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舆论 他不需要证明自己,他需要做的,……
质疑言官, 理解言官,成为言官。
挂断电话的半个小时后,骂人骂爽了的乐宴平和黎承枫一人捧着杯奶茶, 懒散地瘫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
两个人扔在一旁茶几上的手机都叮叮咚咚地疯狂响着,但他们谁都没有去管。
直到将杯子里的奶茶吸了个干净,黎承枫才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用脚尖勾过一旁的垃圾桶,将空杯子扔了进去。
然后, 他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发了会儿呆, 许久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轻声道:“我没有想过我和公司会弄成现在这样。”
方才打电话来质问他的那位高层其实是黎承枫的朋友,说实在的, 如果若不是他, 当初黎承枫和萧策也不会和光映娱乐签约。
【老黎,你放心, 只要有我在, 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这个人拍着胸脯向他们承诺的画面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然而前后还不到十年,自己的好友却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唯利是图。
黎承枫有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方才和人掐架的时候有多么痛快, 这会儿心里就有多么的空茫。
很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千言万语, 最终也只化成了一声叹息:“罢了,先不提这个了。”
毕竟接下来, 他们可有的忙了。
得罪了公司又得罪了吕承先,黎承枫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网上现在铁定是热闹得不行。
“如果他们的动作够快的话, 那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人开始爆你的黑料了。小乐,你……”
“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很难。”
因为乐宴平,是那个站在明面上的人。
最开始提出要直接掀桌的时候,黎承枫其实是不同意。因为一旦这样做了,他作为幕后的经纪人不一定会如何,但乐宴平却一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小乐。要是这样做,舆论会杀死你。】
黎承枫试图将事态说得严重些,好让乐宴平打消这个危险的主意。
然而,乐宴平只是看着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可我没有做错过事。】
诚然,流言蜚语如利刃般伤人,但是清者自清,哪怕再疼,乐宴平也能无愧于心。
可若是他顺着他们的话语应了,那才是真的错了。
【黎大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人不能因为害怕莫须有的罪名,就妥协着去惹上一身尘埃。】
哪怕是完蛋,小乐大人也要清清白白地完蛋。
至此,黎承枫才陡然惊觉乐宴平说得是对。
若是不应,他们尚有翻盘的可能。而若是应了,沾上了吕承先那一身同流合污的泥,那才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话虽然是这样说,一想到乐宴平接下来会经历的事,黎承枫终究还是忍不住心疼。
要是让老萧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他暗自腹诽着。
“没关系的。”乐宴平温和地笑了笑,“我不在乎这个。”
甚至,小乐大人还有一点好奇——这一次,他们又会骂他些什么呢?
要不一会儿看看吧。乐宴平想。
至于现在……
还没有彻底清醒的猫儿咪咪呜呜地叫唤着,从房间里跑出来蹿到了乐宴平的身上。
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然后猫儿便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窝在乐宴平的颈窝里继续打盹。
睡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以后不能再熬夜了,一夜未眠的小乐大人困倦地想着,歪过脑袋靠在暖呼呼的猫儿身上后,眼皮就开始不停地打架。
先补个觉吧,就算天塌下来,也等他先睡饱再说。
于是,刚刚支棱起来的黎承枫也再次倒了下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整个人瘫得异常的安详。
谁都不想立刻去理会这些个糟心事,左右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干脆让火势先自己烧一会儿吧。
毕竟,今儿估计是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所能享受的最后的平静了。
啊,好想当甩手掌柜啊。好想直接全部扔给老萧啊。他能不能就这么躺着什么都不干,等老萧直接解决吕承先啊。
身心俱疲的黎大经纪人十分不负责任地嘟囔着,破罐子破摔的欲望在这一刻已然达到了顶峰。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道萧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两个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萧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
萧策完全不知道。
因为他正在陪萧老爷子下今天的第六盘棋。
老爷子大概是太久没人陪憋得狠了,棋瘾一上来就根本止不住。
萧策赢一把输一把地陪老人家玩着,许久才终于给萧老爷子玩尽兴了,乐呵呵地停了手。
不用多说,萧策便自觉地拾掇起了满棋盘的残局。而在棋子碰撞的脆响中,老爷子目光安和地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孙儿,问:“想好了?”
“嗯。”萧策点点头,“想好了。”
“不后悔?你可得想清楚了,要是回来了,你现在的这些快活,可就要变成从瑜的快活喽。”
闻言,萧策收拾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年我走的时候,您好像也是这么问我的。”
“哦?是嘛?”萧老爷子抬了抬眉,“年纪大了就是不顶用,都记不住事了……诶,我当初说了什么来着?”
“就也是这样,您问我想好了么,会不会后悔。”
【策儿,你想好了么?不后悔?我不会拦你,但萧家也不会给你提供任何支持。】
那个时候,萧策说不后悔,于是老人家便大手一挥,任由他去了。
“这样啊,但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么,怎么就忽然想回来了?可别说爷爷我没有提醒你,从瑜那小子昨天才刚在公司发过飙。你这一旦被他逮住,那可就真得开始老老实实地坐办公室了。”
“所以,确定不要在外头再浪几年么?反正你爸他又不是干不动。”
“您要是再这么说下去,我可能就真的要改变主意了。”萧策有些无奈地道,“不过,回来陪您下下棋不好么?”
“切,少来。”萧老爷子一指敲上萧策的脑壳,“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么?要是真想陪老爷子我下棋,什么时候不行。不想说就直说,还跟我冠冕堂皇上了。”
自知理亏的萧策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一记,老老实实道了句:
“祖父明鉴。”
其实倒也不是不想说,只是萧策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诚然,萧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扔下自己应尽的义务。
离开也好,回来也罢,只要是作为自己而活,那萧策便没什么所谓。
就像他和乐宴平说得那样,反抗从来都不是为了逃避,反抗,只是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
所以,现在已经足够了。虽然还有些遗憾,但是萧策已经得偿所愿。
“而且,您不是也说了么?我要是再不回来,那父亲他估计就真的要疯了。所以,作为儿子,吃亏就吃亏点吧,早点接手,让他早日退休早日享福。”
萧策语气轻松地道着,而萧老爷子也再没说话。
他只是安和而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儿,然后,思绪就在忽然间回到了数年前,那个萧策决定离开的下午。
老爷子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事实上,他竟然记得无比清晰。
那个时候的他们就和现在一样,隔着一方棋盘在书房里消磨着时光,然后,他的孙儿就用和如今一样轻松而平静的语气对他说:
【爷爷,我想离开家一段时间,我想出去看看。】
这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呢。老爷子想。
萧策大概不会知道,对此,老爷子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据说为了学会飞翔,鹰会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下山崖。
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搏击长空。
可惜,现在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丧失了这样子的勇气,他们自己不敢飞,也不敢让他们的孩子飞。
但萧策从来都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孩子,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既然孩子想自己爬出巢穴,那么他们为人长辈的,又凭什么要硬拘着好不容易生出翅膀的晚辈,让他们偏安一隅地度日呢?
反正就算真的粉身碎骨,他萧家也兜得住。
所以,萧老爷子应了好。
而萧策的父亲萧从瑜就更无所谓了,扔下了句随便你,就转身去了书房,继续开他那永远也开不完的会。
简而言之,压根就没上心。
当然,这后来也成了他最为后悔的决定。、因为实不相瞒,萧从瑜现在连做梦都想着退休。
这事算到最后,最激动的其实不是萧家的两位当家,反而,萧策的母亲。
她无法接受儿子的离开,并将雏鸟的展翅,归结为了任性的叛逆。
但左右,她也奈何不了打定了主意的萧策。所以萧老爷子虽然头疼,却也终究没有说什么。
只是这会儿想起来,难免会叹一口气:
“罢了,只要你想清楚了就行。一会儿要去见你母亲吧,记得同她好好说说话,她很想你。”
萧策:“是。”
“对了祖父,有一件事我可能得请您帮个忙。您还记得谢老的孙子么?上回在寿宴上见过的。”
萧老爷子沉吟了一瞬:“哦,我记得,是叫乐宴平吧?我记得是挺水灵的一小孩,他怎么了?”
萧策:“遇上了点麻烦,所以,我想麻烦您帮我查一下吕承先这个人。”
老爷子并未多想便直接应了好。然后萧策前脚才刚从门口出去,他后脚就把这事扔给了萧从瑜。
萧从瑜:?
萧老爷子:策儿要查,你让人去看看这人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背景。
萧从瑜疑惑:可您之前不是说,他不回家家里就不能帮他么?
萧老爷子:……
嘿,这个臭小子!他那叫不帮么?他那是为了自家孩子锻炼成长羽翼更丰!!!
个糟心儿子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活该到现在都还退不了休。
早早就当了甩手掌柜,逍遥自在了大半辈子的老爷子,隔空就给萧从瑜翻了个对方并不知晓的白眼:让你查你就查,废恁多话!
萧从瑜:……
不是,他说啥了?
看着聊天记录的萧总,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而这边,一门心思想着帮老伙计一个忙的萧老爷子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味来。
不对啊,这小子特地跑回来这一趟……不会就是为了替谢家的那个小娃儿撑腰吧?
