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金色蜜巢稍一拿起,就能从一个小破口看到里头的蜜缓缓流淌,陆谷原本还有些恓惶可怜,但见蜜要淌下来了,连忙边说边转身:“我去拿碗。”
沈玄青用大叶子包着蜜巢跟在他后边,竹筐放在院门口也没背,说道:“灶台旁不是有个空罐子,用那个装了。”
陆谷听了他的,把罐子拿上来洗洗,又用布巾擦干了。
沈玄青拿了案板上的小木铲,陆谷翻饼时用过,不似炒菜木铲那样沾过太多菜,较为干净。
蜜巢没那么硬,用木铲就能割开或挤压,陆谷把小罐放在案板上,情不自禁也站在这儿看着蜂蜜流进罐子里,两人站在一起,若不是沈玄青太高,怕是得头挨着头了。
金色的蜂蜜亮亮的,闻着有种醇香厚甜。山里的蜂窝蜜巢不止在树上,野草野花丛覆盖下有团状的蜂巢,有的是在地下孔洞中筑起蜂窝,挖开土就能看到以一排排的蜂巢,无论哪种,都得花功夫去找。
沈玄青今日是草丛中找到的团状蜜巢,蜂蜜没法彻底流淌干净,见挤压也再流不动了,他挑着好点的地方掰下来一块递给陆谷。
见陆谷犹豫,显然是没吃过,他低声说道:“能吃,嚼个甜味就行,别咽下去。”
小时候娘在的时候给他喝过蜜水,还曾用筷子蘸过纯蜜塞进他嘴里让尝过,但蜜巢是没吃过的,一听能吃,陆谷小心咬了口。
那样醇甜的滋味一入口就让他眼睛都睁大了,看着他的沈玄青不自觉就笑了。
说起来沈玄青不过比陆谷大了半岁多,足够年轻的脸庞实际还带了几分青涩,这一笑便褪去素日的稳重老成,眼中像是有暖意,如同天上的太阳一样,让陆谷莫名觉得安心,连带自己没吃过好东西的蠢笨模样也不觉那么窘迫了。
他又在想,沈玄青是好人,还给他吃这么甜的蜜巢,想来也不会真的笑话他没吃过好的。
“这个不扔,留着你每天吃。”沈玄青给自己掰了一小块,就把挤压变形的蜜巢放进了碗里。
甜甜的滋味在两人口中溢开,再不好的情绪都被安抚了,陆谷还没吃完呢,就问道:“你饿不饿?我炖了鱼。”
一进厨房就闻到麻辣味,但因蜂蜜要紧,沈玄青还没过问,此时一听便点着头坦言:“饿了。”
在山里跑了一天,就带了几个杂面馒头当干粮,哪能不饿。
陆谷蜜巢也不吃了,掀开锅盖把米汤端出来,又盛了一大碗炖鱼,虽说炖的功夫久了,加水没糊锅,只下边贴着锅的鱼有点焦,他料和盐也都加过,滋味不算太差。
待饭菜都端上桌,外头天就擦黑了。
沈玄青把竹筐搬进来,顶好了院门,天黑起来很快,他俩只得点了平时不常用的油灯。
狗在旁边转悠,沈玄青给它们盆里各扔了个馒头,由着去啃了,省得吃饭时凑过来,又跟陆谷说:“晚上不用喂了,回来前它们抓了几只大竹鼠,已烤了吃过了。”
大灰它们跟着人吃剩饭菜惯了,骨头棒子都是人炖过汤后给上边留些肉扔给它们三个吃,便吃惯了熟食,抓到东西后沈玄青寻了安全的地儿生火随意烤烤,也顺便给自己用竹筒滚了些水喝。
农户人家的狗有时在家里吃不到东西,不用管自己就会到外边刨找吃的,乡下人早已见惯,不过大灰它们能抓着大竹鼠吃,在陆谷听来还是很厉害的。
下午烙的饼,到这会儿还松软,这厚饼本身就能冷着吃,无需再热。
陆谷炖的鱼滋味虽不如纪秋月和卫兰香,但这是他头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已不错了。
沈玄青不知是头一次,对他来说打猎回来能吃上一口热饭热菜,不用自己再做,就足够满意了,哪里还会挑三拣四,再说味道也真不算差。
这么大一条鱼陆谷是吃不完的,起码得两三顿,但加上个沈玄青,吃到最后就只剩汤水了。
这汤又麻又辣,狗吃不了全给倒了,只要肉吃完了就不可惜。
天黑定了,陆谷在厨房刷锅洗碗,他原本借着月色辨认,没多久沈玄青端着油灯进来了,厨房亮了许多。
“烧些水,我夜里洗洗,钻林子土多。”沈玄青将油灯放好,说完就到柴房抱了柴火。
因是洗澡这样的事,说话时他没看陆谷眼睛,要放在平时回来累了,他随手洗把脸就睡,但往后就不同了,陆谷在被窝里干干净净的,他身上若是脏污汗臭,岂不是污了自己夫郎。
锅底的火又燃了起来,火光亮堂堂的,映在人脸上,陆谷吹灭油灯后又坐回灶台前添柴。
沈玄青从外边提着竹筐进来,他不知是何事,下意识转过脸。
见他眼神懵懵的,沈玄青喉结微动,走到灶台前半蹲下,借着火光将竹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最上头是一团布,平常在街上上卖猎物铺在地上用,不然直接放在地上沾了土,镇上有些人是会挑剔的。
陆谷原本以为布团要放在一旁,没想到里头层层包了个蛋,很像鸡蛋。
“我抓了只麻尾竹鸡,母的,刚逮着就吓得生出个蛋。”沈玄青声音带了点笑意。
他把鸡蛋放进陆谷手里,又从大竹筐里把麻绳掏出来,再下边就是那只麻尾竹鸡了,还没死,鸡这种东西胆子也不大,眼睛虽然睁着,但没多少生气了。
除了这只竹鸡以外,还有两只肥头鸠跟一对野兔,肥头鸠是他听见叫声,用弹弓打下来的,野兔是狗撵到的,连扑带咬已吓得不敢动了,看着跟死了一样,但只是假死而已。
如今沈玄青打猎的手艺已算不错了,连狗都给训了出来,竹鸡只有翅膀受了伤,和兔子一样都是活的,以前他有时候下手重了,又或是没及时把野物从狗嘴里掏出来,猎物就被咬死了,这种一般不能等太久,得趁早下山去卖。
活物就好办了,养几天凑一堆东西带下山一块儿卖了,省得一趟趟跑。
陆谷捧着鸡蛋,看沈玄青把一样又一样东西掏出来,就算不是给他的,但这种收获的喜悦,单单看着就能让人觉得高兴。
怪不得去了一整天,这些可不得费工夫。
他这会儿想想,沈玄青常进山,自然懂避险,他下午那阵因为太害怕,胡思乱想先把自己给吓死了,往后沈玄青可是常要去打猎的,就是再害怕都得慢慢惯了。
他暗自觉得尴尬难堪,幸好沈玄青不知他所想。
沈玄青将东西都倒腾出来,顿一顿又抬头跟陆谷说:“这兔子还活着,要是能养着,刚好是一对,养起来下兔崽,等兔崽长大就能卖。”
一听这话,陆谷犹豫着,小声问:“那我给它们编个笼子养着?”
编竹笼的活他会,陆大祥农闲时找不到短工干,就会上山砍竹子,削了竹篾编东西变卖,他也得编。
闻言,沈玄青把兔子往他脚边推了推,说道:“嗯,给你养着,这好养活,在外边拔些草就足够了,连水都不用。”
山林里到处是青草,都不用跑远,陆谷点着头应下。
这时水烧开了,沈玄青先起身揭开锅盖,一看水不少,他喉间紧了紧,转头问道:“你要不先洗?”
