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香港到南城, 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飞机,眨眼便到了。
而对那些手眼通天的富家公子来说,特意找一个没仔细藏住踪迹的人, 像聊明日?的天气一样信手拈来。
虞宝意收到梁思雪消息时, 萧正霖已经气势汹汹地落了南城。
且因为?他不及霍邵澎在内地的关系, 走私人飞机的流程过慢,还是坐了挤迫的经济舱来的, 一肚子怨气难消。
找到梁思雪落脚处, 还没考虑晚饭要吃什么来得难。
虞宝意赶回家,门?口大开,争执声几乎要冲破天顶。
“我的小孩和你有什么关系啊?那么闲时间那么多?,不如?跟你妈妈多?去几场high tea(下午茶),那儿知书识礼的千金大小姐多?啊, 要你娶的不就那种人吗!”
尽管用的激烈口吻, 说的讽刺的风凉话, 但虞宝意还是听出梁思雪满嘴酸气。
“Miriam,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和家里沟通——”
“我给你时间谁给我时间啊?谁给我肚子里的小孩时间啊?”梁思雪顿住, 咳两?声后继续咄咄逼人地呛他,“是,等我显怀了,打都打不掉的时候,我还有一星半点的话语权吗?还不是任你爸爸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梁思雪还没过过这种日?子,要我给你时间, 发梦啊你!”
“我不会让他们——”
“小雪。”虞宝意踱进?门?口,安静听完梁思雪那一长串的发泄后, 才若无?其事地上玄关换鞋,并?赶在萧正霖下句话前打断了他。
萧正霖循声回头,整个人立时陷入死机状态,除了发愣,给不出别的表情和反应。
“Bowie?”
好些时日?未见,萧正霖颤颤巍巍地确认眼前走进?来的女人,是不是近段时间霍邵澎宠爱得不行的那位。
梁思雪也怔住,“你们认识?”
虞宝意没想在当下这个场合解释,含糊而过:“算认识吧。”
“她就是你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
梁思雪一把挽上虞宝意胳膊,“关你什么事!”
萧正霖像找到救星一般,面露狂喜,“Miriam,你冷静点,再问问她,她和Terrance——”
“萧正霖。”虞宝意声色冷淡,“先管好你自?己吧。”
梁思雪情商没有低到当着萧正霖的面,立刻就要追问Terrance是谁,只是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萧正霖还不放弃,姿态可谓低到尘埃里,“别住这里了好不好,我在南城有房子,搬到那儿去,我请人二十四?小时照顾你。”
“照顾我?监视我才对啊。”梁思雪冷声笑了下,“然后等你们讨论出要不要这个孩子,再处理我啊,我就是你们萧家砧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你放心吧,我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你们就是硬抢也抢不走。”
虞宝意被?说得心下一阵凄怆,“萧正霖,走吧,在这吵,也吵不出一个结果的。”
她若有所思盯着萧正霖离开的背影。
肩膀松垮地塌下,脊背微曲,头也低着,像一道?落魄的野鬼孤魂。
虞宝意倒上两?杯水,还未来得及开口,梁思雪已经从与萧正霖争吵的状态中出来,变成以前她熟悉的那个,喜欢刨根究底她情感状态的好姐妹。
“Terrance是谁?”
十五分钟后。
“你疯了啊?!”
与当晚一样,梁思雪给出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答案。
虞宝意老?老?实实交代完后,像卸下包袱一样轻松,甚至有闲心开起玩笑,“大小姐,我能有你离谱吗?”
“你比我离谱。”梁思雪笃定道?,“我虽然长期不在香港,不熟悉那边的情况,但那是霍家。”
香港太小,可霍家太大。
霍礼文,霍启裕,霍邵澎三代人,虽不至于人尽皆知,可论起豪门?、房产、金融等领域,三代人都有为?人津津乐道?的成就。
从上世纪铜锣湾荒地的开辟,到高?楼林立背后的“铺王”,直至霍邵澎这代,理应到盛极必衰的规律了。
可这霍家不知是什么人杰地灵的福地,第三代话事人,商场上的排兵布阵、行事作风,公认比前两?位还要出众。
守江山难,前些年,他甚至还在打江山。
也就最?近两?年收敛了不少。
“Baby,我爸爸妈妈的事业不在香港,所以我可以随时随地抽身离开,也不怕萧正霖拿什么威胁我。”梁思雪满面愁容地分析,“可你不一样,旬星的根基,所有分铺都在香港,你没想过万一哪天你想结束这段关系,而他不想,他拿捏你就像拿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她怕。
且已经有所预感了。
“你说他设计沈景程,为?了让你分手……”不知是冷还是起了鸡皮疙瘩,梁思雪抱着胳膊上下抚了抚,“这个男人心机深沉,手段卑鄙,也不在你面前装一下,说明他根本不怕被?你发现啊。还有,你想过没,卓夫人那件事……”
虞宝意的心脏明显重跳了一下,震到胸腔,久久不能回神。
“我不知道?。可他连陷害沈景程的事也说了,中间没什么事情瞒过我,如?果卓夫人也是他安排的……”
“你傻女啊。”梁思雪食指戳了下她额头,“甘倩玉让人烧了你家一间分铺啊,上了社会新闻的啊,亏损多?少钱暂且不论,我就问你,当时你怕不怕她挑一间有人的烧,怕不怕甘倩玉真对你家里人下手。”
“我怕。”
何止怕,已经被这些蛮横无理的贵妇人的手段吓得六神无?主,连关知荷也束手无?策,不然她也不会立马决定找上霍邵澎。
“如?果你知道?是他做的呢?”
如?果是霍邵澎做的。
她和他只会是陌生人,也只能是陌生人。
莫说一程,哪怕一面,她都会想起他为?了算计,将矛头直接指向她家人的不择手段,再赋以帮助的名义与身份,她毫无?防备,就让他来到了身边。
霍邵澎的确有意无?意“威胁”过她。
可当时事件源头并?非是他,那句“你给不起卓夫人要的东西”,更像是久居上位养出的谈判习惯。
他要主动权。
且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对她无?微不至的行为?模式让虞宝意觉得,她也拥有主动权。
这种看似公正平等的模式,麻木了她所有的防备心。
可如?果整件事,都是霍邵澎设计的呢?连她自?以为?是的主动权,也是他想给,才给的。
光想想,虞宝意都会出现一种生理性厌恶。
欺骗性地卸掉你所有武器,不知不觉向他服从的权力。
那才称得上权力二字-
第二日?晚间,虞宝意被?司机接送到霍邵澎在南城居住的地方。
昨天落地,他没在南城待多?久,便飞了别处,今日?才回。
她说家里这段时间有别人,让他不要再上来。
霍邵澎什么都没问,发来司机接送她的时间,准点便候在胜意所在的写字楼下。
她不得不上这台车。
半小时后,行至园区深处,花圃中,一棵棵广玉兰树亭亭而立,象牙一样洁白?的花瓣像阳光破碎后洒落下来的碎片,生长在郁郁葱葱中,微微闪烁发光,格外耀眼。
熟悉的权叔接待了她,将她引到餐厅,那儿已经备好各类菜品,琳琅满目,精致得叫她眼酸。
虞宝意心境已然不同昨日?,她默不作声地坐到霍邵澎旁边,像极了昨天那位镜头下优游自?如?谈论风生的金牌制作人。
洋房里的年轻女佣第一次见有女人上来,平日?里除了她们偶尔趁BOSS不在时嬉笑打闹,整间房子枯燥无?味,随了主人的清心寡欲,无?趣极了。
“权叔,那位是谁啊?”
李忠权瞥了女佣一眼,“那位,是你们该小心招呼着的人。”
女佣自?以为?懂了大半意思,“大少爷的女朋友吗?可我看她对大少爷,一点都不热情哎。”
“不热情就对了。”李忠权高?深莫测地一笑,“太热情,会扣工资的。”
说完,他背着手,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工资已经扣了,女佣进?出几回,她大胆留意了几眼虞宝意的模样。
长得像电影画报里的明星那般好,只是态度着实不怎么样,但大少爷一句话又一句话地托着,浑然不似平日?对什么都意兴阑珊的模样。
饭后,两?人去到花园散步消食,不像普通情侣散步那样,霍邵澎轻轻捉住她骨腕,倒像带一个会跟丢的小孩。
“今天不开心?”
“没有啊。”
霍邵澎拇指似有若无?地摁住她掌根,脉搏匀速轻微的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她很?平静。
“今晚留下吗?”
两?人原是并?行,霍邵澎一直迁就着她的脚步。话音刚落,虞宝意落后他半个身位,沉默在他们错开的空间中流动。
“霍生。”夏夜蝉鸣聒噪,虞宝意的声音显得分外清灵,“你知道?了吗?”
“你朋友的事?”
昨天,虞宝意第一时间赶回了家,没有回复那条微信,后面也觉得没有回复的必要了。
“那不是朋友,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亲姐妹,虽然没有血缘,可我和小雪的关系不比我和我哥哥差。成年人做什么事,都要自?己承担代价。”
关系亲近,但她没有否认梁思雪在这段关系中的过错。
可是。
“霍生,我们并?非出身像你,像萧正霖那样的豪门?,也不懂那里的规矩。我们会付出自?己犯错的代价,但可不可以不要有,不该属于我们的——”
“宝意。”霍邵澎侧过身,选择与她面对面,目光安静低垂,“她是她,你是你。”
“什么叫你们?”
中意
南城的夏季总上演得格外漫长。
夜风携卷着白日骄阳烘烤过的气味, 干燥闷倦,还?仿佛有些泥土烧起来的焦气,不?让人呼吸舒畅。
霍邵澎的那句话, 投进了海底, 换回虞宝意无尽的沉默。
“你认为我和萧正霖是一种人, 还?是你会和你的朋友一样,落入同一个处境?”
他?严谨得封死了虞宝意所有退路, 逼迫她不?得不?给出二?选一的回答。
“我……”
“回答我。”
霍邵澎的语气仿佛凝上冰棱, 让她在溽热的仲夏夜感受到一丝刺人的寒气。
虞宝意仰额,堪比月光的双眸藏着同样刺人的底色,“霍生,在我眼里?,你和萧正霖, 和任何?一个香港狗仔写过的公子哥, 都没有区别。”
这番话里?含几分赌气, 虞宝意不?清楚。
但冤枉定是有的, 可她更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 到底和狗仔笔下那些花心滥情,爱和女星、嫩模、港姐纠缠不?清的富豪有什么区别。
无非套了层体面的皮。
她还?真信了,以为她和他?的关系,终究有些不?一样。
可梁思雪的事情及时敲醒了她,有点痛, 但总比撞上南墙,头破血流的好。
当她决定走上有他?的这一条路, 有些伤害是注定的,不?会因为运气好而?躲过。
那不?由运气, 甚至不?由自己决定。
除非抽身。
“宝意,不?要受你朋友的影响,和我赌气说这种话。”
虞宝意的话难听到这,霍邵澎仍旧贴心地铺好台阶等她走下去。
他?是不?是萧正霖那种人,虞宝意理应比任何?人清楚。
但目前而?知,他?可以不?同她计较。
“我有什么资格和你赌气?”
虽是争执的句子,但虞宝意语速不?快。
霍邵澎想?到第一回见她那夜。
同沈景程因为一件来迟的外套争吵,但她和写字楼那些雷厉风行?的女白领,恨不?得把别人堵得一句话说不?出的攻击性和急促不?同。
她说话不?疾不?徐,又因音色过分清越悦耳,咬字字字分明,令人误以为她处于弱势地位。
根本不?是这样。
到此刻,霍邵澎方才察觉,角色对换,当他?成为虞宝意争执的对象时,有多容易为她的口吻失控。
她说的话,没有“困惑”,更没有“示弱”。
只有肯定。
她肯定自己就是没有资格,且接受了这件事,用一种平淡到让人恼火的语气讲出。
“哪怕我真有资格……”互换的不?止有角色,虞宝意大胆地迫近一步,仰起的脸被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也是你给我的,随时随地都能收回。霍生,那不?叫资格,叫你需要一只宠物陪你解闷。”
霍邵澎原本就捉着她手?腕,再一伸手?揽下那抹腰,多用了几分力把虞宝意收拢进怀。
他?逐字逐句地问:“虞宝意,你养过宠物吗?”
霍邵澎极少连名带姓叫她。虞宝意望着他?的脸,一时发?愣。
“你见过谁养宠物,快骑到主人头上来的?”
她涣散的眸色慢慢凝集,眉头一拧,不?落下风,“霍邵澎,我——”
“没有吗?”他?暗自在虞宝意腰上施力,扣得越来越紧,“又有哪只宠物会对主人张牙舞爪,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我只是打?个比方……”不?知怎的,明明在严肃争吵,虞宝意耳根不?争气地烧起来。
“好比方。那你告诉我,如果我要养,为什么不?养一只乖的听话的?虞宝意,逃跑的宠物我可以用抓的,为什么你,我得用算的?”
