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死了
仡濮臣立在原地低低笑了一声, 声音沙哑好听,就像林间清风荡过铜铃之后的悦耳。可惜话里?头?的意思?,却没有?一个人爱听:“郡主说这话骗得了谁呢?”
“郡主自己信吗?”语气戏谑, 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讥讽意味。
谢嗣音气得咬牙, 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给生生怔住了。
“郡主,哪怕不爱我,也不要再可怜我了。”
天色已经日渐稀薄了, 隔着?昏聩的光线, 谢嗣音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好像在看自己, 又好像透过自己在看什么遥远的过去。
谢嗣音被这个视线看得心下酸涩, 眼睛一眨, 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陆澄朝依旧安静的抱着?她,凤目低敛,温润含笑的唇角多了些冷淡, 良久,轻叹一声:“昭昭,莫哭了。你哭得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谢嗣音并没有?哭出来, 只是含着?泪忍着?,欲掉不掉,哀而含伤。
听到这话, 她回眸睇向陆澄朝,泛着?祈求的神色:“澄朝。”
陆澄朝眉眼间全是对她的无奈, 可出口却让谢嗣音几?乎无言以对:“昭昭, 他觊觎你, 你还如此?为他求情。”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苦笑一声:“一时之间,我竟觉得还不如死在他手下的好。”
谢嗣音眼角的泪珠瞬间滑了下去, 感觉一颗心被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望着?那个人不明所以的哭泣,另一半则对着?澄朝无言以对:“澄朝,你别这样说。”
陆澄朝一双璨若星辰的凤眸已然暗淡下去,就连温润的气息都带了些许的苦涩。
“对不起,澄朝,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留他一命,将?他送回苗疆?说到底,他也曾救过我。刚刚若不是他,我已经无法再见到你们了。”
陆澄朝抿紧了唇,沉默了良久,转头?看向宣王:“王爷”
没有?给陆澄朝再说下去的机会,宣王头?都没回,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澄朝,昭昭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一起不懂事吗?本王说了,这件事你们两个谁也别插手,带她回去。”
谢嗣音咬了咬唇,从陆澄朝怀里?挣扎着?下来:“父王,如今苗疆好不容易平息战火,倘若他们的大祭司死在这里?,怕是会再次引发内乱,还请父王三思?啊!”
陆澄朝安静的松开一只手,半揽着?她,默不作声。
宣王猛然回身,厉声喝道:“谢嗣音,你如今厉害了啊!开口闭口拿着?国事来压我?!如今苗疆人将?你绑走,就是想再起战火?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必再给他们留情?”
“且以他们的大祭司来祭旗有?何不可?!”
话音落下,宣王直接抽出腰间长刀,横刀朝着?仡濮臣的头?颅砍去。
仡濮臣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要!!”
谢嗣音跌跌撞撞的朝前扑去,可没迈出一步,后颈一麻,整个人跟着?软软地落回陆澄朝的怀里?。
刀锋停在仡濮臣颈前一寸之地,带起的刀风削断了他一缕头?发,男人却连眼睛都没眨。
宣王收刀回撤,冷哼一声:“好胆量。”
仡濮臣望着?谢嗣音晕过去的身影笑了笑:“因为我知道王爷不会杀我。”说到这里?停了停,“至少?现在不会杀我。”
宣王眸子深了深,看向陆澄朝:“澄朝,你带昭昭回去吧。”
陆澄朝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转身抱着?谢嗣音下山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宣王才重新看向仡濮臣,一双虎目生出血色:“说!同心蛊究竟如何解开?!”
仡濮臣低头?把玩着?手中短笛,语调颇有?些漫不经心:“王爷既然知道同心蛊,那么就应当知道这个无解。”
宣王恨得咬牙,长刀一震:“杀了你之后,本王倒要看看能不能解?”
仡濮臣仍旧眉色不变,轻呵出一声:“王爷何必吓唬我呢?王爷若真的敢杀我,也就不会同我浪费这么多的口舌了。”
宣王双拳攥得咯吱响,冷声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仡濮臣摇摇头?,目光望着?山下的方?向,声音变得些许落寞:“王爷相信命中注定吗?”
宣王知道他的意思?,动了动脚步,挡住他的视线,然后才慢慢道:“不过阴差阳错罢了,大祭司还请摆正你的身份。昭昭她是本王的女儿,是大雍的云安郡主,也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
仡濮臣呵呵笑了一声,声音幽幽:“王爷,世事无常,何必说得那么绝对!”
宣王冷哼一声,不理会他这等无用之语。
仡濮臣笑了笑,清秀的眉眼间似乎多了些许的温情:“我本来想放了她的,也放了我自己。哪怕余生都守着?那一个月的记忆,我觉得也足够了。”
“可偏偏——你们找来了。”
“我忽然又不想放开了。”
“我凭什么要成全她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呢?”
“我成全她,那谁来成全我呢?”
“既然上天让她忘了过去的一切,那为什么不能再忘记第二次呢?”
“对郡主来说,应该都没什么差别?”
宣王听得勃然大怒,再忍不下去,拔刀朝他砍去:“你找死!”
刀势如渊来势汹汹,几?乎瞬间就要将?人斩于刀下。仡濮臣提起手中短笛一挡,“咔嚓”一声,短笛这回彻底碎裂。仡濮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连连朝后跌去。
后面,是杂草乱石、千丈山谷。
“不要!”
谢嗣音猛地坐起身,一身冷汗沾湿了衾衣。
“郡主醒了?!”是青无。
乍然见到青无,谢嗣音还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青无?”
青无双手合十?,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喜道:“郡主睡了三天,可终于醒了。再不醒,王爷王妃怕是得急疯了。”
谢嗣音一愣:“我睡了三天?”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父王的刀砍了过去,然后仡濮臣呢?!!
匆匆脚步声传来,花苓浑然没发现谢嗣音的异常,凑上前来点头?道:“可不呢!郡主这一回真的吓坏我们了!就连陛下也来了一趟,并且下了严令:郡主若是再出门,就直接砍了我们的脑袋。”
谢嗣音回过神来,一一看过去,轻声道:“没有?挨打?吧?”
青无笑着?摇头?:“戴罪立功!可若是再看不住郡主,就数罪并罚,一块儿处置了。”
花苓跟着?可怜兮兮的点头?。
正说着?,又一个丫鬟端着?药碗过来:“郡主,该喝药了。”
谢嗣音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药?”
青无接过来,温声道:“闫大夫开的,这次郡主身体受损严重,给郡主滋补身子用的。”
味道又苦又冲,谢嗣音轻蹙柳眉,摇摇头?:“不喝了,父王呢?”
话音落下,宣王妃就撩着?帘子进?来,神色是明显的不愉:“醒来不喝药,就顾着?找你的父王。他难道是你的药不成?”
一众丫鬟连忙起身行礼,宣王妃接过药碗径自坐在她床前,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谢嗣音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地张口喝下。可刚一喝下,就苦着?脸扭头?想吐。
宣王妃冷着?脸不紧不慢道:“你敢吐一口,我立刻将?你院子里?的人都换了,再关你三个月!”
谢嗣音一口药含在嘴里?上不去下不来,最后无奈的咽了下去:“母妃,你又何必拿我院子里?的人出气?!”
宣王妃瞥了一眼四周的人,冷冷道:“若不是她们看不住你,你如何会遭这么一趟罪?!”
谢嗣音有?些无奈道:“母亲,我要出去,她们哪里?敢管我?”
宣王将?药碗往托盘上重重一放,声音冷得厉害:“呵,那要她们还有?何用?!”
所有?人一听这话,立马白着?脸跪下不敢再说话了。
谢嗣音也不敢吭声了,如今自己母亲正在气头?上,她说什么怕都是错的。
她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药碗:“母亲,喝药吧。”
宣王妃冷哼一声,重新拿起药碗又要一口一口的喂她,谢嗣音苦着?脸拒绝:“母亲给我药碗吧,这样一口一口的喝,实?在太折磨人了。”
宣王妃哼了声:“就该一口一口的喝,让你知道喝药多苦,往后才可能会安生些。”
谢嗣音不敢再吭声,端着?药碗一口不停地喝下。刚刚喝完,就有?人端着?蜜饯送了上来。谢嗣音急忙捻起三个塞进?嘴里?,几?乎塞满了口腔,含糊道:“太难喝了。”
宣王妃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起身道:“好生歇着?吧,晚上我再来给你喂药。”
谢嗣音连忙拉住宣王妃的手,讨好的笑道:“父王呢?”
宣王妃半眯着?眼瞧她,朱唇轻启:“之前可从来没见你这么缠着?你父王。”
谢嗣音讪讪笑了笑。
宣王妃睨着?她半响,挥手将?周围的人都打?发下去,才缓缓道:“昭昭是想问那个人吧?”
谢嗣音抿着?唇不吭声了。
宣王妃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昭昭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嗣音手指揪着?被面上的杏花图案打?转,道:“什么怎么想的?”
宣王妃抓住她的手,问得干脆:“你和澄朝的婚事,可还算数?”
谢嗣音咬了咬唇,想到那两天发生的一切,以及陆澄朝看到的一切。
她垂下头?,低落道:“是我对不起澄朝。”
宣王妃深吸一口气,几?乎不敢置信道:“你不喜欢澄朝了?喜欢上那个小子了?”
谢嗣音猛地抬头?,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怎么可能!”说完之后,情绪平复一些,慢慢道,“母亲,其实?那个人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对他更?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他救我两次,又又实?在可怜,我不忍见他就这么死了而已。”
宣王妃不理会她这个小儿女心思?,调转话题:“那澄朝呢?澄朝又救了你几?次?”
“你与澄朝去大兴恩寺失踪,他为你孤身引开敌人,而后一夜未眠的追到莲城,结果却被你重伤。”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休息,而是继续追了上去,跟那个人拖延时间,一直等到你父王的人带着?东西?赶去。如此?,才将?你救了回来。”
“如今,你醒了,可他还昏迷着?呢。宫里?的太医救了三回,差点儿没保住性?命。”
“就连太医都说,如此?伤势却撑了这么久,简直不敢相信他中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昭昭啊!谢嗣音啊,你对澄朝可有?半分良心?”
谢嗣音一张脸惨白,嘴唇微颤,几?乎说不出话来:“澄朝他”
宣王妃叹了口气:“昭昭啊,你一向聪慧,怎么这一回如此?拎不清呢?”
“你可知道这一回有?多么伤他的心吗?”
“我都听你父王说了,他如此?为你四处奔波,到终了,你居然还央求澄朝放那个人一条生路?!那个人给你下蛊,利用你重伤澄朝的时候,可有?想过放澄朝一条生路?”
“我便是不在眼前,都能想象得出澄朝是何等难过了。”
谢嗣音白着?脸推开被子,起身就要下床。
宣王妃一把拉住她,老神在在道:“你去做什么?”
谢嗣音咬了咬唇:“我去看看他。”
宣王妃嫌弃的睨了眼她:“去看他做什么?再伤他一次吗?”
“听说,你还同澄朝说,要与他退婚?”
“你现在过去,就是要说这个吗?”
谢嗣音低下头?,再难启齿:“母妃,不是对不起。”
宣王妃拍着?她的手背,叹了声:“傻孩子,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谢嗣音抿紧唇瓣不吭声了。
宣王妃站起身,慢慢道:“你先自己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之后,再去看他吧。”说完之后,款款向外走去。
人没走两步,谢嗣音安静出声:“母妃,那个人”
宣王妃停下脚步,又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拿自己这个女儿没有?办法了。
“母亲,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的死活。”
宣王妃猛然回过头?来,珠钗打?在脸上,声音冷厉:“若是死了又如何?你还要向你父王报仇不成?”
谢嗣音双目圆睁,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自己母妃呆怔地摇摇头?。
宣王妃见她这副模样,声音不改严厉,进?一步道:“那个人胆敢给你下蛊,轻薄于你,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
帐内光线昏暗,谢嗣音似乎彻底僵在了原地。
宣王妃见此?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就在宣王妃推开门的瞬间,谢嗣音又哑着?嗓子问了一遍:“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宣王妃的脚步声顿了顿,然后不带一丝波澜的道:“死了。”
吱哟的开门声响起,又“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室内重新归于寂静,袅袅的零陵香如轻雾般散开,渺渺若云烟。
谢嗣音抱膝坐在霞影纱撒花帐子里?,自宣王妃走后始终未动,如同冰雕的玉人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水珠落在锦被之上,声音低不可闻——
“也好。”
32.蜜饯
“澄朝, 你好些了吗?”
谢嗣音坐在木轮车椅上,被?塞了一手的药碗,神色略微有些无措的看向陆澄朝。
陆澄朝半靠在床榻上, 一脸的苍白病容, 目中却?柔情似水,如同初阳照耀过的璀璨涟漪。他没有?应声,就这么?安静瞧着她?, 竟瞧出了几分岁月净好的味道?。
房中侍奉的仆人纷纷往外走, 走在最后的那个人还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了。
支开的窗子荡起清风, 吹动谢嗣音一身的白绫细折裙, 干净素雅得如同一枝春日正盛的白玉兰。
“昭昭, 你终于来了。”男人声音温润中带着些许感叹,似乎还有?一些庆幸。
“他们说你一次都没有?来过。”
“我以为你在心里怨怪我那日不?曾出手,还将你弄昏了过去, 再不?想理我”说到一半,男人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染了几分酡红。
一听这话, 谢嗣音更加愧疚了,连忙推着轮椅又近前几步,哑着声音道?:“澄朝, 对不?起。我昨日才醒过来,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对不?起, 澄朝”
陆澄朝没有?听她?说完, 又咳了两声, 喘息着打断她?的话:“昭昭, 别再对我这三个字了。”
“那比杀了我还要难受。”男人声音仍旧温柔,可目光却?渐渐透露出哀伤, 就像晚秋一角阴翳之下?的孤寂,孤寂得让人无法直视。
谢嗣音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越发无措,干巴巴道?:“好,我不?说了。”
陆澄朝勾了勾唇,一身白色中衣将人衬得更加羸弱昳丽。雪白的肤色,鸦黑的长发,整个人如同一幅不?着彩色的水墨画,干净温柔到了极致。
谢嗣音抿了抿唇,抬头看?他:“澄朝,你你真的不?怪我吗?”