说来,自家这小子好像确实和那小孩关系挺好的来着,上回寿宴的时候,就老黏在一起。
老人家摸着自个儿刚被老伴剃了胡须的下巴兀自琢磨着,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真相。
也就是已经走出房间的萧策不知道老人家心中的所想,若是他知道……
那萧策一定会对着老人家卖乖地笑笑,再夸上一句“慧眼如炬”。
不过很快,萧策就算知道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因为再一次摸上手机的他这会儿,终于看到那张被黎承枫和乐宴平联手掀翻的桌。
而就和黎承枫预料的一样,这会儿网上已经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乐宴平的“黑料”。
【盘点一下某位靠着卖惨卖腐出圈的十八线糊咖】
楼主:【如题,纯路人。发这条帖子主要也就是想吐槽一下最近风头很大的某位“顶流”。】
【我不是很懂,这个小明星明明要作品没作品,要实力没实力,想当年糊到连十八线开外都查无此人了,怎么就参加了一个综艺后突然火成这样了?】
一楼:【不懂+1】
二楼:【+2,讲真我其实完全没有get到他怎么火起来的,虽然可以理解他当初被校园霸凌什么的确实很惨啦,但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三楼:【没有很难理解吧,帖子的标题不都说了么?你们自己算算他和萧神的cp最近都上几次热搜了。】
四楼:【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离谱啊,说实话,萧神会和他组成cp这一件事就已经让我很费解了。】
五楼:【嘿我就奇了怪了,这有什么好费解的,而且小乐和萧神怎么就卖腐了?他们两个在一个公司有着同一个经纪人,小乐还是萧神发微博亲自承认的亲师弟。就凭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凭萧神的地位,难道还需要刻意卖腐么?】
六楼:【楼上说得对,我们小乐和萧神的关系就是好怎么了?!】
七楼:【卧槽,脑残cp来了!赶紧退散!!!】
当即,评论区的大混战一触即发,直到一个顶着初始头像的三无小号忽然冒了出来:
【那条微博还不一定是不是萧神发的呢。你们不知道吧?萧神近期要退圈了,这么大一棵摇钱树就要走了,不得趁着最后机会猛吸一口血么?】
【而且,不会真的有人相信吕导强迫他吧?】
【开玩笑,吕导在圈里什么地位,他有是什么地位?你们也不看看,吕导的那部电视剧不是收视率第一。说白一点他想要什么好演员找不到,需要去强迫一个连作品都没有的糊咖?呵。】
【就是啊,搞笑死了。说话前都不动动脑子的么?还吕导逼他合作?他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卧槽,先别吵了,你们快去看,吕导发微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发酵得差不多了,吕承先已经安静了半天的账号,终于再一次有了动静。
他删掉了那条“合作愉快”的微博。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乐宴平那句“演技真烂”的刺激。在他新发的那条长博里,字字句句都满溢着令人动容的真情实感。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吕承先活脱婻風脱就是一个好心帮忙却惨遭背刺的倒霉前辈。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我第一次在《风云》上看到小乐的时候就在想,这可真是个有灵气的孩子。所以当和团队准备开始筹备新剧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于是很快就联系了光映娱乐。
和光映的沟通其实进行得很愉快,所以我本人真的很期待这次合作。
因为这一次的内容是我已经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主题——关于那一段已经空白了很久的缙朝历史。】
【缙朝最新遗址的发现,让我有了圆梦的可能。而也正是为此,我才会选中小乐。
他在《风云》节目中所表现出来的,对缙朝历史的熟知与喜爱,让我非常印象深刻。所以我觉得,这部剧会很适合他。
我本来也以为,我们会携手为大家带来又一个精彩的故事,却没想到这样的想法,最后换来的竟然是误解和污蔑……】
【新剧中的所有故事情节,都是根据专业人员提供的最新研究进展,进行地适度改编和扩充。
所以,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冠上胡编乱造这样恶意的评价。
……
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拿出相应的研究报告作为佐证。但是乐宴平,你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尊重历史,请问你又能用什么来证明,你所说的那些不是在胡编乱造呢?】
在长文的最后,吕承先附上了和乐宴平的录音片段。
青年清冽的声音难得地失了温润,萧策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小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生气。
而这则微博发布前后不过两分钟,“#乐宴平胡编乱造#”这一词条就和“#乐宴平伙同经纪人吸人血馒头#”一起,直接登顶了热搜。
【我当初就说,他一条九漏鱼装什么历史大神,现在好了,塌了吧。】
【他*的拿我们萧神当跳板是吧,真敢啊?!真当我们这群粉丝是死的么?!!】
到了这会儿,别说乐宴平那儿了,就连萧策的评论区都已经一秒沦陷。
满屏幕,都是密密麻麻的:
【萧神你还好么?萧神你说句话啊!!!】
一字一句间,颇有一种咱们的萧大影帝,已经被小乐大人硬生生地“吸”成了一具“干尸”的架势。
萧策:……靠,真当他是死的是吧?!
想也没想的,他就给黎承枫去了个电话。
然而,从来都是秒接的人这一次却等了很久。直到电话铃声唱到了第二遍,那头才终于按下了接听。
“喂~”
软软的一声,还带着些许鼻音和朦胧的睡意。
那一瞬间,萧策甚至都顾不得思考为什么接电话的不是黎承枫,下意识地就松了一肚子的火气放轻了声音。
“昭昭,是我。在睡觉么?黎承枫呢?”
听筒传了几声猫儿抗议似的叫唤。
乐宴平顶着一脑袋凌乱的呆毛,条件反射似的地伸手给小猫挠了挠下巴,迷迷糊糊的大脑这才终于逐渐清明,
“黎大哥好像还没醒,要把他叫起来么?”
“叫吧。”萧策温柔地道,而等到电话那头换了人后,他的声音便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稍等一会儿。”
黎承枫一面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一面迅速浏览着微博的热搜界面。
等了解完了大致的情况后,他才重新开口道:“公司把小乐卖了,所以咱们不干了。”
“我和小乐直接把他们骂了一顿。”
萧策:……你丫还挺自豪是吧。
“那黎承枫同志,我想请问你一下,你们骂的时候有想过对方会录音么?”
黎承枫:“有啊,怎么没有。”但是管他的,反正他先骂爽了再说。
至于现在这情况,倒是和他预想中的差不多。
于是,黎承枫很快就进入为专业公关处理大师的状态:“情况还行,大部分黑料都好解决。老萧,和你有关的那部分你回头抓紧时间出份声明。你的粉丝数最多,稳住了就能省不少事。”
“其他那些个有的没的全部交给我,我来搞定就行。但是,吕承先的那个有点麻烦。”
毕竟,乐宴平就是靠着精通历史的人设火起来的。吕承先显然也知道,所以这一出,他就是冲着要让乐宴平人设崩塌来的。
“这个不太好澄清啊。”
“吕承先既然敢说这样的话,那他手上肯定有相关的资料……”
“啧,小乐,不是我说你。下次再碰到这种狗玩意,你纯粹地骂他两句就得了,别和他多说什么,反正这种玩意也听不懂人话。”
但是,这狗东西却是很会抓把柄的。
挑着个错处就跟看到了骨头似的,一旦咬上了就再也不肯松嘴,烦人得紧。
乐宴平看着他眨了眨眼,“可是,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去骂他的诶……”
要不是为了这个,小乐大人才懒得理会他。
“……那没事了,只要你骂得舒服就行。”黎承枫一瞬妥协。
只是如今这般,最好的解决方法大概就是直接搞定吕承先本人了。
毕竟,恶人说的话是不可信的。这话虽然严格来说没什么道理,但耐不住它好用啊。
“老萧,你那儿咋样,能直接搞定吕承先么?”
萧策:“在查,不过应该问题不……”
“萧策,黎大哥。”乐宴平忽然唤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吕承先的这件事,请问可以让我自己解决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黎承枫愣了一瞬,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把老白给忘了?!”
吕承先能有的内部资料,他们也能有啊。
“小乐,你是想说这个么?”
“不,不是这个。”乐宴平轻轻地摇了摇头,“和吕承先一样的内部资料没有任何价值。”
“但是,他一定是错的。”
如果吕承先的内部资料是伪造的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手上的是真的……
那文物院的研究,就一定出了问题。
“我们没有办法解释是因为那段历史是这一片空白,但,如果它不再是了呢?”
所以他不需要证明自己,他需要做的,是让真相重现人间。
“萧策,我有预感,宋玙白他们现在应该很需要帮助。”
第72章 像话 阿策,你喜欢他是不是?……
宋玙白需不需要帮助黎承枫不知道, 但黎承枫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这两个人的节奏了。
萧策:“的确。只是老白最近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棘手, 等过一段时间再……”
“等等等等。”黎承枫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是,你们怎么就这么笃定吕承先手上的东西有问题呢?”
别的暂且不说, 但至少吕承先不是什么脑残。
换言之,若当真是他伪造什么假冒资料, 那他是决计不可能发出这么一段极其理直气壮的话的。
但这两个人……
黎大经纪人大为不解, 并发出了充满求知欲的提问。
前世记忆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萧策:……
真缙朝人·乐宴平:……
萧策郑重地道:“这个问题我们可能很难和你解释。”
乐宴平点头附和:“所以,不要纠结这种细节,黎大哥。”
黎承枫:不, 我要。
所以说, 这难道是什么新型的中式霸凌么?!得不到答案的黎大经纪人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他一面眼神哀怨地看着乐宴平,一面在心里悲伤地画圈。
于是很快, 心中有愧的小乐大人就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在扫视一圈客厅后, 他抄起桌上的棒棒糖麻溜地剥了糖衣,便温柔地塞进了黎承枫的嘴里。
苹果味的,还行。
叼着糖棍舔了两下后,装模作样的“老父亲”看着一脸惴惴不安的乐宴平, 终于大度地放弃了追问。
诶呀,果然, 孩子大了啊,都有秘密了。
“行吧, ”黎承枫叼着糖棍伸手狠揉了一把乐宴平的脑袋,“不想说就不说。”
反正,到时候等这波过去, 他直接给老萧那厮严刑拷打一番就完了嗷!
逗完小孩又抱了一把因着乐宴平在而异常乖巧的小猫,黎承枫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他又一次变回了那个精明干练的经纪人,同萧策打了声招呼后,便利落地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
毕竟,好不容易给公司调教出来的公关团队现在彻底用不了了,接下来,可有他忙的地方。
萧策也知道这点。
他看着自己乌泱泱一片全是网友乱叫的评论区轻叹了口气,轻点了两下后便开始编辑声明。
不想才方打了两个字,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轻唤:
“阿策。”
指尖微顿了一瞬后,萧策转过身,眼眸低垂着,掩下了其中复杂的目光。
“母亲。”
保养得当的贵妇人站在不远处,面容平和地望着自己已经有许久不见的儿子,温婉地道:
“许妈说你同父亲下完棋了,但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你,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
“花房里已经泡好茶了,还记得你小时候种的那几株秋海棠么?这几日开得很漂亮,我们一起去坐一会儿……”
“好么?”
好么……
这,可真是难得听见的问话。
因为自小到大,他和她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带着命令的言语。
不容置喙,毫无商量。她按部就班地安排好了萧策的所有生活,并要求他严格地执行。
少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萧策都是这样做的。
听话,乖巧,省心,并且……毫无自我。
可命令的人习惯了命令,服从的人却不再想要服从,于是矛盾终是一触即发。
在发现萧策瞒着她,自己和朋友跑出去的时候,那是萧夫人第一次发火发到了歇斯底里。
而后面,还有很多很多次,但是怒火没有用。
当雏鸟张开翅膀的时候,除了他们自己,便再没有谁能够决定他们前进的方向。
于是,萧夫人只能看着萧策渐行渐远,在脱离了她的掌控后依然跨过重重阻碍,去到了他想要去的高空。
这样其实很好,因为萧策还是那个优秀的孩子,还是那个恁谁见了她,都要上赶着来夸上两句的孩子。
可萧夫人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无力感,于是一次又一次,她和萧策终是不欢而散。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此僵持了很久。
说实话,萧策其实已经放弃了。
很多时候最难的并不是改变自己,而是……改变父母。而说服不了,便唯有沉默。
所以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听到母亲用这样的语气问他一句好么。
她好像变了,这样很好。
毕竟如果可以,萧策其实也不想继续这种看不到头的沉默。因为沉默除了让痛苦持续,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一会儿要去见你母亲吧,记得同她好好说说话,她很想你。】
老爷子的嘱咐蓦地浮现在脑海,心头轻颤间,萧策捏着手机的骨节微紧了紧,许久,他轻声道:“好。”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可以好好聊一聊。
“只是母亲,抱歉,我现在手上临时有些急事需要处理,用不了多久,所以还请给我一些时间,等处理完我就……”
萧夫人望着他,问:“是什么事情?需要家里帮忙么?”
“不用,是一个朋友遇到了些麻烦,已经大致安排好了。”
“朋友啊……”萧夫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阿策,是哪一位朋友,我见过么?”
“没有,不过爷爷见过。”萧策摇摇头,但一想到乐宴平,他的唇角便情不自禁地微勾了勾。
“是一个,嗯,很可爱很乖的小朋友,等这一阵过去,我带他回来让您见见。”
“您会喜欢他的。”
萧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却在片刻的沉默后忽然问了一句:“阿策,可你说的,真的是朋友么?”
萧策愣了愣,正欲开口之时,萧夫人便已经接了下去,“他叫乐宴平,对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涌上萧策的心头。
虽然他没有要瞒着家里人的意思,而且早在前一阵就已经打算要将人拐回家,在家人面前好好地盖个戳,但如今这情形……
一直以来,他家里的人对娱乐圈的态度普遍都处于一个漠不关心的状态。
哪怕是早些年间萧策在网上闹得最风风火火的时候,家里都没提过一句,主打就是一个:你爱咋咋地。
所以,母亲怎么会直接提起乐宴平的名字?