若是下棋,她一定是最没有棋品的一个。
看?见棋局中?的自己落于下风,便抬手?扫落棋盘,却?不?知那是他?费心所设,最终让她赢的局。
“霍生……”
“叫我名字。”
虞宝意错觉,答应陪他?一程那夜的风,也吹到了今夜。
腰上的手?如一堵墙,她快贴到他?身上,昂着头。
明明整个人都笼在他?的阴影之下,可那双眼如坠入了河水下的月亮,波光粼粼,倒折出她的世界,与?他?。
虞宝意唇半张开?,失去冲动?以后,叫他?的名字分明多了几分迟疑,让人很想?吻她。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一并吞下她刚吐到嘴边的“霍”字。
突如其来的吻充满炽烈,虞宝意甚至还?在怔愣之中?,他?已经闯入她的领地,不?含一丝温情脉脉,而?是用过分用力的触碰渴求她的表达,她的回应。
有那么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不?动?,她五感凝固住,除了他?的索求,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待感知再次流动?起来时,她嗅到了来时种满整条幽静步道的广玉兰树的香气,由浅至浓,慢慢向他们这个方向蔓延。
霍邵澎离开了她一些,但没有再移远点,那道眉似蹙非蹙,沉默地凝视住她。
先前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此时虞宝意也顺从地睁开了眼睛。
昏影中?,她双眸莹润,动?人得仿佛有一捧清泉,不?停在心间涤荡。
她用被吻得殷红的唇问:“霍邵澎,你中?意我吗?”
他?们维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拥抱的距离。
可霍邵澎还?是一动?不?动?。
他?选择将目光注入那双明亮的眼睛,说:“Babe,我以为你早知道……”
“我中?意你这件事。”-
第二?日早晨,虞宝意从客房醒来,没有拉开?的窗帘让房间黝暗无光,想?昏昏欲睡下去。
微信上,已经留言了一条消息,说等会权叔会送她走。
虞宝意起床,换上尾凳处女佣备好的衣服,合身得仿佛是从她自己的衣柜中?拿出。包括昨晚她决定留下一夜时,霍邵澎叫人拿来的衣服,尺寸明显都是为她准备的。
她很难相信他?的“预谋”没有别有用心。
但事实上,霍邵澎又的确没做什么,只是让她在一间舒适的客房里?,单独睡了一夜。
连早晨也未等她,按照自己的时间先行?离开?了。
但留了位她熟悉的权叔,免得她在人生地不?熟的房子里?不?自在。
吃完早餐,李忠权兢兢业业地送她到胜意所在的写字楼。
路上,权叔同她聊了两句。
“虞小姐,昨晚还?待得习惯吗?”
“习惯的,权叔。”
虽然干的是司机的活,但虞宝意待李忠权如同长辈。而?且今早几位没见过她的女佣,趁霍邵澎不?在时明目张胆打?量她,也是权叔替她解的围。
李忠权笑了笑,“那间客房是临时准备的,你习惯就好。”
临时准备。
直至回到办公室前,虞宝意都在琢磨“临时准备”四个字,是不?是也别有用意。
那么大间房子,不?像没有提前备好的客房的样子。
可迈入办公室的下一秒,她就被满室洋桔梗雅致的香气冲散了所有疑虑。
桌面上有一束盛开?的洋桔梗,旁边是个扁平的黑色正方盒。
虞宝意已经有所预感,走过去时,笑意情不?自禁攀上唇边。
她单手?抱起那束花,再打?开?首饰盒。
一件手?链。
由规整的蓝宝石和钻石镶嵌,交相排列成蜂巢状,成品犹如丝绸的柔软质感。
她学过一年有余的珠宝设计,认出来,这样精致而?繁复的工艺出自哪个世界闻名的珠宝家族,且正是霍邵澎前段时间的出差地之一。
也许有权叔通风报信,也许是他?自己算着时间。
托在手?心端详不?到片刻,手?机微震,亮起的屏幕中?央有条消息横着。
「衬你。」-
下午,和导演组、编剧组开?完短会以后,程霁原当即买了晚上前往北城的机票,决定效仿当初虞宝意的方法,去找“便宜好用”的新面孔来当嘉宾。
虞宝意为保口碑,坚持让嘉宾亲身学习,不?惜加大成本,延长拍摄时间。
难免吃苦,且她不?想?给这档节目炒流量,所以放弃了再邀请乔鹭这样难伺候的嘉宾来的念头,本分拍完,不?管结果如何?,都对得起她走到如今的固执,甚至偏执。
左菱这边,则由她点头过后,领人去联系《时差旅人》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婆婆。
老婆婆那门手?艺,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木雕技术。
虞宝意见识过她早些年的作品,的确炉火纯青,尤其在面部?表情的刻画上尤为栩栩如生。可惜婆婆如今老了,从前只需要十天半月雕完的作品,现在碍于体力跟不?上,得花上一两月。
她脑中?已经构建出怎么拍好这段长达七十余年,人与?那一块块无心无情木头之间故事的雏形。
左菱电话赶在下班前拨回。
“谈妥了,明天拟好合同,我带过去签。”
“好。”
“还?有一件事……”
虞宝意手?指放在鼠标滚轮上,滑动?着,电脑屏幕闪过的,是宋青可和那位康老板不?堪入目的照片。
闻言,她停下动?作,问:“什么?”
“统共两个篇幅,咱们不?是还?没定下来第二?个篇幅拍什么吗?”
“对。”
“婆婆给我们介绍了她的一位老友,也是做雕刻的,不?过是玉雕。”
木雕和玉雕,其实都不?算濒临绝迹的非遗工艺,但能以此为生的,始终是少部?分人。
而?几家非遗类的综艺节目选取的嘉宾,也大都是在业内具备名气的匠人,那些步步维艰,因种种原因掩埋在时代风沙之下,则需要像虞宝意一样的人,将他?们挖出来,掸干净身上的尘土,才能被世人所看?见与?正视。
“他?们也在南城,不?过是以家族为规模,住在一座镇上。因为没几位后代愿意学习玉雕,族里?的中?老年人也不?懂自己的作品该怎么和时代接轨。慢慢的,以前来光顾他?们的老朋友尽数搬走,他?们也失去了收入来源。”
虞宝意听着觉得有些意思,“有联系方式吗?”
“有,但你听我讲完。”左菱叹了声气,“婆婆说,他?们居住的那座小镇要被拆迁改造为新式旅游景区,族里?的年轻人都劝拿一笔钱就走,但他?们签下了联名书拒绝,为的就是不?离开?他?们家族生活了上百年的地方。那座小镇有个历史展览馆,里?头放着大都是他?们祖辈的作品,有情怀。”
“后来听说可以上电视,猜着说不?定可以引起关注,拒绝强拆。宝意,你觉得呢?”
单听左菱描述,虞宝意还?拿不?准主意,“联系方式先给我,我来和他?们谈谈。”
“行?,交给你了。”
挂断后,她没有立刻加左菱推过来那人,反而?先拨出一个电话。
这段时间,秦书远已经不?再打?电话过来,她也没主动?联系,耐心好极,静候最佳时机。
《先声夺人》照常拍照常播,不?过始终换了导演和主摄,还?是有观众发?觉拍摄节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但网上热度依然很高,甚至顺着观众呼声加更了两期。
这两期落在虞宝意眼中?无疑是个笑话,像赶着她把他?们埋了之前,挣扎做的无用功。
“小意?”
“秦总,好久不?见啊。”虞宝意拿出友好寒暄的语气,“最近如何??”
除开?前头一下还?了一百万,秦书远为了稳住她,陆陆续续地在还?钱,但东拼西凑加起来,还?没一开?始还?的一百万多。
之前被梁思雪的事耽搁了一下,错过了在热度最高的一期前爆出。但虞宝意寻思着,自己也不?想?同他?们纠缠了,后面还?有新节目要操心。
“小意,你没必要用这种——”
“我的人用得怎么样?”
秦书远哑口无言。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知道。”这件事对虞宝意来说,始终如鲠在喉,“当时拿到那些照片,我就想?发?了,但左菱她们还?在,这不?止是宋青可一个人的节目,也是她们的。”
“但我的心软,换来的是宋青可得寸进尺。秦书远,我最后问你一句话。”
虞宝意目光聚焦点已经不?在电脑屏幕上,仅手?在无意识地滑动?鼠标滚轮,“宋青可让私家侦探拍完我,到你面前信口胡言的时候,你信吗?”
“我第一时间没有信——”
“那你维护过我吗?”
依旧是沉默。
虞宝意知道答案了。
说不?上失望,在此之前,她明知答案,只是想?听到他?的亲口回答。
“小意,那些钱我都会给你的,你行?行?好。天行?手?上就这一根独苗苗了,你又走了,宋青可现在需要一档节目……”
“跟我有关系吗?”
虞宝意知道,这是她和秦书远这辈子最后一通电话了。
这最后一句话,哪怕不?够体面,但得让她舒服。
“不?过今晚热搜,肯定跟你有关系。”
挂断电话以后,虞宝意快速整理好那些照片,准备切小号微信,当作匿名发?给那位爆料过Gina的狗仔。
刚发?完,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她随意一瞥,面色瞬时怔忪。
虞宝意不?知道霍邵澎是不?是在她身边安插了什么眼线,监测她的一举一动?。
乃至能洞悉任意一个,她有可能察觉不?到,但需要人陪伴的时刻。
也许只有那人到了面前,她才知道自己需要。
他?说:
「该下班了,我在楼下等你。」
活着
天?行自成立以来, 面临过最兵荒马乱的夜晚,虞宝意没?想到,自己在事不?关己地和霍邵澎吃饭。
但她也非十分?专心, 常常抓起手机, 时?不?时?神?情严肃地用食指一下下点屏幕, 像在回复谁的消息。
霍邵澎没?说什么,只是在晚餐结束, 将?她送到小区楼下前, 提出要走一段路。
车在身后远远跟着,雾一般漫过来的夜光,为?他?们?打亮前方的路。
“照片发了?”
“发了啊。”虞宝意翘起唇,“我告诉那个狗仔,别弄什么周一见周二?见的预告, 又不?是什么明星, 我给他?, 他?今天?晚上发出去就行。”
霍邵澎宽大的掌骨完全包住了她的手, “感觉如何。”
“好像……”虞宝意歪头思?考了片刻,“真的丢掉了一个包袱, 很轻松,我不?用考虑那些还在天?行工作的人的感受,因为?是他?们?先放弃我的,对吗?”
“对。”
“我也想通了,拖到现在才解决, 其实?就是我心软了。”虞宝意走得很慢,像她从这潭少年梦想的泥沼中挣扎出来的速度那般慢, “可我的心软换不?回任何东西,感情伤害的, 始终只有重感情的人。”
听出她完全想通,霍邵澎没?说什么。
虞宝意是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不?需要他?时?时?以过来人的身份点拨迷津。
“欠你的钱呢?”
明明比不?上霍邵澎那样的大富大贵之家,虞宝意却比他?更不?在乎那些钱,“算了吧,我知道秦书远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如果要纠缠打官司,又浪费自己时?间?了,当我以前识人不?清咯。”
“我不?同意。”
“为?什么?”
霍邵澎侧眸,望向她眉间?,“宝意,我帮你,不?是让你自认倒霉的。”
明明有见血封喉的尖刀作为?武器,可不?到必要时?刻,都不?忍将?锋利那面对准敌人。
她可以对回忆,对关系心软,却不?能在痛定思?痛过后,还要留有余地。
霍邵澎想让她的坚硬,变得真正能保护自己。
虞宝意原本还不?当回事,嬉笑?着问:“那你的意思?是?”
他?提出方法:“我让律师负责这件事,你只需要签个字。”
这时?,虞宝意才听出霍邵澎不?是开玩笑?,而是在认真地替她“讨债”。
“霍生……”
“听话。”
他?从没?和她说过听话二?字。
虞宝意不?知道背地里,他?已经把沈景程当初欠她的钱,乃至她打给沈景程母子的五万块,全都连本带利地要回来了。
只是忽然察觉,霍邵澎眼里竟然还有“钱”这个字。
大几百万对他?来说眨一眨眼的事,竟一分?一毫都不?愿让她吃亏。
“好,那麻烦霍生啦。”
虞宝意今夜心情如雨过后的天?空,嘴也甜上一些。
从小区到楼层底下,步伐放得再慢,路上还碰到了当初帮她的那位安保叔叔,互相道了声晚安,两人散步的时?间?,也仅过去了十分?钟。
虞宝意看到熟悉的花坛和由楼道内散出的暖光时?,也看到了像乞丐一样蹲在一旁的萧正霖。
听到交谈声渐行渐近,萧正霖抬起头,保持蹲姿过久,起身时?还发了会儿?晕。
“Terrance,你、你送宝意回来了?”
“同你有什么关系?”
萧正霖:“……”
霍邵澎说话向来不?给萧正霖留面,何况他?搞出的祸事还牵连到了虞宝意的朋友,最后差点牵连到他?。
虞宝意也没?什么话和他?说,等霍邵澎松开手,错身即想进去。
“宝意,宝意。”碍于霍邵澎在场,萧正霖没?上手捉人家小姑娘,而是拦到身前,“Miriam现在怎么样?身体?、情绪,还有宝宝,都还好吗?”
