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后院有片菜地,吊瓜、菘菜、芹菜都长的青翠,菜地旁有口池子,池子的水是活水,通向村里小溪。
买完豆腐回来,江云没有闲着,摘了些菘菜吊瓜,蹲在池水旁清洗,准备中午的一餐。
后院靠墙根处,有处狗窝。那是江云不敢靠近的地方。大黑狗足有半人高,夜色中那双眼像狼眼一样,绿幽幽地让人看了汗毛竖起,是以给狗喂饭的活都是顾承武来干。
菜地在后院西边,东边是茅房和鸡棚。家鸡和野鸡分开养,大大小小得有十只,捡鸡蛋也是每天早晨必做的事情,否则会有母鸡把鸡蛋踩烂。
趁着洗菜的时间,江云慢慢熟悉顾家的一切,连顾承武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发现。
马厩里还有新鲜的草料,顾承武栓了马没再添食。抬眼间,就看见水池旁蹲着的小小身影,一身薄薄的夏衣,额前细微拂动的碎发和明亮的眼,宛如夜间闪烁的星星。
待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江云身后。
带了水的吊瓜和菘菜有些沉,江云提着篮子吃力起身,转身却撞入一片胸膛。
江云吓地后退一步,提篮子的手都攥紧了许多,顾承武肃穆的神色让他呼吸一滞,方才独自洗菜时的轻快消失许多,只剩下不安和紧张。
和顾承武见面次数不多,除了昨夜短暂的相处,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在江家撞柱时,顾承武凶狠冷厉的眼神,让江云记到现在。
明明方才洗菜的时候还是笑的,一见了自己就跟见了山精野怪一样。这让顾承武皱起了眉,心里是说不清的情绪。
两人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疏离,江云咬着唇,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身为夫郎,他是不应该远离丈夫的。可江云被吓到了,下意识就做出反应,直到顾承武露出不悦的神情,他才意识似乎自己惹面前的人不开心了。
顾家是江云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想说话挽回救场面,却害怕自己结巴更让男人烦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承武拿走自己手上的篮子离开。
江云有些不知所措,脸色都苍白几分,如果不是张翠兰在灶房叫他,他肯定连前院都不敢去了。
张翠兰不知道夫夫之间发生的事,她手脚麻利烧了火,道:“会做菜?”
“会、会一些。”江云还沉浸在刚才的慌乱中,这会儿说话更是小心。
“刘桂花教你的?”她随口一问。
“不是,是我亲娘。”江云摇摇头道:“刘桂花不教我这些。”
张翠兰注意到江云直呼刘桂花名字,并没有称一声后娘,想来多半是在那黑心妇人手下受了不少折磨。
这么一想,她看向江云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慈怜。
“会不会的不打紧,什么事都不是生来就会,慢慢学就好了。”他们家娶的是夫郎,又不是下人,张翠兰不讲究这些。
这番话让江云的不安减少很多,对张翠兰也有了一些亲人的感觉,抛开刚才发生的事情,江云和张翠兰配合着做饭。
中午是全豆腐,葱段下锅爆出葱油,豆腐煎的两面金黄,最后撒上大豆酱和香榧子。简简单单的做法,做出来却意外的好吃。剩下的豆腐无论是做汤或是麻椒豆腐,都是别样的美味。
张翠兰算是对江云刮目相看了,她本以为江云厨艺只是说的过去,没想到是真好。
“照我看呐,比得上镇上厨子了。”她在厨房先尝了一口,咸香麻辣的豆腐滑过舌尖,刺激味蕾,很是下饭。
夸赞是实实在在的夸。
也从来没人夸过江云,被张翠兰这么一说,江云眼底都有些不好意思。
江云的外祖曾是宁平府有名的厨子。外祖去世后,做饭的手艺传给娘,娘走之前又传给他。不说学得十分,也算学得七八分。
三道豆腐菜并一个吊瓜端上桌,张翠兰一边盛饭道:“妥了,去叫武小子吃饭。”
院里传来劈柴的声音,远远看见,柴火劈了一地,像是有力无处使似的。
张翠兰纳闷把人喊住:“怪了,你今儿劈这么多柴做什么,明年的都够用。”
顾承武仿佛没听见,眉间微微拧着。手上动作干净利落,连柴墩子都快被劈开了。
斧头落下的一瞬,余光中闯入一片云水色衣摆。顾承武心神一错乱,刀刃都劈到地面上。
江云咯噔一下,定然是自己打扰到男人干活了。这一次他没愣着,而是抿着唇更靠近一步,用较小的声音在男人身旁道:
“饭好了。”
由于常年吃不饱,江云的个头比同龄人矮,只堪堪长到顾承武胸膛位置,每每说话都要抬起头来看着人。
在顾承武眼中,却能看见小夫郎胆怯又清明的眸子。细小的声音传来仿如春风拂面细雨扫尘,方才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他点点头扔下斧头,两人前后脚往里走。
顾家竹楼是几年前临时搭建的,没有条件设立堂屋。平时吃饭待客,大多都在院里。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还是早日打听好泥瓦匠,买块地把新房子建起来。”成亲后建新房是张翠兰和顾承武早有的打算。
村里大多是木屋,条件好一些的人家建的是泥砖房,不管好不好对乡下人来说都是遮风避雨的小家。
顾承武眉宇间若有所思,手上不停夹菜,片刻便吃了一碗饭,速度虽快却不粗鲁,看着还有些赏心悦目。
买房这种重大的事,江云自知不懂,也万不敢发言,只听着张翠兰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徐大娘给我介绍她远方亲戚,祖辈都是砌泥砖房的。徐大娘说了,若是我们修,可看着情分只收五十五两银子,划算呢。”
现在条件好些的,都想攒点钱建个泥砖房。比木房更牢固,也更经的住风雨。
顾承武却另有想法,道:“既决定在此处扎根,不如一口气修个好的青瓦房。”
青瓦房才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不仅牢固稳定,更比泥砖房能遮风挡雨保暖。以后若有了后代,房子也是个传承。
张翠兰犹豫了,“那得不少钱呢,青瓦房也就镇上才多见,没个一百两下不来。”
一百两,这个天文数字让江云突破对钱的认知,筷子上的菜也被惊地掉在碗里。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就是几十文的铜钱,一百两那得是多少铜钱?