可事已至此,好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萧策应了是。
“前几天,有人和我说你有了喜欢的人……就是他吧。阿策,你喜欢他是不是?”
萧策又应:“是。”
“那就……没错了。”萧夫婻風人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就和曾经无数次一样,温婉的眼中流淌出了萧策最为熟悉的痛心与失望。
“萧策。”她说。
“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
可是怎么就不像话了呢?他只是喜欢一个人。
萧策不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却也没兴趣去试图理解他母亲的意图。反正左右也不过就是有哪里没有顺她的心。
于是,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去处理事情,一会儿再来陪您喝茶。”
说罢,他转身就想离去,不想方一回头,便望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站定了两名保镖。
四人遥遥相望,一室无言。
第73章 脱身 您没有同情他的资格
“您想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萧策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一句:“这两位之前没见过呢,是新招的么?”
新招的会有点麻烦啊, 毕竟不知底细,他有可能会打不过。
毕竟曾几何时,这一情形也是发生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 萧夫人这般做是为了把他带回家,而他的身边还有着一个蹭饭吃的宋玙白。
至于现在……
保镖:“少爷, 请把手机交给我们。”
他们向他伸出了手。
萧策笑了笑, 慢条斯理地就把手机揣进了内兜:“需要我提醒一下么?抢夺他人财物可是犯法的。”
顿了一瞬后,他又添了一句,“嗯, 限制人身自由也是。顺便母亲, 您忘了么,祖父还在楼上呢。”
两位保镖对视了一眼, 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而萧夫人也只是看着她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眼中流露出了丝丝痛心。
“是啊,所以阿策,你要听话一点, 别惊扰了他老人家。你应该也不想让祖父知道你做得那些个荒唐事吧。”
“你还找祖父帮忙了对么?他知道自己要帮得是谁么?”
“阿策,如果你现在配合一点的话, 我还可以保持沉默给他留一条生路,否则……”
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 萧策便蓦地笑了起来:“瞧您这话说的,像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呢, 您说的对,我确实做错了一件事。”
本来,他是想着先和小孩知会一声,再带着人回家一起和家人坦白。
毕竟,这样显得郑重一点,也不至于吓到乐宴平。但是现在,好像没什么必要了呢?
“我不该和祖父说得这么隐晦的,劳烦您操心了。我这就回去和老人家强调一下,他要帮得可不仅是朋友的孙子,还是他未来的……”
“孙,媳,妇。”
“混账!!!”萧夫人下意识地一声厉喝,末了,她忌惮地望了一眼楼上,又一次温柔了声音。
“萧策,我不是想干预你喜欢什么人,可是身为母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带入歧途。”
“那个乐宴平,高中辍学不学无术不说,过往的履历上更是劣迹斑斑。我承认他的身世很苦,对此我也很同情,可是因为这么一点苦痛就堕落至此的人,根本没有任何……”
“没有任何价值,对么?”萧策轻声问着,抬眸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会觉得失望,但事实上,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这样,永远喜欢用价值二字去衡量一切。
真是,乏味而枯燥。
萧策只是忽然有些好奇,那个同他母亲告密的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又是秉着什么样的心态,将这事捅到了他的母亲面前。
但在这种时机这种情形,无论怎么看都是恶意满满的有意为之。
不过,既和他不对付,又能干出这种兴风作浪的事的人属实不多,萧策并未怎么思考,心中就已大致有了答案。
虽然八九不离十,但回头还是想法去求证一下吧,可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了人。
至于他母亲这儿……萧策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小孩还在等着他的声明,他得抓紧时间才行。
“到此为止吧,母亲。我比你了解他。我比你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一点苦痛就堕落至此,您说得还真是轻巧。不过倒也正常,毕竟人总是难以感同身受。所以,就请您别说什么同情。”
“您没有同情他的资格,当然,我也没有。”
而乐宴平,也根本不需要谁的同情。
甚至,他都不需要萧策的帮忙。
如果萧策不主动开口,那乐宴平就会一个人默默地扛下所有的事。
而无论最后无论是解决了也好,不解决也罢,任何结果他都会坦然置之。
因为,乐宴平其实没有那么在乎。很多事很多人,他其实都可以轻易地放弃,轻易地离开。
就像前世的最后那样,乐宴平顺从地喝下了那杯毒酒,然后笑着同萧季渊说了再见。
他就这样离开了他,而萧策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
所以,他要让乐宴平依赖他,要让乐宴平习惯他,要让乐宴平……
再也不能离开他。
这是萧策内心深处最为阴鸷的想法,一直以来,他才是最为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从来,都是他不能离开乐宴平。
想到这里,萧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他从来都没有自甘堕落过,所以您没有资格那样说他。而那些苦难,也不是他应该承受的苦难。”
“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受苦。而苦难更不应该成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一朵生长在温室里的花,又凭什么要求他人踩着荆棘盛放。”
“容我不敬,母亲。但在我看来,您才是应该担心的那个。”
“上一次我离开的时候,您没能阻止。那这一次,您猜您又拦不拦得住我呢?”
“不确定答案的话,您大可以再试一次。请放心,这一次我会如您所愿的,闹得足够的惊天动地。”
不达眼底的笑意透着丝丝的冷意。
萧策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但在恢复了大部分萧季渊的记忆后,他的言语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那位九五至尊曾经的威压。
让人光是看着,便不由自主心生胆寒。
于是短暂的愣怔后,两位保镖下意识地就退后了一步。
萧夫人没有退,但她听懂了萧策没有说出的话。
毕竟萧老爷子和萧从瑜可至今都不知道,她上回派保镖去抓萧策的事。
她拦不住他的,从很早开始就拦不住了。
可惜,萧夫人直到今日才终于看清楚了这一点。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好好的说上一会儿话。
等萧策顺利脱身的时候,网上的舆论已经成功开始了新一轮的发酵。
还是关于他和乐宴平的,只不过这一回,变成了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一拍即合相互包……
哦,这个不能相互。
总之,就是在说萧策借着自己的咖位在圈里横行霸道,乐宴平见势主动攀附被他包养,从此目中无人,心比天高……
不是,这什么玩意!!!
光是看着,萧策的心头就莫名升起了一股委屈。
包养你个头!他一边啪嗒啪嗒地打着声明一边忿忿地想。
好不容易才叼回窝里的小孩现在都不愿意跟他回家了!每天都只剩他一个人独守空房,想见人一面还要用炸鸡勾引。
这世上哪有这么憋屈的包养的啊?!
吕承先这厮,真当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每天两眼一睁就是酒色财气么?
【@萧策:澄清一下相关问题:是本人,号在自己手上,没有被控制没有被吸血也没有包养小朋友!
要退圈是真的,等手上的工作结束就准备回家继承家业,后续可能还会继续做一些幕后工作,其余无法保证故不做承诺。
黎承枫是很负责任的经纪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工作关系,更是很好的朋友。
在初入圈中我还默默无闻的那段时间里,他就给了我足够的自由,让我能够自己选择喜欢的剧本,正因如此,最后才有了那些让大家喜欢的作品。
那时尚且如此,如今又谈何为利剥削。
至于我和乐宴平……
说实话我很庆幸当初的我接下了《风云》这份工作,因为它让我们相识,也让我遇见了自己一生的心动。
乐乐他很好,他有着自己的坚持与信念,或许旁人无法理解,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愧于心
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只是萧策喜欢乐宴平,很喜欢很喜欢。
仅此而已。
所以谈何剥削,谈何包养。有的人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是造谣,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不说,煽风点火倒是一绝。对于此类账号,我会依法提起诉讼。】
……
【第一眼,哇,萧神终于发声明了!第二眼,哇槽,萧神要退圈了?!第三眼,哇勒个去,萧神官宣恋情了?!!】
【上面的,还不算官宣恋情,萧神只是说了喜欢没说在一起!!!】
【不是,就没有人关注萧神这声明发得有多刚么?!】
【就是啊,所以姐妹们都保持理智啊,相信萧神相信乐乐吧!!】
【加一!萧神在圈里的人品可是数一数二的好,请大家相信萧神相信乐乐啊!!!】
几乎是瞬间,评论区便被粉丝们迅速把控,将之前那些个质问与恶意揣测的言语淹没在了其中。
虽然偶尔还有水军孜孜不倦地跑来刷上两句,但总体来说,他这边算是稳住了。
萧策轻舒了口气,挑了几个眼熟的id回复了几个问题后,转头又去乐宴平的评论区逛了圈。
情形虽然依旧不算乐观,但就这么会儿时间里,也已经多出了不少条【坐等声明】。
简而言之,还算可控。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许,萧策抬手便给乐宴平去了一个电话,却不想一声清脆的铃响后,机械的女音就开始了毫无感情的播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于是,萧策刚放松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这种时候,乐昭会在和谁通话。
第74章 字符 让我看看!!!
宋玙白已经有很久, 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自从缙朝皇陵遗迹被发现之后,他们整个文物局上上下下,就都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而作为楚老的得意门生, 宋玙白更是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研究各种壁画铭文。
研讨会一场一场地开,报告纸一张一张地写。在连续奋斗了大半个月后,宋玙白成功达到了哪怕闭上眼, 梦里也都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符号密文的境界。
于是在又一次惊醒后,他瞪眼看着墙上挂钟刚转过两格的时针, 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反复横跳。
然后, 走火入魔的小宋同志就在凌晨两点这个美妙的时间,爬起来去遗迹上班了。
苍白的面容,黑沉的眼圈。当巡逻大叔的手电猝不及防地照到他身上的那一瞬, 惊恐的嗷叫声便顿时响彻了天际。
【小白, 你给我回家去好好休息!】
随着楚老敲着拐杖一声令下,宋玙白终于被打包直接扔回了家。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空脑子什么都不想的好好睡一觉, 可是纵使已经躺上了家中舒适的大床, 宋玙白也依旧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瞧。
没办法,他这个年纪要他怎么睡得着啊?!
可惜资料什么的都在研究院,宋玙白就算想工作也工作不了。翻来覆去之中, 他那已经在冷宫待了大半个月的手机,终于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的恩宠。
虽然, 也没什么人找他。
亲人朋友基本都知道他忙工作去了,而宋玙白本身又不是什么很喜欢社交的人。去掉那些个垃圾短信后, 未读消息一眼就看到了头。
是以,宋玙白几乎是立刻便瞧见了乐宴平的留言,没有多想便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小乐, 找我什么事?”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里满溢的疲惫,可那头乐宴平却听得分明。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乐宴平沉默了一瞬,轻声问:“宋大哥,你还好么?”
我有什么不好的。
宋玙白当即就想这么回复,结果嘴皮子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确实不怎么好。
恁谁忙活了大半个月却几乎什么都成果都没有,精神状态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且宋玙白不仅要忙活,作为组里嘴皮子最溜的人,他还要负责和别组的人吵架。
因为对于那些个刚出土的铭文,如今文物局里已经有了不下六种解读,其中每一种都各有各的千奇百怪。
宋玙白就在这种情况下痛苦沉浮了大半个月,可这些个糟心事又不能和乐宴平说,于是他终究还是无处话凄凉,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嗨,那玩意不提也罢。你还没说呢,找我什么事啊?”
“就是有一个东西,想找你确认一下。”乐宴平道,“最近,有人给了一份剧本。”
嗯?剧本?这娱乐圈的玩意找他一个考古的干什么?
宋玙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啥剧本啊?老萧的么?他又接什么玩意了?”