虞宝意冷面冷声:“你关心的是谁?Miriam还是你的孩子?”
“当然是Miriam。”
“那她不?需要你的关心。”
她迈步又想走,萧正霖忙不?迭上前,又阻在虞宝意进去的路径上,“宝意,你帮帮我,我知道我妈妈找过Miriam了,还没?来得及跟她道歉呢,我不?应该让她一个人——”
“你的道歉有什么意义吗?”
两厢情愿的一段露水情缘,尽管出了意外,但没?有萧夫人以折损梁思?雪尊严的行为?,虞宝意兴许不?会对萧正霖这么生气。
“道完歉,然后呢?你可以跟Miriam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还是你可以娶她?”
虞宝意想到当初关知荷还想和萧夫人攀关系,难免觉得命运弄人。
“如果都不?可以,你那句上下牙齿碰下就能说出口的对不?起到底有什么意义?再者,Miriam不?需要,也不?愿意攀你们?萧家的门,这个孩子最后不?管是打掉还是生下来,也和你们?萧家没?有任何关系,借过,谢谢。”
“宝意。”
“让开。”
后半句,是霍邵澎说的。
萧正霖立刻如打输了败仗的士兵,蔫头耷脑地让开身位,让虞宝意进去了。
“没?开车,Terrance,你送送我。”
“上车。”
霍邵澎转身即走,上车后,他?先给虞宝意去了条消息,说让她别坏了心情,早点休息。
萧正霖则没?有要发消息的人了,毕竟,他?还是被梁思雪拿着扫帚赶下来的。
他?连门都没?完全关上,已经连声抱怨道:“Terrance,你帮我同宝意说几句好话,得唔得(行不?行)?”
“凭什么?”
“凭我之前还来给你通风报信啊。”
萧正霖不?敢说他?没?良心,这种场面也还用不?得人情二?字,因为?要算人情,萧家欠他?的只会更多。
只能拐着弯提醒,“你忘记了吗?你跟宝意冷战那段时?间?,她出事了,不?还是我跟你说的?”
霍邵澎等屏幕自然熄暗后,复又摁亮,想看看虞宝意有没?有回消息。
“你做事离谱,帮你,我只会沾一身腥。”
“难道你不?该提前预演一下吗?”如今,萧正霖可不?敢质疑霍邵澎对虞宝意几分?真几分?假了,“你来南城,表面是为?看霍老太爷,可这事迟早捅回香港,霍董——”
“萧正霖。”霍邵澎目光好不?容易从空无一物的屏幕上移开,“我和你不?一样。”
“谁都别想越过我碰她。”-
经过充分?的沟通,虞宝意第二?日一早就开车到南城那座边郊小镇。
四周群山环绕,她费了好些劲才根据指示牌找到路,迎面入目一个雕工精美的中式牌匾,底下是一条横贯整座小镇的河流。
下车前,虞宝意还处理了下昨夜兵荒马乱后的手尾。
其中不?乏那天?晚上与她畅想未来的,最后反过来指责她不?留情面的同事。
她就着昨夜旧工作群里的999+消息,直接在底下回复:「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发送,退出群聊。
据左菱昨晚频频来报,消息爆出后,秦书远连同发行平台的负责人,当晚就被相关部门连夜耳提面命了一番。
宋青可没?有资格接触这一层级的人物,连伸冤也无处可告,何况她本就不?冤。
文殷还在中间?添了把火,拿着以前天?行的工作牌匿名爆料说,节目两位顶流都比不?上宋青可“带资进组”,直接挤掉了原定制作人的位置,最终才导致虞宝意出走。
而且工作时?,那位康老板还时?不?时?借探班的名义,邀请这位美女制作人进小房间?喝茶。
至于真喝茶还是假喝茶,就不?知道了。
出乎虞宝意意料的,是有条流传颇广的小道消息,说当初《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拍摄时?,组内具有实?权的制作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宋青可。
Gina也是宋青可非要邀请上节目的嘉宾,她纯属出事以后的完美背锅位。
可她问遍了左菱、杜锋、文殷一行人,都否认这条消息是他?们?放出的。
虞宝意在车上多待了一会,根据图片找到源头,是豆瓣一个颇有名气的瓜主。
也有人问哪来的消息,有没?有实?锤。
瓜主说:【在香港拍节目时?,我朋友去当过临时?工。那天?虞宝意生病还坚持工作,宋青可在旁边颐气指使,她看不?下去让我放个消息罢了】
瓜主还po出一张没?有大头照的临时?工作牌,虞宝意确认为?真。
是谁,不?重要了。
反正这事的锅她已经背下,现在才替她翻案,有意义,但不?多。
不?过她仍然感谢那个当过临时?工的好心人。
下车后,虞宝意根据对方给的地址,沿着导航在各间?相似度极高的白墙灰瓦的平房中穿梭。
导航时?不?时?使唤她左转、右转,最后又来一句已偏离方向,弄得她没?见到人之前就身心俱疲,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穿平底鞋过来。
不?过她看得出,这儿?很多房子都已经荒废了,有些甚至塌下了半面墙,叫人看得唏嘘不?已。
连能维持基本生活需求的地方,譬如超市、饭店,她仅在小镇入口处见过一两家。
越往里走,这儿?就越像一个被新时?代遗忘的地方,也像丑陋古老的疤痕,是一座现代化城市见不?得光的旧疾。
虞宝意很难忽略自己的心声。
她开始怀疑这一趟来得对错与否,因为?这座小镇看起来已经死了,若要活,的确需要外力?干预。
“小姑娘,小姑娘……”
一道粗糙沙哑的声从身后传来。
虞宝意应声回头,才看见她刚刚路过的一栋房子,木门颤颤巍巍地敞开半扇,里头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着中山装的老人。
他?像从连接两个时?空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样,令人错觉时?光倒流,连目之所及的破败,都似卷起了泛黄的书页。
老人躬腰拄拐,仍高高地举起臂,微笑?向她招手。
“小姑娘,这儿?呢,进来吧。”
那一瞬,虞宝意推翻了先前所有理由充分?的疑虑。
这儿?没?死。
她来对了。
水土
老?人名?叫赵友昌。
他热情地?将?虞宝意迎进门, 几?步绕过隔断,后面便?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厅。
赵友昌把里外收拾得整齐又干净,连容易见尘的红木家具也被?养得油光润滑。
对应那身剪裁考究, 穿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 给虞宝意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有修养的老?人。
“我们这儿很少来客。”赵友昌亲自给虞宝意泡上茶,“粗茶, 你莫怪。”
她没在赵友昌落座前坐下, 一路站着,双手接过那杯热茶,“赵爷爷,是?别怪我打扰您才对。”
赵友昌坐了个?请的手势,“客套话就不说了, 惠玲讲你们拍的东西可以上电视, 很多人看, 当真?”
“当真。”
老?人才同她说起来龙去脉。
这座镇名?为山井镇。
顾名?思义, 此处四面环山,小镇坐落的位置正?像一口井。
山井镇被?纳入南城管辖范围, 纯属是?政府被?迫担当起“大哥”的名?头,要作为榜样,有帮扶落后片区的风范。
可一座早已?与国际金融、政治、文化紧密接轨的大城市,还拖着一个?犹如从上世纪来的偏郊小镇,始终不像话。
但碍于种种, 迟迟没对此处下手,痛定思痛地?翻新。
后来, 政府盛情邀请社会各界有担当与责任感的企业,来一出普天同庆的政企合作, 想将?此处改造为一个?具备度假功能的风景区。
有种穷亲戚进入大城市,终于要抹干净脸上的灰,洗净指缝里泥垢的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拖到现在吗?”
虞宝意摇头。
赵友昌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双目边缘结满来自岁月的皱纹,让他这抹笑唏嘘不已?。
“这儿还是?好过一段时间的,不过很早了,我年轻时候,多的是?客人不惜千里来我这儿买玉。”赵友昌指了下某处,“看,那桌上的石头就是?我雕的,当时有人出百万买,我也没舍得卖,同它有缘。”
虞宝意望去,惊讶随着她逐渐仔细深刻的打量而变得无法忽视。
她不懂玉,但香港贵妇圈不乏对玉钟爱之极的贵妇人。为了投其所好,关?知荷也研究过段时间,还顺带教了她些皮毛。
原石一定是?块特别差劲的翡翠。
底粗,色黑,还有泥土一样的黄色斑点?,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中心飘了几?抹醒目的翠绿,水头不错。
赵友昌以黑底处为树身,做出大量镂空,借黄斑雕出树皮感,那些翠绿就成了叶,底下站着一位布衣仙人,手拿串珠,衣袂飘飘。
说是?给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翡翠直接起死回生了也不为过。
料不抵工,就是?这意思了。
“赵家从我爷爷辈开始就是?雕玉的,包括山井镇,跟我一样年纪的都会这门手艺。以前摆出来,满街都是?,外地?人来这,少有买不到跟自己有缘的玉的。”
赵友昌叹出声气,“到我孙儿这代,年轻人嘛,不愿学这苦功夫,我明?白,幸好最小那个?愿意接了我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饭碗,也就随他们去了。”
虞宝意凝神?倾听,一时忘了接话。
“可玉雕始终不是?我赵家独属的东西,国家发展推广得快,愿意学的人也多了,我只能保证,从这儿出去的玉,雕工没有比旁人差的道理,可也耐不住慢慢的,没有人再愿意千里迢迢来这找有缘的玉了。”
赵友昌许多老?友,都跟着孙辈离开了这里,剩下赵家,像广袤田野上的稻草人,孤独坚守着一方天地?。
上面便?抓住这个?时机,想彻底改造山井镇,为南城的旅游业添砖加瓦。
哪知道,还有一块难啃的骨头。
“赵爷爷,容我冒犯问一下,雕刻这门技术,跟的是?你的手。在这,或者在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
“对旁人来说,兴许一样。”面对这个?晚辈们同样问过的问题,赵友昌平静多了,“可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为什么不能有一方水土,养一双手的道理呢?”
这是?一个?接近玄学的境界。
境外人难以理解,这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乃至夏日一声蝉鸣,冬季一粒飘雪,都是?他们手上的“灵气”。
玉是?活的。
雕玉,是?给它们赋上灵气,再由人去养,才不枉一方好玉。
巧的是?,虞宝意是?香港人,她多多少少能理解这份“迷信”。
毕竟香港人重?风水,尤其是?有钱人,连卧室都讲究不能太大,要“聚财”。换句话说,赵友昌的坚持,是?“聚灵”。
虞宝意毫不怀疑,出了这里,赵友昌就做不出那么惊才绝艳的作品了。
“其实这儿,据我孙女说,全权交给了一家规模很大的企业去做,连沟通的人都是?他们派来的。”说到这,赵友昌蹙起浓眉,不满与恼意克制地写到脸上,“好一家大企业,不把我们这些平民放在眼里,来几?回问几?回,多少钱才愿意离开。”
虞宝意猜测,那些人以为赵友昌拿腔作调,不满意补偿的金额。
“我告诉他们了,多少钱我都不愿意走,如果硬要铲了这儿,连同我尸首也一块埋了罢!我看谁敢来这儿度假!”
说到激动处,赵友昌连连咳嗽几?声,脸色显而易见地?苍白几?分,虞宝意忙欠身去帮他顺气,“您别激动爷爷,我帮你想想办法。”
赵友昌摆摆手,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指着上面讲,“你帮我把他们都叫来,还有我乖孙女。”
这儿是?赵友昌的居所,兄弟姐妹,加上旁支下其他家族成员,并不住这。
虞宝意几?个?电话给他们都叫来了。
赵友昌介绍完她,又说:“只要上了电视,外面的人关?心到这,他们不敢来硬的。”
虞宝意怕了这种场合,暗中一一观察过赵家人的神?色,看着,倒都像一条心的,不会像她那些同事一样中途变卦。
可谁说得准,这些与外界少有牵连,一心一意于自己活计上的纯粹手艺人,不会哪天被?从天而降的钱财砸昏了眼呢。
赵友昌的孙女名?叫赵玉颜,站在自己爷爷旁边,寡言少语,看着挺文静内敛的一个?小姑娘。
虞宝意心中有数,估计后面要同这位交流得比较多。
但有些事,她得说到前头。
“赵爷爷,还有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综艺制作人。打个?比方,综艺和您们以前从看的戏,听的曲,评的书差不多,主要是?让看的人高?兴,或者学到点?什么。”
她站在会客厅中央,姿态犹如一株中通外直的莲,无牵连无枝节,叫人只嗅到她身上沁人安心的清香。
“我希望看的观众,能从大家身上都学到点?东西,或者了解到像您们一样优秀的手艺人,这是?目的。至于赵爷爷说的,想让外界关?注到这儿面临强拆的境况,等拍完播出后,我会安排记者来采访,到时有什么说什么便?好。”
她是?制作人,不是?民生记者。
但如果一开始就请南城记者,撰写的文稿会不会被?主编压下去,乃至报不报道得出不说,哪怕是?外地?的,也难保热度有多高?。
民众的眼睛就两只,能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选择过后让你看到的。再有横空杀出,意料之外的,能让大家看到多少,就得靠背后推手的能量了。
既然帮了,她就会送佛送到西。
赵友昌乃至其余人都不懂这方面的门道,果不其然,决定接下来让赵玉颜同她接洽。
一聊就顺带吃过中饭,整一下午,被?赵玉颜带着逛遍了整座山井镇,听讲这儿的历史,看那些搬走的人遗留的空屋,还有留下来无人问津的玉石。
有些玉,虽也是?玉,但生得太差就会失去价值。
所以也懒得带走,有些拿来压石头缸,有些干脆填补了围墙,又因哪场风雨被?吹下,倒在了路边。
虞宝意没系统学习过编导方面的专业知识,但她脑中已?经有一幅画面了。
“小玉,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带人过来。”赵玉颜送她送到停车位置,虞宝意细心交代着,“前期有挺多准备工作,可能需要大家多多配合一下。”
全程,赵玉颜话都不多,除了讲山井镇以及和玉相关?的东西时。
“小意姐。”
小姑娘刚大学毕业,年纪比她小,总算能顺理成章叫一声姐姐。
“我上大学时看过你的综艺,拍得真的很好。”
“谢谢你。”
赵玉颜看着还有些拘谨,“但是?,我想问下……”
她的欲言又止写在全身上下的动作中,虞宝意笑了笑,“你问吧,什么都能问。”
“小意姐,你可以告诉我,节目拍完播出后,我们真的有希望吗?大家会关?注到山井镇,会知道这里还有很多出色的玉雕人吗?”