陆澄朝笑?了笑?,眉目之间?几乎缱绻到了极致:“怪你什么??我只怪自己当时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遭了这样一场劫难。”
谢嗣音觉得自己就要溺毙在这温柔水乡之中了,她?微微喘着气,直直的看?向他:“澄朝,我”
陆澄朝目光深深的望着她?,含笑?的嗓音徐徐入耳:“昭昭,一切都是我甘愿的,只要昭昭别别抛弃我就好。”
谢嗣音都要承受不?住这份深情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碗,呐呐道?:“药要凉了。”
陆澄朝低低嗯了一声,却?没有?丝毫动作。
谢嗣音咬了咬唇,将手中的药碗往他面?前送了送:“现在喝了吧。”
陆澄朝偏头又咳了两声,声音一下?子变得虚弱起来:“太?医说我的胳膊还不?能用力,不?然会再次受伤。”
谢嗣音一下?子醒过神来,半眯起眼睛,认真的打量他。
陆澄朝眸中含笑?,不?闪不?避的看?着她?。
一个明知是用了美人计加苦肉计,却?因着对方太?过坦荡,而无计可施。
另一个则是打了一手的明牌,看?似将所有?底牌尽皆托出,实则却?是反客为主,扼其主机。
谢嗣音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瞧到最后不?觉笑?了起来:“澄朝,你可还有?半分冷淡端方的君子模样?”
陆澄朝含笑?着摇头,声音柔软:“在昭昭面?前,我要君子风度做什么??”
谢嗣音无奈,舀起一汤玉勺送到他唇边,微凝着眉道?:“这样喝会有?些苦的。”
重重帷帐之后,男人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口饮下?的药汁滚过喉头,如同玉山震颤,撩起一片灼烧的涟漪。
谢嗣音脸不?觉有?些红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竟然会觉得如此撩人。
“不?苦,甜的。”陆澄朝笑?得越发端雅从容,眉染春情。
谢嗣音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咬着唇,哼出一声:“不?许说话了!”
陆澄朝好脾气的点头:“好。”
可男人的视线仍旧灼灼如火烧,根本难以忽视。谢嗣音继续道?:“也不?许再看?我了。”
陆澄朝弯唇笑?了笑?,目光却?仍是一错不?错的瞧着她?:“不?看?昭昭,我还能看?哪里?”
谢嗣音抿着唇,又送出一勺药汁:“我不?管,反正不?许看?我。”
陆澄朝低头喝过,眼眸弯弯,荡起无限波光:“好,都听你的。”
男人垂下?眸子,去瞧碗中汤药,竟真的不?再看?她?。
离开这道?如烧如灼的视线,谢嗣音才松下?一口气,将汤药喂完之后,瞧着案上的蜜饯问道?:“要吃一口吗?”
陆澄朝点点头,眉眼间?俱是柔软笑?意。
谢嗣音瞧着他一动不?动的模样,一时无奈。不?过,如今药也喂了,也不?差一个蜜饯。想到这里,她?捻起一颗送到他唇边,可到了嘴边,才发现喂药和喂蜜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式。
喂药,中间?还有?一个汤勺隔着。
可喂蜜饯,却?是直接用手。
男人因着伤势未好,唇色浅淡如同春日泛白的樱粉。而谢嗣音手指修长,冷白如玉,如此送到她?唇边的时候,两相色泽碰撞,瞬间?漾起无数旖旎心思。
更何况——
陆澄朝俯身含住蜜饯的时候,舌尖却?似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那是比她?双手还要发烫的温度。
一股子电流瞬间?从手指处蔓延至全身,又酥又麻。谢嗣音忍不?住哆嗦一下?,连忙撤回手,双手扶上轮椅两侧:“你你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就似乎要走了,可没等她?将轮椅转过头,刚刚还说着双手不?能用力的男人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在谢嗣音慌张看?过去的时候,他温柔的笑?了笑?,然后将人给提到了床榻之上,半仰在他的腿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谢嗣音惊呼一声,双手推着他的胸口,声音里含了怒:“澄朝,你做什么??”
陆澄朝闷哼一声,似乎被?她?碰到了伤处,谢嗣音下?意识松了手劲,就连怒火也降了三分:“碰到你的伤处了?”
陆澄朝勾了勾唇,笑?得温软:“昭昭还是舍不?得伤我。”
谢嗣音瞬间?恍然他在诈她?,语气不?好道?:“松开!”
陆澄朝摇摇头,仍旧笑?得温柔,握着她?的手清瘦却?十分有?力,让女人根本挣脱不?开。一副强硬的姿态,声音却?低柔得很:“昭昭那天说了,可以换个时间?的。”
谢嗣音:什么??
陆澄朝微微俯下?身子,面?上仍一副仙人之姿,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琥珀色的凤眸变得浓郁如墨,几乎让她?再看?不?透那底下?生起的几多波澜。
“现在是时间?了吗?”
没有?等到谢嗣音的回答,男人直接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淡淡的苦涩药香和着他本身清雅的雪松木香,一齐朝着谢嗣音涌来,细细密密地几乎让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他的吻同他的人一样,温柔得如同寒冰消融之后的雪水,不?疾不?徐,缓缓而来。于不?声不?响间?就撬开了贝齿,勾引了舌尖,完成了战争的胜利。
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高?级的兵法。
谢嗣音眼中所有?的不?敢置信和恐慌不?安,都似乎在这徐徐抵进间?得到安慰与平复。
那是完全不?同于仡濮臣的吻,如果说那个人也有?温柔的时候,那更多的是野兽餍足之后的慵懒温柔。
可陆澄朝不?是,他的温柔就像九天之上的神祇降下?垂怜,温柔到了极致,也舒服到了极致。
谢嗣音恍恍惚惚的看?着他,却?又无比真实的意识到——
如今亲吻她?的不?是别人,
是陆澄朝。
陆澄朝似乎察觉到她?的分神,将舌尖从她?口中轻轻撤出,双眸含笑?的看?着他:“昭昭在想谁?”
谢嗣音冷不?丁的回神,慌张道?:“没没没有?谁?”
陆澄朝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眼中仍旧是温柔情意,他重新落下?,含着她?的唇瓣呢喃道?:“昭昭想谁都没有?关系的。”
“那个人带给你的记忆,我都会一一覆盖过去。”
“总有?一天,你看?到的想到的——都只会剩下?我。”
偏执的话语,却?温柔到极致的抚丨慰。谢嗣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跟着微弱下?来了,再难生出一丝抵抗的心思。
就这样吧。
谢嗣音几近无力的闭上双眼,大脑一片空白,意识跟着飘忽远去,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水乳交融、生死与共。
等到陆澄朝终于松开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睁开的双眼笼起一层水雾,如同晨起枝头的春露,鲜艳欲滴。
哪怕刚刚做完这种事?,陆澄朝的神色却?仍旧从容温和,优雅若仙,让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玷污的念头。
他勾了勾唇,眼里氤氲起的柔情似乎终于有?了着落。
“昭昭,我想这样很久了,很久很久。”
等离开英国公府之后,谢嗣音整个人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愣愣望着某一处发呆。
直到身旁青无和花苓掩着唇笑?出声,她?才醒过来,眯眼瞧她?们:“笑?什么??”
青无抿着唇继续偷笑?。
花苓却?笑?嘻嘻的开了口:“郡主和陆世子感情好,我们做奴婢的瞧着自然是开心啊。”
谢嗣音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一声不?吭。
花苓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谢嗣音淡淡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两个促狭的小?蹄子,出声道?:“你们明天去趟大兴恩寺吧,让方丈供奉七个牌位。都是这次故去的暗卫,还有?一个是澄朝身边的听风。”
青无面?色一正,点了点头。
花苓却?掰着手指数了数道?:“咱们府里五个人我都晓得,再加上一个听风,这才六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啊?”
谢嗣音抿了抿唇,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缓缓开口:“是一只”
“救了我的小?狗。”
33.试探
“郡主, 要不我们还是回府吧。陛下允了您出门探望陆世子,可没有允许您去藏书?阁。”
谢嗣音坐的稳稳当当八风不动,话也说得正气凛然:“去藏书阁只是顺路, 主要是进?宫拜见一下皇伯父。这一次云安让皇伯父跟着受惊了, 于情于理都得去拜见一下。”
花苓咬咬唇,指着前头黑瓦绿柱、简洁大气的藏书?阁,小?声道:“可既然是拜见陛下, 您怎么倒先?来了藏书?阁啊?”
谢嗣音淡淡恩了一声:“若是见过皇伯父, 他要派人送我回府, 这里不就来不了了吗?”
花苓:所以您就是想要来藏书?阁了!!
藏书?阁的书?吏远远就瞧见了谢嗣音等人, 一溜烟儿的迎上?来道:“郡主安好, 今儿郡主怎么来藏书?阁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一声,小?人给您送到府里去就好了。”
谢嗣音盈着笑?意?摆手道:“不必,顺路过来瞧瞧。我记得西南一带的书?籍记载都在二楼是吧?”
书?吏笑?得殷勤:“郡主记得清楚。”
谢嗣音点点头, 示意?身后人将她抬上?去:“你自去忙就好了,我去瞧瞧。”
藏书?阁一共三层,一层为陛下讲经筵之处, 设计宽敞、庄重肃穆;二层藏天下图书?经略三千有余,分门?别?类的码放、标签齐整,不过光线极暗, 不宜观赏;三层则放着世间珍罕的孤本,未得允许不得进?入。
谢嗣音打量一圈之后, 抿了抿唇示意?随从退到楼下, 只留了青无、花苓二人在身边。
花苓一脑子雾水:“郡主, 你要找什么东西?”
谢嗣音停在书?架最外侧, 朝二人道:“你们两个帮我找找与苗疆蛊术相关的书?籍,无论什么, 都拿过来给我瞧瞧。”
青无和?花苓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找了起来。
阁楼光线晦暗,只有朝南的一面砌了窗子,穿过书?架斜斜落到木质地板上?,留下些许斑驳的倒影。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直到整个阁楼都彻底暗了下来,青无才重新带着花苓过来:“郡主,没有找到。”
谢嗣音清泠泠的眸子望过去,眸色沉沉:“一本都没有?”
两个人摇摇头:一本都没有。
苗疆蛊术不可能不被收录进?藏书?阁。
除非,有人提前都拿走了。
谢嗣音转过轮椅,面上?再没有别?的反应:“那走吧。”
可转动的瞬间,她动作突然一顿,眸光一凝,朝着花苓道:“你把那本书?拿过来给我瞧瞧。”
花苓循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在最外围书?架、最底下竖排着的书?籍上?面,横放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书?名似乎用了洒金墨欧体,如此才能在这昏暗的视线下晃入眼中。
花苓将小?册子取出?来,看?见的一瞬间,惊讶出?声:“郡主,是苗疆蛊”
谢嗣音“嘘”了一声。
花苓当即反应过来,咬咬唇,将小?册子塞进?了怀里。
谢嗣音:“回吧。”
到了楼下,书?吏还在门?口候着,谢嗣音敛目想了想,看?向青无。
青无反应甚是敏锐,当即出?声道:“大人,我们郡主伤了腿,想着这些天寻一些西南地区的奇闻逸事打发时间,可楼上?怎么一本都没有了呢?不知是被谁借了去?”
书?吏哎呦一声,连忙出?声道:“西南别?的地区还好,唯独苗疆一带的书?籍记录都被西南侯府的人给借了去。”
青无一愣:“西南侯府?”
书?吏也跟着一愣,笑?道:“莫不是青无姑娘还不知道这消息?如今郑安伯被陛下封了西南侯,下个月就要去赴任了。大前天将藏书?阁所有苗疆一带的书?籍都借了去,郡主若是想看?,可以朝西南侯去借两本?”
青无转头看?向谢嗣音。
谢嗣音淡淡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拿来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哪里比得上?西南侯的正事要紧。今日辛苦书?吏了,云安告辞。”
走了两步,谢嗣音又似乎想到什么道:“对了,这两天都有谁来过藏书?阁?”
书?吏一愣,想了想摇头:“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像承平王府家的郡主,恩国公家的三公子,还有一些翰林院的大臣不知郡主是想问?什么?”
谢嗣音笑?了笑?:“没什么,随口问?问?。”
说完,花苓在身后推着轮椅出?了藏书?楼:“郡主,现在要去给陛下请安吗?”
谢嗣音眨眨眼,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天色也不早了,还是不去打扰皇伯父了,改日再去吧。”
等谢嗣音一行人走了之后,书?吏才连忙回身走入藏书?楼的后殿。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蟒袍的大太监正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呷茶,瞧见来人之后,掀了他一眼淡淡道:“还算机灵。”
书?吏喜不自胜,忙跪下行礼:“谢公公夸奖!”
程德清将茶杯放下,慢慢起身:“行了,咱家也得回去赴命了。”
保和?殿
永昌帝和?宣王相对而?座,手下各执一子,黑白分明。
程德清打帘进?来,笑?道:“郡主回去了。”
永昌帝将手中黑子按下棋眼,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宣王:“天底下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自家闺女这点儿心思都应付不了,还让朕给你擦屁股!”
宣王跟着将白子扔进?棋篓,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这局臣弟又输了,臣弟告辞。”
永昌帝被他这副无赖模样给气笑?了:“给朕坐下!”
宣王板着那张脸看?了他半响,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皇兄和?母后亲自教导过的,臣弟哪里能糊弄得了她?”
永昌帝瞧着他笑?:“你还有理了?你难道不是朕和?母后亲自教导过的?”
宣王想了想,砸吧了下嘴:“那昭昭定是遗传了韫娘的聪慧美丽。”
永昌帝酸得牙疼,抄起一颗棋子扔了过去:“行了,滚吧!”
宣王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就走:“多谢皇兄体恤,臣弟告退。”
人一走,永昌帝面色也淡了下来:“昭昭那边没有纰漏吧?”
程德清没有说话,这话也不是问?他的。
果然,一个黑衣暗卫现身道:“郡主在最外围的架子底下找到了一本《苗疆蛊术》,现在已经带回去了。”
程德清眼皮一跳,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手指敲击着案面,半响,淡淡呵了一声:“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吗?”
程德清不敢出?声,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将藏书?阁的相关书?籍都清理一空。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再出?现一本漏网之鱼,可如今,不仅出?现了,还恰恰好被郡主发现并带了回去。
这个人
“给我查!一个一个的查!”永昌帝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到了如今,还敢有人利用昭昭,真是不知死活!”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躲在背后推波助澜?!!”
***
“郡主,这里被撕了下来?”
谢嗣音手指轻触着那撕下的断页,没有吭声,继续看?向下一页。
“金线蛊,也称金蚕蛊,苗疆毒蛊中排名第二。色似金,眼似血,常年?沉睡于金石之中,一旦苏醒进?入人体,食其血肉,旦夕之间化为干尸。”
“三尸蛊,苗疆毒蛊中排名第三。毒性最烈,但制法不详,一旦中招,须臾之间,就会浑身痉挛、痛苦不堪地死去。”
谢嗣音咬了咬唇,快速翻过,后面还有什么石头蛊、情花蛊、癫蛊、中害蛊等等,各式各样的恐怖蛊术层出?不穷。但是,唯独没有仡濮臣口中的同?心蛊。
花苓在一旁都看?得心惊不已,颤着唇道:“郡主,您看?这些做什么?”
