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看破 果然是他
三个霸凌者现在都在二十三班的位置。
自从昨天重新分班之后, 新分出的六个班全都搬到了四楼,刚好占满了四楼的教室。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翟文黎竟然还让他们和霸凌者保持着隔壁班的关系。
看来他确实有撂挑子不干的意思。
既然这样, 谢铭迟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他一把, 让他彻底实现这个愿望, 不用再挣扎是不是要继续一遍遍杀死学校里的人。
魂线的关键必然在霸凌者身上,他们必须近距离接触, 才有可能发现什么。
但跟新任班主任交流之后,那位气场凌厉的女教师却完全不同意他们去二十三班交流学习,最后只愿意给三个人批假。
只有三个名额, 请假的人必然是各方面均衡发展的人。
谢铭迟和万无秋,这两个人选是毋庸置疑的, 还差一个……
几人不约而同,纷纷把目光投向褚优身上。
虽然褚优自从进入傀界以来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但却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四周,有许多学校当中的小细节都是他告诉众人的。
现在要仔细观察霸凌者,褚优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铭迟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事实上, 他在考虑一件事。
一件自从他离开傀城就开始怀疑的事。
现在刚好是个很好的时间检验。
“沈绯年, ”他淡淡开口, 目光看了过去,“你和我们一起吧。”
其他人稍有震惊, 尤其是在他们意见几乎都统一了的情况下。
沈绯年也很意外,笑着问:“学长怎么这个时候需要我了?但观察细节可不是我擅长的啊。”
“没关系,有我们两个在,你就凑个数,”谢铭迟回以真诚的微笑, “再说了,当了那么多年同学,我们之间的默契肯定比其他人好一些,更何况,你和阿无都是鬼傀,我和你们说话的时候不用分神去考虑会触犯规则。”
这个理由算是很充分了,起码褚优和程州他们都点头觉得有理。
见沈绯年还在思考,甚至有征求封瑜意见的意思,万无秋先一步帮他答应下来:“走吧,时间紧迫。”
这话是真的,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傀界内规则对他们的限制只多不少,如果还不能尽快找到出去的契机,他们很可能还会折几个人。
略一沉吟,沈绯年答应下来。
因为只是批了假,不能到二十三班交流学习,三人只好留在教室外面观察。不过这次,他们连卡死角都省了,任由教室里的人看过来,包括双眼通红,乍一看都能感受到对方绝望的老师。
教室里的学生频频回头,很快,动静就吸引了三人。
先回头的是吴澄。
见三人就这么站在门外,他下意识地瞪了过去,但在身体转回去之后,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沈绯年眯起了狭长的双眼:“他在抖,在害怕。”
害怕这种情绪,现在出现在吴澄身上只有一个可能。
他知道自己会死,在意识到几名“交换生”这么诡异地出现在他们教室门口盯着他们看的情况下,很难不把他们和翟文黎联系起来。
翟文黎在一次次地杀掉他们。
翟文黎从来没放过这些交换生。
按照从前的流程,他们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死了……尤其是那两个曾经自己亲自推开的人,他用过相同的伎俩,让他们以为他才是那个控制一切的人。
这是翟文黎交给他的任务。
他是最先霸凌翟文黎的人,翟文黎对他的恨最深。
天知道他看到一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人出现在教室之后,他有多崩溃!
吴澄的第一反应就是——翟文黎变成鬼了,现在他要来索命。
而翟文黎也确实这么做了,在一次次残忍地折磨死自己之后,翟文黎突然给了他一点慈悲,交代给他一些事,自那之后,他每每扰乱那些交换生的思路,那一轮他就会死得轻松一些。
可是那两个人为什么还没有被翟文黎杀死!他就知道,这个懦弱的垃圾,他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吴澄突然颤抖起来,幅度剧烈到外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不……他没有诋毁翟文黎的意思!
翟文黎听得到他们每个人的想法……他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
他为什么还不死?这些交换生不死,他和另外两个同伴就不会被翟文黎杀死,他们一天不死,翟文黎对他们的折磨就越重……
吴澄不想再体会那样的感觉了,即使每次折磨到最后,压死他们的最后一道刑罚都是一样的,但他也不想再体会除那之外的一切了!
下意识地,吴澄做了一个动作,但还没有做完,就很快收了起来,胳膊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吴澄怎么想的,门外三人都不知道,但他的动作却是清清楚楚映在了他们眼里。
沈绯年飞快道:“吴澄的手像是要往脖子上摸,胖子的手也是……那个红胎记,好像是要摸鞋。”
纵然看到了其中不同,谢铭迟还是没忍住看了沈绯年一眼。
片刻,他说:“嗯,吴澄和胖子的动作,很像伸手要抓脖子上的什么东西,他们可能是被吊死的。翟文黎要报仇的话,一定想让他们尝尝自己死时的感受,所以翟文黎也很可能是被吊死的。”
虽然不知道翟文黎是自杀还是他杀,但吊死或者勒死,总有一种是他的死法。
谢铭迟深深地朝红胎记那边看了一眼。
红胎记的校服裤应该被改过,不是正常的长度,而是露着脚脖子。
可以理解,有很多初高中的男生都这么干,就算大冬天都露着脚腕,不知道脑子里是不是有哪根筋搭错了,一点不怕风湿类风湿。
很明显,红胎记就是其中一员。
因为露着脚腕,他脚上穿的那双高帮帆布鞋就更加明显。
谢铭迟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他昨晚问过万无秋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卷入者正好是守门鬼傀的旧相识,他知道守门鬼傀的死因,有没有可能直接和自己的队友说出这事,好让大家快点出去。
对此,万无秋的回答是——几乎不可能。
就算有谁知道守门鬼傀的死因,卷入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中,如果那人直接说出他的死因,让守门鬼傀失去了乐趣、干扰了他傀界的秩序,守门鬼傀很可能不顾一切也要先把那人杀死。
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验证机会。
谢铭迟深深看了万无秋一眼,然后视线偏到沈绯年那边:“沈学弟,我觉得红胎记想要摸的是鞋,你说鞋上有什么东西能把人勒死?”
沈绯年的笑容淡了不少,盯着谢铭迟,深深无言。
片刻,回转头去继续看向教室里:“不知道呢。”
一句话很轻,说出口的那一瞬就融进了风里。
谢铭迟没有动作,不过心是彻底凉了下来。
果然是他。
但无论是谢铭迟还是万无秋都没有下一步动作,甚至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陪着沈绯年一起注视着教室内的一举一动。
半晌,沈绯年先笑出声:“学长们心里答案都呼之欲出了,还问我做什么?多浪费时间。”
说着,他直接转过身,朝二十四班的教室走去,朝后挥挥手:“剩下的交给你们了,走到这一步很简单的。”
谢铭迟:“……”
是,故事进行到这一步,走出这个傀界确实已经不难了。
难的是出去之后。
心里猛地砸下一块巨石,没有带来痛感,有的只是沉重的闷意。
像是被浸在潮湿雨天的湖泊中,头上被塑料袋罩住,四肢都被挂上了铁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根本没办法挣扎。
谢铭迟低下头,沉默地看着鞋尖。
末了,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你是不是早知道是他?”语气中混杂着说不清的愁闷和烦杂,谢铭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上多的是山崩后的平淡,“知道也不说?”
“之前确实不确定,确定之后……”万无秋叹了口气,思绪和谢铭迟一样飘摇,“我比你反应大多了,先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暴怒了很久,然后开始反思自己,却怎么都想不出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万无秋都想不到,那他更想不到了。
一个拥有完全记忆、和沈绯年熟知万年的人都猜不透沈绯年的心思,更别说是谢铭迟这个记忆恢复了不足四分之一的人。
但他记得,从前他们打诨说,沈绯年要是哪天从泮宫顺利毕业,肯定把官场搅得风起云涌,就算哪天在官场上混不下去了,去当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都能骗过所有人。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沈绯年最是心思玲珑之人。
按照他的作风,怎么可能在这个傀界一直默不作声呢?
只可能是他认识翟文黎,知道他的死因,碍于威压,根本没办法积极参与傀界当中,只能当一个游离于队伍之外浑水摸鱼的人。
沈绯年怎么会认识翟文黎呢?
很简单,翟文黎是沈绯年做成的鬼傀。
嘴皮子功夫最厉害的人,才能挑起人心底最沉重的恨意,才能让翟文黎不顾一切吞掉池屿一中,创造出这么诡异的傀界。
不出意外,阿贡也是沈绯年的手笔。
只是……
他为什么做这些?
谢铭迟看向沈绯年的背影,头一次觉得熟悉的人可以这么陌生。
“别看。”
一双手温柔地把谢铭迟的头摆回来,温良的语气中,翻起岁月的沧浪。
“我说过,人心,是最经不起检验的东西。”
第122章 医生 笔迹隽秀,字如其人
回转了思绪, 谢铭迟只是轻轻摇头:“没关系,先出去要紧。”
至于出去之后能不能等来沈绯年讲解他的心路历程,这事就不好说了。
其实红胎记的动作已经很明显了, 另两人的动作都代表着他们垂死时的挣扎, 他们想要拉开勒住自己脖子的绳索, 而红胎记是唯一一个不同的。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个的死法一定都和翟文黎一样, 这个时候红胎记去摸鞋,意味再清楚不过。
高帮的帆布鞋,鞋带也会比普通运动鞋更长, 最是适合勒死人的工具。
如果翟文黎是自杀,那么魂线大概率就是他自己的鞋带;如果是他杀, 那凶器就是红胎记的鞋带,只不过魂线是不是红胎记的鞋带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翟文黎不会把魂线放在别人身上, 尤其不会放在自己的仇人身上。
如果答案是后者,其实魂线还是很可能会在翟文黎的鞋带上。他被红胎记的鞋带勒死,说不定到了傀界里,他更愿意用自己的鞋带勒死红胎记。
让连接着自己命脉的魂线上一次次染上仇人的血, 从某种变态的角度来讲, 其实可以让翟文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爽。
根据他创造的这个傀界来看, 孩子的精神状态一定不是稳定的那种。
所以无论如何,拿到翟文黎的鞋带最要紧。
要命的是, 翟文黎在哪?
自从昨天在校长办公室拆穿他之后,几人就再也没见过翟文黎,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恼羞成怒,专门躲着他们。
沉思片刻,谢铭迟猜测:“翟文黎肯定待在学校里某个对他很重要的地方……八班是他上学所在的班级, 二十四班是他遭受霸凌的地方,218是他的宿舍……这些地方都没见到他。”
食堂和操场就更不用说,一来作为公共场所,翟文黎在那两个地方受到的霸凌必定不会过于严重,既然前三个地方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那这两个地方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不是这些地方,那还有哪里呢……
学校虽大,但大部分区域其实根本没有在傀界的故事里出现过,更别说重要。
除了……
两人目光一凛,对视道:“医务室!”
这个地方翟文黎曾经提到过,而且他本人似乎去的次数不少,而且从医务室回来后,翟文黎身上的伤确实会好一些。
既然如此,医务室对于翟文黎来说,会不会是溺水之人可以短暂停歇的绿洲?
之前没来得及,后来因为身体强大的自愈功能,万无秋背后的伤口很快就只剩下红痕,他们便没再想着去医务室。
现在看来倒是疏忽。
谢铭迟转头就准备走,却被万无秋拉住一瞬:“再等等。”
在谢铭迟疑惑的目光下,万无秋不怀好意地看着教室里的三个始作俑者:“把他们带上,万一遇到什么,还能逗翟文黎开心呢。”
谢铭迟:“……”
好的,掌管生杀大权的世家公子,用最帅的脸说最狠的话。
为了以防万一,谢铭迟还是回教室里给贺岐他们传了个信,让他们下课时堵着楼道,别让这三个人跑了。
等到下课铃声一响,谢铭迟和万无秋就立刻冲进教室去抓三人。
吴澄的座位比较偏,谢铭迟独自去抓他,胖子和红胎记的座位只隔了一条过道,万无秋很轻松地一手一个提溜起来。
任课老师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整个人都惊呆了,但还是秉持着不能干涉学生生活的规则,默默地看着三个学生扑腾得像小鸡仔一样都没能甩开两人。
“老实点!”谢铭迟把烦闷之余的怒意都发泄在了吴澄身上,罕见地爆出怒音,“小心老子给你皮扒掉!”