陆谷明显有些慌,在山下的时候,纪秋月她们隔几天就会烧锅水擦洗,都是趁着家里没男人的时候,连他也跟着擦洗了几次,虽比不上用浴桶洗讲究,也算很不错了。
这两日干活赶路自是染了风尘的,若能用热水擦洗,确实再好不过,况且他本身就不敢拒绝沈玄青,末了低着头声如蚊呐道了个“好”字,也亏得这里就他俩,没个别的动静,不然沈玄青还听不到。
——
两人轮流在厨房擦洗了,灶底燃着火,厨房门一关就有几分暖意,不至于太冷。
陆谷没敢耽误,草草洗完先躺下了,屋里没点灯,他在夜色中耳朵微烫,半晌都不曾消退。
他擦洗的时候沈玄青在西屋里等,房门都没出,但对一个连人事都不通的双儿来说,被汉子知道自己脱衣擦洗,足以叫他面上发热不敢见人。
沈玄青因洗了头发,又在灶前添柴火烤了好一会儿火,耽误的久了,进来后陆谷那份羞热都退却下去,已有了睡意。
被窝里多了个人,离得这样近,陆谷闻到沈玄青发丝间的野澡珠味道,淡淡的,闻着就干净。
夜里这么冷他不敢洗,还是汉子火气旺,他又想,明日晌午太阳大的时候他也洗个头发,不然若是脏了,会被嫌恶厌弃的。
不早了,黑暗中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入眠。
等到半夜,本该熟睡的陆谷迷迷糊糊醒来,他梦到自己手脚被捆住不舒服,不曾想这一苏醒就发觉自己在沈玄青怀里。
被这么高大的男人抱着,他吓得立刻就清醒了,心似乎都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试图从男人的怀抱中滚回原先的位置,可沈玄青动了动,却将他抱得更紧。
他紧贴着那个硬邦邦而结实的胸膛,宽阔有力,无法撼动。
陆谷身量不高也不矮,是个寻常双儿,有时碰到矮点的,他还能显出一些高来,但在过分高大的沈玄青面前,他就跟个瘦鸡仔儿一样,这么一抱在人家怀里连挣扎的份儿都没有。
他心乱跳个不停,年轻又健壮的男人身上热意和压迫感让他慌得不像样,一个人在黑暗中紧张不安,而抱着他的人始终都没松手,像是睡得太沉,连他乱动都没醒来。
第23章
一大清早,陆谷用忙碌躲避沈玄青,被抱着睡了一晚,早上醒来沈玄青神色自若放开他,可他没法这样泰然。
原以为吃喝后沈玄青又要带狗进山,没成想今日不去了,高高大大的年轻汉子提了较长的砍刀,说道:“离这儿不远有片竹林,我去砍些竹子回来好编竹笼,你去不去?”
他眼神带着期待,话说完都没走,明显是想一起去,陆谷再不聪明,这点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犹豫后点了头。
沈玄青悄然松口气,昨夜陆谷的动静他知道,怀里人动的那样明显,他不可能没醒,只是出于某种私心,他装作睡沉了没松手,怀中温软让他得以一夜好眠。
陆谷背了空竹筐,里头就一把柴刀,沈玄青背着砍刀和麻绳,虽是在山里,但他俩还是锁了门。
狗在林间小跑,到处嗅闻,时而抬起后腿对着树根撒尿做标识。
走了约有两刻钟,陆谷瞧见前边暗绿色的竹林,沈玄青说里头有秋笋,不如春笋脆嫩,但能跟肥头鸠炖老汤吃,还能焯了水做腌菜,不过他俩就一个咸菜坛子,还没吃完,这会儿不用腌。
于是到地方后,沈玄青自去砍竹子了,他在竹林间找笋,因见他往一旁走,大灰还跟了上来,两条细犬在林间散开,找到个坑洞什么的就刨一刨,有时还歪着脑袋耳朵竖起,看着挺机警。
它们散开的时候,总在沈玄青能看到的地方,至于陆谷,这竹林比前山的更深更幽静,他也没走远,一转头就能看到沈玄青,也能听到砍竹子的动静。
秋笋挺大的,他握着柴刀用力砍了好几下才砍断掰下,既是只炖老汤吃,一根大秋笋就够了,能切不少呢,但来都来了,他还是砍了两根。
竹林的路他记下了,往后再做秋笋,自己就能过来找。
长竹倒下,在空中发出沉闷的风声,陆谷挎着竹筐走过去,跟看向他的沈玄青小声说道:“进来时我看到外边有菌子,我找找有没有能吃的。”
沈玄青哪有不应的,还说道:“你喊声大灰,让它跟着你去。”
在山里带上狗是足令人心安的事,陆谷听了他的,喊一声后大灰果然就跟着他走了。
村里有人吃毒菌子死了,那是小时候发生的事,陆谷一直都记得,所以只敢采自己认识的。
他今日运气不错,找到一簇黄皮菌,菌朵很大,一朵就能炒半碗,更别说这一窝好几朵。
沿着树底下找,还能听到咚咚咚砍竹子的声音,他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怕走远了看不见竹林。
对不熟的山林,小心为上总是好的,不然误入了密林子,放眼望去都是树,根本分不清方向,更别说走出去了。
有的菌子面上看着好,拿起一看被虫蚁啃烂了伞盖底下,他就扔了没要。
一路走一路找,许是深山里头人少,菌子也还没腐坏,叫他找到不少,这两天吃不完还能晒成干,留到深秋和入冬吃,是不怕采多的。
等他发觉听不到砍竹子的声响,就赶紧喊大灰往回走,找菌子时不觉得,往回路走才知道他走远了好一段。
还没进竹林就看见沈玄青出来了,见他回来脸色才没那么差了,开口:“我正要喊你。”
在山里找人只能用喊的,陆谷又带了狗,大灰耳朵比人还尖,叫一声就循着声音奔来了。
陆谷连忙说道:“我找菌子时没注意,走远了。”
怕被责怪,他还把竹筐拿给沈玄青看,小心翼翼邀功讨好。
沈玄青看一眼筐子里的菌,还挺多的,因看出陆谷的惧怕他面上越发和缓,说道:“嗯,没事就好,竹子砍好了,待我捆好拖回去。”
没有训斥的话,陆谷心中稍安,背好竹筐又跟沈玄青一块进了竹林。
六根长竹的分量着实不轻,沈玄青用麻绳把竹子捆在一起,扛起竹根这头在肩上,竹身竹稍拖在地上,人在前边走费些力气也就拖拽回去了。
当然这是对他来说,若是陆谷的话,扛两根竹子都够呛,刚砍下来的湿青竹长得如此高,还真没那么轻。
还没出竹林呢,两只细犬在地上一阵猛刨,就从土洞里叼了只好大的竹鼠出来,它俩还都咬着拽着不放,喉间低吼着争夺,还是沈玄青呵斥一声,灰白细犬便松了嘴,由黑狗叼回去了。
回来的路上陆谷看着野地里那些艾草,在陆家的时候,杜荷花买了布头和彩绣线会让他做香袋药囊,无论香袋还是药囊,都会放些艾叶进去。
那天卫兰香买彩线的时候他就动了点心思,他亲娘在的时候有一手好绣活,将那香袋药囊绣的精巧漂亮,在镇上卖得还挺好,所以他娘那时手里有点钱,让他小时候过过几天好日子。
他娘去得早,以至绣活他没学全了,但也有几分,绣个药囊不成问题,就是他一个铜板都没有,没钱买布头跟绣线,而且也没药材。
跟沈家人开口要钱他没那个胆子,不过在看到红彤彤挂满细枝的枸杞后,他心中微动,便有了主意。
就算枸杞子便宜,卖得多了也是钱,而且山里有不少好东西,只要下功夫去找,总能找些卖钱的。
若真卖得了钱,就算不买布头彩线,起码能让沈玄青高兴些,说不定,还能给他几个铜板,这样他就有钱了。
想到这里,陆谷悄悄看了眼扛着竹子走在前边的沈玄青。
他胆小嘴笨也没主意,但心里是有一点私心计较的,他知道沈玄青是个好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样主动想法儿挣钱,不然就跟杜荷花一样,把钱全拿走了,他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他自己在心里悄摸盘算,也不敢声张,只留心回来的路上都有什么。
