极微小的幅度,随后恢复正常:“既来之则安之,接下来的事情陛下听臣的便好。臣不会让萧域明和那人威胁到陛下的。”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脸和朕如此相似也就算了,竟神通广大到知道朕的所有事情。”


    这个问题李无涯也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将死之人的身份他向来没有兴趣了解。


    沉默片刻,原主忽然问:“国师,东凌会亡吗。”


    李无涯恢复往常那样亲切温润的笑。


    他的话和萧域明兵败那晚听见的一模一样:“陛下,臣会为您守好东凌的江山。”


    历史的车轮在阴差阳错之间,转回原点。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臣吧。”


    *


    李无涯控制了顾屿桐的活动范围,也控制住了舆论的发酵速度,因此这场变故闹出的动静并不大。


    很快,一年一度的秋狝来临。


    除了出行受限,李无涯几乎保留了顾屿桐作为国君的一切尊严。


    他仍然以最高身份出席这场秋狝。


    但在此之前,他和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这其中甚至包括萧域明。


    皇家队伍抵达狩猎场,开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驻扎帐篷。


    直到这时候,顾屿桐才从来往的皇亲国戚中得知萧域明这段时间的行迹。


    北疆战火四起,众小国结盟,一同围攻酆门。


    朝中趁机拱火,甚至搬出萧誉老将军来逼迫萧域明重返酆门,平息战火。


    “此行格外凶险,我听我在酆门的弟兄说,萧大人半条命都差点折在里头了。”


    此时人员混杂,顾屿桐休憩的营帐外偶有成群结队的贵族子弟路过,一帘之隔,闲聊声能听得很清晰。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战场上刀剑无眼,更何况这回北疆数国早有预谋,联合来犯,萧大人又是临时领兵迎战,受伤流血再正常不过了。”


    “这些小国攻得猛,去得快,依我看这其中该不会有诈吧。这两天萧大人也该回来了,你看出什么名堂来没?”


    外头说话这人忽然压低音量,两人的说话声也逐渐远去: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别看咱们东凌表面上财大气粗的,其实这中间早就被蛀空了。这一仗要打赢,我看悬……”


    “唯一的胜算便在那西洲汜丹。”


    “怎么说?”


    “东凌和北疆交战,西洲汜丹一直都是隔岸观火,从未参与,倘若能与汜丹联手,自可反败为胜。”


    “得了吧,人家家事都管不过来呢,哪里得空同我们联手?听说那西洲汜丹王有个小儿子,他已经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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