吴澄瑟缩了一下脖子,很明显是把谢铭迟的话当真了。
现在在他的眼里,翟文黎还没有杀掉这些交换生,八成是因为他们已经是翟文黎的人了,或者是双方达成了什么交易,这会儿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了。
但谢铭迟只是单纯地想骂骂人,自己身边这些朋友都不合适,甚至连悠悠走在最后的沈绯年他都提不起力气骂,只好窝囊地转移注意力了。
不过凶过吴澄之后,他的怒意才像开闸的洪水般,瞬间收不回来了。
于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谢铭迟怒骂吴澄一路。
他都不想管现在骂人是不是会被翟文黎判定为霸凌了。
爱咋咋地!他千年老友都要毁天灭地了,你区区几条规则算个屁!实在必须就诡辩,他保证自己现在的口才堪比辩论家。
根据翟文黎所说,医务室在操场的看台之后,需要横跨操场,再从操场后面绕过去。
众人刚踏上操场时,一时间风云涌动,狂风几次把谢铭迟的衬衫都掀起来,露出腹部紧实的肌肉,万无秋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着,轻轻叹气,适时地踢两脚自己手上的两个人。
胖子:“……”
红胎记:“……”
他们又招谁惹谁了?
不过随着谢铭迟的怒骂,不知道是不是让翟文黎听高兴了,风竟然慢慢弱了下来,连阴云都散去一半。
谢铭迟这下确定自己不会被翟文黎搞针对了。
他自己都开心着呢,干嘛针对他?
翟文黎没有骗人,在绕过操场看台之后,一个画着红十字的标识展现在众人面前,而标识前方三米的地方,有一扇没有合严实的黑色铁门。
谢铭迟感觉得到,越靠近铁门,手上拎着的吴澄就抖得越厉害,最后走到门口,甚至人已经腿软下来,需要靠谢铭迟拖着走。
看来翟文黎就在里面了。
深吸一口气,和周围人交换了眼神,贺岐便伸手拉开了铁门。
医务室里有一股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药味。
那药味比曾经万无秋身上的重多了。
进入铁门之后是一条大概四五米长的小道,两边还放着两张病床。尽头里,左右各有一个房间,都有光透进来。
谢铭迟小心上前,在走到左边房间门口时,他注意到房间外的墙上贴着一张值班表。
不过值班表上只有一个名字一直在重复。
那是个女医生的名字,笔迹隽秀,字如其人,可见其风骨。
谢铭迟朝左边房间探过头,只见里面是一间值班诊室,一张桌子整洁无比,上面放着血压计、听诊器之类的器械,房间足足有一面墙被贴上了柜子,各种药盒填满了空隙。
值班诊室一眼望得到头,这里没有翟文黎。
吴澄明显对右边的房间更抗拒。
他用了些力气,把吴澄的手从柜子上扒开,拖着人朝右边房间走去。
医务室里的布置都是白蓝色调,符合大家对医务室的刻板印象。
右边的房间赫然是一间病房,里面摆着八张病床,翟文黎正坐在其中一张病床上,冷漠地看着来人。
谢铭迟下意识朝翟文黎的鞋带上看了一眼,之前大概是被他掩盖住了,现在去除了遮掩,鞋带上洗不掉的深红色格外明显。
果然是他的鞋带。
不过怎么从翟文黎脚上把鞋带搞下来是个问题。
或者把他的鞋抢走也可以。
翟文黎微微弯曲着脊背,一双漆黑的瞳孔扫过几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吴澄他们身上,眼中冷意达到了巅峰。
“和班主任请假很难。”
翟文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人摸不到头脑。
吴澄、胖子和红胎记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抖得更厉害了。
翟文黎冷笑着,站了起来。
谢铭迟心想完了。
站起来更不好脱鞋了。
翟文黎只是站在原地,长时间的欺凌让他习惯了弯着脊背、瑟缩着脖子,哪怕是现在,他身上依然难以改掉这些习惯。
他朝三人一个个指过去:“你,家里有钱能平事;你,和学校外的小混混熟;你,屁也不会只会拍马屁……就因为这样,班里没人敢惹你们,老师更不会管你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事都会压下来,就当作没发生。”
“呵,”翟文黎突然冷笑起来,低着头,整个肩膀都在颤抖,“谁都不管我,谁都不敢管我,看见了就装作没看见,生怕被你们当成是一伙的……就因为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抬高,瞪着血红的双眼,好似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我死了,你们凭什么好好活着?!你们才是该死的!你们该死!!”
谢铭迟默默听着翟文黎的陈情,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打断他。
“和班主任请假很难,每次看到我脸上的伤太重,才会批假让我来一趟医务室……只有这里,这个医务室,只有她会不像你们一样,”眼中出现了些许光彩,但很快暗了下去,“我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但她太好了,我不想把她拉进这里。”
想到值班表上的日期,女医生确实标注了一条请假的信息,大概就是在她请假的这段时间里,翟文黎吞掉了池屿一中,反而把女医生留在了现实。
“幸好啊,你给了我一个机会,”翟文黎说着,目光朝沈绯年那边轻轻掠了一下,“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能一次、一次、用你们害我的方式,一点点加倍还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兀自笑了许久,久到喘不上气,翟文黎扶着病床边的栏杆,抹了眼泪,转而看向谢铭迟:“这么久了,你们是头一个认可我反击的。”
谢铭迟:“……?”
他没太明白。
嗯……不会是因为,他们是头一批猜出翟文黎是守门鬼傀的人,所以翟文黎觉得他们这样就相当于认可他,认可受到霸凌之后这样反击是对的吗?
谢铭迟不敢说话。
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好在翟文黎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喟叹一声,道:“给你们一个机会,就当送你们个礼物吧,朝我要一样东西,我可以无条件给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白,怨气那么重的鬼傀怎么突然妥协了?
疑惑归疑惑,万无秋率先站出来:“我们要你的鞋带。”
他额外补了一句:“两只鞋的鞋带都要。”
谢铭迟看到翟文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不会是没想到他们已经想到他魂线的所在了吧?
这个翟文黎,说他聪明也是真的会把人玩成狗,说他笨也是真的……不太聪明。
翟文黎蹙眉,朝自己的鞋盯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弯下身子,只是一抽,两条鞋带便都静静躺在了他手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迈开步子,朝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吴澄三人的身体竟然凭空被不知道什么力量扭曲起来!硬生生把他们的骨头拧断、血肉飞溅、拧成了麻花。
谢铭迟松开手。
看来翟文黎是要最后杀死他们一次了。
距离越来越近,谢铭迟越能感受到翟文黎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寒气息。
他伸出手来。
就在鞋带即将放到他手上的那一刻,翟文黎突然止住了动作。
“我为什么要便宜你们?”他疑惑地抬眸,“你们也应该去死。”
谢铭迟:“???”
你真是不讲武德。
翟文黎说完就要把手收回去,不过谢铭迟本来就不觉得他们能这么轻易拿到魂线,早做好了完全准备。
随着触碰到手链上的珠子,谢铭迟不得不召出自己的全部家当:“艾格、钟宁!帮帮忙!!”
下一秒,手链中红雾逸散,飞快在翟文黎两边凝聚成形。钟宁手中牵着由儿子的四肢拼成的风筝,用风筝线紧紧缠住翟文黎,她儿子的头甚至在翟文黎头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艾格手上控制着碎裂的镜子,扎向翟文黎的手腕,逼迫着他把手腕抬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翟文黎的怒吼声中,谢铭迟的淡定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在意鞋带的另一端还在翟文黎手上,直接上手抓住了另一端:“干嘛反悔呢——我这不还是找到你的魂线了吗?”
一阵扎眼的红光瞬间从翟文黎身上爆出,谢铭迟眯起了眼睛,身体终于得以放松。
回家了。
第123章 选择 终不似,少年游
回神之后, 谢铭迟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来看自己手腕上的珠子。
确定多出两颗金色的珠子之后,他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立刻站起身来, 抓住了沈绯年的胳膊。
与此同时, 万无秋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
左右受困, 沈绯年失笑:“学长们啊,倒也不用这么整齐划一吧?”
几人依旧在褚优家的花园中, 当初引他们进傀界的那个刻有“池屿市第一中学”的石碑已经不见了,整个花园中只剩小肖的墓碑。
其他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个个一头雾水。纠结许久, 封瑜站出来问:“那个……绯年学长是出什么事了吗?”
在傀界时他就察觉了不对,明明和沈绯年闹掰的是自己, 而且自从两人开始说话之后,关系就没那么僵硬, 怎么反而他们三个出去蹲守了一趟,气氛就变成这么剑拔弩张的样子?
虽然他也觉得自进入这个傀界以来,沈绯年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干什么都不走心的样子, 但平心而论, 这其实不足以让谢铭迟和万无秋这么生气。
两人这个态度, 怕是沈绯年真的惹到他们了。
而且事还不小。
谢铭迟朝封瑜那边看了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说不说?怎么说?
他把目光移向了万无秋, 顺便把火力也都引了过去。
一时间,看过去的就不止是封瑜,还有同样不明所以的其他人。
但他们都不准备问。
哪怕情商低如程州,这个时候也选择了闭嘴。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可以问的事。
万无秋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目, 牵动嘴角微微一笑:“这事恐怕得回去和三位老师一起商议,算是我们自家事,就不在这里说了。”
朝褚优那边微一点头:“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褚优摆手:“说不上,我还得谢谢你们。”
池屿一中的傀界不是第一天才出现在这里,只能说它迟早会把褚优给卷进去。这次和这些大佬都在一起,反倒算是救了他的命。
“程州,”万无秋侧头道,“能不能近期联系到飞机?能让我们最快回去的那种。”
程州连连应声:“哦哦哦哦哦,分分钟的事!”
说罢就掏出手机开始联系人脉。
金钱的力量果然强大,不过半个小时,程州边招呼众人收拾行李往机场走。
一路上,谢铭迟和万无秋都把沈绯年夹在中间,如果不是怕路人误会,他们这会儿可能直接拿绳子把沈绯年捆起来走了。
对此,沈绯年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脸上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街溜子笑容。
难评。
难绷。
飞机掠过广阔的平原,穿越云海,最终稳稳落地。
程州借口要去找女友抚慰心灵,没有再继续跟着几人,只说改天再来找他们玩。
看样子他还没有选自己的新鬼傀,只是获得了选择的机会,大概要等到下次进入傀界前才能够到达虚无。
“下次可就不一定见得到我了,”沈绯年笑着挥挥手,“程州兄弟,再见了。”
程州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尴尬地应下,迅速离开。
谢铭迟麻着一张脸:“你还想跑?”