及至到了院落外面的空地,沈玄青把肩上沉甸甸的青竹扔在地上,转动了几下肩膀才去开锁。
黑狗把已经咬死的竹鼠放在地上,一连叫了好几下,示意帮它烤了好吃肉,沈玄青没理会它,推开门后从陆谷背上卸了竹筐拎进去。
“我去河边杀鸟,有个药炉在矮屋里,你找找看,待会儿用那个炖老汤。”他边说边取了那两只肥头鸠,昨天用弹弓打下来的时候就死了,刚好弄个荤腥吃。
陆谷自是应了,按他的话在矮屋里寻觅一圈,找到蒙了一层厚灰的药炉。
这是老猎户当年用的,沈玄青年轻力壮,这几年没病过几次,偶然有个伤寒喝碗姜汤就扛过去了,药炉基本就没用过。
炖老汤火候要久,晌午是吃不着了,而大锅要炒菜做饭不能被炖汤给占了,好在还有这个东西。
他俩各自忙碌,一早上就这样过去了,饭后沈玄青在院门外削竹子,外边空地大又宽敞,他坐在凳子上,想起那只麻尾竹鸡,就对收拾完厨房的陆谷说道:“你看看竹鸡如何了,剁的鸡草看它吃没吃。”
陆谷到后院去看,昨天夜里沈玄青给竹鸡受伤的翅膀敷了草药,好歹让它活几天别化脓发臭,早起还给弄了些鸡草。
见鸡草少了些,竹鸡看见人来还咕咕叫了几声,躲在角落里,陆谷就知道该是没事了。
“鸡草吃了,也会叫了。”他到院外跟沈玄青小声说道,说完也没走,顿在原地似有话说。
这院子朝南,屋前太阳很大,沈玄青觉察出他的犹豫,便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陆谷这才低声开口:“我,我想烧水洗头发。”
他这般胆怯不是没理由的,在陆家多用点柴都会被骂,虽说沈家人没亏待过他,但小心使然,做什么告知一声,由得人家说好了,他才能放心些,不然沈玄青干活,他却在洗沐。
沈玄青顿了顿才道:“烧就是了,水够,柴也够。”
末了他低声又说:“你只管使,想如何就如何,不必同我见外。”
这番话让陆谷怔了怔,最后满眼感激,小声连连应道:“好好。”
——
月落日升,循环不断,眨眼几天就过去了。
陆谷渐渐习惯在山里的日子,白天沈玄青带着狗出去打猎,他做饭等待,闲了干活编竹笼,趁着这几天日头好,他还把被褥拆洗晒了。
这两天他在外边野草丛中折枸杞子枝,山里的草丛高又脏,回来免不了带一身尘土。
那晚的羞窘让他学了个乖,趁白天沈玄青不在的时候烧水擦洗,晌午又有太阳,洗了头发也不怕冷。
沈玄青擦洗勤快,让他也不敢脏了。
晌午刚过,还不到申时天就变了,乌云聚拢,遮住了太阳,天空灰蒙蒙的,陆谷在门外张望,没多久他远远听到有狗叫声,就知道沈玄青回来了。
幸好今日回来得早,待吃过饭就下起雨来,雨势不小,啪嗒啪嗒打在屋檐地面。
竹鸡被赶到柴房中避雨,兔笼子也在里边,晒得枸杞子已收了,院里再没什么被淋着,陆谷闲着无事,天还没黑,就坐在堂屋里一边编竹篮一边听雨,房里没有堂屋亮堂,他又舍不得点油灯,只能坐在这里。
至于沈玄青,发觉今日陆谷身上有野澡珠的干净味道,显然是洗过了,他不愿在自己夫郎面前脏污,失了面子,烧了水这会儿正在厨房洗沐。
待头上身上都干了后,厨房门才打开,陆谷听见动静下意识抬头,就看到沈玄青长腿一迈,几步从雨中跑进来。
他停了手里的活,嗫喏几下不知说什么,也不敢去看沈玄青眼睛,只得低闷了头。
沈玄青也不恼,他这几日早出晚归,只有夜里能趁陆谷睡了后抱着,今天回来得早,能让他跟夫郎多待会儿,心里头高兴还来不及。
第24章
雨势不减,山风一吹雨水斜飘进屋檐下更冷了,三条狗也躲进堂屋避雨,寻了干爽的地方趴下。
旁边多了个人,陆谷编竹篮的手越发谨慎,他有些不自在。
沈玄青傻愣一下,觉出呆站着不好,搬了板凳坐在陆谷身边,也拿起竹篾低声说:“我跟你一起做。”
“嗯。”陆谷说不出别的,眉眼低顺着应了。
话只要说出口就慢慢开了腔,方才那点无措沈玄青抛却了,搜肠刮肚想话说,问起陆谷这几天的营生来。
“我看你晒了许多枸杞子。”
闻言,陆谷手上一顿,抬起眼忐忑说道:“我听人说医馆收。”
沈玄青沉吟一下,开口道:“是这样,不光医馆,拿到集市上卖也有人买,就是价钱都不高。”
他们这儿漫山遍野都能看到野枸杞,是能够入药的,但因常有人采了卖,不是什么稀缺货,价钱一直不怎么高。
说完他还起身去看放在桌上的两竹匾枸杞子,陆谷摘得这些个头都大,比前山的品相好,就算价钱上不去,也更容易卖。
他抓起一把细看了下,就对陆谷说:“下山了我带你去卖。”
这几天忙碌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一听有戏,陆谷连忙点头,话说着说着,气氛就较刚才和缓了不少,不说话也没那么局促了。
一阵大风吹来,裹挟着雨水扑向堂屋里的两人。
陆谷脸上手上都有冰冷的雨水,急忙将地上的一堆竹篾往后边挪了挪,他没加衣裳,这会儿觉出冷意。
不大的功夫,天上乌云更多更黑,别说堂屋底下了,外边都不怎么亮,仿佛就要入夜了。
沈玄青见风势越大,放下手里刚编了底部的竹条,对陆谷道:“冷了,先进屋。”
说着他起身就把堂屋门关上,以免雨水吹进来。
天这么黑,门又一关,想干活都没法了,陆谷只得跟着他进了更暖和些的屋子。
房中门窗紧闭,依旧能听到外边大雨倾盆,连风都狂刮起来,幸而在深山林里,他们有这样一座坚固的房屋抵御风雨。
坐在桌边无事可做,也不大能看清什么,沈玄青顿了顿开口:“这几日劳累,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躺着歇一阵。”
这确是实话,以往他自己在山里傍晚还要做饭,会回来早些,如今有陆谷跟着,免去了他做饭费的功夫,回来就比从前晚。
连着五六日在早出晚归,在山里奔忙,也该挑着今日下雨多歇一会儿,不止他,陆谷每日也要做不少事,得个空躺着歇息对身子也好。
睡一张床对陆谷来说已有些惯常了,听完张了张嘴,最终没敢推拒,再说若沈玄青去睡,他自己傻坐在桌边什么都不干,就更蠢笨了。
床上拉开的是新被,前两天他已把旧的被褥拆洗了,夜里太冷就把洗过的旧被覆到新被上,盖两层。
眼下不比夜晚困顿,陆谷躺在床里想心事,沈玄青说带他去卖东西,那他是不是可以多带些,无论枸杞子还是别的药材都得找找。
被窝里渐渐暖了,床上的另一人也在想心事。
只是随着陆谷身上干净温软的气息再度传递过来,沈玄青就将正事抛到了脑后。
不过几天而已,竟叫他夜里睡觉抱惯了,此时自己躺着,怀里手里没个实在,那种虚空心痒渐渐地越大了,像是黑黝黝在他胸腔中旋转,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会将理智吞没。
陆谷刚有点神游天外的意思,忽然靠着沈玄青那侧的手被抓住了,他一惊,立即回过神。
沈玄青的手比他大,结实而有劲,连手掌心都是干燥温热的,让他有些惊惧,不知这是何意。
这几日清晨醒来时,他总会被抱着,但那都是夜里睡熟后才有,这会儿大白天的,哪能如此。
羞耻让陆谷小幅度动了下手,而握着他的那只大手更用力了,紧紧攥着。这一下就叫他知道,沈玄青并非是误碰。
他只得安静躺着,任由手被握住。