谢嗣音重新把册子翻回到第一页——那个被撕掉的页面。
按照仡濮臣的说法,同?心蛊既然为苗疆最强之蛊虫,那么不可能不会被记载。
这个人故意?将东西送到她面前,却又把她最需要的那一张给撕了下来
“呵。”谢嗣音忍不住轻笑?一声,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花苓却被谢嗣音这一声冷笑?,笑?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扭头看?了看?青无,青无低垂着头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一行人径自回了府,谢嗣音下了马车却没回院子,而?是直接转到了府里闫大夫的药房。
闫大夫曾是军中大夫,跟着宣王南征北战十数年?,这两年?才在府里安顿下来。说是药房,其实是个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草药,药香四溢、绿意?盎然,制药、储药、住所等一应俱全。
可谢嗣音似乎来得不巧,院里只有两个药童正在捣药,而?闫大夫去了宣王妃的葳蕤轩。
谢嗣音一愣:“母妃身体不适吗?”
两个药童对视一眼,不敢吭声。
谢嗣音抿着唇,冷声道:“说话!”
二人连忙跪下,颤声道:“不敢隐瞒郡主,王妃喝了几天安神助眠的药,别?的并无不适。”
谢嗣音没有再等身后青无推动轮椅,自己直接转着就走。
青无急忙跟上?去,劝慰道:“郡主别?太担心,王妃应当是这两日操劳过度,累着了。”
谢嗣音没有说话,温凉如玉的脸色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出?几分冰冷的雪白。直到了宣王妃的院子,她才松下口气。
宣王妃正在廊下映着灯光剪弄花草,秦嬷嬷安静地立在一旁。而?闫大夫并没有在这里。
谢嗣音掩下心头疑惑,推着轮椅上?前道:“母亲侍弄的这花草越来越好看?了。”
宣王妃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继续埋头处理手里的事情。
谢嗣音觑着眼瞧了下宣王妃的神色,笑?道:“母亲这两天身子可好?”
宣王妃也不说话,将手中的花剪递给秦嬷嬷,转身就朝里屋去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跟了进?去。
人刚一进?去,身后秦嬷嬷就将房门?关上?了。吱哟一声,谢嗣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宣王妃正襟危坐的坐在榻上?,手上?捻了个佛珠,眉色平静的望着她。
谢嗣音顿了一下,乖乖巧巧地坐在对面。
“去看?过澄朝了?”
“看?过了。”
佛珠撞击的清脆声响在房中接连响起,宣王妃继续道:“他怎么样?”
谢嗣音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咬了咬唇:“好多了。”
宣王妃听着这含含糊糊的声音,抬头认真打量了她半响,着重在她面上?、唇上?反复流连了两圈,终于笑?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可还要退婚?”
谢嗣音抿了抿唇,推动着轮椅向前,一直到榻前,揪着母亲的衣摆小?心翼翼道:“其实女儿没有真的想过退婚。只是当时情景不堪,又被澄朝瞧见了,担心他会”
宣王妃“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子上?,又气又叹:“昭昭啊昭昭,你说你,聪明的时候让人生气,就算了;糊涂的时候,简直更让人生气!”
谢嗣音:
宣王妃继续道:“什么情景不堪,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也赖不到你的身上?!更不是你的错了!”
“担心澄朝?担心他做什么?担心他会瞧不起你,还是担心他会嫌弃于你?”
“人家澄朝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倒把戏给唱上?了!”
谢嗣音:“母妃,我”
宣王妃素手一拍桌面,冷着脸哼道:“闭嘴,不许说话,我还没说完呢!”
谢嗣音:好,您说。
“昭昭,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是大雍宣王的女儿。我们这样的人家固然承受了荣华,但是也会有平凡人家想象不到的苦难和?劫难。纵然母亲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但是母亲也必须教会你——倘若有朝一日落于困苦之中,也要保持的心境。”
“不畏、不惧,不执、不计。”
屋内点了昏黄的烛火,映着宣王妃温柔款款的面庞,生出?一片人间温情。
谢嗣音喉咙微微有些干涩,点点头道:“母妃,我知道了。”
宣王妃叹了口气道:“昭昭,有时候母亲会想将你教得如此聪慧敏锐,究竟是好还是坏?你的聪慧、敏锐总会让你第一时间察觉异样。可也是因为这些,使得你总是会思虑过多,很?难放下。”
“昭昭,你可以再放肆一些的!凡事都还有母亲和?你父王在呢。”
“所以,切不可生了那样子的怯懦心思。更何况,我朝对于女子还算开放,前朝那些个禁锢女子的陋习,都被先?帝爷一并废去了。你考虑那许多做什么?女人的婚姻,从不需要贞洁来维系,更没有什么失了身就嫁不出?去的道理。”
“可懂?”
谢嗣音咬着唇点头:“女儿知道了。”
宣王妃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髻,笑?叹道:“还是个小?丫头呢!”
谢嗣音哼了一声,将头搁到她的膝上?,撒娇道:“哪里小?了,女儿如今比母亲都要高了呢!”
宣王妃扑哧笑?出?声来:“再比我高,也是母亲的小?棉袄。”
正说着,门?外传来秦嬷嬷的声音:“闫大夫,你怎么来了?”
“晚上?的药熬好了,我过来给郡主送药。”
秦嬷嬷笑?道:“你着药童送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闫大夫的声音透过门?窗,进?入屋内:“刚刚回去听到童子说,郡主找我,我便顺路过来一趟。”
秦嬷嬷似乎顿了一下,笑?着道,“那您稍等,我去瞧瞧。”
说着,就见秦嬷嬷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显然是刚一熬好,就盖着盖子送了过来。
谢嗣音皱了皱眉道:“我觉得这两日好多了,应该不用再喝了吧?”
宣王妃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不怒自威。
谢嗣音叹了口气,秉着呼吸将药一口灌了下去。
刚一喝完,秦嬷嬷就捧着一盘蜜饯过来,谢嗣音皱着眉头捻了三两颗入口。等口中的苦味散去,朝推着轮椅朝门?外的闫大夫道:“闫大夫,这是用的什么方子,苦得也算是惊为天人了。”
闫大夫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青衣,面容清瘦,颌下留着一攥整齐的山羊胡,一派文?士风范:“郡主说笑?了,良药苦口,这样您好的也快一些。”
谢嗣音叹道:“我除了脚上?那一处伤口,哪里还有病?”
闫大夫笑?而?不语,问?道:“郡主找我莫不是为了改一改药方吧?”
谢嗣音一滞,顶着身后自家母亲火辣辣的视线,干笑?道:“怎么会?我是想问?问?闫大夫,母妃的身子最近怎么样?”
宣王妃淡淡道:“你若给我安分一些,自然什么事也不会有。”
闫大夫捋了捋胡须,笑?道:“王妃确实没有事情,就是近来受惊过度引起的睡眠不好,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宣王妃手指瞧了瞧案面,不咸不淡道:“听见了没?”
谢嗣音眨了眨眼,垂头道:“听见了。”
闫大夫说完就笑?着告辞了,谢嗣音则被宣王妃留下,同?刚回来的宣王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一顿饭下来,谢嗣音吃得可以说是食不知味。听完父母的训斥,紧跟着听父母旁若无人的恩爱。吃到一半,她就放下筷子,唤着青无、花苓回院子。
一行数人走到湖心亭分岔路口的时候,谢嗣音抿了抿唇,将花苓唤到身前低低嘱咐了两句,然后看?着她离开,才出?声道:“难得今晚月色不错,且在湖心亭歇一歇再回去。”
到了湖心亭,谢嗣音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独独留下青无。
没一会儿的功夫,花苓就回来了,身边跟着的正是不久前才离去的闫大夫。
闫大夫瞧着谢嗣音一愣:“郡主没事?”
谢嗣音笑?了笑?,将两个人挥下去:“自然没事,闫大夫请坐。”
闫大夫抿了抿唇,沉默着坐下了。
谢嗣音笑?得漫不经心,双眸却亮得惊人:“闫大夫似乎知道我喊你是为了什么?”
闫大夫摇摇头:“不知。”
谢嗣音笑?了,直接跟他开门?见山:“敢问?闫大夫,我这两天喝的药可是克制我体内蛊虫的?”
闫大夫似是一愣,不知是惊讶她说的,还是不明白她说的:“郡主?”
谢嗣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垂的睫毛卷翘如鸦羽,笑?得温柔似水:“闫大夫不必瞒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清楚。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需要如此喝药了。”
“更何况,今日我在藏书?楼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一回,闫大夫眼里的震惊就不是假的了。而?且,是十分明白的意?思——怎么可能会查到??!
谢嗣音掩下眼中的深沉,继续笑?着道:“我来找闫大夫,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苗疆的同?心蛊,是否真的能解开?”
闫大夫沉默了良久,叹息一声:“实话告诉郡主,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闫某定当竭尽全力。”
谢嗣音点点头,微蹙着眉心看?向闫大夫:“难为闫大夫了。不知闫大夫用的是哪一种解毒之法?”
闫大夫眼中立马升起了警惕之心,反问?道:“郡主知道几种?”
谢嗣音摇摇头:“我并不知解毒之法,只是看?到书?中记载说同?心蛊的阴阳两蛊相生相克”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一脸迟疑的望向闫大夫:“可他若死了,我怎么会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
闫大夫立马站起身,激动道:“怎么会没有事?!郡主昏迷了三天,差一点儿就没了命。”
谢嗣音幽幽一叹,声音飘忽,可下一句的追问?差点儿没把闫大夫的魂给问?没了。
“可我都能查到的事情,父王又怎么会查不到呢?他怎么会冒着失去我的风险,杀了他呢?”
闫大夫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看?向谢嗣音:“郡主在怀疑什么?”
谢嗣音摆摆手,笑?道:“我没有怀疑什么,只是今天看?到了本册子,免不了心下好奇问?一问?。”
二人相视半响,闫大夫重新坐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郡主怀疑那个人没有死。”
谢嗣音藏在衣袖间的手指微蜷,没有出?声。
闫大夫目光慢慢转向湖面,面上?神情似乎有些不忍:“郡主,他死了的,是被新一代同?心蛊的阳蛊给吞了。”
“郡主如今不受影响,也是因为您所系着的阳蛊转到了新的阳蛊之上?。”
“您如今喝下的药,便是扎取了那阳蛊的精血。郡主应该是喝出?了汤药之中的血腥味才会有所怀疑的吧?”
“等到郡主体内的阴蛊长到与之势均力敌的时候,那会儿就可以彻底将其取了出?来。”
谢嗣音抿了抿唇:“所以,他是真的死了?”
闫大夫目光对上?谢嗣音,不闪不避:“他若是不死,郡主体内的蛊虫永远也拔不出?来。”
谢嗣音黯了眸子:“知道了。”
“那还有多久才能拔出?来。”
闫大夫:“须得七七四十九天。”
谢嗣音挥了挥手,目光转向湖上?水鸟,送客:“辛苦闫大夫来这一趟了。”
闫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面上?的凄然之色重新卸下。
他在说谎。
本来她就是在诈他,什么相生相克,都是她胡乱猜测的。但是闫大夫根本没有否认,说明——她猜的都是对的。
那么,这个前提就是对了。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同?心蛊的阳蛊既然为最强之蛊,那么就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被替代。它只有死去之后,才会产生下一代同?心蛊。可若是阳蛊死去,醒过来的阴蛊也会跟着同?时死去。
也就是说,仡濮臣死去的瞬间,她就会跟着死去。
这与闫大夫之前说的互为矛盾。
除非
想到这里的瞬间,谢嗣音呼吸一紧——
仡濮臣,他还活着。
34.选择
“你想?我死吗?”
低哑的问询和着肃肃的山风一起刮入她的耳中。谢嗣音觉得自己赤足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山巅之后,才望见悬崖边上坐靠着泡桐花树的一个白?衣少年。
她顿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人。
少年回过头来, 眼角的朱砂痣亮得惊人, 他笑得纯粹,又?问了一遍:“你想我死吗?”
竟然?是仡濮臣。
他依旧美?得旖丽,慵懒的神?色如同山间最狡猾的妖精, 可一身白色长裳又添了些许的柔软和干净, 澄澈的眼睛望过来的瞬间, 俨然化为世间最美的精灵。
谢嗣音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仡濮臣勾了勾唇角, 站起身来朝她走来。可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身上的白?衣居然?渐渐渗出血色,就连七窍也跟着流出汩汩的鲜血。
谢嗣音顿时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别过来!”
少年的模样越来越狰狞, 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可他却?不退反进,连连逼近,句句重复:“你想?我死吗, 郡主?”
一连三问,谢嗣音真的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到了,颤着声音道:“不!”
就在?话说出口的瞬间, 谢嗣音被什么东西跌绊在?地,脚下竟再站不起来。
仡濮臣似乎笑了笑, 谢嗣音看不清楚, 只看到他身上渗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 一路走过来的地面赫然?开出血色的霜花。
下雪了。
霜白?的雪花落在?一片血色之上, 就像奈何桥下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染了一层雪白?的风霜。
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少年已然?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子,一向雪白?如玉的皮肤如今满是细密的伤痕,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皮肉之间渗透出来,看着瘆人极了。
谢嗣音忍不住眸光震颤,喉咙干涩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少年就笑着打断了她,将食指渗出来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抹在?谢嗣音的唇上,动?作旖旎优雅,却?透着致命的威胁。
谢嗣音一动?不敢动?,呆呆的看他动?作。
山风都?在?这一刻停驻下来,整个山巅之上似乎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咚咚咚!”
少年眨了下眼睛,停下手上的动?作,倾着身子上前,将耳朵附在?谢嗣音的胸口,似乎也在?静静聆听她的心?跳声:“郡主,我死了你开心?吗?”
说话间的功夫,鲜血滴落到她的衣服上。
一滴,又?一滴。就像在?雪地之上盛开的朵朵红梅花。
谢嗣音双手扣在?地面上,身子发颤,嘴唇也微微翕张着:“我”
话没说出口,心?脏仍旧跳个不停。
少年笑出声来,仰头从下而?上地贴上她的嘴唇,声音呢喃:“是开心?的吧?”
鲜血糊了她半边下巴,浓郁的血腥味顺着涌进她的嘴里。最让她震惊的是,少年身体的触感冰凉至极,同风雪之中?死人的温度没有什么差别。谢嗣音被凉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双腿使劲踹他:“滚开!”
少年一个用力将人压在?身下,疯狂地咬了上去,猩红的朱砂痣也跟着亮了三分:“可郡主,我不开心?哪!”