沈绯年摇头:“怎么会呢,两位学长严加看守,我想跑也跑不掉,更何况还有三位夫子在。”
“你知道就好,”万无秋盯着他,头一次心绪复杂到无法遮掩的地步,“……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沈绯年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我只能这么走,学长啊,你的选择还是太多了。”
猝不及防地,沈绯年拍上万无秋的肩膀,敛了笑容:“你若和我在一样的境地,只会比我更狠——你本来就是我们当中最狠的人,所以,只是境遇不同而已,若是相同……”
他复又笑了出来:“算了,没什么如果,你我本就不会相同。”
语毕,目光拂过封瑜,眼波掠过一瞬的柔软:“他们,也不相同。”
对于沈绯年这种打哑谜的行为,谢铭迟莫名感到烦躁,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飞快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和走时没什么不同,这几日三位夫子都没有来过,甚至有一丝冷清的意思。
万无秋先把沈绯年关进了房间谈话,谢铭迟正准备跟过去,忽地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贺岐,封瑜,可以帮忙去夫子们那边跑一趟吗?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平安回来了。”
“哦哦,没问题!”贺岐答应下来就往门口走。
封瑜蹙了下眉,犹豫开口:“谢学长,沈绯年他……”
谢铭迟只是摇摇头:“等我们搞清楚所有,会告诉你的。”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封瑜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跟上了贺岐。
根据谢铭迟对三位夫子的了解,他们肯定会拉着两人询问详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算家里这边爆发了什么争吵或者有什么动静,他们不在,一切就会好说一些。
谢铭迟抬起脚步上楼,进了沈绯年的房间。
房间里的气氛可谓是从中间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线的一边,万无秋寒着一张脸,也不说什么,只是盯着沈绯年。线的另一边,沈绯年吊儿郎当地靠着桌子站着,没有一点被审问的局促。
乍一看,还以为万无秋是被审的那个。
“封瑜去找夫子们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三个,”谢铭迟加入了万无秋的冷脸队伍,站在他旁边,“沈绯年,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明明比所有人都提前醒来,却没知会任何人,反倒自己来现实世界把人做成鬼傀,催生他们的怨气,强迫他们建立自己的傀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说白了,当初谢铭迟发现自己捅了这个大篓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制作过鬼傀,而且还在不断进入傀界去化解其他鬼傀的傀界,只为了不让无辜的人被吸进去,枉丢性命。
一直到他死,他都在坚持这件事,虽然不记得,但经过他的不断努力,在他死时,鬼傀应该少了不少才对。
即使这样,吸引新的傀儡师是必须的,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傀界,那不是靠谢铭迟他们几个人就能解得完的。
他猜测,“执丝”这个名字,也是从那时开始有。
说实话,谢铭迟受到反噬,他都觉得那是自己活该,合该如此。他总觉得,已经有了他这样一个例子,其余人、起码和他关系最近的万无秋沈绯年他们,不会再踏上他的这条路,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沈绯年依旧在不停制作鬼傀,也许不止在醒来后,甚至早在谢铭迟陷入沉睡之后就开始了行动,否则现在的傀儡师不会这样多。
他还将这门技艺有意扩散出去,让不明真相的人和他一起。
早年间,傀儡师只有几十个。
现在到谢铭迟是237,在他之后还有不少。
越来越多的鬼傀产生、越来越多的傀界产生、越来越多的傀儡师产生……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只会是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
等到雪球压垮城镇之后,一切都覆水难收。
沈绯年不是一个乐意看到乱世的人,这一点谢铭迟非常清楚,就算他再恶劣,那也不过是贪玩一点,性格所致。但当初璟国面临国难身处乱世,沈绯年想的从来都是济世。
“若有一日我的身躯能为一座城填补好破碎的城墙,这一生便不算虚妄。”
谢铭迟轻声念出这句话,与此同时,窗户边的沈绯年身躯一怔。
“你记得,”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谢铭迟不解地看了过去,“这是你从前立的誓,那时候,我们还是……”
“学长,”沈绯年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深深呼出一口气,沈绯年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疲惫,很快又被完美地覆盖住:“人不会永远停在少年时。年少不经事,当然满肚子都是兼济天下,真当自己走上那条路,就会发现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你的道,学长,你打过仗,你应该最清楚,泮宫典籍上教给我们的那些道,是最没用的东西。”
噎了一下,喉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路堵到心口,谢铭迟只是轻轻摇头,垂眸:“我不记得我在战场上走的是什么道,也不记得从前夫子们教给我的道,但我知道,不会有哪条正确的道是用无辜人的血铺出来的,那不是道,那是死路。”
沈绯年视线飘向窗外,正好看到了封瑜的身影,在他旁边,岑夫子和姜夫子还在絮絮叨叨地问什么问题,后面曲夫子和贺岐走在一起,说说笑笑。
一时间,沈绯年恍了神,抬起手来抚上窗户,封瑜的身影就刚好被他护在手里。
“是啊,是死路,我也知道这是死路,”喃喃着,沈绯年握紧了拳,“但无所谓,因为我只有这条路可走——要么走这条死路,要么留在原地等死。我不甘愿,所以我偏要到这条路上看看,哪怕是死路,起码还有这么一截路程……学长,你们走吧,我不会再说更多了……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们自然会知道。”
万无秋还想再说什么,谢铭迟却拉住了他。
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谢铭迟只是摇摇头,拉着他往门外走。
金属扶手的寒意从手掌一路窜到心口,谢铭迟没忍住抖了一下。
这时,屋里再次传来了沈绯年的声音。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
空悠悠的,像是远方传来的回响,少年的稚气在其中尽数碾碎成风。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124章 叙旧 我是真的饿了
“沈绯年不会主动说出来的。”
下到一楼之后, 谢铭迟突然开口解释道:“不管是他做这些事的原因,又或是现在做到了哪种程度,他都不会主动说。”
起码现在不会说。
沈绯年对他们没有恶意, 从桃源村那个傀界就足以看出来, 沈绯年早就给陶村长和阿贡都灌输过一个思想——如果在傀界中遇到红眼睛的外来者, 把魂线交给他,让他平安离开。
万无秋一定会和谢铭迟在一起, 也许还会带上贺岐,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们但凡出现在同一个傀界中,一定会二话不说组队, 让谢铭迟平安出去,就相当于让他们也平安离开。
在池屿一中, 谢铭迟因为戴了美瞳遮住了自己变红的瞳色,翟文黎大概就不知道他是沈绯年曾叮嘱过要照顾的人,这才没给他们放水。
而且根据沈绯年的反应来看,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和封瑜也会跟着进同一个傀界。
又或者说, 创造出这么多鬼傀, 他也记不清有多少, 记不清自己在哪里遇到那些游魂,这才失策被认破了身份。
虽然沈绯年此人时常坑人, 看着和谁关系都好,但偶尔会趁你不注意捅一刀,捅完之后还觉得自己没什么错……
不过这次捅刀子捅破天,是谢铭迟万万没想到的。
“阿迟……”良久,万无秋沉声开口, “有件事,我……”
不等他说完,门上就传来钥匙旋转的声音,大门打开,先前离开的封瑜和贺岐带着三位夫子齐齐出现在了门口。
“小谢小万!夫子来看看你们!”最激动的当属曲夫子,直接一个箭步冲进来停在了谢铭迟面前,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半天,“呼……听小贺说你们进了一个挺凶险的傀界,不过平安出来就好。现在的这些鬼傀啊,唉,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环境的问题,怨气一个比一个重。”
谢铭迟十分赞成地点点头。
谁说不是呢。
不过看样子,曲夫子这些天应该听另两位说了不少现在有关鬼傀的事,知道了现在依旧有人制作鬼傀。
曲夫子表现得还算平静,但眼底那一抹狠厉出卖了她。
一抹独属于打工人的狠毒。
他妈的,不知道哪个龟儿这么不懂事还在做鬼傀,都现在了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有百利却有千害吗?!
她一千年前天天解傀界就算了,睡了这么久醒来还是解傀界!
谢铭迟默默后退两步,不敢承受曲夫子的怒意。
看样子曲夫子并不知道沈绯年的事。
不过也对,作为最后一个醒来的大鬼傀,曲夫子现在还有很多事不知道,都得靠时间慢慢补起来。
另一边姜夫子则是和岑夫子都走到了万无秋那边,傀界的详情他们都知道了,鉴于之后他们免不了还会解傀界,有一些关于现代社会的习惯之类免不了要问问他。
曲夫子左顾右盼了半天,视野中却始终少了一个人,疑惑道:“哎?小沈呢?不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闻声,封瑜也看了过来,面上带着求知的焦急。
谢铭迟叹了口气。
说什么不在意,明明就还是喜欢沈绯年。
只不过是耍脾气,觉得沈绯年喜欢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千年前的另一个人。
心里还是在意的。
无意让封瑜担心太多,谢铭迟只是说:“我们这次进傀界没好好吃上饭,沈绯年应该饿得伤到胃了,现在自己在房间休息呢。”
曲夫子疑惑:“他好好一个鬼傀伤什么胃?”
“……”谢铭迟忘了这茬,忙给自己找补,“他大概是吃惯了这边的食物,突然一下没饭吃了缓不过来吧。”
万无秋附和着点头:“对,我现在也是这样。”
闻言,曲夫子点点头相信了,另一边岑夫子却又皱起眉来:“君子怎能如此重口腹之欲?是人也便算了,现在身份非人,怎么还如此管不住自己?”
谢铭迟:“……”
汗流浃背了哥。
他就知道,这几个人凑一块指定安静不了。
万无秋家现在还没被他们三个砸了真是世界奇迹。
“咕噜噜——”
忽地,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中,循声望去,只见贺岐红着脸尴尬地摸着肚子:“那个……哥,各位老师,我是真的饿了。”
“噗——”万无秋没憋住笑了出来。
“我是真的饿了!”贺岐憋红了脸解释道,“我那个……我这次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吃饭啊,我每顿不落的,现在都啃了好几顿馍了……”
适时冲淡了家里无形中压抑着的气氛,谢铭迟的心情值稍微提高了点:“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顺便,夫子们,你们可以看看现在城市的繁华。”
他们几个的家人早就死完了,现在看来,三位夫子们不仅是老师,更是自家长辈。
孝顺长辈无可厚非,尤其是要带千岁老人上街,就颇有一种带农村留守父母进城的感觉。
就还挺奇妙的。
几人很快都答应下来。曲夫子转身就要上楼:“那我去叫小沈下来吧,让孩子好好吃顿饭……”
“不行!”谢铭迟下意识就拦住了曲夫子,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给沈绯年找的理由,这会儿就有点尴尬,“夫子您歇着吧,我正好要去楼上换身衣服,顺便叫他了。”
“噢噢,”曲夫子不疑有他,“那好吧。”
在谢铭迟转身上楼之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姜夫子转过身,默默和万无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就说吧,是孽缘。
谢铭迟没想着真叫沈绯年出门,只是象征性地进了一趟他的房间,站在门口冷冰冰地威胁了一下:“我们出去吃饭,会给你带回来,你最好老实待在家里。”
对方只是很乐意地点点头:“非常感谢学长。不过学长就不怕我跑吗?都不留个人看着我?”