谁知这还不是结束,在一阵沉默过后,身侧高大的男人一个翻身,就将他整个抱进了怀中。
陆谷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一下,心慌不已,他闻到沈玄青身上野澡珠的味道,像是被男人燥热的胸膛暖热了,变得竟颇具侵略,直让他想起那日帮沈玄青擦药酒时觉察到的那份野性恐惧。
他似乎听到一声轻又满足的喟叹,因太过紧张无法分辨是不是听错了。
沈玄青幼时上过几天学堂,是识几个字的,但他念的书是正经书,自然不知淫词艳曲里的温香软玉四字,他只知抱着夫郎才会踏实些舒坦些,心里头像是被什么填满了。
可抱着抱着,他觉着陆谷愈发好闻,像是心间被勾出不可收拾的念头,让他变得不满足也难耐起来。
陆谷不通人事,出嫁时没人教他。
他们这里双儿姑娘出嫁时讲究沐香汤,身上要带着香味儿,不然杜荷花也不会烧水给他洗澡。
至于别的,一般会有婆子拿着粗糙的图本偷摸教导,但杜荷花没给他找图籍,所以他压根儿就不懂这是在做什么。
新被蒙头,一夜风雨飘摇。
——
头顶太阳刺破乌云,被雨水冲刷过的山林变得清新。
冷意还未褪去,陆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看见地上几片被风雨打过的落叶,还留着水迹,那叶子已有些泛黄了,叫他忽然觉出秋意来。
沈玄青提着鱼篓渔网出门了,说是到河边抓鱼虾挖泥鳅,今早他俩都起得迟,起来后天也不怎么好,他就没出门打猎,这不到晌午才看见太阳。
陆谷晒得有些昏昏欲睡,神思都变得恍然,也是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昨夜好像真的给人家做了夫郎。
他被买来就是给沈玄青做夫郎的,从前他没料到还有这些,眼下确已发生,似乎真的夫郎合该就是这样的,让他惧怕羞耻之余,却也有些认命。
不认又如何,他昨晚都没敢动一下,咬着下唇生生受了,一声都没吭,总不能今日变卦说不愿,再者他也没那个胆气跟沈玄青说。
他独自坐了许久,终于撑不住想回房睡的时候,狗跳过门槛从外边窜进来,随后沈玄青也进来了。
他衣裳有湿迹,却满不在乎,挽起的袖子还未放下,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腿长个高腰板也挺拔,此时一见到陆谷,满脸春风笑意竟比那天上太阳都惹眼。
陆谷因神思昏沉,抬头呆呆看着,头一次没有避开视线,这一看就让他发觉沈玄青长得如此、如此俊朗英气。
那个模糊的冷硬轮廓在他心中变得清晰,他似恍然大悟,原来沈玄青长这样。
“两条大鱼我用密网兜了,困在网里,有河水就不会死,网边压在青石头底下了,明日或后日你想吃就过去取。”
沈玄青几步走过来,腿长人俊身姿还挺直,一身布衣短打也遮不住姿度,这几步路走得堪称意气风发。
他脸上笑意比平时多多了,半蹲在陆谷面前,将鱼篓拿给他看,笑着说:“这些泥鳅跟杂鱼给你炖汤喝,还有小虾,昨天下了雨,河水涨了,山溪里的白壳虾被冲下来,我拦了不少,给你焯了水吃。”
小鱼篓沉甸甸的,可见抓了许多,陆谷从沈玄青那双明亮的笑眼里看见自己,他才意识到已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就慌了,连忙低头装作去看鱼篓。
经历了昨晚的事,被自己夫郎看着,沈玄青就不似之前那样面对陆谷会无措了。
他左膝轻点地半蹲半跪在陆谷面前,太阳照在陆谷脸上,看着越发莹润。
陆谷脸颊肉不多,但也软软的,他昨晚就知道了。
呼吸渐渐靠近,脸颊被另一人的唇轻蹭,昨晚那种惧怕又来了,陆谷紧紧攥住了腿上布料。
过了一会儿,沈玄青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恋恋不舍退开距离,低哑了嗓子说:“我去杀泥鳅。”
“嗯。”陆谷垂着眉眼点头,脸颊被蹭过的地方发烫,根本抬不起来。
沈玄青起身刚往厨房走了几步,又转过头说道:“你若累了,不如睡一阵,吃饭时我叫你。”
陆谷讷讷应了声好,就躲进房里去了。
至于自己做饭的沈玄青,只要不是炒菜他就能对付。
在家里他见过卫兰香炖泥鳅,杀好了切些姜葱一块儿搁进罐子里,加水用小药炉熬上就好,至于河虾就更好做了,不过倒进锅里焯水煮熟而已,昨天陆谷蒸了些蒸饼,随手热几个就能开饭。
外头的动静陆谷躺下没多久就听不到了,沉沉睡过去。并非他身子骨不行,素日干活打草惯了,也算经得起折腾,若循序渐进如寻常小两口悠着来倒也不会这般疲累。
只是沈玄青太年轻,那一身古铜的肌肉像是没处使劲了,又是头一次没分寸,颇莽了些,尝着肉滋味也不愿松口,直闹了个天翻地覆。
——
日子有了改变,这改变留了下来,隔三差五的,陆谷渐渐习惯了。
多了个人打理,屋里屋外都有了点变动,院门前陆谷移来几株山野花,浇了水后活下来这几株好养活的,开出或红或黄的大花,给屋前添了几分色彩。
他见村里有爱讲究的人家都会栽花,既在山里见到了漂亮的,就连根挖了带回来,他挖了不少,别的养不活都拔掉扔了。
晨起微风吹拂,花枝轻轻摇摆。
陆谷背着竹筐锁门,待转身后就和拉起板车的沈玄青一同下山,板车上满载猎物,也该去卖了。
第25章
山路崎岖,赶路累又艰难,但满载的猎物叫人心里充满了热乎劲,腿上脚上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到村后小山坡上,两条细犬吠叫着飞奔回家,恰好让扛了锄头下地的沈尧青听见,连忙看过来,见沈玄青拉着板车似乎挺沉的,他对院子里喊了声,放下锄头疾步赶来接应了,忙乱中还揉了两把狗头,不然它俩一直蹭着他腿摇尾巴。
卫兰香三人听见动静也都赶了出来,见陆谷跟沈玄青好好的,心里头的担忧就去了,她眼圈微红满心感慨,有个夫郎到底不一样了,他们家二青从山上下来都穿得干净齐整,不再灰头土脸跟个土匪山贼一样,笑容也多了,看着那叫一个有精神头。
如此,就是她这会儿死了,到地下也对得起沈顺福。
“娘,阿嫂。”陆谷小声喊了她跟纪秋月。
“哎,回来就好。”卫兰香喜笑颜开,跟沈雁把他背上的竹筐卸了。
“谷子哥哥,你这花儿能给我一个戴吗?”沈雁瞧见竹筐上边有几支山花,说不上名儿,花瓣从底部往上,由粉转橘像是傍晚天边的云霞晕染开,特漂亮,因有好几朵呢,她忍不住询问。
这是路上歇脚的时候陆谷瞧见的,从一簇中折了几枝,本就是给她们带的,闻言从里边拿出来,说道:“就是给你的。”
他又瞧见纪秋月,递过去小声说:“阿嫂,也有你跟娘的。”
卫兰香笑得合不拢嘴了,她把花递还给陆谷,但陆谷摇头小声说不用,她就给了纪秋月,说道:“难为你孝顺,就是娘一把年纪了,还戴花儿做什么,要被人笑话老妖怪的。”
一家子说说笑笑,一同拉着板车回去了。
沈雁头发上别了花美滋滋的,她虽年幼,但圆脸杏眼长得讨喜,戴着花更显出几分可爱。
她脚下着急,急于出门想跟同龄的姑娘双儿显摆显摆,可板车拉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叫她又顿足,一番纠结后才有了取舍,先看二青哥带回来什么,再去显摆头上的花也不迟。