乐宴平:“不是,是一份和缙朝的剧本。大概,讲的是萧季渊和池余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宋玙白:“……啊?”
乐宴平:“你要看么?”
如果宋玙白想看,他可以勉强自己把那恶心玩意从垃圾桶里再捡出来一次。
宋玙白:“……看看吧。”
而随着照片的发送,宋玙白终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乐宴平等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导演说,这个剧本是根据你们的最新研究进展改编的。”
话落,沉寂的火山终于爆发了:“我****,哪个**玩意把那个**报告泄出去的?!不行不行,小乐,我得赶紧去和我老师汇报一下,先挂了啊!”
“等等,宋大哥,”乐宴平连忙出声叫停,“所以,是真的有这份报告对么?在遗迹里真的有相关的文字记录么?”
“这个啊……有点不太好解释。”宋玙白顿时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这个,对你很重要么?”
“嗯,很重要。”乐宴平轻声道,“因为我觉得这个剧本里写得不对,而且现在,在网上闹得有点大。”
“网上?什么东西?要命了我最近忙得够呛都没上网,小乐,你转我看看。”
已经断网了大半个月,跟时代就差彻底脱节的宋玙白至此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待彻底了解完事情的全貌后,他看着乐宴平发过来的链接文案,终于明白那句很重要是什么意思。
“小乐,你……还好么?”
“我没事,但是我没有胡编乱造。”乐宴平安静地道,“所以宋大哥,我想知道那个所谓的研究进展,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玙白没有立刻开口。
他抓了抓头发在心里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并迅速问候了一轮那个泄露报告的人的祖宗三代。
这事整的,最好别让他知道是谁?不然他非得想法子给人套个麻袋。
“算了,小乐,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这报告确实是真的。”
在发现这个皇陵可能属于历史缺失的景承帝的时候,上头就对这次的项目高度重视。
他们要求文物局必须尽快对遗迹中的所有文字记载进行研究和翻译,以填上那一段空缺已久的记录。
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文字记载不是很多,基本都集中在一幅壁画之上。
还有一个很坏很坏消息:目前的翻译进度,近乎于0%
因为,除了个别几个显眼的符号可以辨认翻译外,大部分内容,他们都无法解读。
“那是种很奇怪的符号,说是文字吧,乍一眼看上去真的很像是图案花纹,但仔细研究,又能看出来其中有文字的结构,而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这一段时间,文物局上上下下都快把缙朝所有的古籍给翻烂了,都没能从中找到类似的符号形式。
“翻译新的文字符号是很废功夫,我们一群人研究了大半个月,但现在能够确认意思的也只是一些重复率比较高,特点比较鲜明的符号,像是日期,数字,还有人名。”
“然后,就得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景承帝萧季渊,一个是池余雪。”
可是谁都知道,池余雪是罪臣之女。
她的父亲可是因为谋反被乾安帝直接斩了的镇国公,这样的一个在当时应该是让人三缄其口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景承帝的皇陵中。
怎么看都是让人觉得异常困惑的程度,而偏偏这个名字出现的地方也很奇怪。
“那些符号是被隐藏在一幅壁画里的,位置在距离皇陵后殿稍远处的一间墓室里,那里一般都是用来埋葬为皇帝殉葬的人的,就比如,妃子。”
池余雪、殉葬、妃子,再加上之前在相国寺意外得来的那则故事……
“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猜测吧,萧季渊的历史之所以会被抹去,是为了要掩盖他想要复活一个人的丑闻。”
然后,线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串了起来。
萧季渊喜欢池余雪,然而作为罪臣之女的她却早已逝去,于是爱而不得的皇帝只能寄托于玄学,去尝试复活自己的爱人。
他当然没能成功,是以死后只能以如此方式,让她陪在自己的身边。
但这毕竟是一桩丑闻,于是这些记录最后便以符号的方式,被隐藏在了墓室的壁画之中。
十分合情合理,乍一听完全没有问题。于是,那篇报告就这么诞生了。
乐宴平:“……你也这么觉得么?”
宋玙白沉默了会儿,许久才再次开口:
“老实说,我不知道。”
毕竟现在,剩下的那些个符号的翻译进度还不到百分之五,鬼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但我个人其实觉得不太像,因为……”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因为那间墓室里连一件陪葬品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棺椁。那里头,可全是骸骨。”
试问,哪个正常人会把深爱的人的墓室弄成这副鬼样子啊。
“而且鉴定的结果显示,那幅壁画是用血绘的……总之,我觉得不像。”
但他也确实说不出更合理的推测了。
要是真有,那这一个月里,他们几个组也不至于在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骂的情况下,还是将这份报告递交了上去。
所以说啊,乐宴平说对了,宋玙白真的一点也不好!
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迟早要在那一堆古书里得个精神分裂。
“抱歉啊,小乐,我可能没办法帮你什么。”
在那些符号被翻译完全之前,大概谁也没办法知道,那上头到底写了什么了。
“没有,谢谢你宋大哥。”乐宴平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他带来的这些信息,对于乐宴平来说已然足够。
“宋大哥,请问那些符号可以给我看看么?”
“啊?这……抱歉你不是文物局的人,这件事可能不行。”宋玙白为难地道着。
乐宴平了解他的难处,可他却也不能放弃。
因为他得看看那些符号,他必须得亲眼看到那些符号。
“如果我说,我可能认识那些符号呢?”他说。
宋玙白:“……你说什么?”
“宋大哥,你之前说过,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技能的话,可以直接走特招进文物局,对吧。”
“我觉得我可能认识那些符号,这个能不能算特别的技能?”
像字又像图,见而不识,似是而非。
在萧季渊那个时候,只有一种文字符合宋玙白的描述。
“大将军卫容手下的卫家军,在传递军情的时候会使用一种特别的密文,以保证消息就算被拦截,也不会泄露情报。”
乐宴平一面说着,一面拿过了桌上的纸笔,信手一挥便在落下了两个字符。
“宋大哥,请问这个,是不是就是你们在壁画上看到的‘景承’?”
当图片被点开的时候,宋玙白的瞳孔一瞬放大。
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这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天天都在看着这两个符号。
而乐宴平写下的内容,和那壁画上所描绘的,一模一样。
第75章 壁画 乐昭,朕教你点东西怎么样?……
“小乐……那个,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密文?”
在前往文物局的路上,偷瞄了乐宴平无数眼的宋玙白,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 乐宴平多半不会回答。但就像猫儿看到毛球总会想上去拨两下一样,宋玙白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彼时,乐宴平刚刚回复完萧策和黎承枫的消息。
闻言他偏头看向了宋玙白, 在目光短暂地放空后,轻声道了一句:“我只是曾经见过。”
非常含糊的回答, 但乐宴也只能这么说了。
再者, 就算他实话实说地告诉宋玙白,【这是景承帝亲自教我的】之类的……
那乐宴平敢说,宋玙白估计也不敢信啊。
一个弄不好, 或许他们就不是去文物局, 而是直接掉头冲去市医院了。
不过严格来说,作为一个史官, 乐宴平其实是没有资格接近这些军事要务的。
但奈何, 他头上有一个实在很不爱按套路出牌的皇帝陛下。而乐宴平头一次看到这些字符的时候,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些是军队的密文。
记忆中,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京城入冬早,每年只要寒气稍微重一些, 张齐胜就会在御书房架上碳盆,顺便再给乐宴平塞上一个暖呼呼的手炉。
怕冷的小乐大人对此很是受用, 而越是温暖的地方,越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比如萧季渊, 在刚刚登基的那一年,他真的很喜欢午睡。
对此乐宴平其实可以理解,毕竟每日寅时便开始的早朝是真的不把人当人。
但萧季渊自己睡也就罢了, 他偏偏还很喜欢拉着乐宴平一起睡。
所以说啊,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是又不讲道理又霸道。
无论乐宴平说上多少句“不合规矩”,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都会变成两个人一道和衣躺在榻上,补一场舒舒服服的午觉。
但或许是太过舒服,乐宴平总是会睡得很熟。
而那天,也是一样。
冬日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窗纸投射在御书房的地毯上的时候,漂亮的赤色毛皮便会被披上一层暖和的金色。
他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瞧见的便是坐在不远处喝茶的萧季渊。
这个人好像永远都醒得比他早。
乐宴平想着,然后便看见萧季渊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几案上已经摆好了一小叠精致的糕点,简单的洗漱过后,小乐大人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帝王身边坐下,挑了块顺眼的便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啃。
对于这种投喂活动,萧季渊向来乐此不疲。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乐宴平那一鼓一鼓的腮帮子,随后伸出根指头轻轻地戳了上去。
乐宴平不太懂自己的脸到底有什么好戳的,但显然,皇帝陛下对手指下的触感非常满意。
卡在小乐大人炸毛前戳了个够本后,萧季渊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自己做坏事的手指,端庄优雅地继续喝他的茶。
可惜,这副人模狗样的样子萧季渊并没有坚持很久,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茶杯后就偏头同他道了一句:
【乐昭,朕教你点东西怎么样?】
乐宴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甚至什么都没问,只是睁双眼看着萧季渊,默默地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
因为没有必要。
当萧季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乐宴平说什么,他都是会去做的。
然后,萧季渊便教给了他这种密文。
【这是什么?】乐宴平问。
【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罢了。】萧季渊婻風说,【好了,快点给朕好好学。】
这不是什么难学的东西,毕竟密文只要掌握了解密方法,就同平常的读书写字再没有什么分别。
更别提,乐宴平是个很聪明的“学生”。
而等到确认他彻底学会以后,萧季渊才慢吞吞地在告诉他:【用这个密文,可以差遣一部分的暗卫。】
乐宴平:……!!!
小乐大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蹿了起来退至墙角闭眼捂耳,然后便开始面壁默念:【快忘掉快忘掉快忘掉……】
萧季渊在背后幽幽地提醒:【乐昭,你不是过目不忘么?】
乐宴平想要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峰。
【萧季渊你……】这是他能学的东西么?!就拿来教他!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萧季渊放软声音给他顺毛,【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么。】
毕竟他又不能把令牌给乐宴平……
当然,这话萧季渊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因为被乐宴平知道的话,他估计会气得跳起来揪他的耳朵。
但是萧季渊也是真的怕,他怕乐宴平和他的父亲一样。
明明人就在宫里,明明前脚才刚见过面,结果不过半日,就这么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被人害了。
他当然会暗中派人护着乐宴平,但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乐宴平多留一道保命符。
当然,这个密文其实还被卫容用来传递情报什么的……就还是先不要告诉乐宴平了。
【真的就只有一小部分,】皇帝陛下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记着吧,以防万一以防万一,说不定以后有用呢?】
那天,萧季渊花了很久才终于哄好了乐宴平。
至于这也是军情密文一事败露之后,萧季渊到底被乐宴平骂了多久……这就是后话了。
【你不怕我乱用么?】
之后有一天,乐宴平这样问过萧季渊。
因为他其实不太喜欢背负这样重要的秘密的感觉。毕竟如果往坏里想想,万一有一天军情泄露,那他乐宴平就是首当其冲的头号嫌疑人。
小乐大人不想这样,他讨厌这种如果。
而萧季渊只是看着他,轻声问:【你会么?】
【不会。】
【那就行了。】萧季渊道,【乐昭,你要知道,当我把它教给你的时候,就已经代表了,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
【说实话,你会这样想,让我有些伤心。】
那个时候的乐宴平没能理解,而现在,他终于懂得了萧季渊的意思——
乐宴平担心萧季渊怀疑自己,但他的这种担心,对于萧季渊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怀疑。
他应该说句对不起的。乐宴平想。
而那些密文……
乐宴平不知道萧季渊到底为什么执意要教他,但上辈子直到死,他都没有用过一次,没想到如今却阴差阳错的用上了。
不过,他会是因为萧季渊,可皇陵里的那些又是谁写的?