谢铭迟沉默了一下,没答话,只退出房间悄悄锁上了门。
别说,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出去吃饭是他提出来的,他首先肯定要在场,快饿死了的贺岐和三位夫子自然不用说,就只剩万无秋和封瑜。
但是他们刚才谁都没提出来要留下,现在再让他们中的谁留在家里,总觉得很奇怪。
谢铭迟换好衣服下了楼,摇摇头:“沈绯年太累了,想多睡会儿,让我们给他带点吃的回来。我们走吧。”
曲夫子表示理解,鬼傀消耗太多是会这样的,睡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
走到门口准备开门,封瑜却还站在客厅,没有走的意思:“学长们,要不你们去吃好了,我不太饿,留下来看门好了,万一绯年学长醒来想吃东西,我还可以给他做点吃的。”
谢铭迟盯了他几秒,答应下来:“好。”
万无秋凑在封瑜旁边说了几句话,随后就跟上了谢铭迟的脚步。
考虑到夫子们的习惯,谢铭迟专门订了一家装修风格古色古香的高档餐厅,虽然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得惯,但起码气氛得到位。
谢铭迟开车,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直奔目的地。
那家餐厅谢铭迟其实只去过一次,是上次公司团建时定的地点,他觉得味道还不错,不过自从那次团建之后他就真的再没去过公司。
对外声称他是要找灵感,需要长期待在郊区,事实上只是因为他听到鬼哭的次数更加频繁,不适合在公司那样的环境下工作。
领导并没有为难他,对于他们来说,谢铭迟是不是坐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创作出来就好。
说起来,确实应该去公司看看了。
社畜就是这样,哪怕有正当理由居家办公,长时间不去公司还是会觉得良心不安。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众人进了一个古韵意味极重的房间,甚至挂了好几幅字,谢铭迟和姜夫子在琢磨着点菜,岑夫子就对着那几幅字负手而立,时不时皱眉评判。
“这是何种字体?未免太过杂糅。”
“这幅尚可,只是题字人功力不够深厚,字有虚浮。”
“……词意不错,功力匹配不上。”
谢铭迟:“……”
感受到旁边服务生的惊愕即将冲破天际,谢铭迟飞快地随便点了几个菜,终于把人送了出去。
服务生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留着长发的男人,心中啧啧不已。
终于有人吐槽他家老板的书法作品了。
行家啊。
服务生在菜单上默默记下,给这桌免费送一份布丁。
后厨的效率不错,菜品很快一盘一盘地端上来,贺岐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三位夫子都动过筷子,自己才一连夹了许多进自己盘子里。
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阻止他大吃一顿!
相比起贺岐,那边的谢铭迟和万无秋胃口就没那么好了。
一是还在想沈绯年的事,另一边,谢铭迟还在担心封瑜。
不过这么大人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退一万步,沈绯年也不会让封瑜出什么意外。
但就怕两人一起出意外。
趁岑夫子和曲夫子因为一道菜的做法再次吵起来,姜夫子在劝架顾不上管他们,谢铭迟悄悄跟万无秋咬耳朵:“你走之前跟封瑜说什么了?”
“我让他看好沈绯年,别听他说的话,最重要的是别给他开门,”万无秋小声道,“虽然门锁锁不住沈绯年,但他但凡还有点良知,就不会把你的门给破坏掉。”
谢铭迟深以为然,顿了片刻,问:“夫子他们进门前,你想和我说什么?”
放下手里的筷子,万无秋沉吟片刻,踟蹰着开口:“是一件有关于封瑜的事,大概和沈绯年的动机有关,我人在局中不敢确定,想着告诉你一起想。”
正要问回去,谢铭迟突然觉得周围气氛不太对劲。把问句往肚子里一咽,心虚地偏头一看。
几位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争吵,连贺岐都半只鸡腿塞在嘴里看着他们。
曲夫子皱起眉来:“什么局?什么动机?”
谢铭迟:“……”
完了。
第125章 承载 他纱窗也没了???
咬耳朵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 你还在沉浸式和旁边人说悄悄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人早已经默默听着你们的谈话。
谢铭迟感觉天塌了都不过如此。
曲夫子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你们刚才悄咪咪说什么呢?小沈到底怎么了?别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都感觉出来刚才家里气氛不对了。”
……既然曲夫子都感受到的话, 姜夫子和岑夫子就没道理感受不到了。
谢铭迟只好硬着头皮说:“其实就是这个傀界里出了点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夫子们还是先吃饭吧,回家之后我们再慢慢说。”
好在这家餐厅烹制的菜确实符合他们口味, 于是几人纷纷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风卷残云般吃完就要回家。
谢铭迟:“……”
本来打算再带他们去看一眼自己工作的地方来着,算了吧, 下次一定。
结过账后,谢铭迟便驱车, 匆匆往家里赶。
倒也不是他自己有多着急想让他们知道沈绯年的事,主要是车上就已经要炸天了。
为了让夫子们能更好地接受沈绯年做的事, 万无秋在路上就开始给几位普及现在的境况——
“曲夫子,您醒得比较晚,应该不太清楚傀城现在的情况。不过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傀城分成了古时和现在两个部分, 而且现在的那一半鬼傀明显比古时的那一半多, 甚至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古时那一半, 各位也都知道,是阿迟和我们曾经一起造成的, 那些鬼傀本就已经很多了,但是现在的鬼傀还在不断增加——有人在制作鬼傀,而且不止一个。”
“小火现在很忙,主要原因就在于,傀界在不断增加, 傀儡师也只能不断增加,她必须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傀城的动向,才能维持其中稳定。”
眼见岑夫子就把眼神投向驾驶座的谢铭迟,万无秋连忙说:“阿迟现在还没想起来有关巫者的事,更别说制作鬼傀的方法,这人不是他。”
曲夫子秀气的眉毛早就皱作一团,抱着胳膊道:“现在竟然真还有人做这事……那巫者不是只把做鬼傀的方法教给小谢了?连小贺都给他留下来了,肯定不是巫者传出去的方法。”
万无秋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很快,曲夫子就怔了一下。不是谢铭迟,不是神秘的巫者,除了他们,剩下的不就是他们这几个见过谢铭迟做鬼傀、看会了方法还活到现在的人吗?
“是沈绯年?!”岑夫子惊愕出声。
万无秋沉默着点头,铺垫比想象中要短,夫子们的脑子都转得很快。
坐在角落里的贺岐早已经惊呆了,整个人安静如鸡,在暗处默默张大了嘴巴。
他……不是就出门吃个饭吗?怎么突然就知道了这么劲爆的消息?
汽车飞速行驶着,一路上,车内被街边的灯光照得忽明忽暗,霓虹的光却丝毫不及几人内心的五彩斑斓。
“他这是要干啥?”曲夫子很不理解地拍了下座椅,“傀界那么多,他是嫌自己出生入死没死够吗?还在这儿添乱!”
“他不愿意说具体原因,起码现在不愿意,”万无秋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过……我有一点猜想。”
曲夫子:“什么?”
万无秋:“是有关封瑜的。”
驾驶座上的谢铭迟当即竖起了耳朵,万无秋现在要说的明显就是之前在家里准备和自己说的、据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事。
车内沉默半晌,万无秋的声音在昏暗中更显磁性:“封瑜其实早不是人了。”
众人:“???”
万无秋:“他把自己做成了鬼傀。”
谢铭迟一个油门差点踩到底,连忙轻点了下刹车减速。
……不是。
我靠。
什么???
谢铭迟很不理解,封瑜难道不是一个好好的人吗?怎么就变成鬼傀了?
“其实这事,我也知道。”
出声的是姜夫子,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谢铭迟差点把刹车踩到底。
“等一下!”他连忙出声制止,“等一下,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去再说这么惊悚的事好吗?我怕我一个没忍住,咱几个都卒于交通事故。”
语毕,车内果然陷入了寂静,唯一有的只有贺岐紧张震惊的抠手皮的声音。
万无秋看了过去。
贺岐:“……对不起。”
车内彻底安静。
在寂静之中,车子行驶的飞驰声就更加清晰,谢铭迟心乱如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不去闯红灯,终于在遵守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回到了家。
刚把车放好,谢铭迟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二楼沈绯年的房间。
灯还亮着,人应该……
谢铭迟:“?”
不对。
窗户怎么开了?
开了就算了,他纱窗也没了???
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谢铭迟一路狂奔进家门:“封瑜!封瑜!!”
偌大的家里,一楼客厅的灯还开着,但并没有封瑜的回音。
谢铭迟瞄了一眼茶几,封瑜的书还在上面放着。
但是人不在了。
顾不得多想,谢铭迟三下五除二上了楼,沈绯年的房间还锁着,他掏出钥匙来,一把推开了门——
窗户大开着,纱窗被拆了下来放在一边,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没有一丝阻碍,把窗帘吹得不断飞舞。
房间里哪还有沈绯年的影子?
谢铭迟的脸登时就黑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万无秋脸色也不好看,甚至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心中怒气翻涌,毫不夸张地讲,谢铭迟现在想把沈绯年空手撕了。
沈绯年确实听话没破坏门,走的是窗,甚至纱窗只是拆下来,并没有一点点的破坏。
封瑜也听话了,没把沈绯年放出去,但是跟上他一起走了。
谢铭迟两眼一黑。
不过,他还是觉得沈绯年把封瑜拐走的几率比较大。
按照封瑜的性格,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也不会这样不告而别,更何况他完全不知道沈绯年到底做了什么事。
但沈绯年这个天杀的把人拐走是几个意思???
正心梗着,万无秋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书桌边。
桌上放着一张四四方方叠好的纸。
万无秋打开,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神色算不上好,紧接着就给谢铭迟递了过去。
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
“学长们,我需要带小学弟去个地方,就先走了。如果你们想跟着来,往北走。”
北?北面有什么?
连具体地标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一个方向。
指路水平堪比混沌时的贺岐,去哪主打一个随缘。
两人均黑着一张脸下楼,把沈绯年留下的字条给其他人看。
曲夫子看完,一巴掌拍上了茶几,震得整个客厅都有回音:“他这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就要跑?别叫我抓着他!”
倒是岑夫子,看完字条之后仔细思考了一下:“北面……”
谢铭迟连忙问:“夫子可是想到什么了?”
岑夫子沉默片刻,问道:“从这个地方往北走,先经过的是旧日璟国的国都,然后是泮宫。”
众人:“!!!”
因为始终放不下旧事,岑夫子对于旧时的事物都非常敏感,加上他早就想回到旧地重游一番,这时就对“北”这个方位格外注意。
“但国都和泮宫早就没了,遗址都没剩,”谢铭迟皱眉,“他去了有什么用?”
“事物不在,执念却在。”
开口的是姜夫子,他手中端着一杯水,举止格外温和:“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小沈现在的执念不小,甚至可以说很强大。”
强大到什么地步呢?
生出一个傀界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一层,众人心中皆泛起一阵恶寒。
在座的人全都进过高级傀界,知道其中九死一生的程度,寻常鬼傀尚且能达到这种高度,更别说本身就是大鬼傀的沈绯年。
岑夫子一张脸暗了下来:“若他真生出傀界,怕是个大麻烦。”
沉默片刻,谢铭迟侧目道:“姜夫子,在车上时,您说封瑜把自己做成了鬼傀,是怎么回事?”
“噢,差点忘了,这事还没说,”姜夫子叹了口气,看向万无秋,“说起来,这事小万也是知道的。”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万无秋那边,后者无奈地点点头:“我和姜夫子是同一时间知道的,但这事说不重要也确实不重要,加上封瑜曾要求我们不要说出去,于是从来没提过。不过……”
“不过到了现在这时候,不提不行,”姜夫子嗤笑一声,道,“当初泮宫被皇帝屠杀殆尽,那时,小谢已经假死躲过,去万氏祖宅的废墟找小万。除了小谢,泮宫里唯一不在的就是小封。”
“我记得很清楚,那几日小封母亲病重,找我来批假回去省亲。时值乱世,哪里都说不上安全,若要死,和家人在一处也最好,我便答应下来。两日后,泮宫所有师生便都被抓了起来,施以绞刑。”
谢铭迟心中一惊。
“死时的事,我们并不是很清楚。之后大概猜测,就是小谢机缘巧合把小万做成了鬼傀,你们又和小封一起,找到了我们的尸身,做成了鬼傀。说到底,小谢,小封才是那个看你制作鬼傀最多的人。”
谢铭迟大概懂了,封瑜本就是泮宫绝顶聪明的人,他能学会的方法,封瑜不可能学不会,看了那么多次,恐怕早已把制作鬼傀的方法熟记于心。
不止如此,他甚至能根据实际情况再改善一些细节。
“之后的事,是大家都熟知的,”姜夫子说着,有一瞬间的停顿,“小谢被巫的力量反噬,无法再制作鬼傀,小封想要替上你的位置继续下去,但是他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巫的力量,能制作的鬼傀注定比你少。大家知道的后事,只是小封被反噬碎裂,其实不然。”
姜夫子:“还没被反噬完全时,为了一劳永逸,小封想了个办法,让自己的体质变得和巫一样,这样,就算再多的力量他都承受得住。”
谢铭迟皱眉:“除了那个神秘的巫者,封瑜去哪里找巫?”