凉,太凉了。
他的身体冰凉得已然?不似常人,谢嗣音被他紧紧贴着哆嗦不已,眼角跟着渗出泪花来:“仡濮臣,仡濮臣”
开始的声音还是嘶吼着怒意?,到后面,已经不知道是哭泣还是呢喃了。
不知是不是反复的哭泣声打动?了他,少年终于?停下了动?作,撑起身子瞧她。血红的拇指抚过她脸上的泪痕,抹出一道鲜红的印子,幽幽道:“哭什么?郡主,你在?为我而?哭泣吗?”
谢嗣音哭得不能自已,她咬着唇泣出一声,语气里都?是哀求:“仡濮臣”
“你放过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仡濮臣脸上的温柔瞬间消散,他慢慢松开手,起身向后退去:“郡主,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谢嗣音含着泪雾看他,少年的绮丽模样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骨架。
“我已经放不开了,娇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砰”地一声,化为一团血雾消散在?风雪之中?,将整片天空都?几乎染成了血色。
谢嗣音怔怔的看着,一片染了血色的六角雪花瓣落在?她唇上,又?凉又?腥。
呆了半响,她才哭喊出声:“仡濮臣!”
“郡主!郡主醒醒”
谢嗣音缓缓伸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一时有些分不清梦里现实。
“郡主做噩梦了吗?”是青无的声音。
谢嗣音缓了缓神?,才将目光定在?青无身上,似悲似苦。
青无被她这个眼神?看得一怔,将人给?扶起来,低声道:“郡主魇着了?”
谢嗣音摇摇头,视线环视了一圈室内,最后落到鎏金蟠花的烛台灯火上,低低道:“再添几盏灯吧。”
青无忙唤了人进来添灯,又?温了些热蜜水,一连饮下大半杯,她才渐渐平静下去。
侍女?已经都?退了下去,满室烛火照得通明,谢嗣音坐在?榻上望着灯光沙哑道:“我已经一个多月不做噩梦了。”
青无守在?一旁,心?疼道:“定是近来琐事繁杂,郡主心?下累着了。”
谢嗣音摇摇头,心?下恍惚的想?着梦里情境——
她想?他死吗?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最初,这个人救下她,却?又?打晕了她、欺辱于?她,她当?时真的恨不得杀了他。后来见了他的诸多手段,心?下有了忌惮,更想?着要杀死他了。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她分辨不出是对他不忍还是从未杀过人的不敢?结果是她错过了杀死他的瞬间。也或许,并没有错过。即便她当?时狠下了手,可能也杀不死那个人。
而?后,她又?阴错阳差地瞧见了他那样可怜的一幕,也发现在?她忘记的过去里,她可能利用过他。
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泛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人松了口,答应放开她。
他说一个月,她其实是相信他的。一个月之后,两不相欠,再无交集。
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但没想?到,那群黑衣人追了上来。在?危机时刻,他又?救下她。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下她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还能再对他产生杀意??
不过一个可怜的小狗罢了,他的软肋和他的强势一样明显。
可澄朝和父王却?追了上来,她没有怨怪他们?的意?思,只是感叹命运弄人。
这个人,就这么落在?了父王的手里。
她开始以为他定然?不可能活命,再加上自己也没有再入梦,因而?对母亲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可她第一次忍不住产生怀疑,是在?藏书阁。她当?时只是想?着了解一下自己同心?蛊这种东西,却?不想?,藏书阁内所有关于?苗疆蛊术的资料都?被借了出去。
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是理由。她当?时就意?识到了——有人不想?让她看到一些东西。
是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手段?
不难想?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有无穷无尽的怀疑。
她第二次产生怀疑,是当?晚闫大夫送过来的药。
她之前只会觉得味道怪异,可那晚——她却?在?其中?瞬间尝出了血腥的味道。
仡濮臣的血?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她几乎头皮发麻。
所以,才有了湖心?亭对闫大夫的试探。
果不其然?——他,应当?还没有死。
可得出结论,并没有让她好受一些。因为她紧跟着就要面临下一步的选择,是当?作没有发现,还是去做些什么?
倘若就当?作他已经死了按着闫大夫所说,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可以彻底解了她体内的蛊虫。到了那一天,他大概率也会真的死去。
往后的生活也就会如现在?这样,不会再发生别的什么意?外。
但倘若她要去做些什么,那么后面的事情可能就会瞬间失控。
尤其想?到刚刚梦里的场景,那个人一字一句的逼问着她——想?他死吗?
谢嗣音近乎无力的闭上了眼,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陷入那种被他胁迫、被他欺辱的情境之下,却?却?却?却?也不忍他死。
室内烛光摇曳,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幔,将帐内细微的动?作都?照得透明。
青无看着谢嗣音微微颤抖的双手,忍不住道:“郡主冷吗?”
谢嗣音摇摇头,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声音发干发涩:“青无,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青无一愣,慌里慌张地连忙跪下:“郡主,可是青无做的哪里不好?”
谢嗣音看着她弯下去的脊背,声音沙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若是连你都?骗我,那我我怕是永远都?被蒙在?鼓里了。”
青无咬了咬唇,一头重重磕了下去:“奴婢不敢。”
谢嗣音呵了一声,倾着身子抬起她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青无双眼通红,对上谢嗣音视线的一瞬间,下意?识想?躲,最后生生忍住了。
谢嗣音勾了勾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你没有骗我。”
“说你只是我的人。”
青无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下去。谢嗣音却?在?她开口之前,慢慢打断她,轻声道:“青无,你应该知道我恨人欺骗。之前我没发现便罢了,可既然?我问了,就是已经有所怀疑了。你若还是骗我”
说到这里,谢嗣音怜惜地摸上她的脸颊,声音越发轻缓:“青无,你可知道结果是什么?”
青无面色一怔,喉咙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再发不出一点儿的声音。
谢嗣音叹息一声:“好了,你走吧。”
青无一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泪水淌了一脸:“郡主,你不要奴婢了吗?奴婢知错了,求郡主别不要奴婢。”
谢嗣音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方才慢慢伸手拉起她,打开她的手心?缓缓写下几个字。
青无呆呆的看着,等人一写完,俯身就要再跪,被谢嗣音连忙拉住:“行了,我知道了。”
青无双眸已然?红成了兔子眼,嘴唇嗫嚅:“郡主?”
谢嗣音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而?是又?写下了几个字。
青无这回更是愣怔了,几乎震惊的看着她。
谢嗣音神?色不变,平静的回望过去。
青无咬着唇一脸难色,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嗣音这回是真的笑了,朝她温和道:“回去休息吧。”
青无低低应了,给?谢嗣音落下帷帐之后,才转身朝隔间走去。
等人走了,谢嗣音的目光才重新变得温软无害,瞧着烛影摇晃的灯火,低喃出声:剩下的就交给?天命吧。
35.破局
“伏叶?她不是你的贴身婢女吗?”
耳房的临窗大炕上歪着两个人, 说话那人一身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裙,标准的丹凤眼?,眉眼?艳丽, 彩绣辉煌, 如朝阳牡丹,乃是当朝平威将军的嫡长女赵予辛。
谢嗣音一身秋香色窄裉小袖裙,头上松松挽着髻, 含笑道:“是她?。”
赵予辛坐直了身子, 瞧了窗外候着的人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要查她?”
谢嗣音笑了笑, 俯身给?她?添了茶:“她?今年二月里嫁了人之后, 就再没有了音讯。我放心不下?,想着麻烦你去帮我瞧瞧她?。”
赵予辛定定瞧了她?半响,嗤了一声?:“你就哄我吧。”
谢嗣音朝她?眨了下?眼?睛, 没有再说话。
自然不止是瞧瞧那么简单。
太多的事实证明,她?应该认识仡濮臣。
可她?记忆全无,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二月, 那一段她?病重昏迷的时间。
倘若她?真的是在那段时间遇见了仡濮臣,那么青无等人对她?说的昏迷在床,就根本?不成立了。
能让所有人都口径一致的对她?撒谎, 只?有一个解释——
宣王府的主人下?了令。
她?当然不会怀疑自家父母别?有心思,只?是,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 她?应该也必须有知情的权利。
而若是要打破这一团迷雾, 她?只?能从局外来破。
在这期间, 她?院子里少?了的人只?有伏叶。
伏叶出嫁虽说是早就定下?了的事情。但是,若那个时候她?真的感染了重疾, 以她?对伏叶的了解,伏叶就算出嫁了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回来。
之前是她?神思恍惚,忽略了这一点。
如今细想下?来,竟全是疑点。
因此?,她?昨晚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警示了一下?青无,根本?没有提伏叶的事情。若伏叶这里真的有破绽,那可能就是她?唯一能查到真相?的起点。
虽说如今忘记那些并非不好,只?是被所有人瞒在鼓里的感觉,委实不爽。
仡濮臣这个人,于她?究竟是恩还是仇,应当由她?自己来判断。
“在想什么?”赵予辛摘下?一朵汝窑美人觚里的海棠花扔进谢嗣音怀里,懒懒挑眉。
谢嗣音笑着接过,放到长几上:“我哥哥应该快回来了。”
赵予辛一张芙蓉脸瞬间沉了下?来,咬着牙道:“谁管他回不回来?”
谢嗣音挑眉瞧了她?一眼?,手指拨弄着浅淡色泽的花枝,故意叹息一声?:“哥哥这一次走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想他了。”
赵予辛嘴唇咬了又?咬,最后将?目光落到铺着的金心绿闪缎坐褥上,声?音幽幽:“云安,你说他是不是在躲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是他有了心上人?”
谢嗣音将?那朵海棠给?她?扔了回去,笑着道:“就我哥哥那个又?臭又?硬的顽石脾气,等我成了婚有了孩子,他都不一定有心上人。”
“再说了,你见过他身边除了你我与母妃之外,还有别?的女人出现吗?”
赵予辛丝毫没觉得安慰,抽回手,慢慢将?身子靠在锁子锦靠背上,眸光黯然:“可这么多年,每次都是我厚着脸皮去找他,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反馈一次都没有。”
“昭昭,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说着说着,赵予辛自己先笑出声?来:“说来有些好?笑,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倘若我放弃了,你哥哥他或许也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谢嗣音面上一怔,滚了滚喉头,歉然道:“予辛,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他或许不会表达,但是我总觉得他对你还是不一样的。”
赵予辛笑了一下?,笑得却比最苦的莲子茶还要苦:“有时候我也觉得他对我不一样,可是这么些年,他一直呆在边关,不成婚也不回家”
“总是让我抱着一丝希望,却又?觉得希望渺茫。”
“昭昭,我也会累的。我如今已经十七了,爹爹从去年就开始给?我物色郎君,我也曾给?他寄过信,可”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没有看到,还是完全不在意。”
“总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弄得我像是一个笑话。”
谢嗣音面露不忍道:“这件事是我哥哥不对了。等他回来,我让他亲自去给?你赔罪。”
赵予辛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其?实你哥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不过是碍于你的情面,没有直说。是我自己不肯放弃,总想着万一呢,万一有一天,他看到我了呢?”
谢嗣音如今真的是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提起那个混蛋哥哥,抓着她?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予辛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最近也在一直努力让自己释然一些,毕竟感情的事总是不能勉强。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谢嗣音心下?难受,赵予辛却似乎看起来恢复如常了,起身笑着道:“行了,我没事儿了。你问的事,三日之内,我定给?你个答复。”
谢嗣音连忙起身下?炕,趿了双软面鞋子:“我送你。”
赵予辛摆摆手,笑道:“送什么送,你这腿脚也刚好?。话说今日是否打扰了你去英国公府?啧啧!奉旨探望未婚夫,还有来往御卫军亲随护送,你云安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谢嗣音掀起悬着大红撒花软帘,一齐走到外间:“这个待遇给?你要不要?”
赵予辛还真摸着下?巴考虑起来:“若是陆澄朝成了我的未婚夫,说不定,我还真放弃你哥哥了。”
谢嗣音点了点头,闲闲地掀她?一眼?:“好?的,我记下?了。”
赵予辛“哎哎”两声?,连忙道:“别?!陆世子那朵高岭之花也就碰着你才温和下?来,我可降不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附在谢嗣音耳边嘀咕:“听说承平王府家的那一个还在闹腾呢,这都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知道她?还想折腾什么?”
谢嗣音勾了勾唇,淡淡道:“随她?怎么折腾,我还怕了她?不成?”
赵予辛摇摇头,哼一声?:“哪个说你怕她??你这太后懿旨,皇帝赐婚,还有宣王爷做靠山,任谁折腾都不可能折腾出个子丑寅卯来。”
“偏偏她?啧!只?能说,美色误人啊!”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别?送了。快去瞧我们陆世子了,改日我再来。”
谢嗣音含笑着点头,将?人送走以后,将?小厨房做好?的蜜饯糕点收好?,一路到了英国公府。
风松院的人一见谢嗣音,犹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殷勤地围了上去:“郡主可算来了,世子一早等着您,就连晨起的药都没吃呢。”
谢嗣音冷着脸瞧了听雨一眼?,声?音淡淡:“没吃药?”
听雨哑了一瞬,朝着谢嗣音干笑道:“郡主,世子说不吃,我们哪里敢硬逼着他吃?”
谢嗣音一边朝着正室走去,一边吩咐:“拿去热热,热了端过来。”
听雨一叠声?的答应:“一直热着呢,只?等着郡主您来。”
谢嗣音停下?脚步,隔着院中花木望向南窗下?捧卷而坐的男人。
陆澄朝一身月牙白银丝暗纹宽袖长袍,勒了个双龙出海抹额,面若春花,神似清山。指尖不时掀动纸张,发出清脆响动。院中清风阵阵,将?窗外的白玉兰吹落几片花瓣,婷婷袅袅的落到男人书?面之上。
这一下?似乎打搅了男人,他蹙起眉将?其?拈起放到一旁,视线似乎扫到了谢嗣音。
陆澄朝唇角一下?子勾了起来,眸中惊喜柔情绵绵不绝:“昭昭。”
嗓音含笑,穿过一路繁花进入耳中。谢嗣音忍不住快走几步,一直到门口才慢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刚刚慌乱跳动的心脏,掀帘入内:“澄朝,你没有吃药?”
陆澄朝坐在原地望着她?,也似乎只?望着她?。不过一天没见,谢嗣音有一瞬间觉得他们似乎已经横跨了星河那般漫长。
陆澄朝终于出声?了,声?音仍旧温和淡然:“嗯,你没有来,我就不想吃。”
话说得孩子气,面上却没有丝毫赧然的情绪。
谢嗣音有些哭笑不得的上前:“陆澄朝,你是小孩子吗?不给?你喂药,就不吃了?”
陆澄朝淡淡嗯了一声?,似乎丝毫不以为耻。
谢嗣音同他相?对而坐,托着下?巴仔细瞧他:“陆澄朝,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陆澄朝将?书?籍收起来,放到案几之下?,然后安安静静的回望过去:“被昭昭冷落了十二个时辰的模样。”
谢嗣音乐不可支:“陆澄朝,你怎么越来越黏人?”