虞宝意给出一个?她认为很谨慎的答案,“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
“可、可是?……”
小姑娘看起来快要哭了,那么多担忧、疑虑在眼中溢满,又不敢对她怀揣过多的希望。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都能和我说。”
诚然,虞宝意认为自己力量有限,以蚂蚁撼动大象不现实,可也要分情况讨论。
在对非遗技艺传承越来越重?视的当下,借助舆论的力量,保存一群手艺人从小生长生活的地?方,或者给南城政府提供除了一刀切改造成度假风景村以外的方案,应该不算天方夜谭。
赵玉颜断断续续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好几?次来这的人,其实态度都挺好的,彬彬有礼,是?爷爷看不惯他们才……而且他们一致劝爷爷不要想不开,霍氏集团想要的地?,还没有失手过的时候。”
“我找同学打听过,霍氏集团,好像是?香港那边,很大的一个?集团……”
虞宝意有些发怔,心想着那句话。
香港太小,可霍家太大了。
鸟儿
第二日, 虞宝意?犹如一缕游魂出现在公司,面?无表情,进办公室前, 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十五分钟后, 她把左菱叫了进去。
“我不知道?啊。”左菱说, “这些大工程,政府一向不可能单独掏钱, 有合作对?象进来分一杯羹很正常啊, 所以我没打听背后参与的是谁,反正体?量越大,越得在乎舆论影响。”
方?才虞宝意?问她,知不知道?山井镇项目政府的合作企业是哪家,果不其然, 左菱也不清楚。
她们和这个项目没有直接关联, 消息需要特地探听, 但在此之前, 虞宝意?也认为没必要知道?,如左菱所说, 体?量越大,越要在乎舆论影响。
可是……
有些人,是完全可以凌驾于舆论之上的。
左菱看出她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事已至此,虞宝意?不可能按刹车叫停, 哪怕对?上的是霍家和霍邵澎。
“程导那边人谈得怎么样?”
“还是大学?生好说话,尤其是刚毕业的。”左菱笑了笑, “形象好,肯吃苦, 最关键要价也低。”
目前谈下的赞助,只有先前一路支持虞宝意?的馨姐。
那日,黎馨从天行?和秦书远那吃了个常人所不能忍的哑巴亏,没有迁怒给虞宝意?,反而答应,原先打算投给《先声夺人》的钱,会永远留给虞宝意?的下一档节目。
有始有终,当交下这个朋友了。
除黎馨外?,虞宝意?只打算接触另一个投资方?,但因为她有别?的目的,拿下来的希望很小。
若拿不下,只有黎馨这份钱,加上她自己的,得着?重用在拍摄期间,嘉宾方?面?的预算自然而然就要压缩。
左菱有异议,认为虞宝意?太孤注一掷,如今的综艺,高口碑如果要转换为高收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但她想?到那个接虞宝意?回?家的男人,最终,还是跟着?孤注一掷了下去。
念及此,左菱提上一嘴:“对?了,《先声夺人》已经下了停播指令,估计下午就要发文件了,我打听了下——你还想?知道?吗?”
虞宝意?无可无不可地弯了下唇,“随你讲不讲啊,当解闷也行?。”
来来去去,无非就那三两个结果,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无限期停播,或者直接砍了节目。
这下,秦书远是完全没能力还她钱了,因为要率先赔给赞助商和各路投资人。《先声夺人》阵仗那么大,拖到最后对?薄公堂也说不准。
另外?还得安抚嘉宾们背后的公司,因为出问题是天行?的总制作。假若谈崩,以后也不会有经纪公司放手下艺人拍天行?的节目了。
可左菱要说的,却并非这些。
“她俩来找我了。”左菱没提名字,“问宝意?这儿还要人不,当初,她们看大家都坐下了,害怕得不行?,才跟着?坐下的。”
“你坐下了吗?”虞宝意?小声回?问,夹带着?轻讽的口吻。
“没有。”
“殷殷坐下了吗?”
“没有。”
虞宝意?望向左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两个她费心帮过的小姑娘,连牌桌上,她都在想?办法不着?痕迹地输给她们钱,以暂时维持辞职后的生活。
可饶是换不来坚定的选择,她就不会要。
有秦书远一个例子,受得挺够的了。
“行?,那我把她们回?了。”
“回?吧。”
事谈得七七八八,左菱预备出去,可蓦地想?起什么,回?了头,“不对?啊,你叫我进来是问我知不知道?山井镇项目跟政府合作的企业是谁,看来你知道?了,是谁?”
虞宝意?始料未及她杀了个回?马枪,怔色掠过眼底。
半刻,她扬唇一笑。
“是谁都不重要。”-
两天后的晚上七点,虞宝意?风尘仆仆地落地沪城。
她参考了霍邵澎车库,提前租好一台上得了场面?的车,直奔一片鲜有人前往,宁静幽深的洋房区。
其中一栋灯火通明,两侧泊满豪车,虞宝意?随便选了个位置停好下来,边走边从手袋里摸出邀请函。
里面?刚结束一场表演,余兴正浓,酒意?微醺,客人与客人相互低声交谈。
虞宝意?谁都不认识,目光遥遥逡巡场间一周,最后,在落地阳台外?发现一个娴雅端庄的背影。
叶若兰刚结束一通电话,便听见一声柔声细气的“叶女士”。
她转眸,瞧见身后的人。
虞宝意?穿了条剪裁极简,但修饰得身段极美的长身黑裙,但一看,叶若兰就辨别?出,她不是冲这儿那些非富即贵的男人来的。
“你是?”
“我叫虞宝意。”她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叶女士,您现在有时间吗?”
叶若兰往旁边踱过两步,示意?她坐下,“我就是时间太多了,才办了这个局。”
虞宝意?随同她坐下,没有拐弯抹角,提到她来此的目的。
先前叶若兰强要了甘倩玉等的那颗钻石时,她就熬夜找过这个女人的资料。
香港人,早年和甘倩玉的丈夫有过一段轰动整个港岛的感?情。甘倩玉嫁入卓家后,她离开香港定居沪城,至今未婚。
虽然没有明面?上经营的产业,但据港媒报道?,卓明峯的父亲给了叶若兰一笔天价分手费,单存银行?,都够大富大贵一辈子了。
“投资你的节目?娱乐圈赚钱的玩意?我还没沾过。”叶若兰给她叫来一杯鸡尾酒,“小妹妹,你点解林到来稳我?(你为什么想?到来找我?)”
自见面?起,虞宝意?用的一直是普通话,她也没有会暴露自己是香港人的口音。
但叶若兰的第二句话,突然转成了粤语,意?外?得让她没掩藏好面?容上的怔愣。
虞宝意?张了张唇,又合上,斟酌片刻后说:“这档节目没有请流量明星,拍摄周期长,很难找到赞助商,所以我想?来谈独立投资人。”
叶若兰抿了口酒,“很好的场面?话,继续。”
“……”
不好糊弄,这个女人。
虞宝意?心想?。
至少她在她面?前,除了叶若兰可能不知道?她认识霍邵澎这点,估计已经原形毕露了。
想?到这,虞宝意?转换思路,决定来个坦白局,“叶女士,我爸爸是虞海和,您记得吗?”
“总算和我说实话了。”叶若兰翘唇微笑,明明穿着?素白清雅的旗袍,一颦一笑却嚣张冶艳得像朵牡丹,“海和之前欠了我个人情,怎么,预备让他的女儿来还?”
“不敢,只是听爸爸说过,这些年您一直在物色一些投资项目。”
“我没丈夫,没工作,没人脉,不得想?办法讨生活嘛?”
虞宝意?的手藏在桌下,悄悄捏紧指尖,“叶女士——”
“叫我Jessica吧。”
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摸到真相的边边角角了,竭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自如一点,“你在香港待过这么久,认识的人肯定比我多,有机会的话,还得靠你多多提携。”
叶若兰昂了下下巴,尖尖翘翘,有轻微内收的弧度,“没答应你呢,就提携上了。”
虞宝意?不为这句话感?到尴尬,大方?从容地保持微笑。
她见人没被自己这句话唬到,也就卸下满身?架子,“你说的呢,我有点兴趣,但兴趣不大,谈投资的话,企划案带了吗?”
“带了。”
虞宝意?准备完全,花了几分钟来回?,从车上取回?企划案。
尽管叶若兰是那种一眼不好相处的美人,但四十分钟的接触下来,虞宝意?发觉她耐性充足,很少打断,不过看她的时间比留心项目细节的时间多,偶有几次,虞宝意?对?上她直白的目光,都不自觉闪躲。
九点半后,室内欢笑声从低调到显露张扬,像把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催发出了人性中的不同面?。
叶若兰掩着?嘴打了个小哈欠,半眯着?眸,“我累了,今天到这儿吧。”
虞宝意?没听出她态度,但也知过犹不及,“Jessica,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不见任何拖沓姿态。她收拾好带进来的东西,向叶若兰略微颔首,转身?离开。
叶若兰也不如虞宝意?所说好好休息去了,身?体?斜斜倚着?靠背,眼皮看似困倦地半阖,可仔细一瞧,沉静而清明。
虞宝意?有本事找到这儿来,又没要她的联系方?式,更没要她助理的,哪有半分谈合作的姿态。
是确定,她一个从不往娱乐圈凑的投资人,有能力找到她一个小小制作人吗?
通过谁呢?
叶若兰勾唇的弧度再度上扬。
她翻过桌上手机,找出一个久未联系的电话号码,果断拨出-
虞宝意?确认南城那边前期准备工作顺利推进中,便放心在沪城待下几天,期间梁思雪独守空闺大喊无聊想?过来玩,被她用严厉的口吻按下。
医生说她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导致胎儿怀得也不是很稳,最好静养。
“你要无聊,我让霍生请你吃饭?”虞宝意?阴恻恻地“威胁”她。
“虞宝意?,你什么意?思啊!”梁思雪仗着?她租的房子没有邻居,大喊大叫,“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些纨绔公子哥!你还要让霍邵澎往我脸上凑,存心找我不痛快是不?”
“没有没有,你别?乱跑就成。”
她哪真能让霍邵澎请梁思雪吃饭。
梁思雪静了几秒,提回?正事:“叶若兰那边还没给你答复吗?”
“没有。”
“那你有答案了吗?”
“……”
虞宝意?单手拿起桌上那杯温茶,走到酒店房间的落地窗边,极目眺向远处屹立的东方?明珠塔,晨雾尚未散尽,天幕灰苍苍的一片。
“我没有。”虞宝意?说。
“但叶若兰不认识霍邵澎的几率很小,你清楚的,Baby。”
尽管叶若兰早早迁居沪城,可她在港岛,毕竟曾是一位出了名的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丝毫不输当年仍处在巅峰期的港姐们。
后来,虞宝意?旁敲侧击了关知荷几句,得知叶若兰离开后的十年内,她与卓家以及卓明峯的父亲仍有牵连。
豪门水深,中间弯弯绕绕,虞宝意?不清楚。
但按照霍家与卓家的关系,两人很难称得上不认识。
如果认识……
“他都能设计沈景程了,多设计你一步,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思雪这句话如同钉子,深深没入虞宝意?心脏的血肉中。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几日给她带来的,是强权压身?时的无力感?,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要硬生生压断你的脊椎。
她去过旬星被烧掉的那家铺面?看过,凸出的房梁被烧得焦黑,柜台和仓库里的钻石因为高温全部报废。
还有关知荷千里迢迢从沪城带回?的翡翠,被摔碎的那只镯子……
以及无所不在的……
有人怎么办?那晚如果店里有人,怎么办?