说白了,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所谓巫的力量是怎么回事,就连神秘巫者都销声匿迹,封瑜的想法实在过于理想化。
“他不需要找到巫,”身边的万无秋突然开口,眉间凝着阴云,“既然巫的力量能够做出鬼傀,那么鬼傀身上一定承载着巫的力量,也就是说——可以把鬼傀看作巫的一部分。”
所以……
谢铭迟大惊:“封瑜觉得只要把自己变成鬼傀,就相当于成为了巫?!”
第126章 悖逆 273这个数字和我有缘
万无秋和姜夫子的沉默默认了谢铭迟的想法。
封瑜真的为了适应巫的力量, 把自己做成了鬼傀。
“他很坚持,”万无秋说着,眉间阴云更重, “封瑜最先找到的是我, 但我没有答应, 虽然当时鬼傀变多的缺点还没有显现出来,但他这种损自己而成就别人的思想, 我并不能赞同,所以直接严词拒绝了他……不过我们在说这件事时,姜夫子正好听到了我们的交谈, 于是知道这事的便多了一个。”
“这简直是胡闹!”
客厅中,岑夫子罕见地把水杯砸在了桌子上, 怒气几乎要冲破屋顶:“小谢当时已经变成了那样,五感都在消退, 作为人的特征都在不断消失,就算当时傀界的影响还没那么明显,他也不该一意孤行!这不是救人,这是自杀!”
“小岑, 别气了, ”姜夫子嘴上这么说, 下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噎死了岑夫子,“其实小封是你一手教出来的, 性格最像你,奉行的宗旨也最像你。”
岑夫子皱眉:“我奉行什么……”
不等问完,他脑海中就飘过一句话,硬生生让自己的问题烂在了肚子里。
他一直教导学生,一己之身并不重要, 若是能为家国成大事,哪怕成为百姓家门前的一块砖石都无所谓。
这些学生们,大部分没有听进去,或者只听进去一半,但封瑜那样赤诚的人,却是实打实把这句话刻在心里。
岑夫子沉默了。
师者,教书育人。
他把自己认可的道理、前人总结的知识不遗余力地传递下去,现在却换来了他一心看好的学生辗转变成这样。
好像哪里都没错,又好像哪里都错了。
姜夫子深深叹了口气,眼神中蒙上一层阴翳:“所以,抱着这样的信念,小封觉得哪怕自己死了都不重要,更何况在他看来,成为鬼傀只不过是换一种活法,并没有真正死亡。往深了说,要是他能一举成功,这个方法便能一直传下去,也能替小谢分担不少……小封要把自己做成鬼傀,只有他自己在是不够的,再怎么样也该有个帮手,我和小万都拒绝了他,没有由着他胡来。”
但封瑜还是成功了。
谢铭迟没忍住问:“难道,他最后去找了沈绯年?”
没有人答话,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这一点。
鬼傀之间有互相的感应,但如果作为大鬼傀,想要隐藏自己的气息并不难,这也是直到现在,岑夫子和姜夫子都没发现他异常的原因。
但万无秋知道,姜夫子知道,沈绯年明显也知道。
封瑜如果有心要瞒,沈绯年是绝不会知道他要做的事的,不过看现在这样子,沈绯年怕是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不知道封瑜用了什么方法,让最不可能让他去冒险的沈绯年答应下来,帮助他成为鬼傀。
但结果很明显,封瑜并没有成功,或者说只成功了一半。
他确实成为了鬼傀,但并没有继承所谓巫的力量,更没有让自己的体质更加适应高强度地制作鬼傀。
偌大的客厅中,万无秋的声音像极了来自地府宣判死刑的阎王:“成为了鬼傀,依旧不能很好地适应巫的力量,但封瑜还是不停手,在……”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喉头的颤抖,说着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曾经:“在阿迟碎裂之后……没过多久,他也碎了。”
只是因为岑夫子和曲夫子不知道,所以两人也只是一直在找谢铭迟和贺岐的碎片,剩下的万无秋、姜夫子和沈绯年,则是在不停地找三个人的碎片。
“直到把你们的碎片全都找回来,准备拼起来时,我们才发现了不对,”万无秋摇摇头,神色凝重,“你们三个人,各有各的不对劲。”
至于不对劲的地方,不用再多说,谢铭迟也能猜个大概。
贺岐是被鬼分食,流失的碎片只能靠他醒来之后自我感应去找回来,同时五感都变得出奇灵敏,就是有点缺心眼。
他自己虽然比较适应巫的力量,但使用太多,还是被反噬。被拼起来之后仍需要时间修养,等修养了千年再次长大,那些曾经的记忆和感情便慢慢自己跑了回来。
封瑜因为不适应巫的力量而被反噬,反噬的影响对于他来说应该最大,哪怕是被拼起来,同样回到人间修养长大,但曾经的记忆如同完全丢失一般,无论别人怎么讲述曾经的故事,他几乎都没有共感,无法共情,没有一点印象。
更别说要自己想起以前的事。
这一点,恐怕就是最刺激沈绯年的一点。
他眼看着封瑜独自承受风险变成鬼傀,又被反噬碎裂,本以为和万无秋一样,熬到千年之后封瑜再次长大,一切就会好起来了,没想到却是真正一去不复返。
接二连三的刺激,足以让沈绯年发疯。
他能保持正常到现在,精神内核已经相当稳定了。
理解了沈绯年疯魔的原因,曲夫子狠狠捏着自己眉心,硬捏出一道红痕都不停手,语气中满是不解地问:“但是小封变成这样已经没办法了,他还搞出来这么多鬼傀有什么用??”
将前因后果好好联系了一番,谢铭迟脑中出现了一个不太成熟却很有可能的想法:“也许……沈绯年在做这些事时,还不知道封瑜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快一点见到封瑜?”
众人的目光汇聚而来,其中带着不解。
谢铭迟缓缓道:“别忘了,我之前说过,273这个数字和我有缘。”
虽然乍一听这个数字不会想到什么,但随着傀儡师慢慢增加,傀城开始给傀儡师编号之后,这数字的含义就不言而明。
谢铭迟在做过第273个相同的梦之后,成为了第273号傀儡师。
想到这儿,谢铭迟看向万无秋:“你知道我会是第273号傀儡师吗?”
万无秋迟疑了片刻,轻轻点头:“有过这个猜测,当初只是抱着一丝希望,想着等等看,但并不是很确定。”
话虽如此,但谢铭迟觉得,万无秋心里肯定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觉得是这样。
既然万无秋会这样想,沈绯年难免也会这样想。虽然封瑜并没有留下什么数字提示,但他和谢铭迟碎裂的时间差不多,修养好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差很多,只要等到第273号傀儡师出现,沈绯年也能等到封瑜回来。
所以……
“沈绯年可能为了让第273号傀儡师快点出现,人工催动鬼傀出现的速度。”谢铭迟断定道。
在谢铭迟他们碎裂时,当时的傀儡师数量不过几十,在他们之后,制作鬼傀的人必定会越来越少。
这样一来,鬼傀越来越少,傀界越来越少,傀儡师自然会越来越少。
按照这个速度,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久,第273号傀儡师都不会出现。
沈绯年并不确定第273号傀儡师的出现和封瑜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是不是有绝对的关系,但他愿意一意孤行地相信。
如果说万无秋对这事保持百分之五十的信任度,那沈绯年绝对投入了百分十九十九——他几乎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了。
不出意外,沈绯年现在一定受到了反噬,而且程度不浅。
按照之前的经验,他离碎裂也不远了。
“等一下,”曲夫子突然伸手叫停,“所以,小沈是为了快点见到小封,这才催生了这么多鬼傀和傀界?他就没想过半路上他碎了怎么办?”
谢铭迟沉默了。
所以他才觉得,沈绯年赌上了一切。
甚至赌上了自己的命,只是为了能够再见到封瑜,能够和封瑜再续前缘。
但是,万万没想到,催生鬼傀的过程顺利,沈绯年自己醒来的时间顺利,甚至谢铭迟都顺利成为了第273号傀儡师,封瑜却不记得从前的事。
设身处地地想,谢铭迟估计也要疯了。
付出那么多,只为得到几年时间的欢愉,现在都成了奢望。
另一边的万无秋也表示理解,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但剩下四人就没那么理解了。
岑夫子皱眉:“荒唐。”
曲夫子点头:“就是,不就是感情?又不是非要有。”
姜夫子:“怎么说呢,我们很少有这样意见一致的情况。”
角落里的贺岐为了找回自己的存在感,也默默跟了一句:“我没谈过对象不理解,但是,好像可以尊重一下。”
这可是自少年时期开始,跌宕千年的爱情故事啊!
三名夫子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贺岐一时之间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冷汗齐刷刷就往外冒。
这个时候,要是再说可以尊重一下,好像就要挨打了。
但是……那他明明就还是想尊重一下的……
纠结了半天,贺岐选择闭嘴,让自己的存在感彻底归零。
“沈绯年现在带走了封瑜,说不定是找到了什么让封瑜恢复记忆的办法,正要去实践,”说着,万无秋顿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沈绯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正是因为剩下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现在哪怕是要悖逆所有人的意见,他都要一意孤行地带封瑜离开,去实践这个办法。
谢铭迟心中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这些年来,也许沈绯年对鬼傀的研究更加深入透彻。”
如果是这样,在沈绯年已经想到加速傀儡师诞生这样荒谬逆天办法的情况下,他想到的给封瑜恢复记忆的办法,会不会更加逆天?
一阵胆寒迅速掠过所有人,谢铭迟当即决定:“我们整顿一晚,明天就走。”
不能再拖。
绝不能让沈绯年再惹出更大的麻烦。
第127章 爱你 星空闪烁,一千年
回到房间, 谢铭迟一时间头痛欲裂。
不止是沈绯年惹出的这档子事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更多的还有作为始作俑者的自责和茫然。
他的本意只是想让珍视的人、本不该那样草率死去的人回来,以鬼傀的方式过完这一生就好。
万万没想到, 妄念一生二、二生三, 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已经用制作鬼傀的方法让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 但谢铭迟又想做更多,在那样的乱世里, 有千千万万个像泮宫的地方,有那么多人无辜死去,他又想把他们都救回来。
因为有了这样的坚持, 封瑜不顾一切地跟他走上这条路,一直到现在, 他们几个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
事到如今,好像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是我错了吗?”
谢铭迟躺在床上, 茫然无措的感觉紧紧包裹着他,他第一次这么迷茫,不知道前路是否正确,又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窗帘早已被拉上, 只有零星的光点透过纱帘照射进来, 屋内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黑暗中,感官被无止境地吞噬, 耳边的一切都好像成为了诘问。
“如果我没错,那事情就不该变成现在这样,”盯着天花板上零星的光点,谢铭迟喃喃自问,“那如果我错了, 为什么又要把制作鬼傀的办法教给我?”
那名神秘的巫者,他所求又是什么?
如果不会做鬼傀,本来死去的人就会死去,不再有生还的可能。
万无秋、沈绯年、岑夫子……他们全都不会以现在的身份活下来,也许面临那种境况,谢铭迟就不会再坚持下去,也许自己也会一死了之。
认识的人、重要的人全都死了,就连他自己,不分昼夜地奋战那些时日,不也被说成是叛徒杀了?
他是不是就不该假死?是不是就该死在行刑台上?
谢铭迟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要挖开已经松动的记忆。
那名巫者,他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制作鬼傀这样鬼魅的术法?又为什么选定了他,把方法教给他?