他没见过整锭银子,铜板对他来说才有概念。
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江云更加不敢发言,只埋头小口吃着饭。顾承武都已经吃了三碗,江云半碗还没吃完。
这让顾承武下意识皱眉,小夫郎太瘦弱,吃的也少,这可不成。
“瓦房好处多,眼下我手上还有五十两,平时打猎加上镇上做工的钱,也能赚的回来,往后的日子还得要好好过。”
他说的也不无有道理,张翠兰也是个喜欢安定生活的人。以后日子还长着,总不能马马虎虎过下去。
“既然这样,干娘那三十两傍身钱先给你,你再攒二十两,索性修个青瓦房。徐大娘那边我再问问,修青瓦房能不能给便宜一些。”
这三十两本是她过时的儿子留的,不过现在她做了武小子干娘,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修房子的事情拍板定下,顾承武将盘子里最后一点汤汁都拌饭吃了,比平时还多吃了两碗。
吃完饭道:“明日我上山,瞧瞧上次布的陷阱。”
上山打猎的人一去少则数日、多则一个月,大多时候都住在山上。
江云总共和男人见面次数不多,平时也谨慎害怕不敢说话。这会儿听见顾承武要上山去,吃饭的动作都停顿了,一双眼巴巴的看过去。
顾承武被夫郎的目光看的一滞,打猎的想法差点收回。好在他不是个冲动的人,知道熟轻熟重。
正好张翠兰道:“你上山一个人也辛苦,要不和云哥儿一起,也能有人照应着。”
“不必,”他拒绝的果断干脆。
江云亮起的神色暗淡下来,他虽然怕顾承武,可也知道顾承武不是坏人。自己已经成了顾家的夫郎,当然是想跟着他照顾他的。
顾承武也自觉说话简短产生误会,解释道:“七月山里蛇虫鼠蚁遍地,去了也是受苦。我从前在军营里习惯了,打完猎早些返回便是。”
话说的及时,谁都没有意见。
“成,那等日后天气好些了,再让云哥儿跟你一起。走前干娘煮些腌肉给你带上,就着饼子也能对付几顿。”
这个季节什么食物都不容易保存,唯独腌肉还能维持几天。
除了腌肉,饼子是最好做的。将面和成面饼,直接上锅里烙,这是张翠兰一贯的做法。
江云在一旁看着,嘴唇微动,鼓起勇气小声道:“娘,我想试试。”
有了中午那顿饭的表现,张翠兰对江云的厨艺放心的很。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赶紧乐呵呵让开位置,道:“成!那你多做些给武小子带上,东西都不拘着用。”
虽然是要攒钱修房子,但日子也要过的好才行。
江云做饼子和张翠兰大不相同,和好的面团要先放一刻钟,裹上提前准备好的小葱肉馅,往锅里刷层油小火煎炸,炸至外层金黄酥脆内里咸香软和。
馅饼还没熟,香味就已经飘散到院里。刚吃完饭的张翠兰闻着,竟觉得又饿了。
江云在灶房里忙碌着,一种踏实感由心而生。烙完肉饼子,还有多余的功夫做了些甜口馅饼,蒸饼也做了些。
热腾腾的饼子被小心翼翼装在油纸里,又用布袋装好,确保一个也不会掉,剩下的油纸包里是腌肉和干咸菜,吃上十天也是够的。
第二天天没亮,顾承武便动身离开。
江云比顾承武起的早,却不敢和他说话。他把备好的干粮放在桌子上,只躲在门口,探出头一双眼偷偷看着顾承武离去。
顾承武站在院门口,余光往后一扫,心领神会关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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