“这是黑蹄羊?阿弥陀佛,能卖不少钱了,这山鸡可不少啊。”卫兰香翻看着板车上的东西,看一个嘴里念叨一个,满心都是喜悦。
当知道陆谷竹筐里背的干货都是他自己晒的,得了沈玄青的眼色后,她更是夸得赞不绝口:“谷子采了这么些枸杞,艾草也不少,了不得了,能卖不少钱呢,改明儿娘给你打点米酒,抓把枸杞子煮米酒喝。”
陆谷把沈玄青照看得好,还这么勤快,她偏向儿子的私心也不偏了,越看陆谷越觉得老天开眼,得亏没把那个陆文给娶回来,这么一想,她就拍着手说道:“也不等明儿了,娘这就跟你阿嫂去。”
陆谷被夸得羞涩低头,还没等抬头呢,卫兰香就挎着篮子,风风火火跟纪秋月出门打米酒了。
沈雁这会儿也巡看完了板车,从一只已咽气的大山鸡屁股上拔了几根长长的彩羽,就跟沈玄青说道:“二哥哥,我去找彩霞她们玩了。”
今儿回来高兴,沈玄青没管她贪玩不放鸭子的事,还取了个小布袋给她,说道:“跟她们分着吃。”
沈雁接过来一看,里面装的是野果子,脸上笑意更大,欢欢喜喜就出去了。
板车上的东西没卸,只拿下来三只山鸡两只野兔,留给卫兰香她们吃,余下的明天拉着板车到镇上卖。
陆谷和沈玄青洗了把脸坐在院里歇息,沈尧青也不下地了,拿个碗偷摸到卫兰香房里抓了大半碗瓜子出来,坐在屋檐下跟二弟乐呵呵闲聊。
瓜子是前两天买的,喷香的炒货,卫兰香没舍得多往外拿,想着要是家里来个人,端了这个招待也是有面子的。
陆谷长这么大就吃过两次瓜子,还都不多,这会儿算是能坐着慢慢嗑了。
清溪村就有人酿米酒,卫兰香还跟纪秋月到隔壁村的豆腐坊去了趟,打算炖个肉酱豆腐,山里吃不到豆腐,回来了可不得犒劳犒劳。
就是家里最近没买猪肉,她打听着,最后跟村里林金虎夫郎讨了半块,等明儿要给人家还的。
回来见陆谷跟沈玄青在院里歇脚,她没让陆谷打下手,跟纪秋月两人到厨房生火做饭,至于沈尧青偷出来的瓜子,她瞪了眼大儿子,这嘴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几岁小儿。
但她瞪完又笑了,说起来她偏疼沈玄青些,但对大儿子也不赖,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过瓜子而已,吃就吃了。
至于沈雁,小女儿不是两个儿子比得上的,她总趁着到镇子卖鸡蛋鸭蛋的时候带沈雁去,就算她不言语,连纪秋月都知晓这是带幺女打牙祭去了,不是给买碗酸辣豆花就是买个油酥饼。
当然陆谷是不知道的,他毕竟刚来。
待瓜子嗑完,饭也好了。
米酒分外爽口,红红的枸杞瞧着也好看,炖到滚烫的豆腐吹一吹,入口滑嫩还带着浓厚肉香,还把陆谷带回来的两大朵鲜菌子跟青菜炒了,再来一个软乎乎的白面馒头,白面精细,比杂面好吃多了,这一顿吃下来可谓是十分满足了。
院子里说笑声不断,沈家人人脸上都有笑意,陆谷吃完也不用洗碗了,纪秋月让他回房去歇,走了这一路呢。
这一天在高高兴兴中过去,等第二天一早,陆谷就跟着沈玄青赶早集去了。
官道平整,比山路好走多了,板车轱辘辘向前推,陆谷这十来日在山里跑惯了,走这样平坦的路一下子觉出轻松,到底还是山下好。
他背着大竹筐,里头除了枸杞子跟艾草外,还摘了许多野澡珠,这东西比香片香澡珠便宜多了,连镇上人家都常用,不愁没人买。
至于晒干的菌子,他觉得不够多,听人说这东西吃了好,留在深秋冬日烧汤或炖肉他们自己就有的吃,除了他在山里留的,还给家里拿下来些,若以后再找着更多的菌子了,拿来卖也不迟。
他俩起得早,到早集过了一会儿来往的人流才多起来。
因今日推了板车,沈玄青从家里带了两张板凳来,能坐着歇歇脚。
陆谷的竹筐放在板车尾上,没占别的地儿,这样就只用交一份市金,他把那捆艾叶掏出来好让人能看见,装野澡珠的布袋放在竹筐旁边,打开口也能瞧见。
沈玄青吆喝起来,他在旁边犹豫一下,等见到妇人老嬷经过时也小声开口:“澡珠便宜了,一文钱五个,枸杞子也有,三文。”
因为是干货,三文指的是三文钱一两,这是枸杞子的市价了,昨晚卫兰香还到村里借了小称,让他卖东西的时候使,就不必到集市上借旁人的,不然还得看人家脸色。
“婶子看看这澡珠,够大的,洗手能用两天。”沈玄青听见他嗓音,眼里划过笑意,帮他搭话拉人。
见妇人望过来,他又说道:“深山林子里头摘的,比前山的好,洗头发还能留香。”
一听这话,连旁边两个经过的夫郎妇人都上前来了,抓了把又看又闻。
沈玄青没扯谎,陆谷寻到的那棵树确实好,他俩在山里用的就是这个,洗完头发自个儿都能闻到。
“这也没香澡珠好闻。”有个夫郎挑三拣四,还看一眼竹筐里的枸杞,捏了俩尝味儿。
沈玄青见惯了,和缓开口:“野澡珠哪能跟香澡珠比,我们这便宜,已经比旁的澡珠香了。”
“这样,一文钱六个,我就买了。”夫郎跟他讨价还价。
“阿嬷这就说笑了,东西本就不贵,还这么好,我夫郎背回来光山路就走了三个时辰,便宜不得。”沈玄青没答应。
这东西跟贱卖一样,五个才得人一枚铜板,如今一个铜子儿连个烧饼都买不到,要是再压价,陆谷这些天不就在山里白忙了。
那个夫郎觉着东西好想要,见沈玄青不松口也没走,口中利利索索说了一大通,最后还是沈玄青说若他买二十文钱的,就给算成六个。
原本想买个十文钱的回去,一听二十文才给便宜,夫郎又讨价,沈玄青便有些烦了,最后问了陆谷的意思,只要他买十五文钱那就六个。
陆谷头一次卖东西,紧张之下没算清十五文钱要给多少个,也算是急中生智,他默念着记下,数了十五次六颗澡珠。
那夫郎走得时候还多伸手拿了两个,沈玄青当没看见,这种人做生意时挺常见的,和气生财最重要,犯不着太计较。
至于陆谷,他也懂这个道理,况且一下子就卖了十五文钱,接钱的时候沈玄青没接,那个夫郎就交到了他手里。
十五个铜板可不轻,沉甸甸的在手里,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还有两个妇人要买,她俩刚才附和着那个夫郎压价,既然一文钱六个,她俩一人都要了二十文的,完了也多饶了两个。
待陆谷数完野澡珠收钱,连同放在板车上的十五文,就有整整五十五文钱了。
庄稼人一笔能挣个五十文钱都很高兴了,更别说没摸过多少铜板的陆谷,经过他手里的,最多也就十文钱,还是他娘在的时候。
这一大把铜钱在他看来就跟梦一样,但梦是会醒的,他恋恋不舍,把钱捧给了沈玄青。
沈玄青不解,轻皱了眉疑惑道:“给我作甚?你不是还带了个小布袋。”
陆谷以为是要都装到布袋子里,等卖完了再上缴,连忙按吩咐去做了。
正说着就有人来看野物,沈玄青只得止住话头,转身忙碌起来。
第26章
钱财会让人有干劲,跟挣钱的喜悦相比,集市上的人潮涌动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第一笔进账过后,陆谷吆喝的声音不再发颤,起码在妇人和夫郎经过时敢搭话了。
“大娘,看看枸杞子,可好了。”
沈玄青在旁边卖猎物,忙碌之余见他敢出声了,心中宽慰喜悦,脸上笑意明显了些,陆谷胆子小但不会过分懦弱,该做的事懂得去做,想必往后会越来越好。
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妇挎着篮子,还真凑上前看了,她问道:“多钱?”