贺岐也不记得从前的事……如果他记得,说不定会有更多关于巫者的线索。
谢铭迟痛苦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渴望想起更多。
“巫者……巫者……”
或许找到巫者来源的地方,弄清楚鬼傀和巫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至于沈绯年闯的祸,他们会穷尽一生去弥补。
对了,还有一件事……
万无秋说过,成为傀儡师是给将死之人的馈赠,既然解开傀界就会延长寿命,那这些延长的寿命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万无秋曾经许多次提起,他在做成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之后,会付出一点代价。
比如本就身为鬼傀,却召唤出其他鬼傀帮他审问侯凡,还有在单元楼里时,万无秋曾经提到过,如果徐诺不作妖,就能把她同样带出傀界,只是需要他付出一点代价……
这个代价是什么,万无秋从来没有说过。
联想到沈绯年默不作声捅出的大娄子,谢铭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腾”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房间的门被外面人打开。
一时间,属于过道的灯光照射进来,他和屋外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半晌,谢铭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无,你在外面干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你不也这么晚没睡?”万无秋缓过神,走了进来,关上卧室的门,将灯光重新隔绝在外面,“在想什么?”
谢铭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想你。”
刚关上门的万无秋就那么愣在原地,对于现在的阿迟来说,这么直白的说法真的太不常见了。
喜悦和惊异齐齐涌上心头,但最后,担心却占了上风,万无秋伸手就要去摸灯:“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别动!”谢铭迟连忙出声,一时想不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伸出去的手也就尬在半空,“我……你不要破坏我的氛围。”
万无秋又是一怔,但还是点点头,摸黑来到了谢铭迟床边,坐了下来,声音格外温柔:“除了想我,还在想什么事?还是说,你在想关于我的事?”
心乱如麻间,谢铭迟一时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只叹了口气,抱住双膝。
万无秋也不问,只是静坐在他旁边,没有出声,安静而轻柔地帮谢铭迟一下下捋着揉乱的头发。
爱意顺着发丝,一点点揉进神经里,顺着四通八达的神经不断涌入谢铭迟身体中,最后都汇集在心脏。
一时间,暖意遍布全身。
谢铭迟觉得很神奇。
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万无秋能在他身边这样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开始更加理解沈绯年的所作所为了。
如果换做是他,也许,也会用这样极端的方法……
“阿无,”忽地,谢铭迟抬手抓住了万无秋的手,侧过头枕在膝盖上,蹭着一点星光看着对方,“你有没有想过,和沈绯年去做同样的事?”
为了见到自己心中所念,不惜一切代价。
万无秋微蜷手指,把谢铭迟的手握在手里,牵着他抚上了自己的脸,垂下双眸:“要说没想过,那是假的。”
谢铭迟心中一动。
“巫的力量难免会让人有一点通灵的能力,自你说出那个数字之后,自你碎裂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
轻轻吻上谢铭迟的手心,万无秋淡声道:“阿迟,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从小压负了太多,从你见到我的那一天开始,你看到的我都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样子,所有人,包括你,谁都没见过我皮囊之下的那具灵魂有多么疯狂。”
谢铭迟心疼极了,但为了让万无秋的心情别那么低迷,还是取笑道:“怎么个疯法?总不至于杀死我吧?”
万无秋抬眸,透过月光,那双眸子竟隐隐发红:“阿迟,别太小看我这种从小压力加身的人,要真疯起来,我也许会生出一点极端的思想。”
说着,万无秋靠得更近了些,额头抵上了谢铭迟的,手指翻转间十指相扣,冰凉的气息吐出:“我会想,为什么大家不一起死呢?其实要是你我能死在一起,血肉交融,身归天地,魂归故里……你的骨头上能融上我的血肉,何尝不是另一种死同穴?”
谢铭迟:“……?”
他惊呆了。
万无秋从没说过这样疯狂的话,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受到了沈绯年的刺激,竟然……
但谢铭迟出奇地不想反驳他的疯狂。
反倒是,更靠近了些,鼻尖触碰到了对方的,生出一种想要把那具冰凉的身体变暖的奇异想法。
哪怕是用他的血肉呢。
“那……为什么不呢?”谢铭迟问。
“为什么不……”万无秋的唇碰到了谢铭迟的面颊,轻轻地、轻轻地落下一个又一个吻,感受着双方的呼吸声都更重,感受着两人温度截然不同的气息交汇,他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本就是鲜活的……我爱着那个不受规矩约束的你,爱着那个不顾一切只想做自己的你,若真是你我死在一起,我便再也看不到那样鲜活的你,我不乐意。”
嘴唇相触的那一瞬间,谢铭迟像是触电般错开,睫毛忽闪之间,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由不得他再抗拒一点。
万无秋的唇太凉了,凉到谢铭迟萌生出了和他一样的想法——为什么不血肉交融呢?为什么不把他们变成一样的呢?
于是谢铭迟专心回应着,喘息的间隙,他问:“死了都在地府……说不定,我们还是在一起呢?你还能看到鲜活的我不是吗?”
感受到唇瓣被咬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万无秋哀怨的声音:“不要,我要和你好好过完这一生,再去地府。”
这样,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由嘴唇延伸的酥麻直窜而上,麻痹了大脑,迷迷糊糊间,谢铭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躺下,原先认真吻着他的人已经欺身而上。
酥麻感游遍全身,谢铭迟没有一点反抗的意识,只想好好和怀里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些,再更长些。
再多一个千年都不为过。
氧气几乎被攫取殆尽,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辨不出你我。万无秋轻轻吻上了谢铭迟的耳垂,在他敏感脆弱的耳边念道:“你爱我吗?”
谢铭迟没忍住一抖,躲开了些。
万无秋却没有作罢的意思,反而更加大胆地俯下身。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密密麻麻落在地上,砸出水洼,掩盖了卧室里旖旎缱绻的声音。
谢铭迟咬紧了下唇,怕唇齿间溢出难堪的声音,紧紧抓住了手边任何能抓的东西,怕自己下一秒就陷进了美梦编织的陷阱。
麻木和痛楚直击大脑,谢铭迟还是没能忍住,喉头溢出的声音类似呜咽,完美和外面的雨声融合在一起。
树影飒飒,扰乱了映在天花板上的光点,屋内的人毫不在意,完全投入于这迟来一千年的盛宴。
呼吸交错间,万无秋又问:“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谢铭迟没有犹豫,吻上了他的唇,唇瓣轻触间,字句顺着气息溢出:“爱啊。”
“阿无,我爱你……”
“……只有你。”
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抑制在思绪间的疯魔再也抵挡不住,禁锢的假面终于得以摘下。
星空闪烁,一千年。
终于等回了那抹属于他的风。
第128章 路途 我嘞个哥……颜面扫地了
翌日一早, 整栋别墅悠悠转醒,每个人都在沉默着收拾行李。
这次离家不知道会有多久,路上会进多少个傀界, 多拿些东西总是保险。
谢铭迟是个例外, 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之前, 在对着镜子用气垫猛拍。
“啪啪啪——”
响亮的拍击声在空荡的卫生间响起,谢铭迟甚至有点悔不当初。
看他脖子上的红印, 看看,看看!
天杀的这么显眼,穿了高领的衣服甚至都遮不住。
而罪魁祸首万无秋正倚靠在门边, 眼神中颇具欣赏意味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阿迟,什么时候都最好看。
以前说这话时还没什么底气, 不过现在彻底是他的了。
想到这儿,万无秋的笑容就更加灿烂。
“笑什么笑!”谢铭迟苦不堪言, 歇了歇已经拍累的手,从镜子里看着后面那人得意的面孔,“还不都是你干的!”
种草莓就种草莓,位置为什么要那么靠上?
家里并没有合适的遮瑕来遮住这些红印, 出去买又来不及, 只能靠抽屉里这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应急用过的气垫来救急。
但气垫终归是气垫, 它起不了遮瑕的作用,哪怕已经上了厚厚一层, 但那红色还是若隐若现。
哦,现在是深红了,甚至还有点发紫。
“是是是,我干的,”万无秋说着上前几步, 从后面环住谢铭迟的细腰,把头埋在谢铭迟的颈窝,“实在遮不住就算了,不用费那劲。”
谢铭迟苦着一张脸:“你说得轻巧,夫子们看见怎么办?贺岐看见怎么办?他还是个孩子——”
“成年了就不算孩子了,”万无秋反驳道,“至于夫子们……经历过人事的都懂,没经历过的也就不懂了,不至于乱说。”
闻言,谢铭迟有点吃惊:“还有没……的?”
好令人震惊的小道消息。
万无秋点点头,帮谢铭迟顺着翘起来的头发:“岑夫子是肯定没有的,剩下两个嘛……不确定。”
刚想吃一惊,但转念一想自己和万无秋也都是千岁老人,昨晚也才刚吃了荤。
这样看的话,岑夫子其实可以理解的。
毕竟,人古板,太守礼,没人要。
甚至没谈过恋爱。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啊!
感受到万无秋的唇又不安分地贴上了脖颈,谢铭迟刚推了一下,不远处就传来贺岐的声音:“哥!你怎么这么慢?大家都收拾好了!”
谢铭迟那一点迷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欲盖弥彰地朝外面大喊:“这就来!”
说罢,彻底拒绝万无秋的温柔攻势,认命般叹了口气,悲愤地拉起了衣领。
需要拿的东西无非是些换洗衣物和应急药物、食物、洗漱用品,飞快地收拾好行李,随便应付了一口早餐后,谢铭迟便从车库里开出了传说中借公司的车,载着几人上路了。
这次万无秋坐到了副驾,后面贺岐陪着三位夫子聊天,整个氛围就看着正常了许多。为了防止一路上太过压抑,贺岐只能充当起小太阳的作用,时不时讲一些现在有趣的事,给尤其是姜夫子和曲夫子解闷。
岑夫子因为太频繁提出问题并对现代行为进行批判,已经被他们“踢出群聊”。
一个人坐在谢铭迟斜后方的座位上,岑夫子倒也乐得清静,只是太阳光时不时地晃着眼睛,他也不觉得烦,就是觉得有点不适应。
虽然成为了鬼傀,但岑夫子始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活物,不能再算在人的范畴,反倒是经常把自己和阴间的东西混为一谈。
不过又觉得自己连阴间的东西都不算,算是两界各沾一点边的二倚子。
经常这么想着,岑夫子就觉得自己这等阴晦之物,不应该出现在阳光下,总是刻板地认为阳光会对自己造成一定的影响。
事实上屁都没有。
睁开眼睛看着阳光间的山林,看着眼前宽阔的公路和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车速,岑夫子心里未免又是一阵感叹。
正要叫谢铭迟和自己说几句话,却被阳光一闪。
闪到眼睛不要紧,主要是他看到了谢铭迟衣领上没遮到的地方,有几个红得过分的红印。
皱起了眉头,岑夫子问:“谢铭迟,你脖子受伤了吗?”
谢铭迟手一抖,被空气呛了一下,默默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没……没有啊。”
岑夫子追问:“那为什么有这些红印?”
此话一出,后排的三人也不聊天了,瞪着眼睛看向岑夫子。
岑夫子扭后头来,看见他们三个:“?”
三人纷纷以眼神传递着信息。
曲夫子:你问啥啊问!这有啥好问的!
姜夫子:给孩子们留点脸面吧。
贺岐:我嘞个哥……颜面扫地了。
岑夫子兀自吸收了一下他们传递的信息,自己翻译了一下……
片刻后轻微点头:“我明白了,”对着谢铭迟自信道,“他们也在好奇。”
后排三人:“……”
谢铭迟:“……”
万无秋:“噗……”
实在忍不住,万无秋扭后头去,见后排三人已经遮住了自己的脸不愿面对现实,强忍住笑意,调度出一个刚好的微笑:“夫子,他不是受伤了,只是蚊子咬的包。”
“蚊子咬的?”岑夫子愣了一下,“这么红吗?”