陆澄朝缓缓点头,语气温软:“吃过了昭昭给?的甜头,就再也离不开了。”
男人的目光缱绻又?灼灼,如同眼?里心上只?映着她?一个人。
说话间,仆从重新将?汤药送了进来,并且非常有眼?力劲的放到了谢嗣音的手边。
谢嗣音挑了挑眉,看着他的双手询问:“澄朝,你的胳膊现在还不能用?力?”
陆澄朝点点头,面色坦然:“昭昭来了,就不能了。”
谢嗣音抿着唇笑,端起药碗搅了搅:“澄朝,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无赖了。”
陆澄朝倾着身子向前,笑得轻柔:“因为昭昭允许。”
谢嗣音笑着将?汤药送到他嘴边:“我若今天不来,你就不喝了?”
陆澄朝一口咽下?,温柔中带了几分坚决:“不喝。”
谢嗣音轻哼一声?,又?送出一勺:“倒是有骨气得很,那我从明天开始就不过来了。”
陆澄朝一愣,眨眨眼?:“为什么?”
谢嗣音瞧着他这副懵然神色,收回手,笑得愉悦:“你若是不喝药,那好?得自然慢了些。你若好?得慢些,那婚期可能就会延后了。我正好?也可以多在家中陪一陪”
陆澄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汤药撒出一些在案几上。
不过没有人在意,陆澄朝一向琥珀色的眸子带了深邃的凝视和宠溺,定定瞧着她?半响,叹道:“昭昭,我错了。”
谢嗣音勾了勾唇,将?汤药递给?他:“快喝。”
陆澄朝无奈的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见他喝完放下?药碗,谢嗣音才笑着将?桌上的蜜饯推给?他:“吃一口吧。”
陆澄朝摇摇头,直接下?了榻,走到她?那侧。
谢嗣音心下?一慌,起身就要走:“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没等她?说完,陆澄朝握住她?的手腕,俯身瞧着她?,声?音低缓温柔道:“要吃口甜的,但要吃口比蜜饯更甜的”
于是,他直接含住了她?的唇。
36.记忆
昏暗、潮湿, 还泛着些许的霉腥味。
暗室之中密不透风,没有?一丁点儿的外光,只有墙壁之上嵌着几盏豆大的灯火。
一个男人被牢牢地绑在暗室中央粗糙的木制十字架上?, 衣衫褴褛, 血痕斑斑。手?腕上?的绳索几乎深陷进了?肉里,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就连头颅也跟着垂在胸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下半部分的脸庞也被乱七八糟的胡须挡了?个严实。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嘎吱一声, 暗室门从外打开?, 一束刺眼的光线射进来, 划破了?长久的黑暗。
男人在昏迷中下意识地紧了?紧双眼,似乎难受极了?。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行动缓慢, 进来之后托起墙壁上?的一盏油灯,缓缓几步上?前去瞧那个被绑着的男人。因着走动,灯火摇摇晃晃, 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熄灭。
就在靠近男人的瞬间,他沙哑着出声了?:“还没死呢,别看了?。”
那人顿了?一下, 转身将油灯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开?始窸窸窣窣的动作起来:“不是我有?意折磨你, 取蛊的过程如此,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个声音赫然是闫大夫。
男人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 没有?再说话。
闫大夫叹口气, 将案上?的瓶瓶罐罐捣弄一番,不知?弄成了?什么颜色的污水, 将其倒入碗中,喂给男人:“你说你好好的大祭司不去做,做什么要绑架郡主呢?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唉!”
听闫大夫这话的语气,这人竟然是仡濮臣?!
男人没有?说话,十分配合地抬起头,将那一看就剧毒无比的毒水慢慢饮下,干裂的嘴唇渐渐有?了?一层水渍。喝完之后,他终于睁开?眼睛,那一双如海似渊的深眸即便陷于困境之中仍旧没有?一丝的颓意,自下而上?的睨向闫大夫,带给他无穷的视觉压力。
闫大夫即便曾随军征战沙场,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一时之间却仍被这个不足二十的少年给震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黑暗、疯狂、漠视一切,这里面甚至包括着他自己?的生命。
果真是仡濮臣。
闫大夫默默将碗收了?回去,重新拿过一个玉碗和银柄小刀走到他面前,等待药效发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仡濮臣有?了?反应。
他的身体一下子痉挛起来,面色变得极白,脸上?青筋跳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双手?紧紧反握住两侧的木架,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都?陷入其中。这个时候,似乎有?木屑刺入指甲肉里,因为点点滴滴的鲜血从指缝中泛了?出来。
血腥味和着汗湿的味道,一下子冲入鼻腔。
闫大夫慢慢后退了?两步,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因为痛苦而佝偻起来的脊背:“郡主在一个月前就试探过我,她应该猜出你没有?死了?。但这一个月,她却始终没有?动静,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说到这里,闫大夫叹了?口气,唏嘘道:“说明你死或者不死,于郡主而言,没什么差别。或者说,她更希望你死去。”
“以郡主的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你落在王爷手?里的下场。倘若她对你有?一分的不忍,这一个多月来定然已经有?所行动。”
“可?她始终没有?。”
“就如同当初的那场诘问不存在一样。”
仡濮臣双眼红得厉害,双手?几乎要将木架给抓碎了?,但却仍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闫大夫叹息着摇摇头:“如今郡主和世子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你悄无声息的消失,于她往后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还年轻,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再是执着也是无用。”
仡濮臣的身体似乎已经承受到了?极致,一声痛苦的闷哼从他的齿缝间渗出,而后身子一松,整个人如同彻底卸了?力气一般,浑身汗淋淋的垂了?下去。
闫大夫这才慢慢上?前,右手?拿着银质匕首在他的手?腕某一处愈合的伤疤上?轻轻一划,汩汩的鲜血就淌了?下来。左手?玉碗连忙接住,接了?大约有?小半碗的量,他才收回手?,将药碗放到桌案上?。
仡濮臣手?腕上?的鲜血仍在流淌,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小滩的血液。
闫大夫不紧不慢地拿过金创药,给他敷上?。强烈的刺激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仡濮臣的身体本能地紧绷了?一下,又?很?快松了?下去,如同将死之人再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闫大夫等他手?上?的伤口止住之后,从墙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一方?带着凹槽的白玉盒。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盒放于桌案之上?,然后用银质小勺挑了?一勺鲜血慢慢滴进凹槽之中,不过瞬息的时间,那凹槽中的鲜血如同被吸食了?一般,渐渐褪成玉质原本的颜色。
做完这一切之后,闫大夫才重新将白玉盒放回原地,拿起装了?血的玉碗准备出去。
“还有?三十二日是吗?”仡濮臣突然说话了?,声音沙哑低弱得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色。
闫大夫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仡濮臣没有?再说话,闫大夫也没有?再问,捧着玉碗出来了?。
闫大夫刚出暗室,就听守在门口的药童出声道:“师傅,郡主过来了?。”
闫大夫突然明白过来仡濮臣问的三十二天是什么了?。
是郡主的婚期。
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玉碗交给药童让他下去煎药。药童接过血碗,面不改色的拿了?下去。
闫大夫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衣袖上?不知?何时溅到了?一些血点子,脚步一顿,转身去换了?件衣服。等到再出现在谢嗣音面前的时候,已然浑身干净。
谢嗣音端坐在花厅喝茶,瞧见闫大夫过来,起身笑道:“打扰闫大夫了?。”
闫大夫迎上?前笑道:“刚刚试验了?一个新的药方?,一时没能赶过来,还请郡主恕罪。不知?郡主此次过来,是为何事?”
花厅的风从外吹过,将闫大夫身上?的血腥味送了?过来。
谢嗣音顿了?一下,将花厅的下人挥了?下去,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有?些莫名其妙的头疼。”
闫大夫一惊,连忙上?前道:“可?还有?别的症状?”
谢嗣音将手?腕露了?出来,看他低眉顺眼的号脉。瞧着瞧着,谢嗣音冷不丁开?口道:“闫大夫,我的记忆是你封的吗?”
闫大夫猛地睁开?眼睛,整个面部表情都?僵住了?一般,半响才干笑道:“郡主说笑了?,郡主的记忆怎么了?吗?”
谢嗣音虽然笑着,但却没有?半分同他说笑的意思:“伏叶死了?,所有?人却都?说她是出嫁了?。”
“仡濮臣总说我骗了?他,但我却完全?没有?同他的记忆。”
“闫大夫,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和行事。没有?人可?以这么欺骗我,便是父王和母妃也不行。”
闫大夫试着笑出来,可?是眼角的细纹皱成了?褶子却仍然说不出一句话。
“我可?以不在乎仡濮臣这个人,但是这段记忆我必须要回来。”谢嗣音仍旧云淡风轻的伸着手?腕,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却在瞬间让他想到了?暗室里的那个人。
闫大夫滚了?滚喉结,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谢嗣音当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纠结,翻过手?腕,视线转过花厅之外,静静等待。
整个花厅越来越静,最?后几乎只剩下了?闫大夫急促的呼吸声。
他叹了?一声,终于开?口道:“郡主何不去问王爷?”
厅外花木牵藤引蔓,萦砌盘阶,阵阵药香。谢嗣音望着远处,轻呵一声:“自然会去的。”
见谢嗣音没有?罢休的意思,闫大夫抿了?抿唇,叹道:“您的记忆确实不是我出的手?。”
谢嗣音淡淡恩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应当是您体内的蛊虫所致。具体什么原因我还不清楚,但拔除蛊毒之后,您应该就能恢复记忆。”
谢嗣音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的眼珠漆黑幽沉:“是吗?”
闫大夫被她盯得心头发瘆,连忙道:“不敢欺瞒郡主,王爷将您带回来的时候,您就已经昏过去了?。等您再醒过来的时候,您就只剩下同昌平公主游花宴的记忆了?。”
醒过来的那段记忆,她还记得。
当时爹娘都?守在她床边,她有?些头昏的问道:“我怎么回来的?不是要同昌平上?摘星楼吃酒吗?”
是娘亲率先哭着回道:“还吃酒呢?!吃个酒为什么要去摘星楼吃?吃了?一身的风邪入体,昏昏沉沉的躺了?三个月,可?吓死为娘了?。”
她浑身乏力,身体更是酸软难受,确实是久疴不愈的症状。再加上?周围一圈的太医守着,因此也就没有?多想,又?重新睡了?过去。
如此反复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几日,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对于那段生病昏迷的记忆,就更是没有?怀疑了?。
一直到那个梦境出现,仡濮臣出现诸多被她忽视的疑点,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头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剩下九天是吗?”谢嗣音回过神来,重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闫大夫顿了?顿:“是的。”
茶水已经不烫了?,谢嗣音拿着杯盖轻轻划了?两下,缓缓出声道:“九天之后呢?”
闫大夫一愣:“什么?”
谢嗣音似乎笑了?一下,咔嚓一声,杯盖被重新盖上?:“九天之后,那个人呢?”
闫大夫明白过来,不敢再吭声了?。
谢嗣音也似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抿了?抿唇,将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就在谢嗣音准备踏出门的瞬间,闫大夫突然出声道:“郡主,你想救他吗?”
谢嗣音脚步停了?下,没有?回头,看着院中花木缓缓道:“放心,我不会的。如今的他,怕是恨极了?我们宣王府吧?我便是对他再不忍,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后患。”
闫大夫放下一半的心,但仍有?一半仍然胆战心惊的提着:“那郡主今日过来的意思?”
谢嗣音默了?一瞬间,重新提步朝前走去:“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谢嗣音出了?药园,一路快步朝外走去,身后花苓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一直到湖心亭,她才猛地停下,目光怔怔地看着湖边大片大片的梨花树。
一树一树的花开?,经风吹过,如同下了?一场盛世雪。
谢嗣音张开?手?心,接过几片白色花瓣,一瞬间,她恍惚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大雪纷飞,那个人却一身鲜血几乎将白茫茫大地都?染红了?。
现实中,他是否也是如此呢?
想到闫大夫进来时候那一身的血腥味,谢嗣音突然俯身干呕了?起来。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花苓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谢嗣音。
谢嗣音摇摇头,她只是感到了?一瞬间的恶心,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几乎无法让她再想下去。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湖心亭的石凳坐下。
花苓紧张兮兮的跟着她,看着她一声不吭、脸色惨白的模样,吓得不行:“郡主,我去喊闫大夫过来。”
谢嗣音目光始终瞧着那大片吹落的白梨花,声音带了?丝沙哑:“回来。”
花苓朝前看看,又?回头看看谢嗣音,跺了?跺脚,最?后还是听话的回来了?,蹲下身子担忧的望着她:“郡主,您病了?么?”
谢嗣音垂着头看她,似乎笑了?一下:“没有?,不过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花苓被她这飘忽的一笑,笑得心头起了?凉意:“什么事?”
谢嗣音没有?说什么事,而是又?问了?她一个问题:“花苓,若是一个人救了?你,却又?伤害你。你会怎么对待他呢?”
花苓咬了?咬唇,瞧着谢嗣音不敢随意吭声。
谢嗣音笑了?:“随便说。”
花苓深吸一口气,吞了?吞口水道:“郡主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啊。若是这样一个人又?救我,又?害我那我可?能会先报恩,再报仇!”说完还紧了?紧自己?的小拳头,进一步加强表意。
谢嗣音怔了?怔:“若是如此,那个人再反过来报仇怎么办?”
花苓纠结了?,咬着唇骂他:“郡主,那个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既然救下了?人,又?为什么还去伤害人家呢?”
谢嗣音笑了?:“我也不知?道啊。”
花苓总结道:“那应该就是个疯子了?!跟疯子是没有?理由可?以讲的!”
谢嗣音叹一声:“确实是个疯子。”
还疯得不轻。
***
湖对岸,宣王立在垂柳之后默默看着谢嗣音的背影,目光怔忪,一言不发。
闫大夫摇了?摇头,忍不住出声道:“郡主如今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王爷还要继续瞒着她吗?”
宣王抿紧了?唇,下颌微绷:“我也没想着会瞒她到现在。”
闫大夫心下叹息:“那王爷如今什么打算?”
“昭昭过去还问了?什么?”
“别的没什么,问了?一下解蛊的时间。还有?,那个人在之后怎么处理?”
宣王冷笑一声:“如何处理,自然是杀了?了?事。”
闫大夫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宣王默然片刻,轻咳一声道:“昭昭问那句话的时候,表情如何?”
闫大夫不愧是跟了?宣王十几年,这一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斟酌着道:“郡主表情始终很?冷淡,但我觉得她应该不想那个人死的吧?”