陆谷连忙说道:“三文。”
“贵了贵了,便宜些。”有的人买东西习惯开头就说贵,后边就好压价了,老妇正是如此,无论买什么都得议议价,是顺嘴惯了的,好不做那冤大头。
虽沈玄青跟他说三文是市价,他采的枸杞大又好,已是便宜的,但这之前陆谷没做过小生意,没了帮衬就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转头去看沈玄青。
“大娘,不贵了,比我们这小的都卖三四文,够便宜的。”沈玄青见他怯怯看过来,心里跟被挠了下似的,想也不想就开口了。
陆谷感激无比,因身旁站了这么个“定心丸”在,他也跟着学了一句:“大娘,不贵了。”
老妇常买东西,自然知道市价,又挑拣了一阵后见价钱压不下来,就让给她称六文钱的。
陆谷忙拿了小称,他认得称,昨晚卫兰香借回来后还又教了他。
又是六个铜板到手,陆谷把钱装进布袋时听见铜钱相撞的哗啦响动,哪怕这钱回头要给沈玄青,可单是听着就让人高兴,他甚至都露出个笑来。
经了这次,再有人买枸杞时压价钱,陆谷就照着沈玄青的话说,无需求助了。
比起沈玄青的进账,他这边都是小钱,没人的时候,他就看沈玄青卖猎物,也顺手帮个忙什么的。
今日天不错,太阳越大了,晒得人直发热。因一板车的野物着实不少,还有少些没卖完。
沈玄青觉出热,见竹筒里的水都喝完了,半早上过去肚子也饿了,便让陆谷看着,自己到附近买吃食去了。
早集最忙最喧闹的时候过去,集市上采买的人不多了,赶完早集的小贩也走了不少。
见没人来问,陆谷就坐在板凳上歇息,这一个多时辰几乎都是站着的,这会儿才有空坐一坐。
他视线在不多的人群中搜寻,很快就找到了沈玄青的身影,毕竟身量这么高的汉子还挺少见。
没多久,沈玄青端着两碗面回来了,随口说道:“这个阳春面不错,我曾吃过两次。”
陆谷接过一碗,他听说过,这面十文钱一碗,陆文在镇上念学堂时常吃,回到安家村后,有时跟杜荷花念叨想吃阳春面,杜荷花便说十文钱呢,上哪儿给他买去。
两人坐在凳子上,把碗搁在板车上当桌子。
面条细白,撒了翠绿的葱花,清汤有酱油和油花点缀而黄亮,看着就馋人,尝一口面条滑爽筋道,葱油香味飘开,只有面条和葱花,偏偏就无比爽口,汤清淡却鲜香,一碗进肚连汤都喝完,满足又舒坦,就觉十文钱值了。
而等沈玄青还了碗回来,还打了一竹筒青梅酿。这酒酿酒味很淡,尝起来酸酸甜甜,是女人跟双儿常喝的。
陆谷原以为他带了竹筒是去跟人讨水,没成想竹筒盖一打开,就闻到那样酸甜可口的味道。
“喝吧。”沈玄青刚说完,就有人过来问山鸡怎么卖。
陆谷捧着竹筒小心尝了口,入口先酸后甜,还带着淡淡酒味,这样的滋味对他来说是奇妙的,尝了两口觉出好喝来,眼睛都似更晶亮了。
待沈玄青卖了两只山鸡,转头就看到他喜悦的神色,心中也高兴。
日头渐渐爬高,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大。
板车上就剩两只白颈雉鸡和那头还活着,被捆了四蹄的黑蹄羊,沈玄青又看一眼竹筐里的枸杞,下去小半截了,倒是野澡珠剩的不多,三捆扎实的艾叶也都卖了出去。
“到医馆转转,看他们收不收枸杞,再到猪肉铺子把羊卖了就能回去。”他说着,就把板车收拾一下,板凳都搁在上边,竹筐也不用陆谷背了,放在车上推着走。
出坊市后交了木牌,两人就朝镇子东边走,最先到了医馆,医馆里的人看了看枸杞子成色,又尝了尝,便以三文钱一两的市价都收了,末了他俩走得时候,那人还说若再有这样的货只管过来,多少他们都收。
这无疑让陆谷惊喜了,深山林中少有人去,只他自己采那些野枸杞子,不曾想竟撞到运气了。
因是干货,又是他自己一个人采摘晾晒,山里枸杞多但并非到处都是,竹筐里剩下的称了算有个十斤,卖得四百八十文钱。
铜钱太多也不好拿,沈玄青便让伙计称了五钱碎银,找还给医馆二十文,这五钱碎银便到了陆谷手里。
不提布袋子里的那些铜板,陆谷紧紧攥着碎银,脚下都有些飘忽了,出了医馆还呆愣愣看着沈玄青。
“愣着作何,还不装起来。”沈玄青带着笑意说道。
陆谷这才如梦初醒,将碎银装进袖中,如此,连衣袖内袋都似变得金贵沉重起来。
猪肉铺子在另一条街,沈玄青和姓赵的屠夫认识,两人最终商议好,赵屠户给沈玄青五两银子,宰杀后的羊皮和一条后腿沈玄青带走。
比起猪肉鸡肉来,滋补还能和药材炖的羊肉更贵,猪肉价贵时一斤二十文钱,羊肉便宜卖都有八十文,就是羊不像猪那样又胖又大,出肉自然也没猪多,这头黑蹄羊又是身形偏小的羊,五两银子还算公道,赵屠户自己也有赚的。
他俩素来交情还算不错,这么一合计,便烧了一大锅水,磨了刀在院中宰杀起来。
沈玄青是猎户,懂得剥皮,杀猪宰羊对他来说不难,又是他要羊皮,便由他掌了刀。
陆谷跟赵屠户媳妇季氏在前边铺子坐着,季氏抱着他们家刚一岁的胖小子,长得圆头圆脑胖乎乎,爱笑还爱说话,咿咿呀呀叫着,时不时还流些口水。
季氏身形微胖,是爱说笑的性子,小孩不让她坐,得站起来走动哄,她跟陆谷说闲话,多是他们家小虎子的事,也顺便抱怨抱怨带孩子的难管和操劳。
陆谷听她说着,时不时小声应一下,目光落在小虎子的胖脸蛋上,小虎子冲他咯咯笑,他也忍不住笑了。
季氏看见椅子旁边地上的竹筐里有野澡珠,便问道:“你这野澡珠是买了回去用,还是来卖的?”