万无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的,秋蚊子很毒的,这几个包估计一时半会儿散不下去。”
“噢……”岑夫子实诚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又叮嘱,“有药的话擦一些,还是快点消下去比较好,我看着颜色都泛白,别是中毒了。”
谢铭迟难绷地沉默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来。
终于熬过了想象中的尴尬,车内的气氛才慢慢恢复正常。
谢铭迟看着导航,专心驾车。
沈绯年留的字条上只说往北走,这个范围太宽泛,谢铭迟只好根据他们推断出的线索,先朝着璟国的旧都走,如果在那里没什么发现,再去旧日泮宫的地址。
从这里到璟国旧都大概六小时的车程,中间在服务区休息过两次,等到了目的地所在的城市已经是下午四点。
为了能顺利找到沈绯年所说的地方,谢铭迟只好稳定朝着北方前进,在经过王宫旧址时,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停好,众人便改为下车步行。
“哎,这里改变这么大啊,”路上,曲夫子新奇道,“这搞得我都分不清这是那条道了……我记得我之前还是方士的时候,落脚的地方就是东大街,嘶……现在该往哪走啊?”
哪怕是璟国旧都,经过了之后几代王朝的更替,王宫也不是旧日的样子,只能依稀辨别出从前的影子,更别说早已经更替几轮的街道。
贺岐满眼冒星星,好奇道:“曲夫子,您还当过方士啊?是不是当时日子不好过,所以得出来招摇撞骗一下啊?”
“别胡说!”曲夫子佯装愠怒,拍了一下贺岐的手背,“小孩子嘴上就是没个把门的,怎么能是招摇撞骗呢?那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岑夫子冷笑一声:“都是信口雌黄编出来的神佛罢了,何时见过你所求的神佛真正显灵?”
曲夫子一挑眉,明显对岑夫子这一套话术有对付的方法:“那我问你,你会不会祭拜自己的祖先?”
岑夫子:“宗祠之礼,自然要拜。”
曲夫子:“那你拜的是神还是鬼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岑夫子:“……”
岑夫子略一思考,严谨道:“有德才的祖辈自然有仙缘,至于无才的,自会沦入他该去的地方。”
曲夫子响亮地一拍手:“你看!你的意思不就是有神有鬼吗?既然你祖先都有神有鬼,那我当方士时请的那些别人家的祖先自然也可以有神有鬼。人家别人家的祖先做神做得比较好,你承认就好了,不要这么酸。”
不出意外的,两人的斗嘴依旧以岑夫子气得脸色发青为结束,曲夫子继续给贺岐讲起她当方士时的故事,岑夫子则开始仔细思考怎样才能反驳曲夫子的话。
谢铭迟轻轻摇摇头,一阵失语,甚至很想笑。
都这么多年了,这些人怎么还是这样?
姜夫子无声无息地走到谢铭迟旁边,面色温和,问道:“小谢,你有没有觉得,看着这些可能还有点熟悉的场景,有一点恢复记忆迹象?”
仔细感受了片刻,谢铭迟摇摇头:“没有。”
姜夫子有些失望地“啧”了声:“这可不太好,既然是小沈带我们去的地方,多半是和鬼傀或者巫有很大关联的,你若是能更快恢复记忆,倒是能有不少有用的信息。”
谢铭迟也这么觉得。
但确实,哪怕发自内心地觉得周围这些古色古香的建筑有熟悉的感觉,但他就是想不起更多。
几人顺着手机上指南针的方向一直向北走着,经过了人流量最多的城市中心,经过了好大一片居民住宅区,最后一直走到了郊区。
这片郊区还没有怎么被开发,周围几乎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一条十分蜿蜒曲折、溪流狭窄的小溪,周围甚至没有人家。
与其说这是一片郊区,还不如说这是片未经开发的自然公园。
不知是不是树木太过葱郁的缘故,谢铭迟总觉得越往前走,身边的温度越低,透过树影散下来的斑驳光线也更少。
跨过一片湿润的小土坡之后,谢铭迟停了停脚步,缓了口气:“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地方,是个绝佳的好位置?”
万无秋欣然点头:“觉得。”
这实在是个进傀界的好地方。
与此同时,谢铭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却见指南针软件上的指针突然莫名自转起来,转速简直像被螺旋增压过。
谢铭迟深吸一口气。
手机软件的指南针一般不会这么突然失灵,这种情况,他倒是有另外一个现象可以解释。
就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他们进傀界了。
第129章 野生 这是个野生鬼傀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 谢铭迟抬起头来,却发现周围的贺岐和夫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朝旁边看去,万无秋倒是还在原地。
只是……
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对上那一双疑惑的眼神, 万无秋欣然一笑, 十分坦然地说道:“我们昨天晚上刚做过。”
谢铭迟:“……”
万无秋:“是第一次。”
谢铭迟:“……”
万无秋:“感觉很好, 之后可以多来几次……”
“好停!不要再说了!”谢铭迟连忙制止这人再说话,这说出来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有时候真的会纳闷, 大家族书香熏陶下的人怎么会越长越歪?
问题出现在脑海的那一瞬间,谢铭迟就想到了答案——果然还是和沈绯年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被传染了。
要知道, 黑色当中混入一点白色是很难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的,但要是白色当中混入一滴黑色, 那效果简直立竿见影了。
尤其沈绯年还是五彩斑斓的黑,这效果就更明显了。
进入傀界, 手机就没什么用了。谢铭迟收起手机,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在进入虚无之前,他们通常会看到一点什么异象,异象往往能告诉他们不少傀界的信息, 在看到异象后不久, 他们就会进入虚无。
周围依旧是郁郁葱葱的绿, 不知是不是走到了树林深处,周边植物愈发茂盛, 颜色近乎深绿,平白多出一丝幽然的冷意。
忽地,谢铭迟好像听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像是有什么刮板在木材上一下一下刮蹭的声音。
“小心,”万无秋的脸色沉了下来, 把谢铭迟护在身后,“这声音在动。”
震惊之余,谢铭迟仔细分辨起声音来,果然发现那声音在一点点地移动。
而且……似乎正在朝他们这边移动!
万无秋低喝:“跑!”
两人登时便开始奋力朝着声音的另一边疾跑,而那声音如影随形,几乎一直贴着两人的脚步往前窜。
那声音在地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谢铭迟突然感觉自己的脚后跟被什么土里钻出来的东西硌了一下,只是一瞬,在那只脚往前一步的下一秒,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从后方贴背传来。
谢铭迟绊了下脚,惯性地往前又跑了一段,但那声音却变了一些。
原本的声音在地里,声音闷闷的,而自“轰隆”声之后,那声音明显清脆多了。
但也好像更加深邃,在这深林里回声连连。
最重要的是,那声音没有再往前了。
它不动了。
谢铭迟于是停下脚步,试探地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刚才他站着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具木棺。
毫无意外,刚才硌到他脚的,就是这棺材的边缘。
棺材是从地里突然之间冲起来的,连带着翻出了许多泥土,藏匿在泥土里的虫子四散奔逃,很快就剩下那一具孤零零的木棺。
谢铭迟也意识到他们一直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了——是棺材里的东西在拿指甲一下下刮着棺盖。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地走近棺材,站在棺材边观摩起来。
进入傀界前的这一点异常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听着这么诡异的声音,谢铭迟还是自动远离了棺材。
“棺盖不能开,会起尸,”万无秋看着棺盖上的纹案说,“这种图案应该是专门用来镇煞的,我们应该不能随便开。”
谢铭迟沉吟片刻:“所以,异常在于这个棺材?”
守门鬼傀是个死人?
不对,鬼傀当然已经死过了,只是……出场方式这么特别,总不会守门鬼傀还在一口棺材里当怨灵?
正思维发散着,谢铭迟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熟悉的感觉来了,他马上就要到达虚无。
只是这次的旋转时间难免太长了些,谢铭迟下意识觉得某个时候该停下来了,但并没有,他还在不停地旋转。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的时候,双脚终于踩上了实地,毫不夸张地讲,谢铭迟觉得这次前往虚无的时间是平时的两倍,甚至可以说是前往虚无和离开虚无的时间加在了一起。
眩晕之后脚步难免虚浮,谢铭迟眼前还没有彻底恢复视物的能力,还是一片黑底金花,下意识伸出手来想抓住旁边的什么东西。
但是虚无里只有面前的一张小方桌。
意识到这点的谢铭迟已经做好了抓空甚至摔倒在地的准备,但是下一秒,身旁却有一只大手稳稳地接住了他,把他扶住。
谢铭迟:“?”
……哎?
“这次怎么这么快?”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谢铭迟心下觉得不对劲,连忙闭住眼睛,扶着额头摇了摇。
把眩晕的感觉彻底赶出身体之后,睁开眼睛,面前却不是熟悉的小方桌,周围也不是黑漆漆的虚无。
这里……
丛林幽深,溪水叮咚,脚下是遍布苔藓、湿滑的鹅卵石路。
活脱脱他们刚才在的郊区的翻版。
只是这里看起来明显比刚才的郊区要更加幽深神秘,有一种原始丛林的感觉。
谢铭迟立即皱眉。
旁边的人不用说,是万无秋无疑。而且他们周围并不是空无一人……甚至四散着三三两两的人影。
那些人影的反应和谢铭迟差不多,就是懵。
非常茫然。
虚无去哪了?
他那么大一个虚无哪去了?
谢铭迟抬起头,对上万无秋的眼瞳,不解道:“这次没有进虚无。”
此话一出,万无秋明显愣了一下:“……没有虚无?”
谢铭迟坚定摇头:“没有。”
只有往返虚无的加载时间,却没有实质性地进入虚无。
谢铭迟本想问问万无秋是什么情况,但看对方严峻的表情,谢铭迟立刻反应过来,这事之前并没有发生过。
也对,所有的鬼傀在傀城都有收录,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每个鬼傀的傀界在傀城也会有记录。
有对应的记录,在进入傀界前才会去到虚无看到鬼傀娃娃,那算是傀城给傀儡师的额外提示加成。
就连阿贡那样被催生出来的鬼傀都在傀城有记录……虽然是沈绯年伪造的一份假数据,但起码具体傀界的提示没有骗人。
这次竟然直接省去了见到鬼傀娃娃的步骤。
谢铭迟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与此同时,万无秋眉头微蹙,道:“这是个野生鬼傀。”
野生到什么地步呢?傀城的记录里没有任何数据,甚至可以说这个鬼傀自从被创造出来之后就没有进入过傀城,也没有被认真工作搜罗鬼傀的小火发现,可谓行踪诡秘。
既如此……
谢铭迟问:“会不会我们是第一批进入这个傀界的人?”
否则不管怎么样小火都会发现这个傀界,就算没法记录鬼傀的相关数据,傀界也该有相关的记录。
沉吟片刻,万无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出意外是这样。”
旁边有不少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阵沉默对视。
这俩人,是不是知道的有点多了?
一时间,周遭的目光传来不少疑惑、好奇和审视。谢铭迟无视了这些目光,原地继续缓了缓眩晕的感觉,终于撑着站好。
这一抬眸,旁边几个人瞬间惊讶无比,一阵哗然——
“快看,他眼睛是红的!”
“我也看见了!他该不会就是谢铭迟?”
“是那个热搜上的273号傀儡师吗?”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有保障了……”
谢铭迟这次并没有戴美瞳,一来每天摘取并不方便,二来他发觉自己的眼睛遮不遮一个样,同样上热搜的还有万无秋,这位鬼傀的气质和样貌实在出众,根本没办法让人注意不到。
粗略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谢铭迟眉间思虑更重。
怎么这么多人?