宣王冷哼一声,声音又?冷硬起来:“那人胆敢如此对待昭昭,本王怎么可?能放过他?!”
闫大夫目光点点湖心亭的谢嗣音:“郡主现在似乎是在伤心。”
宣王不知?想到了?什么,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陆煦之最?近在做什么?不是说他们两个现在感情很?好了?吗?昭昭为什么还会对那个人伤心?”
闫大夫:
“王爷,我瞧郡主并非是对暗室那个人有?情,只是心下念着亏欠,就难免多挂念了?几分。这份亏欠若是结束了?,郡主对他也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情愫了?。”
“郡主对陆世子是有?情的。陆世子也是要与郡主共度一生的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将郡主所有?的情愫都?照顾到,譬如”
宣王没等他说完,就怒道:“怎么不可?能?本王就将韫娘所有?的情愫都?照顾得密不透风,任哪一只苍蝇想叮都?找不到一条缝。再看看陆煦之哼!不如本王远矣!”
闫大夫:
宣王骂了?一通,心头解了?火气,继续道:“算了?,如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整个京城,也就剩下个陆澄朝可?以看了?。虽说不如本王,但好在本王还能给他搭把手?,慢慢调教也是有?望追上?本王的。”
闫大夫:王爷,话题跑远了?。
正说着,宣王见谢嗣音站起身来,连忙扯着闫大夫往粗柳后一躲。
闫大夫:您躲什么?
宣王:身体反应太快了?。
等谢嗣音走远了?之后,两个人才重新出来。宣王重新恢复往日里的威严模样:“既然昭昭说了?不管这个人的事情,那就按着原计划继续。如今只剩下这么几天时间了?,将人处理了?,也好安心筹备大婚事宜。”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闫大夫也不再多说什么,拱手?告辞。
等人走后,宣王望着湖对岸已经瞧不见人影的空亭子,冷声吩咐:“昭昭身边再多添几个人,给我看严实了?。”
“婚期将近,本王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
37.鲜血
一晃数日过?去, 谢嗣音白日里照旧去英国公府看望陆澄朝,陆澄朝身上的?伤口已然大好,但仍有些面色病白。为此?, 谢嗣音总免不了被他装着柔弱占便宜。
从一开始的?抵抗无措, 到如今,谢嗣音已经渐渐有些享受其中了。
就像陆澄朝说的?,他会覆盖其他人印下的所有痕迹。谢嗣音如今在?同?他亲吻的?时候, 已经鲜少想到仡濮臣了。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如今和她亲密的人是陆澄朝, 而那个人如同?春风拂过?, 正在?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的?生活。
可是夜间闫大夫派人送来药汤的?时候, 她却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人。想到他如今是否已然命垂一线, 苟延残喘?
“郡主?”青无看着谢嗣音瞧着药碗发呆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唤道?。
谢嗣音偏头看向窗外的?海棠花,低声道?:“明天就到了是吗?”
青无和花苓面面相觑, 不知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霜白的?月色落了一地的?风华,谢嗣音望着被月光浸润的?花木水渠,出声道?:“送药的?童子可还在??”
青无点点头:“还在?的?。”
“唤他进来。”
青无退了出来, 将人唤到屋内。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谢嗣音第一次传唤药童入内。十?二三岁的?药童有些战战兢兢的?进了屋,转过?小叶紫檀戗金插屏, 就瞧见谢嗣音一身青织金刻丝云绢衣,头上围着家常的?攒珠勒子, 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两边配着一对高几, 上面茗碗瓶花一应俱全。
花苓站在?一旁, 手里捧着个填漆茶盘,盘上一个小碗, 正是他端过?来的?药汤。
药童不敢多瞧,连忙跪下道?:“请郡主安。”
谢嗣音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仍旧瞧着窗外出神。
药童心下咯噔一声,目光向上朝着刚刚唤他进来的?青无求救。
青无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有看到。
药童咬了咬唇,重新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凉风顺着窗棂格子进来,吹得谢嗣音起?了一身凉意,才出声道?:“天冷了。”
花苓捧着药碗上前:“郡主,药凉了,可要去热一热?”
谢嗣音似乎厌恶的?看了一眼汤药,点头:“去吧。”
等花苓出去了,药童才重新开口:“请郡主安。”
谢嗣音这才看到他一般,笑了声:“起?来吧,什么时候过?来的??是我想出神了。”
药童不敢说什么,站起?身点头道?:“刚刚进来,不知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谢嗣音笑道?:“没?什么要吩咐的?,不过?是想问问,明日可是最后一副药了?”
药童应道?:“是的?,明日晚间便是最后一副了。”
谢嗣音目光有片刻的?失神,不过?转瞬又?笑了:“闫大夫可有说什么?”
药童抿了抿唇,不敢说别?的?,只道?:“师傅别?的?没?说,只说明日里他会亲自过?来给郡主送药。”
谢嗣音点点头,沉默了半响,又?换了个话题问道?:“日常都是你熬的?药?”
药童道?:“都是我和师弟轮着来煎药。”
谢嗣音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唇角带着笑问了一句:“腥吗?”
药童一愣,有些不太明白谢嗣音的?意思:“郡主说什么?”
谢嗣音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温润的?眉眼一时之间竟在?月色下多了些?艳的?味道?:“血,腥吗?”
药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如何经得住谢嗣音这样一问,当即吓得变了脸色:“郡郡郡郡主”
别?说药童,就连青无也跟着吓了一跳:“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嗣音却仍旧端着笑意:“青无,你先出去吧。”
青无愣愣的?看着她,又?回过?神来一般看向底下的?药童,嘴唇翕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福了福身出去了。
吱哟一声,门关上了。
药童吓得都要哭出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郡主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谢嗣音目光淡淡的?瞧着他,盯了一会儿缓缓道?:“怕什么,出了事情有你师傅顶着呢。我不过?是随便问两句罢了。”
药童如何能不怕,哭丧着一张脸道?:“郡主想问什么?”
谢嗣音视线转到窗外,声音幽幽:“他如今什么情况了?”
药童咬了咬唇,终于知道?谢嗣音的?目的?,含着哽咽摇头道?:“小人不知道?,只有师傅进去过?。”
谢嗣音点点头,自问自答的?呢喃道?:“想也知道?是不好了吧。”
药童不敢再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谢嗣音似是终于厌倦的?摆摆手:“下去吧。”
药童连忙起?身,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郡主小人退下了。”
谢嗣音没?有再看他,低低应了一声。
药童如蒙大赦一般,脚底抹油的?打开门就跑出院子,等跑远了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想着明天定然不再去送药了。
转念一想,明天是师傅去送,心下又?提了起?来,回到药园之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去。
闫大夫听完之后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才点头道?:“回去睡觉吧。”
等药童走了,闫大夫坐在?房中一动不动呆了许久,直到外头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声,他才回过?神来,起?身下了暗室。
暗室的?味道?很不好闻了,昔日干净俊秀的?少年如今已然潦草成了街头野狗。
闫大夫没?有走近,始终站在?昏暗之处瞧着他,眸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什么。
“时候到了吗?”仡濮臣低垂着头,沙哑的?声音从胸腔中缓缓发出。
闫大夫没?有回答,反而向他问道?:“若是王爷愿意放过?你,你可愿回苗疆,永不来京?”
仡濮臣没?有说话,似乎十?分费力的?抬起?了头,撩着眼皮远远瞧了闫大夫一眼,从喉咙发出一声低笑,似嘲似讽。
闫大夫唇角的?胡须微颤,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室内重新归于黑暗,仡濮臣低下头垂到了胸口位置,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喑哑诡异瘆人入骨,墙壁之上的?几盏火苗微弱的?晃了两下,几乎下一瞬就要熄灭了。
“嘶嘶”的?声音响起?,暗室阴森的?一角爬出一条细长的?红尾蛇。那蛇一路从仡濮臣的?脚下爬到他的?手臂,在?大臂的?位置转了半圈,蛇头冲着他嘶嘶作响。
仡濮臣没?有动作,仍旧低垂着头,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快了,就快了。”
***
药童走了之后,谢嗣音没?什么异常的?吃了药、洗了漱,进了帷帐休息。不过?,躺在?床上却是睁眼到了天明。
一直到青无从隔间起?身,发出轻微的?声响。谢嗣音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出声道?:“青无,今日不去英国公府了。”
青无连忙上前撩开帐子,刚要说话,就看到谢嗣音眼里满满的?红血丝,一惊:“郡主眼睛这是怎么了?”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有些干涩,叹道?:“没?事儿,父王可还在?家?”
青无也是刚醒,还不清楚,忙道?:“奴婢让人去问一下。”
谢嗣音点点头,有些疲倦的?坐起?身:“去吧,让花苓进来给我梳洗。”
青无转身让伺候的?人进来,又?派了一个小丫鬟去王妃院里打听消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
王爷今儿休沐在?家,还没?起?呢。
谢嗣音阖着眼应了一声,梳洗过?后直接去了宝翰堂。
等她到了的?时候,宣王夫妇二人的?早膳刚刚摆好。宣王妃一见谢嗣音忙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饭了没??”
谢嗣音笑了笑,看向宣王:“还没?有,难得父王今儿休沐在?家,想着同?您一道?用膳。”
宣王昨儿就知道?了她盘问药童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又?通红着眼睛过?来找他,为了什么,一想便知。
他心下微恼,口气也不好:“这么些日子都不过?来,怎么今儿就想起?你父王了?”
宣王妃笑靥如花的?脸瞬间掉了下来,转头美?目一瞪,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宣王住了口,谢嗣音笑着坐下:“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女儿就要出嫁了。往后陪在?您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这话一说,宣王妃当即红了眼,又?狠狠瞪了一眼宣王,拉着谢嗣音的?手声音哽咽道?:“明明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转眼就嫁人了呢?”
宣王看着这娘儿俩再说下去就要抱头痛哭的?模样,叹口气道?:“又?不是嫁到别?处去,英国公府距离咱们府上不过?几步的?距离,一会儿的?功夫就到家了。”
宣王妃擦擦眼角,冷哼一声:“你说的?好听,我嫁进来之后,可曾天天回过?娘家?”
宣王一下住了嘴,不再说话了,捡起?筷子默默吃饭。
吃完之后,宣王放下筷子朝着宣王妃道?:“我去书房。”
宣王妃摆摆手,也不理睬他,一边给谢嗣音夹了一块儿笋片,一边心疼的?道?:“怎么瞧着最近气色又?不好了,可是担心婚礼的?事宜?”
宣王被忽视了个彻底,默默瞧了谢嗣音一眼,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谢嗣音瞥了眼宣王的?背影,笑着道?:“父王又?吃我醋了。”
宣王妃继续给她夹菜:“这么大的?人了,有时候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谢嗣音笑着又?哄了宣王妃几句,哄得人眉开眼笑地用完了膳,才起?身回去。
等谢嗣音走后,宣王妃才敛起?一脸的?喜色,黯然道?:“秦嬷嬷,你说我们这样做是否正确呢?”
秦嬷嬷叹了口气,劝道?:“郡主最是明事理识大体了,她慢慢都会明白的?。”
宣王妃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怔忪的?看着一桌残羹,良久才缓缓道?:“希望如此?吧。”
“您别?担心了,这事还有王爷呢,他定然会妥善处理的?。”
宣王能不能妥善处理不知道?,如今他正握着一个印章不知道?是该砸还是不该砸。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两口气,咬着牙怒道?:“你再说一遍?”
谢嗣音跪在?书房中间,又?重复了一遍:“求父王饶仡濮臣一命。”
宣王气得跳脚,将手里印章抬了又?落,落了又?抬,最后恶狠狠地砸到了谢嗣音的?身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嗣音俯身跪下,额头砰的?一声磕到地面:“父王,我以为自己也想让他死。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不忍心。”
宣王倒吸一口气:“不忍心?你不忍心?!!他他他他他都做出那样的?事情了,你却还跟我说——你不忍心?”
谢嗣音抬起?头,看着宣王条条是道?的?分析:“于情,他待女儿心思纯粹,纵然略有失宜,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稍加惩处便可了;于理,他先后数次救我性命,世间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于公,他为苗疆大祭司,倘若真的?杀了他,苗疆内乱再次掀起?,西南好不容易平复的?战火又?将再次复发。被牵扯进来的?士兵何辜,百姓何辜?于私”
谢嗣音顿了顿,艰涩开口道?:“女儿不想他死。”
宣王气得头脑发昏,直接站起?身将桌面上的?东西挥了下去:“不想他死?你可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若是不死,那就是我宣王府的?定时炸弹?!”
谢嗣音抿紧了唇,沙哑着嗓子道?:“知道?。”
“你你你你知道?,你还不想他死?!”
谢嗣音勉强勾了勾唇角,声音里尽是哀然:“父王,世间有太多事,知道?是一回事,可真的?去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宣王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他重新坐下,目光深深的?看着谢嗣音:“你喜欢上了他?”
谢嗣音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有这样一问,笑着摇了摇头:“父王,并?非对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不忍心,就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与?‘我不想他死’,并?不矛盾。”
“倘若当日您在?山上杀了他,那么杀了也就杀了。我纵然难过?,也不会再来走这一遭。可是”
说到这里,谢嗣音叹了一声:“可是他没?有死,反而被您关了起?来当了我的?药引子。”
她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不知浸了多少难言的?意味:“您知道?自从我猜到每日里喝的?药中可能都是仡濮臣的?血肉,心下有多么煎熬难受吗?”
看着宣王明显变了的?脸色,谢嗣音笑容不变,继续道?:“我厌恶极了!厌恶这混沌不清的?一切,厌恶这层层叠叠的?欺骗和隐瞒,更厌恶一声不吭假装无事发生的?自己。”
“父王,我失了忆,但我并?非失了智。当初那三个月,我纵然想不起?来,怕也没?有受什么委屈。”
宣王怔怔的?看着她,一声不吭。
“父王,我从来没?有过?——”
谢嗣音声音变得轻飘起?来,就像一团风下一秒就刮走了一般:“如此?亏欠一个人的?感觉。”
“让我觉得,心下难安。”
说到最后,谢嗣音声音中带了些许的?哽咽,她朝着宣王又?笑了一下,重新将头俯到地上:“父王,若他死了,女儿终生可能都会难以释怀。”
“求您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放他一条活路吧。”
宣王默默注视着谢嗣音弯下去的?脊背,良久出声道?:“你回去吧,我想想。”
谢嗣音身子顿了一下,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走去。
宣王在?她推开门的?瞬间,出声道?:“你想见他吗?”