一个陌生电话倏然插进她和梁思雪的微信电话中间。
虞宝意?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备注,交代?了句便挂断接起。
是叶若兰的助理。
约她下午带上合同,到那天举办聚会的洋房一叙。
应下后,对?方?没说什么就挂了。
虞宝意?既没选择给梁思雪回?拨过去,也没检查早已准备好的合同。
她看着?周遭鳞次栉比闪闪发光的高楼,像深冬时节用冰凿出来的雕塑,倒映出沪城灰茫茫的天空,偶有细小的云片拂过,犹如海中卷起的一小片白浪。
下午,她轻车熟路地登门。
叶若兰谈不上热情地招待了她,象征性地扫过几眼合同,便签下了名字。
事情比虞宝意?预想?得要快,也要顺利。
“吃下午茶吗?”叶若兰邀请她。
合同纸放进牛皮纸袋中,本身?的重量轻若无物,可拎在手中又沉甸甸的。
叶若兰滴水不漏的应付方?式,虞宝意?还是不敢肯定自己心中的答案。
她应下,叶若兰吩咐女佣去准备,又带她去逗了下后院的鸟儿。
虞宝意?不知道?这是什么鸟,但漂亮得像披了一副华贵的羽毛袍子,停在枝上,微微偏头。
叶若兰随便拿了根树枝伸进笼里,“Bowie,这只鸟漂亮吗?”
“漂亮。”
“能不漂亮吗?接回?来后就好吃好喝养着?,可惜啊。”
虞宝意?不明所意?,“可惜什么?”
叶若兰专心致志地逗弄那只雀,“可惜到现在它都学?不会手养,只能日日夜夜关在这笼子里,飞也飞不得。”
不知怎的,虞宝意?心脏倏然变沉,跳动起来仿佛牵扯到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
“你说,我该不该放了它?”叶若兰回?头,朝她一笑。
“从小养着?,学?不会在城市和野外?生存,放了它,不是死?路一条吗?”
“你说得对?,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叶若兰把那根树枝递给她,“这只鸟是我从林子里抓的,没我之前,它活得自由自在,生存完全不成问题。”
虞宝意?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假装对?其好奇,树枝伸进笼里。
“可被我抓回?来之后,野性难消,就只能呆在这儿了,是不是很可惜?”
她声带仿佛也挂上重石,“是有点。”
“可没有办法。”
叶若兰的声音从旁侧传来,虞宝意?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觉那句话听起来,格外?阴森带刺。
“是我抓到它了。”
积压的疑问几乎冲口而出,女佣却恰好出现,提醒道?下午茶准备好了。
叶若兰扬唇一笑,主动抽走虞宝意?的树枝。
“走吧,Bowie。”
迟到
回到南城后, 虞宝意还时?不时?会?被叶若兰那几句话恍到心神。
野性难消。
没我之前,它活得自由自在……
可惜,是我抓到它了。
叶若兰似如有所指, 但?又像单纯说那只失去自由的小鸟, 评论它的余生只能看见被铁笼分割的天空, 是否可惜和遗憾。
到最后,虞宝意都无法专心且坦白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因为?, 她好像就?是林子里的那只鸟。
以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殊不知暗中已经有人布下天罗地网,预备困住她的一生。
“宝意?”
庞大的环绕声响中,男人温沉的嗓音还是准确传递到她的耳畔。
虞宝意听见后,为?掩饰自己看电影时?的走神,主动往他怀中钻了钻。
“是太累了吗?”霍邵澎问。
“没有。”
影音室内响起一段紧凑、诡异的音乐, 屏幕里的金发女主躲在电话亭打电话求助, 殊不知外?面?悄然站了一个男人, 好似转过脸来, 就?是要抓女主回去那人。
观众的视角里,能看见女主惊慌的正脸和陌生男人高大的背影。强烈的体型差距下, 紧张、惊惧的观感丝毫不比直白的恐怖电影差。
虞宝意眼神刚专心到电影,迎来的就?是这幕。
她手掌不自觉抓紧霍邵澎小臂,“霍生,她要被抓到了吗?”
霍邵澎指骨穿进虞宝意那头披散的长发间,笃定掌住她的肩头, “不会?。”
从南城回来后,她难得主动休息一天, 霍邵澎便?也空出来陪着打发时?间。不知怎的,虞宝意从这间影音室里找到了来自上世纪的珍贵碟片, 千挑万选后,一放就?是这部《罗丝玛丽的婴儿》。
上映于一九六八年,具有宗教邪典元素。
开头一阵诡异的音乐,虞宝意立马想举白旗投降,霍邵澎劝说着才看下去。
他看过,电影应该算他没有工作?时?,难得会?拾起来打发时?间的事情。
但?连爱好都算不上。
他这个人没有爱好,无趣到极点。
果然,女主看到男人的背影后,以为?要被抓到,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揪紧了观众的心。
可当男人转过身,并不是追捕女主的丈夫或医生,只是一位普通的排队等候打电话的路人。
正是这种奇妙的巧合,让虞宝意回味时?,更觉那个场面?的惊悚与可怕。
同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捉弄人开的玩笑?,明明连看什?么?电影,都是她自己选的。
女主怀着宝宝,想尽办法从背叛的丈夫、诡异的邻居、身份不明的医生手下逃脱,连最有希望的一次,求助到闺蜜介绍的医生后,最后还是被以为?是精神病带了回去。
她被人抓住四肢,强行生下了这个她并不知道是恶魔的婴儿,后又被告知孩子已经死?亡。
导演花了几乎整部电影的篇幅刻画出女主的聪慧、坚强,可当女主循着哭声找到自己孩子,看到它面?目全非的样子时?,竟在丈夫、邻居、医生这些邪教徒意料之中的眼神下,轻晃摇篮,唱起哄睡的摇篮曲。
虞宝意久久难从这个结局回神。
明明全片没有一个恐怖镜头,她心脏像被丢到滴水成?冰的深冬雪地上,寒气凛人。
为?什?么?……
为?什?么?就?被驯服了?
“小意?”
虞宝意的面?色犹如一潭死?水,霍邵澎收紧了揽她的手臂,轻吻在她发心上,“以后不看这种了。”
和电影中途那声不同,影音室内已经静下,虞宝意只听见他的声音,也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可为?什?么?,她好像更冷了。
他的声音,仿佛变成?了那阵引诱女主前往的哭声,她突然害怕听见,更害怕看见。
“Terrance,我唔舒服,先翻房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不等霍邵澎详细过问,虞宝意骤然推开他,就?着电影结束后尚未亮灯的昏暗,匆忙离开了。
他没去追。
相反,方才揽着虞宝意的那只手垂到身侧,柔滑的长发触发遗留在指尖,他蜷起,想握住点什?么?,仅剩一片冷清的空气。
最后,霍邵澎点了支烟,噙上唇边短短数秒,又拿了下来,任它安静燃烧。
也任盘旋而上的烟雾,笼住那对阴沉不定的眼-
虞宝意一下忘记第几日了。
她总在湿润凉爽的早晨中醒来。窗外横着几缕乳白色的云彩,平直的日光从天际线那头逐渐铺就出漫天金光万道,再由鸟儿衔着,以声音播散出去,叫醒整座城市。
开拍一周,刚好迈入十月。
南城好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焦气散得格外?快,不知不觉,早上醒来已经要披件薄衫了。
梁思雪也醒得很早,她最近叫嚣着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虞宝意没忘记叫她也披上一件外?套。
“这儿要拍几天呢?”梁思雪坐在化妆镜前,拿着粉扑对脸快速拍拍打打,“感觉你请的几个小男孩学习进度堪忧啊。”
虞宝意直接当着她面?换衣服,“你要待得不耐烦,就?回家去,一天天我够忙的了,还要看着你。”
“我又没给你添什?么?麻烦。”百忙之中,梁思雪抽空横了她一眼,“而且我一个人待在家真的很无聊嘛,来这看看程大导演精心挑选的小帅哥也不错。”
梁思雪实在没过过这么?无聊的日子。
虞宝意一开始还不同意,拍节目时?,大家眼里都只有自己的活,生怕谁不小心碰撞了她,但?她死?缠烂打非要跟着进组,最后也没辙了。
先拍的是那位老?婆婆,住的位置偏僻,离她们家还是有段距离。
未免两?头奔波,虞宝意直接把附近环境最好的一所公寓租下,也方便?录制太晚时?,工作?人员们可以直接就?近休息。
“你要无聊……”她脑袋从领口钻出,利落地套好,又拨出长发,“就?想想怎么?跟Uncle和Aunt坦白,还是说,你已经决定好先斩后奏了?”
梁思雪和父母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回面?,要先斩后奏,完全有时?间空间。
但?届时?,倒霉的就?不只有梁思雪了。作?为?收容“罪人”的帮凶,她的可恶行径还会?被捅到关知荷那,挨一顿责怪她不懂事的批评。
“我无所谓啊,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了,我爸妈还能不认这个孙不成??”梁思雪心宽到让人咬牙切齿,“倒是你,和霍邵澎的事搞清楚没有啊?他到底是不是故意设计你,还默许甘倩玉烧了你家的铺面??”
“……”
梁思雪熟稔地画起眼线,那根眼线笔又好像戳到虞宝意脸上来,“或者,你已经不care这个答案了。要么?,你有答案,但?不敢承认。”
“……”
梁思雪总有办法,三两?句话说得她心烦气躁。
拍摄时?,左菱还抽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天下来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对拍摄进度不满意,还是……
“今天的花还没送过来啊。”左菱环顾四周,“不会?因为?这个吧?送了几回就?忘啦?”
“去去去。”虞宝意用一种被猜到的口吻打发走人。
前后拍了一周,霍邵澎每天都会?托人送来一束花。
送了那么?多天,同事们后几天甚至开盘猜测明天会?是什?么?花材,然后用一种起哄式的暧昧语气把话递到她耳边,“今天是——洋桔梗!宝意,你那位神秘人先生是不是不喜欢玫瑰啊?”
这几日,有绣球、满天星、郁金香、向日葵、桔梗……独独没有玫瑰。
霍邵澎喜不喜欢玫瑰,她不知道。
但?她不喜欢玫瑰,而且虞宝意记得,她好像从未和霍邵澎提过这件事,但?他的精心挑选,有意为?之,几乎像直接告诉了她。
她不喜欢,他知道她不喜欢。
他也记得她不喜欢。
至此,某些奉行送花永远避不开玫瑰的同事输得“倾家荡产”,她收花收得“盆满钵满”。
但?今天的花“迟到”了。
直到太阳半落,平铺的暮光栖在陈旧的屋瓦上,虞宝意刚和平台负责人通完一个电话,挂断后,觉得手上空空如也。
她一看,也知缘故了。
可明明没在等他的花。
虞宝意往此刻的拍摄地走了几步,看到程霁原带回的那几个刚刚大学毕业,没签经纪公司,甚至还称不上艺人的嘉宾,他们有的伏在桌案上,有的蹲在木头堆那边,苦恼地抓着头发。
那堆半人高的木头都是废料,雕了几笔,被眼尖的老?婆婆全部撇地上了。
一周时?间,还没入门?呢。
不过程霁原看人也有一手。这些小孩个个省心,虽刚来时?浮躁得很,还以为?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木工活,但?被现实打击过后,也没一个喊苦喊累的。
老?婆婆越挑拣折腾他们,那股劲儿越窝在体内,不是等着哪日爆发,而是沉淀着,化为?一种稳静的气质。
成?长线,根本不需要刻意引导和打造。
入夜,吃过饭,虞宝意陪梁思雪沿河岸散了会?步。中途碰到文殷要跟后勤制片出去采买东西,梁思雪兴致勃勃地跟着走了。
她有点累,因此没回现场盯着,直接上公寓。
往常这时?候,她都会?把霍邵澎的花分上一分给同事,放公寓也好回家也罢,香气总是沁人且愉悦的。
尤其几位有家室的摄像大哥,如果收工早要回家,虞宝意还会?不嫌麻烦地给花分成?几份,让他们拿回去哄老?婆孩子。
今天少了这环节,虞宝意还有点不适宜。
心里想着霍邵澎的花,其实等同于想着他。
不知不觉时?,梁思雪早上那句“你有答案,但?不敢承认”又环绕着脑海。
不敢承认吗。
她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呢,大不了三月未到,一拍两?散。
霍邵澎此前做过什?么?都好,总不能继续难为?着她,再说,他还亲自带她见过霍礼文,作?为?她日后离开的“保障”。
可出电梯时?,虞宝意的表情甚至比白天时?还要沉凝些,似乎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低头走着,马上就?到和梁思雪一起住的小公寓。
可刚一过墙——
她就?嗅到一股鲜活浓郁的花香。
惩罚
看到霍邵澎时, 虞宝意甚至没来得及整理面上的心灰意懒,一个人拖着慢吞吞的脚步出现,两?手空空, 连早晨扎好的发也散了几缕到后颈。
见她的第一眼, 霍邵澎觉得自己来对了。
“这么早回?来了。”他走近两?步, 空着没有抱花的手自然牵过她的。
她刚从外面回?来,皮肤沾着早秋如水露一般的薄凉, 但?霍邵澎的没有。
虞宝意知道, 他等了有段时间了。
她也没计较霍邵澎字句中了解她上下班习惯背后的问题,翘唇笑了笑,“我跟小?雪住在这的,她不在,我不好带你?进去, 要不去别的地方坐一坐?”