这片区域内他能够数到的人就已经将近二十个,更别说现在还没见到贺岐和夫子们,说不定他们降落的地方也会有一群人。
这个傀界的卷入者数量多得不合常理,但起码有一点谢铭迟可以确定——这个傀界的等级应该比之前的傀界都要高。
不仅是个野生没有提示的傀界,还是个高级傀界。
压力瞬间大了许多。
谢铭迟没想着再去认识周围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就纯属是浪费时间了。
前方同样又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谢铭迟和万无秋便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去,其他人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也默不作声地赶紧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翻越过一个小土包,谢铭迟看到了前方一大片空地上还聚着一群人,贺岐和夫子们赫然都在人群中。
谢铭迟心中默默数了一下人数,然后彻底沉默了。
三十六人。
这次的卷入者竟然足足有三十六人!
身边其他的傀儡师显然也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慌了起来,但很快,谢铭迟身后的队伍中有人指着空地上的人群高声喊:“是桑茉和桑逸!”
一时间,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真的是桑茉和桑逸!”
“稳了稳了,这次绝对稳了!”
桑茉?桑逸?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后面又有人讨论:“之前网站不是有个帖子在讨论谢铭迟和桑茉谁更厉害吗?咱么这次真能见到了!”
“对啊对啊!真没想到进一次傀界还能吃瓜真是有生之年。”
谢铭迟:“……”
没错,兄弟,你确实是有生之年了。
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吃瓜,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吗?
不过这么一说,谢铭迟也想起来桑茉和桑逸究竟是谁了,之前逛网站的时候,热搜的前几条除了他就是桑茉桑逸,传说中的神级傀儡师,低级中级傀界跟着他们包过的那种,就连高级的傀界,只要跟着他们做事,起码生存率能提高百分之三十。
哦,还真叫他们碰上了。
谢铭迟挑挑眉。
和贺岐他们会合之后,万无秋简要说了一下这个傀界不同寻常的危险之处,眼看着夫子们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突然有人拍了拍谢铭迟的后背。
谢铭迟转过身,却见拍自己的人是桑茉。出于礼貌,谢铭迟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是273号谢铭迟吧?”桑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谢铭迟,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叫桑茉,这是我哥哥桑逸,也是我的鬼傀。听说你实力不俗,我觉得我们可以组队。”
按理说,高水平的傀儡师都不会在刚进傀界时组队,一来不清楚傀界的机制,二来不确定对方的实力和心眼……不过桑茉和桑逸明显是感受到了这个傀界的不同寻常,也许还恰巧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觉得他们知道些什么,所以抢占先手。
对此,谢铭迟倒是没什么不愿意的,对于傀儡师的优秀新鲜血液,他和身后这几个千岁老人都是很看好的。
“好,”谢铭迟简单地点了下头,微笑道,“队友,期待你的表现。”
第130章 洗青 少年,你真乃大力士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就算不仔细去听也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在一个所有情况都未知,唯独觉得诡异的野生傀界中,能幸运到和两批大佬同一批卷入, 这是好事。
对于大佬们而言, 组队当然是极好的选择, 但对于只向快点出去的无名小卒而言,这事就不见得那么好。
大佬们组了一队, 足以说明傀界凶险,那么这种情况下,大佬们还会管他们的命吗?
不会, 大佬也许自己都自顾不暇。
而且一旦大佬组队,消息几乎是封锁在队伍内部, 对于其他人来说更是压力山大。
这还玩个锤子。
不少人都在唏嘘碎碎念,不过很快, 人群就安静下来。
四周突然升起了薄雾,这雾很稀薄,却也奇怪。谢铭迟能看到五米之外人的轮廓,却看不清一米外的人影。
雾气中夹杂着不知道泥土还是冷空气独有的味道, 呛得人嗓子很是难受。
“大家拉住旁边人。”谢铭迟警觉地闭气, 抓住了身边的万无秋和贺岐, 以防有什么别的东西出现。
夫子们和桑茉桑逸很快加入了这个圈,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雾气更浓了, 像是要把所有人都吞没,现在连五米开外的人影都看不见了,整个世界变作白茫茫的一片。
谢铭迟皱了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们几个虽然还算安全,知道彼此都还是人, 但其他人不一定来得及聚集在一起,这种时候,万一有什么非人的东西出现,夹杂在人群中间,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空气中的气氛随雾气一起凝重起来,几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终于,不知干站了多久,雾气终于有散开的迹象。
同时出现的,是一串清脆的银铃声。
银质的装饰碰撞在一起,在山野之间形成天然的交响乐,似乎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铃声在靠近,与之而来的还有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不多时,铃声停了下来,谢铭迟感觉到,那人应该停在了人群的斜前方。
他们刚来时,空地的前方是一串鹅卵石的阶梯,旁边还有一块界石,但界石上爬满了绿色的苔藓,隐隐泛着荧光,猜也是有毒,于是没人敢去把那些苔藓扒拉开。
而空地和阶梯之间,更是有一片带刺的荆棘,阻碍人们前进。
如果谢铭迟的感觉没有出错,那人应该是从阶梯上走下来,停在了荆棘丛附近。
大雾渐渐散开,周围的能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上来,谢铭迟第一反应就是朝荆棘丛那边望去。
果然,在最低的那一层阶梯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繁琐的服饰,像是少数民族,衣服边缘处挂满了银质的饰品,手腕上盘踞着一条银质的小蛇,小蛇眼睛处嵌入了一颗绿色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石头,盯久了有种阴森的感觉。
彻骨寒冷,像一瞬间坠入冰原。
根据身形判断,这人大概是名十几岁的少年,年纪并不大,身材单薄,个子也不是很高,面上覆盖着一张青色傩面,看不见五官。
而在少年旁边,界石上原本覆盖着的潮湿苔藓和藤蔓已经褪去,显现出上面的字来——
洗青寨。
“欢迎各位来到洗青寨,”出声的是台阶上的少年,他动作轻松而尊敬地微微欠身,语调中带着一丝欢快,“各位是第一批来到洗青寨观光游玩的客人,洗青寨的村民们会好好招待大家,希望大家也可以遵守尊重我们的族规,不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他们在这个傀界的身份就是前来观光的客人了。
不过作为第一批……这个批次很值得他们注意,说不定就代表着他们是第一批进入这个傀界的人呢。
谢铭迟抽空朝身边的万无秋看了一眼,却见他微微皱起眉头,盯着少年陷入沉思。
少年怎么了?
谢铭迟同样看向对方,却看了半天都没看出对方有哪里很奇怪。
但作为傀界中前来迎接的人,少年的身份必定不一般。
心里默默念着,谢铭迟便等着少年的下一步动作。
少年浅浅扫过一圈周围人,表情隐藏在傩面之下,但语气明显有所上扬:“不过在进入洗青寨之前,诸位还有一件需要完成的事。”
众人当即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傩面,”少年说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说,“要想进入洗青寨,每人都需要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傩面,有巫灵随行,才不会惊动或者触怒洗青寨的巫神。”
谢铭迟眸光一动。
果然,他们进对了地方,这洗青寨内简直“巫含量”超标啊。
不知道有谁问了一句:“请问我们怎么才能拿到傩面啊?”
少年欣欣然抚掌:“这就需要大家自己动手做一张了。”
众人神色大惊,不少人慌乱起来。
撇过头看了一眼日光,少年说:“时间还早,大家今天有充足的时间来制作傩面,傍晚时,我会来接大家,只有做好傩面的客人才能跟我进入洗青寨,做不好的话……哼哼……”
冷笑一声,少年没了后话,但众人皆是心下一跳。
不用他说,做不好傩面就进不了寨子,至于大晚上会在这荒郊野岭发生什么……想想也知道。
桑逸微微蹙眉,问道:“我们的傩面需要和你的一样吗?”
“哦,差点忘了,”少年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空气中响起一阵银铃声,少年弯下腰拿起了什么,随后用力一抛,有十几个包裹四散落在了人群周围,“这里面有大家需要的工具,还有傩面的例图。但数量有限,怎么分配,就交给大家自己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不约而同地去抢自己旁边的包裹,生怕自己缺了工具。
三十六个人,只有十几个包裹,想也知道会有人拿不到,需要和别人共享。但少年也说了,材料数量有限,万一一份包裹不够做两份三份呢?
谢铭迟他们也不例外,反应飞快地去捡周围的包裹,但不知道是不是少年针对他们,落在他们四周的包裹格外少,最后只捡回了四份。
这时候不一定还能从别人手里抢走他们已经拿到的包裹,谢铭迟赶紧拆开包裹看了一眼,然后彻底沉默了。
包裹里有一本不知道什么年代已经泛黄的书、斧头、雕刻抛光的刻刀和工具、颜料……
这么乍一看过去,供三个人使用都不成问题。
只是傩面需要由木头雕刻,在雕刻的过程中,工具可能会轮换不过来。
只是……
少年,你真乃大力士。
这么重的铁斧,这么多个装着铁斧的包裹,你一手轻轻一扔就给扔出来了。
果然已经超越了人的范畴啊!
同时,谢铭迟听到曲夫子那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小孩,是个举铁的好苗子。”
谢铭迟:“……”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果然在曲夫子这里逃不过她挑好苗子的眼神。
看到包裹里的东西,谢铭迟倒是稍稍放心,不过还有些人觉得一份材料不足以供他们两三个人轮换的,这会儿就开始虎视眈眈地盯着别人的包裹。
但物资稀少,大家都是护好了包裹,警觉地瞪回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少年很乐见于这一幕发生,轻笑一声转过身去,缓慢地朝阶梯那边走去了:“别忘了,太阳一落山,我就会来接各位进来。期待大家的成品。”
等他离开,人群登时陷入骚乱,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贺岐第一个憋不住了:“哥,我们真要做那傩面吗?一天时间真能做好??”
“做不好也得做,哪怕粗糙一点,”谢铭迟对神秘文化并没有什么研究,但想起贺岐在这方面颇有好奇心,于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吗?”贺岐有些受宠若惊,内心瞬间浮现出一种自己终于有用了的错觉,清清嗓子兴奋地挖掘自己的知识储备,“是这样的哥,巫傩这个东西,在很早之前就有了,是一种古老文化。”
“‘傩’是一种具有强烈宗教和艺术色彩的社会文化现象,它起源于我们先祖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巫术意识。‘傩’乃人避其难之谓,意为‘惊驱疫厉之鬼’。傩舞又称鬼戏,是最古老的一种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傩面就是在跳傩舞时必须要戴的面具。”①
轻轻戳了戳手指,贺岐不好意思道:“其实,巫傩这两个字经常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之前说巫的力量的时候,我就老往这方面想,但是也没什么证据,所以一直没说……不过现在看来很可能是有关系的!既然咱们有傩面才能进入洗青寨,说明洗青寨就是一个巨大的巫傩文化传承地,里面说不定有很多和巫有关的东西,我觉得咱们得重视一下。”
谢铭迟认可地点点头:“你终于发挥了自己应有的作用。”
识不清好赖话的贺岐骄傲地挺起胸膛。
既然和巫有关,说明他们来对了地方,只是并没有见到沈绯年和封瑜……不知道两人会不会已经在洗青寨内了。
不过也有可能并不在,只是沈绯年想让他们看到一些东西。
沿着这条思路去想,谢铭迟很难不把这个洗青寨和千年之前的璟国联系起来。
少年的衣饰明显古老,并不是现代该有的装扮。
再考虑到沈绯年中间睡了几百年,那么往前能追溯到的时间就是千年以前。
想到这儿,谢铭迟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一个影子,他转过头问万无秋:“我记得你说自己在傀城的时候,不会以真面目见人,会戴一张傩面?”
“嗯,”万无秋轻轻点头,翻开包裹里那本陈旧的图书,手指指在其中一页上,“就是这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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