谢嗣音怔了一下,回头笑道?:“女儿见他做什么?便是见了,也无话可说。女儿对他的?心思,仅止于还了那救命之恩与?亏欠之上。”
宣王认真打量了她两秒钟,似是在?研究她说的?是真是假。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好吧,依你。只是得等你成婚之后,再放了他。”
谢嗣音这回真的?笑了,笑得得偿所愿。她回身朝宣王福了一礼,郑重道?:“多谢爹爹。”
宣王冷哼一声,佯怒道?:“这回满意了?”
谢嗣音上前几步,拉住宣王胳膊哼声道?:“爹爹最好了。”
宣王叹了口气,点点她的?额头,问道?:“最近同?澄朝相处的?如何?”
谢嗣音笑得更开心了,眼里都是星星:“澄朝很好,我很喜欢。”
宣王瞧见她这个样子,才算是放下了心:“那就好,澄朝我也最是放心了。”
谢嗣音点点头,掰着手指数陆澄朝的?好处,惹得宣王笑个不停。
父女二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宣王才嫌弃的?将人给打发了。等谢嗣音走后,宣王才叹了口气道?:“暗夜,你说本王真的?能放了那个人吗?”
暗夜悄无声息的?现身,一声不吭。
宣王目光落到案上的?铜鎏金九龙钮镇纸,声音幽幽:“随本王去见他一面吧。”
38.放虎
这是宣王将人带回来之后第一次见仡濮臣。
他立在暗室中间, 紧皱着眉头?瞧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他还活着吗?”
闫大夫顿了一下,点头:“还活着呢。”
宣王抿紧了唇,看了闫大夫一眼:“把他唤醒吧。”
闫大夫上前两步, 可还没等碰到?仡濮臣, 他就出声了,声音喑哑、不?耐还带着几分阴鸷:“做什么?”
闫大夫收回手,撤回步子, 退到?宣王之后。
宣王抬腿刚要近前, 暗夜出声道:“王爷小心。”
闫大夫连忙出声道:“没事的, 王爷。如?今他身上的筋脉俱断, 同心蛊也在日夜反噬, 没什么危险了。”
宣王上前两步,更为细致的打?量了一圈这个人。
头?发失去了光泽,胡子拉碴, 看不?清脸。
一双手臂倒是筋瘦有力,但?是上面太多的伤疤,横七竖八、血痕累累。
身上的味道宣王忍不?住嘶了一声, 太难闻了。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上次瞧着还人模狗样的少年,如?今跟街头?的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 他又有些后悔了,应该带着昭昭过来看看。
昭昭一向最爱干净, 见?到?这个人如?此?模样, 便是对他有什么情愫也定然会消失得烟消云散。
他越想越是后悔, 忍不?住出声:“暗夜, 你去将”
刚说出几个字,一想, 不?行!昭昭本来就对他心软、不?忍,万一见?了他这副模样,更加不?忍怎么办?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说想将这个人带出去照顾
嘶!还是算了。
暗夜还等着自家王爷继续吩咐呢,结果喊完他就没有下文了,不?由得眨了下眼睛,重新退回原地。
撇去那些不?三不?四的想法?,宣王的目光渐渐正?色起来:“你可怨恨我?”
仡濮臣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就跟没有听到?一样。
宣王却知道他听到?了,还听得十分清楚。
“莫怪本王,天?底下任何一个当父亲的都?不?会容忍你这样的人伤害自己的女儿。”
仡濮臣悬着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呼吸都?似乎变得费力极了。在对上宣王视线的那一刻,他干裂的唇角微微提了一下,哑着声音道:“我没有。”
宣王半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视线变得冰冷起来:“你说你没有,那你如?何跟我解释莲城给昭昭下蛊之事?又如?何给我解释雷公山之事?”
仡濮臣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抿紧了唇瓣,什么也没说。
宣王见?此?冷哼一声,也无意跟他扯这些,直接道:“看在你曾救过昭昭的份上,她婚礼之后,我放你回苗疆。”
仡濮臣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他凶,宣王的目光更凶,语气冰冷不?屑:“你以为你还有说不?权利?若不?是昭昭给你求情,本王今日定亲手取了你的性命!”
仡濮臣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呵声,重新低下头?,不?再?浪费力气说话。
宣王真的被他这副模样给气笑了,直接转身朝着闫大夫道:“留下他性命就好,其余的”
“不?拘怎么处理。”
闫大夫点点头?,将宣王等人送出去,照旧取了血,又从墙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了那方白玉盒,往凹槽倒入了些许。不?过这一次,他等白玉盒上面的色泽完全褪却之后,并没有放回暗格,而是双手戴上了一副类似冰蚕丝制成的手套。
他谨慎的瞧了眼仡濮臣,男人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气息奄奄的垂着头?,似乎已然陷入昏迷之中。
闫大夫吞了吞口水,托着那个白玉盒重新走回仡濮臣的身边。
“祭司大人?”他轻轻出声。
仡濮臣没有任何反应,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包扎,仍在缓缓流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仡濮臣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微弱了。
时间不?多了。闫大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就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顺着伤口直接钻到?了仡濮臣的身体里。
仡濮臣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吐了闫大夫一身。
闫大夫连连后退几步,目光嫌恶地看了眼前襟的鲜血,而后目光灼灼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面色忽白忽红,手臂之上青筋跳动,如?同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沸腾游走。整个人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喉咙中跟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看起来痛苦极了。
可闫大夫却渐渐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
“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不?知道他终于等到?了什么,山羊胡都?在激动得一颤一颤。
可是就在他不?可遏制的大笑之时,仡濮臣也跟着低笑起来,声音很低,但?也确实是很愉悦的笑。
闫大夫笑容一收,之前的温和书生模样都?变得阴鸷起来:“你笑什么?”
仡濮臣没有说话,仍旧在低低的发笑。
闫大夫上前一步,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怒声道:“你笑什么?”
可在对上仡濮臣视线的瞬间,闫大夫整个人一僵,手下一松,下意识后退两步。
只见?男人双眼赤红一片,似乎饶有趣味的盯着他,如?同罪恶深渊里的嗜血魔头?看上了新鲜的猎物。
闫大夫被他这个视线看得心头?一惊,浑身戒备起来:“你到?底在笑什么?”
仡濮臣舔了舔干裂的唇角,眸光深邃幽暗,声音也一改之前的虚弱无力,变得愉悦起来:“我在笑送上门的兔子。”
“什么?”闫大夫觉得有什么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仡濮臣双手微微用力,绑在双臂上的锁链顿时哗啦啦掉落一地。
啪嗒一声,闫大夫手里的白玉盒直接掉在地上,但?他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个,只是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喃喃道:“怎怎怎么可能?”
仡濮臣提了提唇角,讥讽地瞧着碎了一地白玉盒:“一个半死不?活的蛊虫也想控制我?”
闫大夫目眦尽裂,几乎要疯了:“可你不?是被同心蛊反噬了吗?!!”
仡濮臣呵了一声,语气中尽是嘲讽之意:“我是被同心蛊反噬不?假,筋脉尽断也是不?假。但?你难道忘了这个同心残蛊本就是治疗同心蛊最佳的补品。”
闫大夫一下子回过神来,朝着他嘶吼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你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仡濮臣懒得再?同他废话,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他的脖子,咔嚓一声,闫大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归了西天?。
仡濮臣甚至没有问闫大夫的来历,如?何得到?的这个同心残蛊,潜伏在宣王府多年又想做什么,就这么直接了断的将人给杀了。
若是谢嗣音在此?,定然气得跳脚不?已,再?骂一句竖子实在鲁莽!
仡濮臣嫌恶的松开手,嘶嘶的信子声传来,红尾蛇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头?来。他也没有回头?去看,径直搜刮起了暗室里的东西。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有些疲倦的扶住了桌案。如?今同心蛊虽然已然修复了身体筋脉,但?这段时间身体受到?的损伤却难以瞬间修复。
他抿了抿唇,抄起闫大夫留下的一些东西准备离开。不?过在瞧见?了桌子上的那碗鲜血时候,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指尖点了点血水,而后放入口中轻尝了一下,双眸微眯:“娇娇,如?今你喝了我的血,还想嫁给别人?”
“门都?没有!”
“啊嚏!”谢嗣音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陆澄朝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白净修长的十指在她颈前打?了个活结,清润的声音淙淙入耳:“昭昭昨晚着凉了?”
谢嗣音摇摇头?,忽略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朝着陆澄朝温软的笑了笑:“没有,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陆澄朝弯起浅色薄唇,满目柔情若水:“山不?来就我,我只好来就山了。”
谢嗣音如?今料理了仡濮臣的事情,心下轻松不?已。见?着陆澄朝这副模样,勾了勾唇,笑道:“不?过一天?不?见?而已。”
陆澄朝抓着她的手十指紧密的缠绕在一起,幽幽的叹息一声:“已如?隔了三秋。”
谢嗣音好笑不?已,扯过手来去揪那开得艳丽的迎春花枝:“陆澄朝,你你你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春日里的迎春花嫩黄鲜艳,间或掩在假山之间,更是多生了几分峭丽的意味。
陆澄朝没有立即吭声,反而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往假山深处一藏,俯下身子在她唇间烙下浅浅一个吻,声音里尽是靡然语气:“昭昭,世?间万般幸事莫过于得偿所愿了。”
陆澄朝吻的轻柔而细致,一点一点地探入她的口中,细细品尝小心勾弄,让两个人的空白意识重新归于一处。
每一次的亲吻,谢嗣音都?觉得自己要被他带入迷蒙幻境,气息紊乱,呼吸紧促,百般滋味尽数由口入心,难以言说其中一二。
谢嗣音渐渐软了身子,双手揽住了他的腰肢,微仰着细白的脖颈随他行走遨游,指点江山。
就在假山之中一片温情迷乱之时,刚刚从暗室之中出来却在后院迷了路的仡濮臣心脏一突,目光如?鹰隼一般射了过去。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花枝轻颤,隔了一夜的露水掉落在地。
仡濮臣缓缓笑了一下,声音沙哑低沉:“好得很!谢嗣音,你好得很!”
39.抢夺
“仡濮臣”
陆澄朝落在谢嗣音唇角细细密密的亲吻一停, 一身的温润情?丨欲倏然散去,他似乎笑了声:“昭昭在说什么?”
谢嗣音双眸迷乱,呼吸急促的又喊了一声:“仡濮臣”
陆澄朝这一回确定听清楚, 细细的眯起眼打量她?, 女人肌肤胜雪,薄泛桃花,双眼湿润一片, 双唇嫣然含珠, 一副昏昏沉沉被欺负狠了的模样。他淡淡笑着, 右手慢慢抚上女人后颈, 轻轻按了按, 谢嗣音就迷迷瞪瞪地软了身子,昏了过去。
陆澄朝将人打横抱起,走出假山之中, 目光冷冽的扫了一圈周围:“出来?!”
春末的清风暖暖,扫过一径落花,却没有再带来?别的声响。
陆澄朝面色冷白, 眉峰威仪细长,一身的温和气息不再,周身凛然若三尺冰峰:“仡濮臣!”
没有多?久的时间, 沙沙的脚步声从?月洞门之后缓缓传了出来?,语气喑暗沙哑、戏谑却又带了三分狠戾:“好?玩吗?”
陆澄朝眸色幽深的看着他, 声音却始终温和不惊:“王爷竟还没杀你。”
仡濮臣瞳孔猩红, 一脸的络腮胡须看不出面部情?绪, 他缓步上前, 笑道?:“自?然是因为?娇娇舍不得我死。”
陆澄朝淡淡呵了一声,垂眸看向怀里的女人, 没有怒意也没有疑虑,还是往日的温和:“昭昭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吗?不过是不愿遭杀孽罢了。”
说到这里,他温柔含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残忍意味:“昭昭不愿杀你,就如同不愿杀那?一只街头流浪的野狗。”
仡濮臣瞳孔细微的缩了一下,不过因着胡发潦草倒也没让陆澄朝瞧出什么破绽,语气含讥带讽道?:“世子倒也能寻得一二理由自?我安慰。”
陆澄朝扯了扯唇角,声音不疾不徐淙淙道?:“昭昭如今心里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风一下子停了下来?,二人相距不过百步,目光相触,杀机渐起。
仡濮臣双眼的猩红之色越演越烈,几乎已经邻近了疯狂的边缘。
那?个女人的心里是谁?
他当然清楚,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
同心蛊失控的根本?原因,在于?谢嗣音她?不爱他。
完全不爱他!
这个骗子!骗着他将心交了出去,将阴蛊交了出去,可最后她?却根本?不爱他。
他们交合礼失败之后,他的同心蛊便一直处于?反噬状态。而这个女人却被阴蛊抹去了所有记忆,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回到京城做别人的新娘。
呵,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仡濮臣心头的怒火和悲愤几乎难以掩饰,他不想在这个情?敌面前露出任何?的情?怯与不堪。但是,他一句话就扯开了所有遮羞布,让他再难泰然从?容。
仡濮臣垂着眸子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一起就如同收不住了一般,如银铃串在一起叮叮当当,在晴朗的春日里泛起了阴冷的森寒意味。
陆澄朝眸光始终淡淡,面容不惊不惧,只是将手中的女人紧了紧。
仡濮臣脸上已然有了癫狂的神色,声音却沙哑如常:“她?心里是谁有什么紧要的呢?关键是”
“谁将她?握在了手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直接一个兔起鹘落朝着陆澄朝抓了过去。
陆澄朝始终温和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抱着谢嗣音脚步一闪,连连后退。
这一片的响动早引起了宣王府暗卫的注意,宣王领着人急匆匆的赶来?,瞧见仡濮臣瞳孔一缩,当即出声道?:“闫大夫呢?”
仡濮臣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什么解释也没有的淡淡道?:“自?然是死了。”
宣王登时大怒,直接拔刀砍了过去:“竖子敢尔!”
仡濮臣手无一物,没有接他这一招,而是拧身避了过去。就在落定的瞬间,他的胸口一滞,一股血腥之气从?喉间泛了上来?,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唇角流入胡须之中。
他纵然借着闫大夫手中那?只残次品安抚了同心蛊,修复了体内筋脉,但是这段时间受的伤却仍旧存在。
仡濮臣抬着手背擦了下唇角,视线望向还昏迷着的谢嗣音:今日,他带不走她?了。
宣王见仡濮臣受了重创,不再犹豫,运斤成风又是一刀。与此?同时,暗夜身形诡异地跃至男人背后,手中匕首直刺仡濮臣后心,无声无息,狠辣而精准。
两大高手同时出手,仡濮臣几乎没有任何?避让的余地。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红尾蛇突然从?仡濮臣的前襟里蹿了出来?,直奔暗夜的手背。
暗夜瞳孔一缩,手腕一转,那?匕首直接朝着蛇身横削而去。红尾蛇在危险来?袭的瞬间就猛地弹跳出去,但是仍旧慢了一瞬,一小截的尾巴被断了下去,剩下的蛇身重新回到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拼着肩头受了一刀,身子一拧,硬生生从?二人中间退了出去。他垂眸瞧着鲜血淋漓,痛得浑身颤抖的红尾蛇,手指微颤的将它重新放入怀里:“好?!好?得很!”