霍邵澎递给她花, 是一束薄雾紫的风铃。他微微侧目示意了眼, “对面。”
虞宝意抱过风铃, 凑到近前,令若有似无的香气骤然变得明确且清晰, 肺腑好似都在渐渐不受控地沉没。
“原来是你?把对面租下了啊?”
那?么大?栋公寓,她也没豪横到全部租下,要的大?都是离得近的,偏偏她和梁思雪住的这间的对面,明明日日进出都没看见人, 但?房东拒不出租。
进去后,没做过特意布置, 稀松平常的装修。
虞宝意回?了自己地方一趟,把那?儿的花瓶一并拿过来了, 坐到地毯上利落拆花。
见她插花的动作有条不紊,霍邵澎问:“学过?”
“有空的时候看了下教程。”虞宝意回?眸时,顺势昂高了脸,好看坐沙发上的他,“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分给同事了,我自己会?带一支回?来,你?不会?生气吧?”
霍邵澎很喜欢用这样的视线差看她。
目光总是不自觉从她面上滑落,到那?抹洁净修长?的颈上,似骄慢的天鹅终于自愿探颈亲近他。
“不会?。”
早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们的聊天漫无目的,就?像霍邵澎的到来,也没什么特殊目的一样。
还是她的工作有趣。
有老婆婆往地上甩着藤条追某个偷懒的小?子,也有夜半时分,围着茶炉听婆婆讲故事,讲她如何和一堆木头,从八岁相处到八十岁的。
讲到她忘了时间,脑袋靠到霍邵澎膝上。
他帮她把头发放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偶然有一两?根扯到头皮微痛。
听到手机来消息的震动,虞宝意毫不设防地打开。
她一下看走了神,连正在讲着的话也猝不及防中断了。十几秒后,才欲盖弥彰地反过手机。
霍邵澎将一切尽揽眼下,没说什么,连顺她头发的动作也没受到影响。
再讲起工作时的趣事,就?显得心不在焉了。
虞宝意满脑子都是梁思雪刚刚发过来的话。
「Baby,我不想?推你?进火坑,但?我的人生准则是,哪怕明知未来的自己会?后悔,也要把当下不做就?会?立刻后悔的事做了。萧正霖说他在等你?,我就?不做电灯胆啦,Have a sweet night~」
虞宝意已经有点后悔了。
也可能是这一周的工作麻痹了她,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忘记当时看完那?部电影时的心情,也习惯他日日送来的花,直到今天,他亲自将花送到她手上。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亦或者,她拒绝发生。
“霍生。”虞宝意手里还拿着一支风铃,她拨弄了下花叶,“上回?我去沪城,是想?谈一个独立投资人,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
“卓夫人的死对头,叶若兰。”
她佯作不知地念出这个名字,预备听一听霍邵澎的应答。可谁料,他什么话都没说,迫使她不得不接上这阵突兀的沉默。
“你?认识她吗?”
霍邵澎抚她长?发的手,变得慢下许多,“认识。”
虞宝意心脏怦然一震,似撞碎了胸骨一样,令她难以从他直接承认的诧异中快速回?神。
“之前……之前我找你?的时候,你?没告诉我,你?认识叶若兰。”
“重?要吗?”霍邵澎的语气伪饰得天衣无缝,“当时,是你?和卓夫人的矛盾,跟她无关。”
“那?你?们熟悉吗?”
“不熟。”
虞宝意不知该不该信了。
她不好再问两?人认识的渊源,至少在霍邵澎跟前,她追问,则一定会?露馅。
谁知,他以一种?寻常闲谈的语气讲起:“很久之前,Jessica和Cheuk Uncle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当时见过几面,后来她去了沪城,和霍家有些?生意和人情来往。”
“生意?”
其实虞宝意更想?问,人情又是什么人情。
霍邵澎很轻地笑了声,“她做投资的,什么东西赚钱,就?往哪儿放钱。”
虞宝意干脆两条胳膊交叠放到他腿上,下巴挨过去,“那?这算欠你?的人情吗?”
“不算,有来有往。”
滴水不漏。
她不知犯了什么傻,当时不去攻破叶若兰,现在在这妄想套霍邵澎的话。
“那?,之前你?帮我,是不是可以从Jessica那边入手?”
“可以。”
“最后呢?”
霍邵澎目光侧垂着,半遮半掩的睫羽令虞宝意看不清那?双眼睛中藏着的东西。
“小?意,当时帮到你?,才是我的目的。”
结果?重?要,至于过程……
“卓夫人的兄长?在我这犯了几件事,为此叫人往我这递了不少话。我认为,这是最快能帮到你?的方法。”
不经意间,他的手兜着几缕发顺到了虞宝意脸颊边,她感知到轻柔的碰触,挨上去贴了贴他手掌。
霍邵澎眸色渐暗。
实在让人不舍得计较她的小?动作和心思。
坐了有两?个小?时,虞宝意担心梁思雪打定主意今晚都不回?来,随便寻了个借口“送客”。
“周末有空吗?”霍邵澎按下她想?开门的手,“奶奶说想?见一见你?。”
“你?说得好像奶奶等着见什么重?要的人一样。”虞宝意小?声?嘀咕了句,“周末我能抽出半天时间的,至于周六还是周日,随你?。”
虞宝意认为,他的时间可能还难迁就?一点。
霍邵澎静了两?秒,按住她的那?条手臂倏然从她身后一绕,整个人就?收进了怀里。
没让虞宝意开门,是听见摄制组下班欢闹的声?音,外面时不时有人经过,怕她耳红。
可他单是靠近她一边耳畔,一个字未说,呼吸却一下一下地灼人,已经让她浑身仿似烧起来般。
霍邵澎又停了两?秒。
几乎贴着她耳根说:“那?现在呢?有空吗?”-
插好的风铃花还没来得及拿回?自己小?公寓,就?被虞宝意失手推到地上,瓶中的水浸湿了她刚刚坐过的地毯,晕开一滩深色水渍。
“霍生——”
“专心一点。”
他掌骨宽大?,一手囊括住那?抹脆弱的颈,紧紧扣在自己眼前,不让虞宝意分心,更不准许她退开。
她明明侧坐在这个人身上,可又像用“陷”这个字精确些?,身体、手掌、气息,乃至唇上和舌根时有若无痛与麻,都如拽着她下沉的淤泥,要与这个撕下了面具的人共沉沦。
虞宝意被卸下所有抵抗之力,只能松松垮垮地握住他领带。
她像根部只剩一点还连接着主干的叶子,怕风也怕雨,随意一打,对她而?言都是天旋地转的灾难。
还被擒住后颈,偶尔闷哼两?声?,但?终究只能任其作乱索求。
意识迷蒙之时,她后脑接触到一块柔软的,有高度的东西,尔后手掌靠近耳边,朝上着,被人扣住,十指交错相连,紧密难分。
那?一声?声?低哑,似在沙石中滚过一样,摩擦着她听觉、触觉、视觉,乃至嗅觉。
他在一遍遍地喊“Babe”。
用爱护的,疼惜的语气。
动作却非如此。
泡在摄制组时,她很少穿不方便走动的裙子,多是牛仔裤,又是天生薄而?瘦的体型,从未有过为牛仔裤穿不进去而?发愁的时候。
因而?褪下去那?点微不足道,又足够的距离时,轻易得好像她的意愿本就?如此。
“霍生——”
“Babe。”这个昵称的后半程已是轻飘的气音,“你?不乖。”
是吗。
她不乖。
虞宝意却不知道自己哪里不乖了,她也难以再分神思考,只能平白受住这个“罚”。
霍邵澎用扣住她的那?只手,轻轻捏过她染有风铃花香气的指腹,指甲偶尔划过手心,似故意提醒她,他空余的那?只手在做什么。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了解。
但?她第一次交给别人,带她了解。
足够温柔。
温柔到她好像就?是那?个重?要的人。
又足够惊心动魄,难以忘怀。
那?夜决心纵情沉溺的梦,终于化为激剧的风,向她毫不留情袭来-
第二日,虞宝意是被霍邵澎叫醒的,清醒的下一秒,她听到外面持续不断的巨大?拍门声?。
不是敲,是拍。
霍邵澎没开门,而?是先把她手机从客厅拿回?房间。
果?不其然,上面停了十几个未接电话,没等看清,又一个新的拨进来。
虞宝意闭着眼接的,明知外面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还是不由自主拖起困倦的长?音:“喂——”
“宝意,思雪说你?昨晚住对面去了,你?先开门吧,发生大?事了。”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听出是任微的声?音。
任微不跟组,一周下来只露过两?回?面,想?必是联系不上她,联系了梁思雪后又联系任微,赶了过来。
虞宝意睁开眼,见霍邵澎坐在床边看她,身体侧过去,靠近他后才问到电话里:“什么事,我马上出来。”
“早上有一伙人趁婆婆屋子里没人,冲进去把我们的GoPro全砸了,还把那?群小?孩雕的废木头烧了。里头弄得乱七八糟,婆婆好几件作品都被翻出来毁了。”
“什么?”虞宝意坐起身,两?道眉已经拧起。
“不止这样……”任微说得自己气喘吁吁,“婆婆出门买早餐,被人——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的,被电瓶车撞了!”
理想
“小意啊, 你先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刘惠玲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轻轻搭在?虞宝意指骨上,“我没事,虽然一把年?纪了, 但身子骨硬朗着呢。”
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 虞宝意没赶往事发现场, 而是驱车前往医院,确保老?婆婆没事。
普通人伤筋动骨一百天, 何况刘惠玲八十岁高龄, 碰到?哪都得着紧些,说?不好会牵扯出别的毛病。
虞宝意反复询问过主治医师,除开手上皮外伤外,拍了片,腰骨轻微扭伤, 要定期上医院做康复治疗。
待了一个多小时, 那头确实还在?等?着话事人回去, 虞宝意起身, “婆婆,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医生, 在?这好好休息,住得不习惯的话,我给你转到?私人医院去。”
“哪有这么麻烦。”刘惠玲向门口方向扬一扬手,示意她快些走,“只是可惜, 我一不中用的老?婆子,耽误你们进度了。”
虞宝意刚预备离开, 复又折返,有条有理地和她解释没有这种事, 不存在?耽误,反而是节目组这边给她添麻烦了。
又耽搁了十分钟左右,才放心离开。
回到?老?婆婆家中,为了挽回损失,虞宝意已经提前让人收拾整理好现场,至少要把还没被损坏的木雕件放到?安全地方,免得那伙人杀个回马枪。
“警察怎么说??”
任微面露肃然,“下班后,屋子里的GoPro都关了,他们要回去查监控,让我们这边先找相关部门定损。”
虞宝意视线巡过屋子一圈,“这儿又没什么值钱东西,婆婆的手艺和心血可定不了损。”
其?中最令虞宝意痛心的,是进门屋子上那块金漆木雕门匾,被那些人拆下,连同婆婆常用的四十多件刀具,也一并丢到?废木堆的火中烧了。
抢救出来?后,巧夺天工的手艺,也成了一块没有价值的废木头了。
“小意。”
自虞宝意回来?后,梁思雪默默无?声跟在?她身后,此刻轻唤了一声,又小心掰开她不知?不觉间?握紧到?发颤的拳头,“会找到?人的,我们不要放过他。”
“嗯。”
虞宝意给的反应说?不上积极。
又是被迫停工的一天。
和之前Gina出事,她措手不及,只能找秦书远不一样。
这次,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整个下午,虞宝意除了帮忙转移家中珍贵的木雕件外,还在?焦心地等?待消息。后来?终于有一位警察过来?,问了她些事情。
比如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节目组的同事和别人结仇结怨了。
“没有。”虞宝意的回答有气无?力?。
“暂且抛开损失金额不谈,这件事的性质是比较严重的,你再好好想想。”警察说?,“青天白日下一伙人擅闯民宅,还差点把人家里烧了,以为南城是什么地方,敢这么无?视法规欺行霸市。”
“监控有什么发现吗?”
“有,但需要点时间?核查,而且那些人戴了帽子口罩,问了周边居民,也说?没见过类似的人,可能是从外地雇来?的。”
需要时间?。
但虞宝意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傍晚,她又叫来?左菱、杜锋,三人进了个单独的房间?聊了会。
“钱肯定没赔完。”杜锋信誓旦旦,“《先声夺人》体量那么大,制作人出事,秦总——呸,秦书远裤衩卖掉都赔不完。”
“据我所?知?,也是这样。”左菱把玩着手机,放到?膝盖上下翻转,“下个月工资秦书远都快发不起了,但天行没人辞职,等?着逼他按劳动法赔偿呢。”
“可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宋青可呢?”左菱提醒她,别忘了这个人。
虞宝意眉眼笼着不易觉察的疲累,“都不在?一起工作了,而且她当制作人,也不是为了拍火的节目,还要和我对着干吗?”