在肉铺里忙活,难免会沾到脂油,手上滑腻,洗手就勤了,赵屠户家里虽有钱,买得起脂粉店里的香片澡豆,可若用这些来洗手总觉得糟蹋了好东西,就常买些野澡珠回来。
得知这是卖的,她便要买,这比她前头买的那些都大,想来一个就能在手中搓洗好多次。
陆谷一看就剩十来个野澡珠,方才他听沈玄青跟赵屠户说话时熟稔,想了下便说道:“阿嫂你拿去就好,不用给我钱。”
“哎,怎么这样说,你摘来也不易。”季氏笑着推让一下。
陆谷又道:“只剩这么几个了,不算什么。”
这十来个卖也就三四文钱,他今日已卖了好多铜板,别说季氏,就是回去了碰到村里人跟他要,也是会给的,这东西在山里摘,又不花本钱,相让几个也无妨。
“如此,那我就受你好意了,往后来镇上的话,没事过来坐坐。”季氏微胖的脸上笑容更大了,又帮陆谷添了茶水。
两人说笑聊了会儿家常,又逗小虎子玩,过了一阵因有人来买肉,陆谷帮季氏抱了一下孩子,小虎子沉甸甸的,被他抱着后胖胖的小手还伸出来,指向正在割肉的季氏,嘴里呜呜呜的,像是在跟他说话。
往前五六年,杜荷花生了陆武,陆谷那会儿大概十二岁,每次吃饭时杜荷花都让他抱陆武,不是在门外转悠就是喂陆武吃米汤,省得她自己吃不好,所以对他来说抱孩子并不陌生。
但对沈玄青而言就没见过了,眼眸微顿,神色似有异样。
赵屠户跟他一块儿从院里进来,去帮季氏称斤挂肉了。待忙完后,季氏从陆谷手里抱过孩子,沈玄青就同他们告了别,走时原本想买一吊肉,好还了昨日借村里人的那半块,家里还能吃些,但赵屠户没收钱。
出门后沈玄青推着空板车轻松了许多,上边就放了空竹筐和羊皮羊腿,羊腿用羊皮包了,没露出来,回家就跟滋补的药材一起炖了。
已到晌午,太阳很大,好在已入秋,没那么热辣辣的。陆谷在想今日卖的钱,或许回去后交了钱,沈玄青能给他十文。
不过就算不给,他也没什么可怨的,在沈家吃得好睡得好,今日沈玄青还给他打了青梅酿喝,如此也就足够了。
他俩往镇子外面走,前边一个巷子口围了些人,一看就是在凑热闹,隐约还能听见里头的哭闹和几句骂声。等近前了就从那些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大概的事情。
原来是巷子里有个张家要卖了买来的丫鬟,说手脚不干净,人牙子就在院里呢,那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低声反驳,说哪是呢,是丫鬟跟死了媳妇的张家大儿私通,想做夫人,张老夫郎就要发卖了她。
事情究竟如何无法得知,而陆谷有些惊异,原来买人后是能再卖掉的。他一直待在安家村,镇子都没来过几次,只听过乡下有人卖儿卖女,至于卖了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再看向沈玄青,他眼中带了几分畏惧。
第27章
沈玄青在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草药郎中那天说生养的事时他没深想,方才见着陆谷抱小孩了,叫他心中忽的被触动一下,到这会儿都在琢磨,所以对巷子口那些人说的话只听了一耳朵,不甚在意。
当初说买下陆谷的话他虽没忘记,但也没放在心上,更何况他那时就跟卫兰香定下了,让陆谷做他夫郎,什么买人卖人的,他又不是人牙子,平时压根儿就不会往那里想。
至于陆谷看他的一眼,因常见这样怯生生的神情,他一时半会儿没将巷子里的事联系起来,还说道:“腿脚疲累的话,坐上来我拉你回去。”
陆谷摇着头说不用,他还不累,离那巷子远了,才在心里想,在沈家他好歹能吃上饭,他不想被卖走,生怕再遇到杜荷花那样的人,再者沈玄青跟别的人不一样,只要他听话,勤快些多挣钱,想来不会被再卖掉的。
如此他才稍稍放了心。
等出了镇子,离清溪村还有不短的路,沈玄青惦念他一路跟着辛劳,便让他上了板车,自己在前边拉着走。
乡下人没有马车,常用的就是这板车载人拉物,还有靠赶车挣钱的,用驴或骡子套了板车,比人走得快些,若车轻还能跑起来。
陆谷坐在板车上,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觉得这样的沈玄青不会卖掉他。
——
回来无论板车还是竹筐都空了,沈玄青直接把陆谷拉进了院子才停下。
正坐在屋檐下干活的卫兰香迎上来,她旁边还有个陆谷没见过的妇人,跟她差不多年纪,一听沈玄青喊了声大伯娘,陆谷从车上下来,也跟着小声喊了下。
“回来这么迟,饿不饿?”卫兰香帮陆谷把竹筐拿下来,笑着问他俩。
“娘,我俩晌午吃过了,不用再做。”沈玄青抱起羊皮,没把里头的羊腿露出来,拿着进厨房了。
“二青今日卖了不少啊,我可听人说了,你早起拉了满一车东西去镇上。”大伯娘周云芝笑着说道,她说话声音有点尖,忽的让陆谷想起杜荷花来,心头跳了一下。
不是所有嗓子稍尖的人都是坏人,让陆谷在意的是周云芝说话时的眼神姿态,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叫他想起了杜荷花。
沈玄青从厨房走出来,听她这样说答道:“大伯娘说笑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看着多而已。”
“那么多呢,人家都说积少成多,卖得再便宜也有不少银子,赚了不少吧。”周云芝咂了下嘴,脸上明显不信。
“我卖得再多,挣得那都是小钱,哪有大堂哥在镇上做差事月钱来得稳又多。”沈玄青不欲跟她说下去,将话扯到了一边。
周云芝脸上笑容得意起来。
卫兰香神色不变,从小菜地里拔了一把葱,笑着问道:“大嫂子这些葱可够了?”
“够了够了。”周云芝一看不算少,她今日听人说了沈玄青的事,就打着借葱过来瞅瞅,既看完了,板车拉回来啥野物都没留,也要不到什么东西,拿了葱就走了。
她并不知沈玄青早已给家里留了几只吃的,都放在后院。
待她走之后,卫兰香还朝门外望了望,然后才拉着陆谷回到堂屋,低声道:“这是你大伯家的伯娘,叫周云芝,村里都喊大周嫂子,以后少跟她说话。”
“还有大房家的那些人,回头我好好跟你说说,跟你三叔三阿嬷平时多往来,跟他们要多留个心眼,没事不用过去,万一碰上了,家里的事情可别告诉他们,若是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别理会就是了,回来了告诉我,还有二青。”
陆谷不喜周云芝说话时算钱的眼神,会让他想起杜荷花,一听这样,便连忙点头说记下了。
待周云芝走后,沈玄青才进了厨房剁羊腿,卫兰香听见动静,匆忙跟陆谷叮嘱后就去厨房了,一看是羊腿,哪有不高兴的。
沈玄青还给了她十两银子,叫她眉开眼笑,连带着陆谷都越看越喜欢。
家里欠的债都还清了,所有挣得钱都是他们自己的,卫兰香将钱藏好后,才喊了陆谷进房,给他看做好的几身衣裳。
昨天回来太高兴,惦记陆谷赶山路太累,她还有个袖口没收好,就没提衣裳的事,今天做好就都拿出来了。
给陆谷做衣裳的钱是沈玄青出,这次她没从中克扣,买棉花时还自己搭了八十文进去,厚厚实实给陆谷做了两身夹袄,上裳裤子都有,省得在山里冻到腿了。
除了夹袄以外,还有三身厚布衣和一双夹了棉花层的鞋,这些可都是真材实料,她一个人做不来了,还让纪秋月帮忙。
陆谷试了试衣裳,都挺合身的,新鞋穿起来紧实,鞋面和鞋里都有一层薄棉花,很暖和,踩上去是软的,脚面也被软和的棉花包着,让他像是踩在云端,大地都是温软的。
别说深秋在山里穿了,这样的鞋在冬日都足够了。
他往年冬天的时候没厚鞋子棉花衣穿,冻得哆哆嗦嗦勉强裹身,每年手脚都会长冻疮,一到开春又疼又痒,待冻疮烂了、结的痂掉了长出新皮肉才算熬过去。
他知道这是沈玄青出的钱,但做衣裳是卫兰香,对沈家人的感激便再度涌出,感激之情太多,反倒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还是卫兰香见他脱了棉鞋子后捧着鞋眼睛湿湿的,笑着把新衣裳叠好,全都放进他怀里,说:“以后啊,只要你跟二青把日子过好,和和美美的,咱们家日子也就更好了,想穿什么吃什么,咱都有,饿不到也冻不着了。”
陆谷抱着这么多衣服和鞋子重重点头,喉间似有什么哽着,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嗯一声,还带了点闷闷的鼻音。
晚饭等地里的沈尧青回来后,他们吃了一锅炖羊肉,里头放了点药材更滋补,因是热的,人人都吃得脸色红润,浑身都似更有力气了。
逐渐入夜,狗在院里各占了一片地方啃骨头,院里没人了,都盥漱了回屋歇下。日子越来越好,便是睡了在梦里,脸上都带着笑。
而沈玄青的屋子亮起一点烛火,门窗已关了,他俩坐在桌边清点钱财。
陆谷把小布袋子放在桌上,又从袖兜里掏出五钱碎银放进那一小堆铜钱上,他已不想着沈玄青给他铜板的事了,全都推了过去。
沈玄青正低头归拢银钱,眼前忽然多了这些东西,下意识抬头看陆谷,疑惑道:“怎么了?”