他心下念着谢嗣音不忍对她?府内之人用蛊,如今却连他的蛇都?遭了这样的对待。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吧!
将这些人都?杀了,然后把她?抓回苗疆,锁在雷公山,日日夜夜只能陪着他。
仡濮臣眼中的猩红之色越演越烈,那?个闫大夫不知同苗疆有什么干系,暗室之中藏了一堆乌七八糟的蛊虫玩意儿,如今正好?用来?这一处。
就在仡濮臣手指碰到囊袋的瞬间,谢嗣音几乎魂飞魄散的从?陆澄朝怀里挣扎了下来?。
陆澄朝一把扶住她?,声音低柔温和道?:“昭昭没事的。”
谢嗣音摇摇头,推开陆澄朝,朝前走了两步。她?太?清楚仡濮臣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知道?他手里是什么蛊虫。但是倘若真的放出来?,那?么结果定然是她?难以承受的。
其实刚刚醒过来?的一瞬间,她?几乎没有认出仡濮臣来?,因为?实在是相差太?甚了。
那?个干净漂亮偶尔带点儿坏笑的少年,跟现在这个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甚至猩红的双眼都?是疯狂意味的街头乞丐,差得太?远了。
谢嗣音几乎颤着声音向他确认了一遍:“仡仡濮臣?”
仡濮臣笑了一下,猩红的眸子里尽是嘲意:“原来?郡主还记得我。”
谢嗣音张了张唇,哑着嗓子道?:“抱歉。”
仡濮臣凉凉的笑了声,语气漫不经心:“不敢承郡主的一声抱歉。”
陆澄朝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他上前一步,握住谢嗣音的右手紧了紧:“昭昭放心,没事儿的。”
她?如何?能放心?如今这个人一身是伤,却还生龙活虎的跑了出来?,心下不知是何?等的怨恨!
先?前父王他们设计引发他体内同心蛊反噬,而今
谢嗣音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心下忍不住颤了又颤,难道?他的同心蛊已经臻于?大成了?
若是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才能阻止他可能伤害到她?的父王、澄朝等人。
正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朝着仡濮臣的后背投掷了数颗白丸,还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就直接在空中炸裂开,紧跟着冒出浓浓白雾将人给包裹了起来?。
竟是将上一次的望枯草暗器改良之后,重新拿出来?又用了一次。
谢嗣音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希望这个对他有用,还是没用。
若是有用,那?那?他今日必死无疑了。
可若是没用,今日会死的怕就是
谢嗣音喉咙滚了滚,因着紧张,嗓子都?变得干哑发涩。
烟雾散去之后,仡濮臣仍旧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语气带尽了嘲意:“相同的招式,难道?还希望第二次也起作用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转身看向出手的那?几个侍卫,指尖轻弹出几个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了过去。
“小心!”
“啊!!!”
警告声落下的同时,那?几人闪避不及,先?后跌倒在地,浑身痉挛地在地上翻滚,脸上跟着泛起青黑之色,血肉之下有如青蛇涌动,恐怖至极。
这一出手,便是宣王也变了脸色:“你如何?还有这些东西?!”
宣王在将人抓住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身上所有的蛊虫都?清理了干净。可如今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
仡濮臣回过头来?看向宣王,似笑非笑道?:“王爷以为?呢?”
宣王脸色难看得厉害,如今望枯草对他不起作用,他手上还有一把的蛊虫,那?便是他们人再多?也奈何?不了他了。
倘若没有同心蛊,万箭齐发总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如今,同心蛊未解,昭昭同他一损俱损。他能伤这个人,却是不敢杀他。
如此?一来?,纵然在他宣王府内众人围困,他却根本?不敢动弹。
仡濮臣也早已经看透了这个局面,牵了牵唇角,没再说话,眉眼之间俱是嘲讽。
上百人将仡濮臣围困其中,到如今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就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一脸戒备的盯着他。
“嚓”的一声!
刀剑出鞘的声音瞬息之间划破沉默,在场众人接连色变。
“娇娇!”
“昭昭!”
“昭昭,你做什么?”
谢嗣音谁也没理会,举着长刀抵在自?己脖颈前,看着仡濮臣一字一顿道?:“离开宣王府,永远不再进京。否则,我立刻自?尽。”
“都?说同心蛊同生共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40.佛陀
“你拿自己威胁我?”
仡濮臣整个人似乎终于安静下?来, 面上的疯狂和眼中的猩红跟着渐渐退去,轻飘的声音中浸出几分?低哑。
谢嗣音不是看不到他的难过,但?是她无法回应他想要的。
并且, 她还有她想保护的。
就这一次, 彻底了断吧。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刚刚醒过来的嗓子还残留着干涩低柔,被春风卷着徐徐飘进?对面:“仡濮臣, 离开京城, 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你若死了, 我定然也是活不成了。”
“我曾想杀你, 也感恩你救我性命。兜兜转转至今, 望你我恩怨俱消,再不相见。”
说着,谢嗣音又握着长刀往自己脖颈送了送, 鲜血当?即就顺着雪白颈子滑进?了衣领。
她朗声道:“云安遥祝大祭司,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仡濮臣在她动作的瞬间,瞳孔几乎缩成一线, 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脖颈间的伤痕,大笑出声:“好好好!好一个恩怨俱消。”
这数月以来的纠缠不清和同心反噬,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仡濮臣大笑着转身离开, 周围的暗卫不敢阻拦,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几十步的距离之后, 仡濮臣停在原地, 目光瞧着地面上的一颗鹅卵石, 声音幽幽:“谢嗣音, 你想跟我一刀两断,那不可能?!”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似乎要再说些?什么。
身后的陆澄朝悄然上前,温凉的手指点了谢嗣音的手腕某处,女人右手一酸,“咣当?”一声,长刀倏然掉地。
谢嗣音被吓了一跳,低低“呀”了一声,偏头看向陆澄朝。
陆澄朝一向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幽沉,垂眸瞧了一眼她还在流血的颈部,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她的院子走去:“传太医。”
谢嗣音这边一被制服之后,宣王连忙怒声喊道:“拦下?他!”
谢嗣音急得就要挣扎着下?去探看,陆澄朝双手如钳一般稳稳的锢着她,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昭昭,王爷会?处理?的。你受伤了,先处理?你颈上的伤。”
谢嗣音见实在挣扎不开,叹了口气道:“澄朝,我并非为了那个人,如今父王他们?顾及我,不敢伤了那人性命。可他却没?什么忌惮,刚刚那种形势下?,再僵持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陆澄朝步子仍旧从?容,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温存:“我知道。”
谢嗣音见他这个态度,有些?哑然,咬了咬唇道:“我体内被种了同心蛊,这个东西”
陆澄朝没?由着她继续说下?去,似是已然知晓了一切,淡淡笑了一声:“我知道。”
这个话语里的寒凉让谢嗣音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唇,仰头瞧着他有些?不悦。
陆澄朝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眸子背着阳光显出几分?幽暗,他幽幽一叹:“昭昭,我真的是醋极了。”
谢嗣音动了动嘴唇,最后干巴巴道:“我跟他什么也没?有。”
陆澄朝轻笑一声,声音愉悦至极:“我知道,是他觊觎我的昭昭。”
谢嗣音没?有再吭声。
陆澄朝重新抬步往她院子走去,温润的下?颌多了几分?凌厉:“昭昭,剩下?的交给?我好不好?我会?在婚前解决掉这一切。”
谢嗣音垂下?眸子,什么也没?再说。
***
仡濮臣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城外一座快荒了的寺庙里。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斑驳的照进?来,如同在地面落了一层薄霜。
他猛然坐起?身,打量了一圈四周,竹林禅院,幽静整洁。他记得自己同那些?人斗了个两败俱伤,而后趁乱摸上了一辆出城的马车底座,之后他似乎就晕了过去。
仡濮臣半眯起?了眸子,起?身走了出去。寺庙不过两进?大小,后院三?间禅房,前殿分?了主殿和左右两个偏殿。仡濮臣身为苗疆祭司,有自己的神殿和始祖神。因此,他没?有进?去瞧,也没?有兴趣瞧。正准备要出寺门的时候,就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从?外走了进?来。
小和尚不过八九岁,圆头圆脑甚是可爱,揪着老和尚的袖子道:“师傅,三?天了!他终于醒了哎!”
老和尚约莫六十岁的年纪,须眉近百,慈眉善目,冲他施了一礼:“施主醒了就好。”
仡濮臣顿了一下?,依着佛教礼节回了一礼:“您救了我?”
老和尚笑着摇头:“并非老衲出手,不过施主却与老衲有三?天的缘分?。”
仡濮臣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微挑了挑眉:“方丈何出此言?”
老方丈没?有说话,反而伸手请他往大殿走去。仡濮臣抿了抿唇,当?先走了进?去。
正殿供奉了释迦牟尼、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佛陀面容宁静,双眼微垂,双手结印,似乎正在凝视着众生疾苦。
佛像之下?是一张黄花梨木桌,铺着金色莲花宝轮绸布,其上则摆着三?盘供果?,以及一大束洁白无瑕的玉兰花。
仡濮臣这才想起?刚刚在院中看到的那一棵白玉兰花树,有花无叶,光溜溜的枝干在月色之下?显出银色光芒。
“方丈有话对我讲?”
老和尚没?有说话,反而走到蒲团面前坐了下?来,然后敲起?了木鱼。
仡濮臣:
仡濮臣转身朝外走去,步子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顿了一下?,重新收了回来。
他慢慢回到大殿中间,盘坐了下?来,微阖上了眼。
木鱼声声入耳,大殿之上的檀香袅袅,看不见的白雾却似乎无处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老和尚停下?手中木鱼,殿内一片幽静。
仡濮臣睁开双眼,朝他双手合十:“多谢方丈。”
不过普通的梵音木鱼,却能?疗愈他身上暗伤,这个老和尚是个不出世的高?人。
老和尚站起?身,笑呵呵冲他回了一礼:“我与施主缘分?已尽,往后还请施主珍重。”
“另外,老衲还有一言送施主,不知施主可愿听?之一二?”
仡濮臣:“洗耳恭听?。”
老和尚白眉白须之中尽是慈悲之意:“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那么一段时间,强求无用。还望施主切莫执着,以免误入了歧途。”
仡濮臣绷紧了唇,没?有吭声。
老和尚又叹一声:“施主自困于局中,伤人伤己,却难有善终啊。”
仡濮臣冷笑一声,再难掩饰眸中的猩红之色:“天地之间如橐籥,又有谁不是被困在这局中?大师您难道就跳脱于局外了吗?”
老和尚愣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施主既有主见,且自行去吧。”说着让仡濮臣离去,他却先行起?身离开了大殿。
仡濮臣没?有起?身,犹自坐在蒲团之上望着殿中白玉兰。
幽静清洌、慈悲而美丽,像极了那个女人。
在想到谢嗣音的瞬间,仡濮臣的眸色渐渐染上深色。目光渐渐上移,正中的佛陀高?高?在上不动如山,他是否也觉得人间的贪嗔痴可笑至极?
白雾袅袅自尘世而上,跃于佛陀菩萨的面容,似乎将时间万物都遮挡起?来。
谢嗣音怔怔地看着跪坐于佛陀面前的男人,一身清霜,却似乎虔诚至极。她四面环顾了一圈,彩画凋敝、佛像暗淡,还是一个破落了的佛寺。
“过来。”男人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谢嗣音抿了抿唇,她不想过去,但?是却知道也反抗不了他,于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直到在他三?步之外停下?,瞧着他阖目垂首的背影,低低问了一声:“你是准备出家吗?”
话一说出口,谢嗣音就忍不住骂自己,怎么能?说这么没?脑子的话。
果?然,那个男人低低笑了出来,语气危险至极了:“怎么?想着让我出家了,好再不烦扰你?”
谢嗣音没?敢吭声。
仡濮臣却慢慢转过头去,一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眼睇向她:“娇娇,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呢?”
谢嗣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试图跟他讲讲道理?:“之前闫大夫说,我体内蛊虫之后,会?恢复记忆。若是我恢复记忆之后,确实亏欠于你,我我会?想办法还你。”
仡濮臣支起?下?巴瞧着她,眼中满是兴味:“还我?你要怎么还我?”
谢嗣音对他这个眼神一点儿也不陌生,心下?咯噔一声,转身就想跑。
“娇娇,你跑一个试试?”仡濮臣却瞧着她转过去的背影,声音温温和和不疾不徐,却让谢嗣音再不敢走出一步。
他的手段太多了,尤其在这梦里。
她根本反抗不了他。
仡濮臣淡淡笑着,目光幽沉地看着她的清瘦背影,缓缓道:“过来。”
谢嗣音咬紧了唇,羞愤着转过身看向他:“仡濮臣,我以为我们?三?日前已经达成了一致。你再这样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如今的仡濮臣褪去了当?日的狼狈,一张绮丽艳艳的面容上,眼角朱砂痣红得透亮,声音哑哑道:“有什么意思?我开心啊。”
谢嗣音恼道:“可我不开心!”
仡濮臣笑得更?艳了:“反正我的娇娇不会?再回来了,那我何必管郡主开不开心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冰凉粗粝的东西握住了她的脚踝,往仡濮臣的方向狠狠一拉。谢嗣音惊呼一声,人直接摔在了地上,紧跟着就被拖到了仡濮臣的身前。
疼!太疼了!
谢嗣音眼里瞬间盈满泪花,一张总是清冷淡漠的容颜终于漏了怯弱,双腿徒劳的挣扎着那些?藤蔓。
仡濮臣冰凉的手指摸上她的脚踝,细细摩挲了片刻,撕拉一声,裂帛的声音瞬间响起?,漏出一截雪白的莹润肌肤。
谢嗣音身子一僵,终于意识到了情况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仡濮臣之前纵然过分?,却从?来没?有这样粗鲁凶厉的对待过她。她红着眼眶,挣扎着坐起?身双手拍打他的胸膛:“仡濮臣,你疯了不成?”
可人却还没?碰到,反倒被他单手制住了双腕握在身后。另一只手则轻轻掐住她的下?颌,转向垂怜世人的佛陀。
佛陀无欲无色,身后的男人却活色生香,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烧得她起?了一身的颤栗。
男人感受到她的惧意,似乎开心极了,将湿热的唇舌覆了上去,似有若无地磨蹭着她那一片软肉:“我是疯了,在看到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的时候,就彻底疯了。”
仡濮臣双眸重新现了猩红之色,但?声音却温柔得让人胆寒。
“嘘娇娇,不要太大声。”
“佛陀会?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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