池余雪?卫家军?还是暗卫?
感觉怎么都说不通。
或许一切,都要等他看到那副壁画的原貌才能知晓了,而现在……他得先想法子过了宋玙白老师那关。
汽车在文物院门口停下的时候,乐宴平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宋玙白一直和他说他那位老师有多么多么的和蔼可亲,但或许是因为太傅的缘故,乐宴平面对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情不自禁的拘谨。
幸好,他面上并不怎么看得出来。
在宋玙白的引见下礼数周全的打了招呼,乐宴平便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任由楚老打量。
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这是楚老瞧见他时的第一想法。
小乐大人的长相在老一辈人眼里向来是无往不利的,更何况因为《锦绣江山图》,楚老本来就对他很有好感。
但是再有好感,正事也不能拉。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冲着乐宴平和蔼地招了招手:
“到这儿来,孩子。”
“小白说你认识那些壁画上的文字,可以告诉我你是从哪份文献上瞧见的么?”
当然不会有哪份文献,这种密文从来都是阅过即焚的,哪儿能留得下来。
“不算有。”乐宴平道,“但是史书中有提过,卫容将军会以密文传递军情。”
缙朝的加密方法不少,什么藏头藏尾,叠痕会意……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那些个闲得无聊的文官想出来的。
但武将可没么多闲情逸致去写什么文邹邹的诗,于是他们的加密方式往往要更简单粗暴一点。比如……使用密码本,漏格板什么的。
虽然方便,却也有坏处,那就是无法传递大段大段的复杂情报,以及,容易泄露。
“所以在军队中,用得最多的其实是拆字,而缙朝的这一种还多加了一步重组,所以看起来才会像是图案符号。”
“我对这个很感兴趣,私下里曾经研究过。”
至于怎么研究的?
有秘密是很正常的事,不是么?
乐宴平愿意将自己知道的悉数说明,但研究过程……就当它是独门药方吧。
硬要他传的话,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是把萧策叫来了。
“楚老师,我会将其中的规律解释给您听,但如果最后没问题的话,希望您能同意让我亲眼看看那副壁画。”
楚老欣然应允:“当然可以,孩子,请开始吧。”
从“景承”开始说到“池余雪”,在写写画画了大半天后,乐宴平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前往遗迹的车。
岁月的洗礼让皇陵已然成为了和乐宴平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样子,而萧季渊就沉眠于此。
他已经不在了,乐宴平很清楚,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跟着宋玙白安静地去到了那件困扰了众人许久的密室。
入眼,是已然干涸到了发黑的血红。
累累白骨堆在墙边,一个接一个的都倒向了壁画的方向。就像是有谁在不甘地挣扎,又像是有谁在前赴后继地尝试。
【景承二十四年秋,帝崩于禁中……】
第76章 入葬 后悔么?
景承帝是在睡梦中走的。
据太子说, 他临走时面上带着笑,似乎是做了个好梦。以帝王重病缠身的状态来说,他去得已经算是安稳。
哀恸的哭声伴着丧钟在皇宫的各个角落响起, 属于景承帝萧季渊的时代就这样彻底地落了幕。
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帝王到了该好好地休息的时候,但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他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而在忙碌的过程中, 人们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在心中问自己一个问题——
萧季渊是一位怎么样的帝王?
他啊,说到底, 就是一个任性得要命的孩子罢了。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三朝太傅如是道。
【拿定了主意以后就和只咬着了树枝的王八没什么两样, 死活都不肯松一下口。
又倔又硬还气人,和他商议个事能被气死个八百回,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不过明明是这样的人, 教出来的小太子倒是意外的很听话。想来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这种明明气得肝疼, 又偏偏拿人没办法的感觉了吧。
明明是件好事来着,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寂寞。
而且……
【而且他虽然气人还很离经叛道, 但那些个主意很多时候都出乎意料的好用呢。】
某位同样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部尚书轻叹着开了口。
【当然, 如果皇帝陛下能不把帐算得那么清楚就好了。】
所以,到底是谁说的工部尚书是个肥差啊?!天知道他想从萧季渊手里多抠出一个铜板到底有多难。
好好的一个皇帝,怎么就能精明成这样呢?黄大人一面叹着气,一面引针穿线地补着自己破了洞的常服。
缝着缝着, 手下的布料便渐渐的深了。
油盐不进、笑里藏刀。置百官劝诫于无物,而罔顾天道痴心妄想。都被骂了十几年了, 却还是经年如一日的一意孤行……
言官们想着那空置的后宫便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可惜纵使笔墨纷飞, 奏折上也再不会有人给他们留下一句叫人看得吹胡子瞪眼的朱批。
不过……
浸满墨汁的毛笔停了下来,言官望着桌案上的奏折,眉目间终是不忍黯然神伤。
虽然皇帝陛下我行我素得始终如一, 但他其实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帝王。
因为自他继位以来,哪怕弹劾的奏折天天往御书房飞,言官们的屁股也从来没有遭过殃。
总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好像有点不完整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奇怪的念头让言官禁不住打了哆嗦,而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
毕竟,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去评价景承帝的是非对错了。而他在位期间所做得一切,自会有史官负责整理成册。好否坏否,就交由后人评判吧。
平日里骂得最凶的言官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一步一叩首地迈入了送葬的队伍。
文臣武将千里护送,沿途百姓含泪叩拜,而贤淳太后身着缟素行于队伍的最前列,沉默着将自己的孩子送往安眠之地。
哦,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太后了——在亲自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之后。
太皇太后。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称呼原来是那么的可悲而又可笑。高高在上,却又宛若浮萍,孤苦无依。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在她于寺庙清修的这些年里,贤淳已经问过了自己无数遍。
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于是每当午夜梦回,独自一人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时,她就会格外想念年幼时的萧季渊。
七、八岁是最为坐不住的年纪,可每天只要一下学,萧季渊都会跑来她的宫里。
有时候带着被太傅夸奖的课业,有时候带着一捧刚从树上采下来的新鲜杏果,又或者,是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萧季渊会郑重其事地将自己认真准备的礼物递给她,然后高兴地伏在她的膝头,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近日发生的各种趣事。
这样一待,便是大半天。
就像是一对寻常人家的母子一样,平淡,却又让人觉得分外欢喜。
哪怕后来萧季渊长大了,成了太子,他也依然还是会为了替她过生辰,亲自爬上树去帮她摘下她喜欢的杏果。
他就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为了他,贤淳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萧季渊将成为大缙未来的皇帝,那她就会全心全力地辅佐他,为他扫清一切阻碍。
她的孩子,就该成为一位被万民称颂的明君。
所以,她赐死了乐宴平。
喜欢男子这样的荒唐事不能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婻風她不能在明知错误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因为一时的糊涂而被人千夫所指。
但她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样的相顾无言,这样的冷淡沉默,甚至再不相见。
【母后,您想儿臣现在就去死么?】
当听到萧季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贤淳便知道,他们母子二人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她怕自己真的会亲手逼死萧季渊,于是她再没有多说一句,顺从地应了萧季渊为她准备的那个一心礼佛的由头,去相国寺进行那实为软禁的清修。
没有关系的,她告诉自己。
因为她早就说过了,为了萧季渊,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她的皇儿还是死了,他才四十六岁。
而在这短短二十四年的在位时间里,他每日都背负着众臣的口诛笔伐。可即便如此,萧季渊也未曾有一日回心转意。
他真的很喜欢乐宴平呢。望着眼前沉重的棺椁,贤淳想。所以,萧季渊应该很恨她的吧。
礼官庄严的吟诵回荡在耳畔,贤淳漠然地听着,生平第一次,她忽然问了自己一句——【后悔么?】
如果当初没有赐死乐宴平的话,那现在的他们又会怎样?会比现在更好么?
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而她也早就没有退路了。
【承先人之灵,庇后世之福。礼成,入葬!】
随着这最后一声落下,灵柩被侍从宫女抬起,一步一步小心地送入皇陵。而在其后, 则有数十位大臣随行。
这是缙朝的祖制,只有才德兼备克己奉公的天子近臣才能获此资格。而在二十七日的国丧其间,他们都会待在皇陵之中为先帝祈福,为新君祈福。而其余的大臣则会先行离开,于京城继续着手准备新君登基的相关事宜。
【诶?黄大人,您竟然没有被选中么?】
回京的路上,同僚有些惊诧地看着同他们一道打道回府的黄徐钦,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毕竟,这位工部尚书在位期间做下的功绩可是有目共睹的,而景承帝在世时分明也极其器重他。是以,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一次必在其列。
说实话,黄徐钦其实也有些纳闷,但他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摆了摆手道:【我资历本就不深,纵有先帝抬爱,但在朝中到底还是只能算是个毛头小子,这等为我大缙祈福的重要之事,自然得由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
虽然这话说得没错,但是
【我瞧着太傅今年也不再其列,也不知道到底是选了谁?】同僚小声地道。
可惜没被选上的人都站在队伍的后列,大家又都穿着如出一辙的一身白,光靠那半个后脑勺还真认不出来谁是谁。但这事多问又有羡艳嫉妒之嫌,对名声不好,于是简单地嘟囔完后,那位同僚便再未多言了。
没有人意识到不对。
不管是留在皇陵内的,还是返回京城的。
直到夜幕渐深,已经于皇陵内祈福了一整日的官员们揉了揉自己发酸发胀的膝盖,陆陆续续地站起了身准备回去休息,然而那闪着寒光的枪戟却骤然拦在了他们的身前。
在寂寥的黑夜之中,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发出了宛如毒蛇般令人心惊的嘶嘶声。
神情肃穆的守卫就那样沉默地望着他们,而一向温婉贤和的太皇太后站在侍卫们的中间,投向他们的视线冰冷如冬日的霜寒。
【参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片死寂中,也不知是谁先大着胆子率先出了声。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众人便应声又跪了下去,可纵使他们已经好好地行完了一通礼,太皇太后也依旧没有道出那一句平身。
她只是看着他们,轻声问了一句:【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先帝是个好皇帝么?】
很简单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想听什么,可是却偏偏没有人回答。而对此,贤淳并不觉得意外。
【果然是这样呢。】她道,【你们这些史官一个个的,倒都是同一副性子。】
乐宴平的父亲是这样,乐宴平他自己是这样,而现在这些人,还是这样。
只记录不评价,呵可是美名也好,污名也罢,千秋万载的是是非非不都开始于他们手里的那支笔,也都结束于他们手里的那支笔么?
所以说,史官呐。
贤淳问自己后不后悔,其实细细想来,确实是有悔的——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
在萧季渊对乐宴平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之前,她就应该早早地结束一切,这样之后的种种就都不会发生了,而她的皇儿也将得以长命百岁。
可惜她发现得实在太晚。但无论如何,她的皇儿都必须是一位明君。
所以,没办法了。
叹息声重重地打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而此刻跪在地上的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这些留在皇陵的人,竟然都是史官。
不好的预感骤然涌上了心头,可惜从他们踏进这座皇陵开始,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先帝很喜欢史官,所以,诸位爱卿就请好好陪陪他吧。】
而在那之前,皇陵门不会再打开了。
第77章 营救 可是这样的日子,和死亡真的有区……
【我们会就这样死在这里么?】
冰冷的墓室里, 不知是谁轻轻地问出了口。
那声音里透着虚弱和恐惧,在皇陵刺骨的寒意里,控制不住地打着颤。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答案。
都说封闭的空间会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漫长,而后,便是再也看不到头的绝望。
他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一天?两天?还是……半个月?