左菱哼笑?了声,讽刺意味十足,“有时候可别低估一个人的恨意,而且这么荒唐又离谱的事,秦书远经常跟上面人打交道的,他不知?道底线吗?我也挺奇怪,你怀疑到?秦书远头上,也不怀疑宋青可的?”
虞宝意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怀疑宋青可。
说?难听些,她虽不会为当时输给宋青可而感到?冤,本质是她付出了自己付出不了的东西,但她打心眼看?不起这个女?人。
宋青可当制作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在?业内压过谁一头,只是想钓个后半生够她衣食无忧的男人而已,顺带跟她竞争一下。
何必呢?
他们在这讨论其实得不出结果,一切还得等?警察那边的消息。
虞宝意走出屋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南城旧街区的路灯进入眼睛的余光,糅合出一种特有的温柔的色泽。
视线一转,她便看?到?一台熟悉的黑车,安静等?在?一棵繁茂的大叶榕下。
车头的欢庆女神像也沐着一层柔和的光感,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般高傲,不近人情。
早上虞宝意急匆匆地走了,后面也没留意到?霍邵澎走没走,几时走。
后来?又忙于处理医院、现场、警察多方的事情,那台车几时来?的,更是没留意到?了。
她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司机识眼色,主动下来?,替她打开车门。
“霍生。”
“吃饭了吗?”
虞宝意定睛望了他两秒,没有坐正的身体倏然倾过去。
抱她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霍邵澎看?进她眼中时,已知?道她下一秒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好累啊。”声音闷在?他胸膛前。
她极少说?这种话。
“需要帮忙吗?”
霍邵澎很难盖棺自己到?底擅不擅长安慰人这件事。
他通常会倾向于直接解决对方的烦恼,可他在?虞宝意这既常常碰壁,又常觉轻易。
毕竟她需要的安慰,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不知?是她自己不愿回答避开,还是当下想倾诉的不是这些。
“我只想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虞宝意贴着他胸膛,微睁的眼下一秒好似就要闭上,“以前学珠宝设计,为了找灵感和素材,我看?了很多相关的纪录片,慢慢就接触到?了一些非遗,还跟人学过点皮毛。”
“这么多工艺、技术、制法,他们的失传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学习、投入成本高,流程冗长,收益过低,可替代?性太?强,所?以,从现在?某些只讲究高效益高回报,说?难听点就是唯利是图,从他们嘴中,这些东西的淘汰理所?应当。”
霍邵澎鼻尖抵着她发心,还是昨夜抱她去洗澡时用的洗发露香气。
他低声应:“小意,唯利是图没有错。”
虞宝意这才发现,她的形容未免太?过具体。
她难免想到?山井镇那件事,到?现在?,她还没问霍邵澎,也嘱托了那头的人暂时不要将拍摄的事情透露给别人知?道。
“是没有错。可总得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吧。”
虞宝意放任自己陷在?一个唯利是图的男人怀中,讲起自己浪漫的理想主义。
“我的力?量不足以为他们找到?传承人,可留下和记得很重要。也是因为这些手艺人,一代?一代?的记得,我们才能看?清以前的路,不是吗?”
“如果连怎么走过来?的都忘记了,我们的未来?就像沙子堆的塔,风一吹就散了。”
她的固执,说?开了,也就是电视上那些伟光正到?听来?令人觉得乏味的话术。在?这个瑰丽花哨的时代?,无?聊得像一杯白水。
可奈何就是有虞宝意这样的人,将其?奉为太?阳。
她是太?阳光照下肆意生长的一株草、一枝花、一片叶、一阵风,或者一阵香气。
虞宝意的话没有说?动他,霍邵澎心知?。
可他又恍然,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就同她走到?这里了。
人会下意识靠近有生命力?的事物。
何况是她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底下藏着一颗笨拙又至真的心。
无?聊得像一杯白水吗?
可白水浇到?土里,会养育出一整个春天-
最终虞宝意还是没有走霍邵澎这条捷径。
她无?比知?道,只需要一问,他就会给她答案。
她原决定沉下心来?等?待警察的调查结果。谁知?没过两天,一直同她在?微信上沟通交流的警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甚至字句中有劝她放弃的意思。
那日,虞宝意在?医院陪刘惠玲,因为对方的敷衍态度,逼不得已走出去,避开老?人打了个电话。
回来?后,刘惠玲拄着拐下床,“小意啊,别动气,我没事就行,家里那些木头烧了就烧了。”
她刚刚忍不住提声质问了对方两句,还是被听见了。
“只可惜我雕的玩意儿不是石头,那可是烧不掉,也搬不走的东西。”
这句话,便像话中有话了。
虞宝意也听懂了那头的暗示。
意思这件事她再追究,也很难得到?满意的结果,有“石头”拦着。
其?实动手的人抓到?了,可查过人查过户口查过关系,都是些混迹在?街头巷尾的烂仔,哪儿有钱往哪儿钻。
事再麻烦,给钱就干,封口同理,总有出来?的一日。
探望完刘惠玲,梁思雪挺着开始显怀的肚子,亲自开车来?医院接她。
“怎么样啊那边。”
“让我签字,钱赔不了多少,那些男的掏空身上口袋估计都凑不出一盒烟钱。”
梁思雪啧啧摇头,“我觉得左菱分析得很有道理,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那女?人干的,至于又搭上了哪个大款给她撑腰,不重要啊。”
作为唯一清楚她和霍邵澎关系的知?情人士,梁思雪坐拥上帝视角。
她根本不担心非要刨根究底的虞宝意会不会吃什么亏,只担心时时习惯做人留一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闺蜜,愿不愿意动用霍邵澎这尊大佛。
梁思雪蓦地扬唇一笑?,“Baby,谁又显赫得过霍家公子呢?”
落水
“阿sir, 我?是整档节目的制作人,我?必须对我?的人负责到底。”
虞宝意正同电话中的警察争执,语气是显见的急促:“现在有一位老?人家被他们的人撞得进医院, 问问那?天你的上司说了什么话, 当南城是什么地方, 敢在这无视法?规欺行霸市。好,现在又让我?私了?”
“妹妹, 人我?们不是给你抓到了?”警察劝慰道, “不是让你私了,我?们当然会按照正常程序走,那?些人会接受法?律制裁的。”
“人抓到了,是吗?”她讽刺地笑了声,“八竿子打不着的地痞流氓, 会无缘无故跑到我?的拍摄地吗?会故意针对一位老?人家, 还把?她的东西给烧了?”
“你这——”
“宝意。”
虞宝意正预备听对方为了不让她追究再掰扯出?什么歪理, 身后?有人连门?都没?敲, 就进来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时,仅见左菱站在正前?方, 后?面的女人只露出?半张脸,似笑非笑。
“挂了。”虞宝意收起电话,花上两秒整理好情绪,扬唇笑,“Jessica, 你怎么来了。”
叶若兰从左菱身后?缓缓踱步出?现,“毕竟我?投的第一个节目, 听说出?了点意外,来瞧瞧呗。”
“坐吧。”虞宝意让开位置, “左菱,让殷殷倒杯茶进来。”
“不用了。”叶若兰叫住准备出?去的左菱,“我?待会还要见个老?朋友,来这坐几分钟罢了,就我?,和你。”
左菱轻轻替两人掩上办公室的门?。
虞宝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两天确实?发生了点意外,电话没?讲清楚,应该由我?去沪城和你解释的,抱歉。”
坐下后?,叶若兰两条腿优雅地并叠着,“Bowie,我?哩度呢,没?甘多规矩。(我?这里呢,没?那?么多规矩)”
手袋放置在膝上,她拉开拉链,探手进去,却没?第一时间拿出?什么,“事情经?过我?大致了解了,刚刚听你和差佬(警察)吵架,他们怕惹祸上身,劝你签字私了,是吗?”
虞宝意点点头。
叶若兰静了几秒,蓦地叹了声悠长的气。
她望过去,只见那?个女人目光远眺落地窗外,好像在看某栋建筑,又像在看某朵不知名的云。
“我?以前?在香港,也吃过这种亏。那?天晚上我?搭的士回家,司机是个咸湿伯父,直接对我?动手动脚,幸好我?发狠了抢他方向?盘,才逃过一劫。”
虞宝意凝神倾听,问:“然后?呢。”
“然后?报警咯。”叶若兰红唇往上翘了一翘,“可是那?司机在里面待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出?来了,还登报说要弄死我?。”
她只知以前?香港的乱象掩于歌舞升平之下,却不知恶人明目张胆嚣张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
“因为……甘倩玉家里跟英国佬有关系。”
虞宝意很?轻地倒抽了一口气。
“连跟我?拍了好多年?拖的那?个衰鬼,也是为了那?丁点儿裙带关系——”
戛然而止。
叶若兰耸耸肩,“扯远了。总之呢,上飞机前?我?已经?帮你搞清楚了。”
“什么?”虞宝意有点茫然。
这下,叶若兰才从手袋中抽出?一个U盘,轻手一抛,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丢到她腿上,“东西都在里面,看了你就知道了。是你前?东家,也是把?你挤走的那?个女人,她跟了个男的当情妇,姓康,帮她一手策划报复你的。”
姓康,那?就是康老?板。
这个答案对虞宝意来说并不意外,只是有点没?料到,宋青可替那?位康老?板亏了一大波钱,还能跟着他。
“交给警察,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我?不给你建议。”叶若兰说,“但我?能告诉你,那?个司机后?面被我?雇人打断了两只手兼一条腿,后?半辈子都开不了车了。”
真是……欲扬先抑呢。
虞宝意也没?法?赞同叶若兰做得对,但难免想说一句做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完了,我?先走了。”
说几分钟就是几分钟,叶若兰起身,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往虞宝意身上放。
可她也旋即起身,叫了声“Jessica”。
“我?……我?不能也雇人打断她两只手加一条腿吧。”
叶若兰没?回头,定制旗袍修饰下的身段袅娜,头昂得高高的,嚣张得光看一个背影,也自有一股上世纪香港美人的艳光。
“一个人,不是只有两只手两条腿的。”
她意味深长:“谁说不能呢?”-
见完虞宝意,叶若兰命司机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驱车前?往霍邵澎的居处。
下车后?,她走几步就打了几个喷嚏,两道秀眉拧得深深的,似乎嫌空气中某样东西晦气,在鼻尖前?扬了扬手。
李忠权接到人,只低头引路,不说话。
待叶若兰见到大少爷,果不其然听见刻薄地低斥:“这儿种了得有上百年?玉兰了吧,二十多年?前?来,就是这些玉兰害我?两眼水汪汪。Terrance,你有钱就把?这里买下,给玉兰都砍了吧,不然我?可不帮你了。”
本该在公司的霍邵澎,背身对叶若兰,等在了碎石铺就,植被茂盛的岸汀边。
他转身,随意掐灭手上的烟,“Jessica,我?的人情,不比这些玉兰贵重吗?”
貌似觉得荒谬,叶若兰扭头嘁了一声,按她的脾性?,又出?奇放弃了反驳。
“加上这趟,可是两回人情了。”
“随你点计。(随你怎么算)”
叶若兰这才满意地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反正该说不该说的,我?都点到了,看你那?位妹妹仔悟性?如何了。不过她骨头蛮硬的,能不能开口让你动个私刑还真不好说。”
“她不开口,那?就你来。”
“我?的私刑是什么风格,你不会不知道吧?”
从前?有卓家那?位公子爷撑腰,她行事嚣张惯了。虽在众人眼中,后?来她如斗败公鸡逃去了沪城,但这么多年?,在那?人暗中关照下,还真没?受过多少委屈。
关照自不可能明着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委人办事。
香港几个显赫家族中,霍家与内地关系最为相关密切,那?位卓家话事人虽是长辈,但还是欠了霍邵澎不少人情。
他平声静气地陈述:“Jessica,我?做的,只会比你更过火。”
叶若兰怔了短瞬,她扭头,望向?依然站在那?里的男人,“认真?”
霍邵澎侧目反问:“哪方面?”
“非要拖人落水这方面。”
接触过虞宝意几回,加上她认识虞宝意的父亲,叶若兰早已确认这个女孩的为人品性?。
她不比当初的自己骨头软。
“你们这些高门?,只有不懂的人才会抢破了头往里挤。”她语气风风凉凉,“我?懂,她也懂。阿邵,你不能不懂。”
“这句话,你该早点同我?说。”
如今已经?迟了。
他的心思既然已经?落地生根,就没?有拔除的可能。
任谁都不可能。
“当时你让我?去跟甘倩玉抢那?颗钻,我?觉得新鲜啊,以为你三十好几的人了,难得过一次情关,过了便?罢了,谁知道后?面成这样呢。”
说到这,叶若兰从手袋里摸出?一盒烟,熟稔地敲出?一根,噙到唇角点上。
她现在已经?很?少抽烟了。
可不知怎地,得知霍邵澎态度后?,心脏竟泛起了些难以纾解的陈年?的旧情绪。
“我?没?见过你父亲,但多少听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两个合不合适我?不清楚,但她一定不合适你的家庭。”
霍邵澎扫过去的眼神也风风凉凉的,“所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叶若兰摆出?过来人的姿态,“所以啊,你好自为之吧。”-
虞宝意知道自己最缺时间。
综艺是提前?设定好拍摄周期的,她原已预留出?时间应对种种突发状况,但万万想不到,有人会直接掀了她的桌不让拍。
黎馨和叶若兰都没?有给她压力,但她不能不给自己。
要先把?这件事结束掉。
“我?找不到……”
虞宝意原地茫然地转了一圈,和电话里的男人说话口吻懊恼极了。
明明来过好几回,可偌大的区域伴随隐私性?做得极好的分隔,她开车进来后?,硬是迷失在相似的车道和一排排广玉兰树中间,最后?无可奈何,给根本不知道她要过来的人打电话。
霍邵澎向?圆桌上众人微微颔首示意,起身出?门?。
“你现在——”
他下意识想问一个“附近有没?有标志性?建筑的”问题,可转念一想,的确没?有。
“小意,你在车上吗?”