应当是没有这么久的, 毕竟在这种无水无粮的境遇下,他们之中还没有人饿死或渴死。
可是度日如年这四个字可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比起身体上的不适, 心理上的崩溃和麻木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就比如此刻,他们甚至都没有精力去愤怒,只是这样沉默地围坐在一起, 呆望着墓室墙角里那盏昏暗的长明灯。
在摇曳的火光中, 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这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
于是,就像是宣告似的, 终于有人道出了那句:【对不起, 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在众人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向着墙一头撞了过去。很多人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拉住他,可是来不及,他们也拦不住,因为他们没有力气。
再说, 就算拦住了又能怎么样呢?让人继续在这儿一起痛苦下去么?
伸出的手终是僵在了半空,他们认命地闭上了眼, 可那声本该响起的闷响却迟迟没有出现。
是有人拉住了他么?是谁?
众人大着胆子睁开了眼,却见撞柱的那人正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牢牢抓住的手臂。
而在他的身侧, 正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太史令冯思源,而另一位,是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面生青年。
是从外面来的人……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刻, 绝望的眼中几乎是瞬间升起了希冀。
【你是谁?是来带我们出去的么?】
【我们是可以离开了么?我们可以不用死了么?】
众人围拢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期待“青年”能说出那个他们想要听到答案。
可惜,除了两鬓斑白的太史令的一声叹息外,他们什么回答都没有等到。
墓室中又一次回归寂静,而冯思源则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顾不上扶起因为恐惧而瘫坐在地的同僚,弯下腰便冲着青年深深地作了个揖:
【在下冯思源,谢小兄弟出手相助,敢问小兄弟姓甚名谁?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垂眸不语的“青年”这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回了一礼,道:【在下卫安。】
卫安……
冯思源当然是知道卫安的。
这位卫容将军的小表亲这些年在边关屡建奇功,虽然官一直没怎么升,可当众人谈到他时,也会恭敬地称他一声卫小将军。
只是……
【见过卫小将军,】冯思源竭力维持着镇定,【敢问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这个时候的卫安,明明就应该在边关才对。
冯思源想得不错,卫安,或者说池余雪,此时此刻确实是不应该在这里的。
皇帝驾崩,朝野动荡,而这种时候最是容易有外敌进犯。
所以从边关得到消息开始,军中上下甚至连哀戚的时间都没有,卫家军便直接进入了戒备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池余雪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回来。于是最后,她也只是一个人在夜风中悄悄地攀上了城墙,坐上头定定地望着京城的方向。
不知坐了多久后,卫容将军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在看什么?】
老将军如今已过古稀之年,但精神却依旧十分矍铄。
作为一个操着根棍子,就能追着手下的兵绕练武场抽整整三圈的老头子,他一开口便自带一股让人胆战的威严。
池余雪这些年被训出了条件反射,当即蹿下来就站了个标准的军姿。
可真要她回答,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池余雪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但老将军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中所想呢?直接了当地便问了一句:
【想回去么?】
池余雪说:【想。】
对于萧季渊,池余雪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小时候因为家中的缘故,她曾经一门心思觉得自己会成为萧季渊的皇后。所以那时虽然不见得喜欢,但她对于萧季渊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长辈还没清醒的时候她就已经早早地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可不幸的是,她最后也没能阻止自己的父亲,镇国府终是彻底没了。
于是,萧季渊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皇上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很感激他。】池余雪又一次望向了那遥不可及的京城,【如果没有他,我和我的家人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安稳的日子。】
萧季渊是个很好的人,可现在,她好像已经没有办法报恩了。
【所以,我想回去】她轻声道,【我想去送送他。】
【那就回去吧。】老将军有些粗粝的手掌难得温和地抚了抚池余雪的发顶,【连带着我那一份,去看看他吧。】
于是,得了老将军点头的池余雪连夜骑着马便出了边城。在不眠不休了整整两日后,她才终于赶到了皇陵。
来得有些迟,萧季渊已然入葬。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池余雪是悄悄来的,本就不能太过引人注目。于是她未过多纠结,就近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一跪,结结实实地磕了数个头,便一边絮叨着一边烧纸钱。
【将就一下吧,来得太急,没能和卫将军准备什么好东西。不过你好东西多,想来也不会太在意。】
【说实在的,皇上你要是能多活几年就好了。卫将军让我告诉你,匈奴那边最近很疲乏,顺利的话说不定再两年就能彻底打下来了。多好的功绩啊,这下好了,轮不到你了。】
【所以,下辈子心思别再那么重了,这么劳心劳力的多折腾人。不过……】
唉,罢了。
她叹了口气,【总之,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皇上,我祝你心想事成。】
说完了这一句后,池余雪便闭上了嘴。
她安静地烧完了全部的纸钱后,拍拍手上的灰就准备再狂奔个两天赶回边疆。却没想到,这一趟本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送行,竟然会被张齐胜逮个正着。
【卫小将军,还请留步。】他孤身一人拦在她的马前,面色惨白到甚至都无法用憔悴来形容,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倒下。
【请您帮我救人一命吧】
至此,池余雪才知道了太皇太后做得那件荒唐事。
【……杀了一个难道还不够么?她竟然还想杀那么多?!】
闻言,张齐胜苦笑了一下。
他也是真的没办法了,贤淳太后的执念如今已然到了疯魔的地步,谁劝都是死路一条。
张齐胜尤其不能,因为他知道太后杀这些人的原因,而作为其中了解得最多的知情者……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其实才应该是太后最想杀的人。只是因为张齐胜有新君护着,才暂时逃过了一劫。
但他却也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若不是意外由他先收到了卫容加急送来的密信,知晓了池余雪的动向……
否则,他是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来救人。
值守皇陵的侍卫里有卫将军曾经带过的军士,而张齐胜的手里还有萧季渊为了以防万一,特地给他留下的一道保障,所以:
【我会在其中尽力周旋安排的,至于剩下的,卫小……不,池将军,就拜托你了。】
池余雪答应了。在耐心地等了大半天后,她才终于混了进来。
但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池余雪也不曾想到,竟然会一进来就让碰上自尽这种事。
也是幸亏她动作的及时,否则……还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后怕。
【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所以请诸位大人再坚持一下吧。我们一定会把各位带出去的。】
池余雪话音落下的时候,众人凝重的表情一时间都放松了些许。
然而下一刻,太史令带着疲累的声音便在墓室里轻轻地响起:【可是然后呢?把我们救出去以后,又要怎么办?】
且先不论该怎么出去,他们在太皇太后眼里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能蒙混过关活着出去,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没了官职,也无法归家,等着他们的路好像也只有一条,那就是跑得远远的,隐姓埋名,然后就这么东躲西藏地过一辈子。
可是这样的日子,和死亡真的有区别么?
【卫小将军,您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拉住他么?】
冯思源虽然这样问了,但他其实并不需要池余雪的回答,自顾自地,就继续说了下去。
【说实话,在刚被关进来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干脆地直接结束,毕竟早点解脱还能少收点苦。可后来我发现不行,我做不到。】
【我可以死,但我绝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一事无成地死。而同样的,我也不想那么窝囊地活。】
【因为我是太史令。】
【我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想杀我们,因为她有不想让我们写的东西。可这就是身为史官的职责啊,我都还没有尽到我的职责,又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所以,我不想走。】冯思源道,【出了这扇门,我就再也不是史官了,而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哪怕是死,我也要作为一个史官而死,我会将我该写的东西通通写下来,传下去。】
这是他在年轻时就立过的誓。
秉笔直书,风骨永存。
第78章 无憾 如果苦难已经注定…………
如果苦难已经注定……
池余雪刚进来的时候, 这些人明明是那样畏惧着死亡,希冀着能够出现一线生机,让他们能够活下去。然而当机会真的来临的时候, 却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他们其实还是怕的,因为在长明灯火映照下,池余雪能清晰地看见他们颤抖的右手。有些抖得厉害的, 甚至都险些写不出一个成形的字。
可是,他们就是没有走。
所以池余雪也没有走。
将史官们的意愿告知了张齐胜后, 她留了下来, 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在撕下的衣角上,用沾着血的指尖,涂涂写写着萧季渊的一生。
这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池余雪看着看着, 忽然就觉得萧季渊的四十六年, 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短一些。
【我以为会写很久。】
看到冯思源停笔的时候,她轻声说。
或许是因为心事将了, 冯思源闻声笑了一下, 怀念似的道:【我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一任的太史令裴大人曾经让我们每日都要记录自己当天的言行。记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有一天,他忽然让我们根据这些记录, 写一篇类似自传的东西。那天晚上,我回去后翻着那些记录的文书, 提笔想了很久。】
【我记了两大本。】冯思源用手指在空中给池余雪比划了个大致的大小,【然后我就发现, 我那里头记得全是废话,就没什么有用的。】
于是,他最后只总结出了一句——“五更而作, 酉时而归,日复一日。”
【真的很简单对吧,但很多时候,人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而这便是裴大人想要让我们明白的事。】
冯思源至今还清晰地记起第二日当他们把自传上交后,裴大人对他们说的话。
【他说,你们别看人们每日忙忙碌碌的,但这天下的大部分人,甚至连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的资格都没有。平民百姓是如此,官僚士宦是如此,乃至于帝王将相也是如此。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很多人都只是普通人。这世上本来就不是谁都能建功立业,谁都能名留青史的。】
【但人生这条路,却是每个人都结结实实地走了一遭。那么当生命化成一张薄薄的纸页的时候,你们又能在这张纸上留下几行字呢?】
冯思源说着,弯腰将地上的布料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卫小将军,您读过史书么,你知道其实最长的一篇人物传是谁的?有多少个字么?】
池余雪摇摇头,【请赐教。】
【是始皇帝的,共计一万三千多个字,而最短的一篇,只有七百个字。】
【是不是很难相信?人这一生明明要说那么多的话,做那么多的事,可是到头来依旧只需要廖廖数笔,就可以写尽一个人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人生,虽然短暂,却仍然漫长。】
【重要的从来不是留下了多少,而是留下了什么。】
萧季渊的一生理应被世人知晓,所以无论是功绩也好,荒唐也罢,他们都要保住那些他留下的东西。
只是……
冯思源看着手上的布料,他们该怎么做呢?
且不提布料很难长久保存,就算能,一旦太皇太后派人查探,只怕会立刻毁于一旦。
【刻在墙上怎么样?】有人提议到,【将内容刻在墙上,就能保留很久很久了。】
【没用啊,满墙的字密密麻麻不要太显眼,一样也是会被发现的。】
反驳的声音落下后,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手足无措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与之一起涌上心头,还有迫在眉睫的心焦。
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正常人不吃不喝能活多久呢?七天,或许会更快。
而等到太皇太后觉着差不多的时候,她一定会派亲信前来亲自确认。
可如今因着卫安将军和张齐胜的暗中相助,他们有了水和食物,若是到时候被发现他们还好端端的活着……
冯思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正垂眸认真思考的卫安。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拖累两位救命恩人。
他正这般想着,却听见一直皱着眉的卫安忽然开了口:【如果正常的文字不行的话,那换一种怎么样?】
他伸出手轻触着墙壁上的壁画,用指尖顺着壁画的线条缓缓移动了一会儿,【有一种密文瞧着很似图案花纹,倒是很适合隐藏在这副壁画里。】
【可是如果用密文的话,万一世人真的以为这是花纹或者无法理解……】
【那也总比什么都留不下来好。】冯思源当即拍板,【就这样做吧,卫安将军,拜托你了。】
池余雪应了好。
所有的密文只要明白其中的规律,那便再不是什么秘密。
没有花多长时间,池余雪便将整份文书换成了密文。而真正麻烦的,便是要如何才能将那一个个字符刻印进墓室的壁画之中。
要清晰,又要不显眼。若是专业的工匠或许很容易就能做到,但这里没有。
这里只有史官。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们手中所握的不再是毛笔,而是刻刀——
那还是张齐胜想尽办法送进来的,而他最近真的是急得焦头烂额。
他并没有因为史官们的决定而放弃,依然在用尽全力地,想要在一切变得无可挽回之前保下史官们的性命。
【池将军,这两天我会想办法安排死囚进入皇陵将几位大人换出来,一旦大人们的事情做完,请一定要让他们配合着尽快离开。】
池余雪同样不想他们就这样死去。而在费劲口舌之后,她终于说动了众人在事情完毕后一起离开。
说实话,这事真的很难办,但幸好,他们不算孤立无援。
有卫将军的旧部,再加上萧季渊特意留下的一小部分暗卫,在池余雪和张齐胜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哪怕太皇太后严防死守,他们也依旧成功地撕开了一条口子。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而在被关进墓室的第五日,史官们终于按时完成了镌刻。
【诸位,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完毕,今夜我们就准备离开……】
说了一半的话语骤然顿住,一直忙着和张齐胜准备偷梁换柱的池余雪这才忽然发现,这份被藏在壁画中的文书里,多了一些她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卫安,而是池余雪——那个已经快要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名字。
【你为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冯大人,你怎么会知道?】
冯思源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看着她,感叹似地道了一句:【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您真的变了很多。请将军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吧,但我觉得,世人理应知道您所付出的一切。还有……】
【多谢将军,多谢张公公,多谢你们让我们能够得偿所愿。】
同初见时一样,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跟着冯思源一起,冲着池余雪深深地行了一礼。
【……你们这些史官怎么都这样。】
所以说啊,有时候史官真的是很麻烦。池余雪闭上眼,掩下了眼眶中的湿润。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萧季渊才会那么喜欢乐宴平。
她想,她才是那个应该要说一句谢谢的人。
无论是为了萧季渊,为了乐宴平,还是为了她自己。
可惜,她没来得及。
冒死替他们打掩护的卫家旧部忽然慌张地冲了进来,【卫小将军,太皇太后来了,您且快点离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闻言,池余雪顿时心下一惊。
不对,贤淳怎么会现在来!他们准备的死囚尸体要等到今夜才会送进来,这下该……
接二连三的,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又一声熟悉的闷响。
很轻,很细微,然而在这些年里,池余雪几乎天天都能听见——有时是敌人的,有时是将士们的,也有时,是她自己的。
那种……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在侍卫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她僵硬地转过了身,入眼便是一片刺目。粘稠的红色淌满了整面墙壁,从此不会再有人注意到壁画中隐藏的秘密了。
而在那一地的尸体手中,都紧握着一把刻刀——池余雪用过的,很锋利。
不能拖累你们啊。所以,这样就好。
毕竟我们本来就是应死之人,得偿所愿,虽死犹无憾。
……
【这是怎么回事?】
【禀太皇太后,方才属下进入查看,发现贼人们以血肉续命,尚未死绝。而后几人意图鱼死网破,将死之人为图一线生机不择手段,属下不得已才将其悉数处决。】
【查过了么?有没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已仔细查看过一遍,并未发现。】
【是么?】
太皇太后并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侍卫。她只是望了眼那一室的鲜红,给身边的亲信递了个眼神后,转过身慢慢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声声惨叫,而她始终没有回头。
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青山埋忠骨,笔墨记长生。
皇权一笑荒坟冢,万般皆苦,亦不负旧时。
第79章 争取 真正关心你的人,从来都只会义无……
乐宴平好像人间蒸发了。
等网友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距离萧策发布那则声明已经过去了快有一周。
而在这期间乐宴平的账号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动静。
虽然他以前也是这样。
除非黎承枫想起来,否则乐宴平的微博可能半年也不见得会更新一次。但这一次, 情况到底是不同的,因为……
萧神他告白了啊!
天知道他们一堆“笑颜”cp粉已经翘首以盼地等乐宴平的回应等了多久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
乐宴平什么都没有发, 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经纪人也没有。
于是渐渐的,因为萧策突如其来的声明而被盖过的恶意, 又开始在黑暗中悄然复生。
而当死灰复燃后, 它们往往会烧得更旺更烈。
【乐宴平该不会是跑了吧?这么识相啊,主动退圈?】
【不是,他道歉了么就敢跑?以为装死就没事么, 真当互联网没有记忆?!】
【说起来萧策的粉丝也真是惨, 一口一个萧神的捧着,结果自家正主跑去倒贴一个十八线糊咖, 人家还不理。】
【可不么?自作多情也没有这样子的啊。】
【萧神是不是被骗了……】
宛若一颗石子被恶意地投入了状似平静的水面, 而当涟漪泛起的时候,底下的暗流便开始蓄势待发。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人,在忽然之间心有所属。而正好, 有人给了她们一个可以发泄的方向。
如果萧策是被骗了呢?
她们这般想着,兴冲冲地就加入了“讨伐”乐宴平的大军之中。
理所当然地, 舆论如幕后推手们所料的那样愈演愈烈。到了最后,即使萧家和谢家的两位老爷子再怎么不闻圈内事, 风声也硬是主动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是以自寿宴之后第一次,两位老也子再次面对面坐在了书房的棋盘前。
“所以说,你孙子喜欢我孙子?”谢老爷子捻着棋子眯着眼, 努力地尝试着理解目前的情况。
“应该是这样没错。”
萧老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面上一派镇定自若,实则此刻心中,早已将自家孙儿腹诽了无数遍了。
他就说嘛,当初自己那想法歪打正着地竟然一点没错,这小子难得回来一趟就是想来给人撑腰的!
还遮遮掩掩地拿谢老头当什么噱头,可真是一点都不坦诚。
喜欢就喜欢了,他老头子难道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么?难道还能像那劳什子的西王母一样棒打鸳……
腹诽到一半的萧老爷子蓦地顿了顿。
别说,如果他再年轻个几岁的话,虽然不至于帮打鸳鸯,但还真有可能会反对。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谢家那孩子有什么成见,他其实还挺喜欢那孩子的,可是为人长辈,总是难免会思虑过多。
萧老爷子的一位朋友,曾经在酒后和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看生活,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那些折射着阳光的七彩泡泡,所以就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泡泡是会破的。】
而所谓成长,便是这么一个认清残酷的过程。但如果可以,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小辈能顺顺利利地,在七彩泡泡中度过这一生。
萧策想走的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以前没有法律认可的时候就不好走,现在即便有了,也依旧不好走。
萧老爷子见过太多后悔的人了,他怕萧策有一天也会后悔。
所以说啊,人就是这么一种喜欢有事没事瞎操心的生物。总喜欢打着“我是为你好”的婻風旗帜,以小辈没有思虑周全的名义,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只是,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思虑周全呢?又凭什么就认定他们一定会后悔。
过来人或许有着过来人的优势,但萧策是一只宁愿自己挣扎出巢穴的鹰。
他比他们这些长辈,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小乐也是个顶顶好的孩子。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要不趁着这机会直接和谢老头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吧,自家小子都这么护着了,他们这些个做长辈的不得帮小辈们争取争取么?
说干就干!
打定了主意的萧老头子笑意盈盈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为萧策拐小孩的“大业”挥动了挖墙脚的第一铲。
“老谢,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啊……”慢条斯理地用一子赌死了他的棋路后,谢老爷子看着他,笑呵呵地吐出了四个字:“你想得美!”
开玩笑!这可是他的宝贝乖孙!受了多少苦啊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他都还没疼热乎呢就想拐走?
所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且不提乐宴平喜不喜欢,就算是真喜欢,他家宝贝乖孙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便宜了萧家那小子!
向来对萧策赞许有加的谢老爷子头一回觉得,这小辈好像忽然有点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
于是他端着个架子轻咳了两声,道:“孩子们之间的事,咱们两个老头子这么操心做什么。再说了,咱家宴平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老爷子的言下之意——
万一萧策是单相思呢?
对此,萧老爷子表示:这个你不用操心。
他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子么,那可是个温水煮青蛙一把好手。都认识这么久了,就算一开始真是单相思,现在也早就煮成两情相悦了~
“那这样吧,老谢你打个电话问问宴平呗?”萧老爷子故作让步,“要是不成,我也好回去劝劝我家那小子。”
那要是成了呢?难道要把乐宴平直接就打包带走么?!呵。
谢老爷子默默地翻了白眼,不过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确实是该给小孩打个电话的,
至于那些个舆论……嗨,就这点小事啊。两位老爷子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真正关心你的人,可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言论就跑来质问指责,他们只会担心你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被欺负。
无论旁人大义凛然地道什么是非对错,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
再说了两位老爷子只是年纪大了不爱管事,又不是管不了事。之所以如今还没出手,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
乐宴平和萧策都是极有主意的孩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那自然会开口。
萧策要萧老爷子查的他已经去查了,至于其他的……
孩子们既然自己能解决,那他们又何必去上赶着去掺和呢?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帮孙子挖墙脚(怎么防止孙子被挖墙脚)呢!
在萧老爷子期待的目光中,谢老终是拨通了乐宴平的电话。
一分钟后。
谢老:……
萧老:“咋了?”
谢老:“打不通……”
闻言,萧老笑呵呵地拿起了手机:“那我来给策儿打个,说不定他们两个现在在一块呢。”
又一分钟后。
谢老:“哟,你也打不通啊~”
萧老:……嘿!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干嘛去了?!
“不争气的玩意”这会儿,正在赶去见他家昭昭的路上。
得益于萧从瑜先生那超高的效率,萧策从萧家离开后不过第二日,吕承先的资料便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
于是,原本想即刻动身去文物局和乐宴平会合的计划只好被暂且搁置,萧策同黎承枫一道仔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后,终于将大部分的应对措施都悉数准备完毕,而唯一剩下的,便是该怎么收拾吕承先。
【怎么说?直接去和这位交涉么?】黎承枫一面看着手上的资料,一面问。
萧策摇摇头:【不,让吕承先再得瑟一阵吧。】
毕竟能捧着这么个人渣的后台,又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现在就找过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打着感情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策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所以,必须得把事情闹得足够大才行。
他得让吕承先站得足够高,最后翻盘的时候,才能彻底摔他个半身不遂。
【老黎,你去联系几个营销号,他不是想要为自己新剧造势么,我们来帮他一把。至于其他的,咱们且先按兵不动。】
【好嘞,交给我吧。】黎承枫一口应下,【就是不知道小乐那边咋样了。】
乐宴平和宋玙白现在一整个就都是个与世隔绝的状态,若是他们那里不顺利那他和萧策现在所做的所有准备就都打水漂了。
黎承枫正这般想着,余光便瞥见萧策抄起车钥匙就往门外走,【欸欸欸,你去哪儿?】
【文物局。】萧策头也不回地道,【所以这儿就拜托你了哦,老黎。】
话落,他便趁着黎承枫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溜了个没影。
与世隔绝的人自此就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唯余黎承枫一人被留在外头孤独地留守。
而在前往文物局的路上,萧策满脑子都只有乐宴平在断联前最后给他发的那句:
【萧策,我觉得你应该过来看看。】
去看什么?