“对。”
“可以待在那?里,原地等我?半小时吗?”
虞宝意觉得他的语气偏向?于哄小孩子了,“霍生不可以让你家中的佣人出?来接我?吗?”
“你第一次主?动过来,该由我?来接。”
车内冷气开得分明很?足,耳后?却泛起一股奇异又醒目的热,一点点慢慢烧到脸上来。
“别动,等我?。”
电话挂断后?,霍邵澎回到包厢,迎来一瞬默契的寂静。他已然习惯,照常落座。
他出?去后?,桌上的话题变得漫无目的,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再无关利益与算计。有些人甚至直接垮了脸色,保留力气等他进来。
待他重新出?现,散漫的气氛仿佛一下找到了圆心,哪怕听似表面没?关系,可没?有一句话是不围绕着他而展开的。
再度充满利益与算计。从某种角度上说,是他的到来破坏了气氛。
他亦习惯,照常接过旁座那?人倒的一杯酒。
“霍先生,我?已经?做好安排,山井镇那?些人骨头哪怕比金刚玉还硬,都硬不过这回了。”倒酒那?人没?坐下,弓着腰谄笑,“到时候逼他们接受最开始的补偿方案,也没?有问题的。”
男人握着那?杯酒的底座,微转了下,“尽快。”
“是是是。”
“还有一件事。”坐得稍远一人,立刻接力棒似的接上话,“我?有个当场工工头的侄儿,说有人接到了那?边的活,要拍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那?老?头请了什么人想曝光这件事。”
“曝光?那?就让他去吧。”有人哄笑,“别管拍什么,看到时候能不能播出?来就行了。”
“就是,半条腿进棺材的人,还认不清局势……”
自进来,霍邵澎统共就讲了一句话,两个字。
五分钟内剩下的时间,都交由这些人表演了。可惜,还是他司空见惯的戏码。
无所谓。
不过是霍礼文说今晚这局中有些放心的人,以后?可以用,让他来见上一见。
五分钟一到,霍邵澎起身,“先走了,你们自便?。”
身后?那?些想从他手中分下些蛋糕碎渣的人,连句挽留的话也无人敢说。
Florence亲自开车接到霍生,车厢充盈起浅淡的酒气。
不用他吩咐,已经?知道该往哪儿开。
霍邵澎阖眼养了会神,问:“虞小姐那?边,还有多久开拍?”
权势
车停在一座枯干的?雕塑喷泉旁边, 四面八方皆连通了?车道,似乎是一个掉头的?位置。
虞宝意落了?点窗,放任早秋的?夜风徐徐灌入车厢内, 连同渐弱的?虫鸣, 仿佛那是来自盛夏最后?的?祷告音。
听了?许久, 久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真就坐在车里纹丝不动等了?半个小时, 放弃了?再找一找的?想法。
人没有?超能力。
但?当迎面而来的?光潮从外漫过引擎盖、挡风玻璃、方向盘, 到她的?手上、身上,直至眼睛,她看清那台车的?同时,也知道里面坐着谁了?。
有?些忍不住怀疑,霍邵澎有?超能力。
她没形容过自己在的?位置, 毕竟那座喷泉, 她一路驶过来, 见?了?不下五座。
Florence率先下车, “虞小姐,晚上好?, 车就交给我吧,我帮你停好?。”
下来后?,虞宝意略微有?些局促地站在车边,凝神盯住劳斯后?座车门从微敞,至打开到视线不受阻挡。这下, 她才?完全看清那人的?侧颜。
当光熄下,他幽深的?眉眼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一汪月。
“带你回去。”霍邵澎站定于她眼前, “认认路。”
虞宝意笑了?笑,“走回去吗?”
下一秒, 修长分明?的?指骨已经探入她手心,用力牵住。
同他一起?时,虞宝意常常联想到小时候看的?TVB电视剧中,那些出身良好?,待人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的?贵公子。
当时,香港的?风气虽已经先大陆一步与世界接轨,但?远没有?现在的?开放、快餐。
那会,有?钱人认真追女孩子时,也会考虑请她吃一碗路边热气腾腾的?咖喱鱼蛋,捧着边吃边回家,开心得像拥有?了?一笔新的?财富,名为回忆。
像现在这样。
明?明?世界之?外还有?无?数狼藉,但?她和他都有?闲情逸致,陪对方走完一段回家的?路。
虞宝意想,等到该离开那日,她也拥有?了?好?多?好?多?笔财富。
足够了?。
“大少爷。”李忠权早早候在门口,见?两人牵着手回来,不禁欣慰一笑,“虞小姐日后?若想过来,叫我去接你就是。”
虞宝意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太阳穴,“我现在认识路了?……应该。”
“厨房温了?点汤,我去给你盛。”
“送去书房吧。”霍邵澎补充了?句。
他没松开手,于是,虞宝意只能跟进他的?书房。
那碗汤到最后?也没送进来,可能权叔认为,多?温些时候也无?所谓。
“想清楚了?吗?”他开门见?山,不预备同虞宝意兜一点多?余的?圈子。
她咬了?咬下唇,“霍生,要麻烦——”
“不麻烦。”他坐到她身边,“小意,我做的?事情是让你解气,不是为了?给你添心理负担的?。”
她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不好?说是她性格本就不爱欠人情,还是不爱欠他一个人的?人情。
这样既好?,又不太好?。
他总想她过得理所当然一点,而不是把所有?来自他的?帮助或赠予,都当作明?码标价的?事物。
毕竟外面那么多?人,排着队明?码标天价,到他眼前,也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他的?视角,无?法理解虞宝意的?惶恐。
她不是矫情,更不是别扭,而是她开始尝到关知荷口中的?甜头。
那些要她融入更上一个阶级,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诸如此类的?理由与甜头。
她在警惕自己的?“成瘾性。”
可已然坐到霍邵澎身边,虞宝意就决心暂时不顾忌这些,哪怕届时要面临戒断反应。
“霍生,你可以帮我吗?”
“当然可以。”
“我要宋青可和那个康总一拍两散,还要他们?两个付出代价。”
她生怕自己要得过多?,用了?笼统的?字句形容。
可霍邵澎耐心地问她:“什么代价,小意。”
什么代价。
关于宋青可,她构想得还比较清晰,可那个策划一切,堪称罪魁祸首的?康老?板,毁了?刘惠玲几件传家作品,她恨得更是牙痒痒。但?她不通生意经,不知道怎么才?算他付出了?代价。
霍邵澎给了?她些沉默与思索的?时间,最后?提灯给她点明?前路,尽管有?些不符他在虞宝意面前一贯的?作风。
“声名狼藉,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死不足惜。”
“什么?”虞宝意被最后?一个词吓了?吓。
可他仅笑了?笑,“随你选。”
随她选,怎么解气怎么来。
幸好虞宝意没让他自行发挥,毕竟他做的?只会比叶若兰过火,甚至亲手烧出一把火。
而那边,宋青可还在劝慰秦书远放宽心。她喝红了?脸,好?似真烧起?了?一把火,火光明?灭不定地映在自己脸上。
“秦总,你干嘛还这样愁眉苦脸?你看看那个虞宝意,现在节目还拍得下去吗?她不一样要赔赞助的?钱!我不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秦书远一杯酒接一杯酒地灌,闷声不言。
宋青可单独开了?个包厢同自己这位老?板吃饭,她无?所顾忌地将胳膊搭到秦书远肩上,“现在老?巫婆在和康哥闹离婚呢,等分家分完,他答应让我当这康夫人,到时还拍什么综艺啊?去他的?!我肯定让虞宝意收拾包袱滚蛋!给她之?前的?节目都封杀了?!”
秦书远倒空了?一瓶酒,一滴不剩了?。
他紧了?下手,突然砰地一声,玻璃瓶底重重叩响桌台。
“她背后?也有?撑腰的?,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宋青可醉得不清,也是因为听说虞宝意那头停工了?,心情畅快得很?,“她清高啊?那不还是搭上有?钱男人了??”
她越说,字句越囫囵得听不清:“秦总,这你就不懂了?,第一回干这种?事的?女人,都只敢找小老?板……”
“小老?板可以让你请的?那个私家侦探立马自首,动用警察和技术人员亲自过来,清理我们?手上的?照片吗?”
秦书远没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位“同伙”。
宋青可拍了?拍他肩膀,“有?点小钱,可能那男的?还有?点关系呗……虽然康哥没查出他是谁,但?这回啊,警察不还是强迫虞宝意和解?只能说有?钱能使……”
他没听进去,心头笼罩着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虞宝意来自香港,家中产业又做到一定规模,和普通人相比,已算千娇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了?,她要找靠山,何必找宋青可口中的?“小老?板”?小老?板有?钱得过她吗?
出事后?,他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日日借酒消愁,听宋青可要使绊子,出于对虞宝意不念旧情的?愤怒憎恨,他毫不犹豫上了?这条船。
如今看,是贼船。
可他下不去了?。
唯一有?点希望的?明?路是,宋青可真的?当上他口中的?康夫人。
毕竟,那位康老?板曾经冠名过十八档综艺,且全部是独家冠名或总冠名。
南城也少有?人财大气粗过他了?。
宋青可喝到最后?睡死在包厢里,秦书远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意志叫人来送走她,自己回了?家。
他有?些恍惚。
虞宝意已经很?久没上过他家了?,最后?一次上来好?像是……
算了?,他忘记了?。
可第一次却清清楚楚浮上脑海。
大约傍晚时分,虞宝意坐在那张沙发上,暮色映于她眉眼,视线移转之?间,似流动着珍贵的?黄金。
刚毕业的?她,毫不犹豫借给他开天行的?启动资金。
那也许是从前的?他,拥有?过的?最宝贵的?财富。
秦书远真正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这份财富,且不存在任何挽留机会的?,是第二日。
快到他还未完全相信宋青可构建的?美梦。
就税务问题,那位康总被叫去协助调查。
同一时间,面向中高端阶层顾客的?斯维佳床垫原材料爆雷,被指检测致癌物超标,不过在官商相护下,强行捂了?下来。
第三日,他曾在圈内放话,要赞助必须由女的?来谈这件事,被以极度吸引眼球的?标题捅上各大平台。
在八卦新闻的?行文风范愈发趋向内敛的?近些年,这几篇文章的?遣词造句,颇有?港媒犀利和故意针对的?风范。
夜间,原配康夫人专访释出。她声泪俱下的?谴责,这位丈夫还企图让自己净身出户,引爆网民对出轨者的?憎恶情绪。
第四日,舆论铺天盖地,如若具象化,类同古时候游街示众,中间那人一定会被围观群众砸过来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淹没。
第二日时,秦书远已经反应过来,立刻贱卖了?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等到钱款到账,恰好?在外界声潮鼎沸之?时,他拿着钱,上到了?竖着胜意牌子的?楼层。
意料之?外,他见?到了?自己的?“同伙”。
宋青可一连装死了?三天,如今素面朝天,只是脸色比墙还白,同样等在门外。
“你——”
“秦总,我不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青可连连摇头。
秦书远深知,此时此刻对宋青可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或许这个女人还认不清形势,但?那夜那股不详的?预感化为了?实质。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已有?如一座高山,遮蔽了?所有?阳光,目之?所及皆是滔天权势的?阴霾,无?情地朝他压下。
金钱,权力,地位。
那人该是面面俱全。
他早该想到的?,不然何能入虞宝意的?眼。
“宋青可,到时候你讲你的?事,我讲我的?事,你别拖我下水!”
“那伙人有?一半都是你找的?!”宋青可瞪圆了?一双无?神而畏怕的?眼,“别想撇清关系,大家要死也一起?死!”
“你——”
秦书远额上冒出一层淡淡的?虚汗。
在天行工作多?年,虞宝意要他死,是完全能做到的?。
谁没些能挑出来大做文章,见?不得光的?东西?
“咳咳。”
在他们?先吵起?来之?前,文殷推开了?门。
面对曾经的?老?板和同事,她摆出一副厌恶又抗拒的?表情,只是领了?虞宝意的?意思,不好?擅自拿扫帚给这俩人拍走。
她抬了?抬下巴,说:“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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