在那个皇陵里,能让乐宴平觉得他应该去看的,好像也只有和萧季渊有关的东西了吧。
说来,一直以来即使他有着萧季渊的记忆,萧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萧季渊是同一个人。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哪怕只是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中也会觉得异样。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异样忽然消失了。
萧季渊是他的过去——他好像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即使这个事实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真实感,他也并不会觉得惊慌,因为乐宴平给了他心安的底气。
【我喜欢你。】
【因为是你,所以才会喜欢你。】
在分开了整整一个星期后的此刻,萧策真的很想见乐宴平。
非常非常想。
第80章 真相 可惜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愿……
因着往日里的合作关系, 萧策想要进入文物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直接来到遗址什么的,对于他来说却也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照理来说, 这应该算是有些新奇的体验,然而当萧策真的进入皇陵区域的时候,入目所见只觉着熟悉。
他下意识地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直到肩膀忽然被人一记轻拍:“嘿,傻站在这儿干啥?”
是宋玙白。
“没什么。”陡然回神的萧策冲着好友习惯性地笑了笑, 随即下一秒, 他便看着宋玙白挑了挑眉。
自从上次综艺过后,他们二人其实也有许久没见了,勉勉强强也能称上一句久别重逢, 而宋玙白现在的模样……
“哟, 你这是,被掏空完又回光返照了?”
宋玙白:“……你要是敢再多说一句, 就别怪我把你发酒疯抱着树桩子不撒手的视频发给小乐:)。”
精准地直击要害。
被一击毙命的萧某人迅速识时务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安静地跟着宋玙白就往遗址里头走。却在行至某个岔路口的时候,莫名同宋玙白踏上了不同的路。
“老萧,别乱走。”宋玙白连忙叫住他,末了, 心下又不由觉着奇怪,“你今儿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心不在焉的。”
“没事。”萧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脚, “对了,宴平呢?”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宋玙白当即递过来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这不就是要去找他么?你个见色忘义的。真想赶紧见到人就跟紧我别乱跑, 这里头离奇曲折地绕得很,还没得信号,万一在里头迷了路, 那可就不是你去找小乐,而是小乐来捞你了。”
到时候一群人拎着狂喊萧策名字的喇叭,在皇陵里到处找人什么的……
光是想到这场景,宋玙白就有些情不自禁地想笑。
“我应该不会在这里迷路。”
“嗯?你说什么?”
萧策说得很轻,努力憋笑的宋玙白没能听见。而他也没再重复,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心下的怪异愈发明显,不过宋玙白向来是个直觉很准的人,而现在,直觉告诉他不要多问。
只是在转过身时,心下仍不免嘟囔了一句: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乐宴平也是,萧策也是。等等,莫非这就所谓的夫夫相?
宋玙白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真相。
成熟的大人就是会这样自己给自己喂狗粮。
宋玙白一路吃一路在萧策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带着人七拐八拐过了无数个转角,才终于到达了那间的墓室。
历经岁月的壁画见不了强光,是以,为了保证不会错过每一处细节,这一段时间中乐宴平几乎一直都待在这里。
抄录,整理,翻译……很多时候一做便是一整天,其工作狂的状态,一度连宋玙白都自叹弗如。
而今天也是一样。
整个人都已经扑进那些个密文里的乐宴平,比平常还要安静上许多。
他盘腿坐在墓室中央的防水布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壁画,复又低下头去在本子上涂涂写写。即使萧策同宋玙白并未刻意放轻脚步,他也全然没有发觉二人的靠近。
直到宋玙白轻唤出声,小孩才后知后觉地转过了头,在看清宋玙白身后的人时怔怔地唤了一声:
“萧策。”
瘦了。萧策想。
身边的宋玙白已经特别自觉地退了出去。萧策便迈步过去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学着他的样盘腿坐在了他的身边,同他一起抬头望向了面前的壁画。
没有人再说话。
因为当萧策来到这里的时候,乐宴平想让他看的就已经进入了他的眼睛。
他认识那些字符。
它们书写的是萧季渊的一生,那被人掩盖而不为人知的一生。
萧策没有和乐宴平说过,或许是因为那位千年前的帝王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所以一直以来萧季渊留给他的记忆,都是蒙了一层纱的。
因此即使记得,他也从未感同身受。
然而此刻,这些由史官记下的文字却拨开了这层朦胧的纱。当萧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时,那些过往在某一刻开始,忽然变得重如千钧。
许久,他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昭昭,你……”
“你看到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
话落,乐宴平便靠上了他的肩,就像是找到了依靠似的轻声道:“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想了很多。”
愤怒,悲伤,不解……
各种少有的强烈情绪不约而同地蜂拥而至,让本就内敛的乐宴平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变成了迷茫。
“我其实不恨她的。”乐宴平垂眸望着自己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他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工作,而越写,心中便越是平静。
贤淳贤淳,她本来真的是个好人。
乐宴平至今还记得初见她时那个怀抱。很温柔,让人很容易就心生亲近。
以至于哪怕后来她送了一份让他噩梦连连的“礼物”,但对于皇后而言,也已经堪称仁慈。
再后来,她送了他一杯毒酒,因为萧季渊不能是一个荒唐的断袖。
乐宴平虽不明白断袖究竟荒唐在何处,但在缙朝,这句话说得并无错处。
他从不为自己而怨她,可她却对不起天下人。
“萧策,我曾经和你说,谢折衣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我其实一直觉得他很像她。”
平日里看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然而一但触及到了自身的利益,那就算不择手段他们也要铲除对方。
就像是一条隐藏草丛里的毒蛇,看着不显眼,但却最容易伤人。
甚至,贤淳比谢折衣还要可怕一点。
至少谢折衣就是为了自己,而贤淳……她明明做了那样大不韪的事,却还要将一切的理由归结为为了萧季渊好。
她让知情者命丧黄泉,让落笔者战战兢兢。最后,再也没有人敢写萧季渊了。
让自己孩子的功绩连着那些过错被一并抹杀,操劳一生却留不下只言片语,她竟然觉得,这样是为了萧季渊好。
乐宴平再没有说下去了,他将脑袋埋在萧策的肩窝里,最后闷声道了一句:“我讨厌她。”
乐宴平很少说这样的话,但是现在,他说他讨厌她。
因为萧季渊,因为那些被埋没的性命,因为那些被埋没的真相。
他真的很难过。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萧策不由得抱紧了乐宴平。
只是当他望着满墙的血书,心下的沉痛便让他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萧季渊,他会是什么感觉?
萧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不也是这样么?用爱的名义打造出牢笼,将孩子困在自己身边,最后再告诉他:
阿策,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萧策不想要这样的好,萧季渊也不想要。
可惜这世上很多东西,并不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但是幸好,这些本就应该被留下来的东西,最后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它们熬过了千年的时光才得到了重现人间的机会。于是那些被埋藏在黑暗中的苦痛真相,终将被带回阳光之下。
等到那个时候,自会有人去评判是非对错。
乐宴平又一次拿起了笔,而萧策陪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岁月于他笔下长流。
【乾安四十年春,乾安帝病逝,太子萧季渊承遗诏继位,年二十有二,改年号景承。】
【元年秋,突厥趁乱反,帝遣将军卫容击定之……】
【三年,生舞弊之祸,士族遮天,布衣无路。帝勃然而怒,清士族,惩门阀,复科举,正明风。仕臣将相,唯才是用……】
……
【六年,朝政安定,而后宫无人,群臣上奏,帝拒之,太后劝而未果。】
……
【八年,帝于相国寺祈福一旬,寻复生归来之术。方士闻声而动,惑乱人心,帝恒杀之。】
【十年……群臣复上奏请立后纳妃,帝扔拒之,则宗室旁亲之子收于膝下,立为太子,悉心授之……有传言道帝好龙阳,而所悦人已逝,帝笑而置之。】
【十一年……太后自入相国寺清修,非大事不出……帝好龙阳之事广传,言官弹劾不止。有好事者以少年容貌娇好者献之,帝杀之,所献之人尽遣。】
【君有所爱,君有所想,念念不绝。】
……
【十五年,甘州水患,朝堂拨粮赈之,三百石粟谷至甘地十无一二。次日贪官污吏名册尽数公之于众,帝遣太子微服暗访,还粮于民……冬日,帝身染风寒,数月方愈。】
【二十年,帝病疾加身,然不曾耽于朝事。匈奴骚动,使卫安将军击定之……时有出神,常思旧人。】
……
【二十二年,百姓安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政通人和盛世安康。君王仁心而太子贤德。】
【二十四年,帝崩于禁中,年四十有六……】
【此为景承帝之本纪,太史令冯思源携记史十数共记之。
贤淳太皇太后困吾辈于陵中,欲以饿殍杀之,幸得池将军同张齐胜张公公相助,得记书于此……
池将军池余雪,现名卫安,虽为罪臣之女,却有忠良之志。以身戍边,为国为家。父辈之罪祸及子女,然其以女子之身挑国之重担,冯某拜谢。】
【吾辈生而常人,既无治世之才,亦无平乱之力。然既为史官,便不敢违应尽之责。
落笔成书,绝无妄言。】
【愿天佑我大缙!日月昭昭,乾坤朗朗!】
那天夜里,萧策又一次梦见了萧季渊。
仍是那片将醒未醒的虚无,只是这一次,其间多了那些浮在虚空中的血书。
萧季渊就站在那边静静地看着,直到萧策走近,他才偏过头看向了他。
【你还好么?】萧策问。
萧季渊闻声了笑起来。
【好奇怪的问题。】他说,【你难道还没有接受么?我们其实是一个人的事实。】
萧策淡淡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接受,和你是一个人难道是什么好事么?】
萧季渊没再反驳,他只是又一次望向了那篇文书,在静默很久后轻声而茫然地道:
【我知道她毒杀了他的时候,比起恨,其实更多的是绝望。】
他尊敬的母亲毒杀了他所爱的人。
到了后来,萧季渊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那些剩下的年岁的了。他只是觉得很苦,而苦到便是麻木。
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会儿看到这些文书,知道这些真相的时候,他竟是全然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难过也没有恨。
他明明还会为史官们哀恸,却无法为自己的母亲生出一分感情,到了最后也就只有一句:
就这样吧。
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带着名为事不关己的冷静。
然后,萧季渊就想通了一些事。
那些个什么贤君美名,贤淳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她无法接受的,其实只是事情没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可惜,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愿啊。在她眼里,我应该算是她制作的一个失败品,而人嘛,就是很喜欢掩藏自己的失败的。】
所以,她藏起了他的一切。
这样想想,和他萧季渊是同一个人什么的,好像确实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想到这儿,萧季渊轻叹了一声,后来他再没有说话,直到满目的虚无将尽,他的身躯渐散。
在消失的最后一刻,萧策听见他说:
【以后,我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好像没什么好祝你的,但既然和我是同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那就,祝你永远都不要变成我吧。】
【再见,萧策。】
他就那样看着萧季渊彻底消散了,在最后一刻,那个人的嘴角甚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然后在即将醒来之计,萧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麻木的闷疼。
耳边似乎有谁轻笑了一声,萧策听见他说:
可惜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愿。
他就那样醒了。
却像是重新活过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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