陆谷也不解,小声说:“钱都在里面了。”
“给我?”沈玄青这才明白,但这是陆谷自己赚的辛苦钱,他哪能要,又给推了回去,说:“你自己留着就好,想买什么手里也有钱。”
他说着,还把一锭五两银放到了陆谷手里,又开口:“不够了再问我要,总不会亏空你就是了。”
陆谷愣了很久,最后还是在沈玄青的无奈笑意里收起了这些钱。
灯烛被吹灭,房里陷入黑暗中,沈玄青上来后没多久,就翻身抱住了陆谷。
他今天同样高兴,除了给卫兰香那十两,自己留着的加上以前挣的,拢共有二十九两三钱,他把二十两放好了,回头换成整银攒着不动,慢慢给自己积攒家底。
剩下的九两三钱,五两给了陆谷,他自己留了四两多,还有两百多个铜板没算进这些散碎银子里,平日也能花,这些就足够好长一段时间的开支了。
而且这次给娘的钱多,下次回来就无需再给,家里肉基本都是他打的猎物,菜是自家种的,要花钱买的不多,打油买盐不是他就是沈尧青,卫兰香手里的钱也能攒下些,给她自己留个体己钱,想买什么自己就做主了。
夜色渐浓,人活着心中有向前的热劲,日子也有奔头,便是世上最好的事。
——
傍晚农人归家,村庄炊烟缕缕,一派祥和。
沈玄青下午提了只山鸡出门,说是跟村里大陈他们喝几杯,陆谷就看着他出门了,并未说什么。
而饭后他和卫兰香到顾大娘家买布头跟彩绣线去了,这是他头一次说想买东西,卫兰香自是应了,跟他一起过来。
手里既有钱了,陆谷就挑了较好的布头跟彩线。
“你买这些是做什么?”回来的路上卫兰香顺嘴问了他一句。
陆谷犹豫一下,小声说道:“我看二青的钱袋旧了,给他新做一个,还想做几个香囊,不卖了也能给家里人戴。”
常听沈雁说二青,他就跟着喊了,不过当着沈玄青面的时候,是从未这样叫过的。昨晚见沈玄青用的钱袋子旧了,他早上想了许久,虽心中还是忐忑,但还是想帮着做一个,多做些事总该是没错的。
卫兰香一听,又是欣慰又是直叹他懂事,还颇有些惊奇地问他竟会绣香囊。
“我娘教过我,就是我做的没那么好。”他老实说道,完了又怕没说清,还添了一句:“亲娘。”
提起这个,卫兰香眼神多了心疼,可怜见的,亲娘没了,在黑心肝的手里遭了那么大的罪。她有儿有女,这种事稍一想眼眶心口就酸,早早就没了娘的孩子得受多少苦。
她怕惹了陆谷伤心,笑着说道:“那成,等做好了给娘一个,娘走哪里都戴着,也给旁人看看,我们家谷子可能耐了。”
“嗯。”陆谷郑重点头,卫兰香对他好,也不止卫兰香,还有沈家其他人都对他好,做几个香囊又算什么,他还得勤快干活好报答沈家呢。
第28章
这次回来在家里住了好几天,沈玄青说明日一早再上山,陆谷自是答应了。
因他两人在山中辛苦,这几日卫兰香都没怎么让陆谷干活。
半早上太阳还不是很大,他坐在屋檐下绣钱袋,比荷包大些,好装许多铜钱散银,这个弄完了再绣个小点的钱荷包,平时出去装上钱就能揣进怀里或袖子里。
连纪秋月都凑过来瞅瞅,末了笑着说:“谷子手艺真好,比外头卖得那些精细多了。”
卫兰香在缝补旧衣裳,闻言也顺嘴夸了两句,她俩直让陆谷害羞地低了头。
“赶明儿让沈雁也学着做些针线,省得成天就知道在外边跑,以后好歹会做衣裳绣朵花。”卫兰香咂摸着开口。
前两年家里都忙着刨食挣钱,沈雁也得跟着大人干活,针线上的活偶尔才教着做几次,她看陆谷做得这样好,便想着也该让沈雁学学了,至于放鸭子打草的活,每天放一次就成了,有空闲时她也跟去,多打些鸡草鸭草回来喂。
“可不是,多会些总没错的。”纪秋月附和着,他们乡下人吃得穿得大多都自己来,比那买的东西便宜又实在。
正说话间,门外就有人走进来了,却是周云芝。
她满脸堆笑,见着卫兰香就说:“他二婶子,缝衣裳呢。”
“大伯娘来了,快坐。”纪秋月招呼着她,从屋里拿了把椅子出来,陆谷也跟着喊了声。
“大嫂子,你这会儿闲了?”卫兰香放下手里的活笑着问道。
“这不早起吃得太多,出门溜溜食,转着就过来了。”周云芝说着,还看一眼陆谷正在绣的东西,说道:“哟,还会绣狮子呢,这手可真巧。”
陆谷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小声开口:“没、没,就是随便做做。”
卫兰香见他窘迫,便抢过话说道:“认生,没怎么见过咱们这儿的人,这不明儿一早又要跟着二青上山了。”
她又问道:“前儿我看大嫂子跟大哥像是去镇上了?老远瞧着像你俩。”
周云芝嘴一抿露出个笑来,语气带着责怪,说:“前儿玉涛让人捎了话,非要我跟你大哥去镇上住住,我说不去,可拗不过他,这不就去住了,也顺带看看大孙子。”
她顿一下,脸上的笑可不减,又说道:“怪道是人都说镇上的东西贵,昨儿晌午非要去酒馆里吃喝,喝酒吃肉也就算了,还点了盘红俏,金贵的吓人!那么一小叠就要五十文,若非我不能吃辣,就要点用秋辣子跟煮黄豆炒的,更贵,七十文呢!”
她伸出五根手指比划,瞪大眼似是被吓到了,也想拿这个价钱吓唬吓唬别人。
卫兰香哪能不知道她在炫耀,笑着说:“都说大嫂子你生的儿子好,玉涛有本事还孝顺,玉溪念的书多,十里八乡都比不上,听大嫂子你说的,这红俏真那么好吃?”
红俏是一种薄壳青螺的螺肉,入秋后才能在山溪里寻见踪迹,这几天正是吃头鲜的时候,自然要贵。在山里摸到后要把青螺浸泡在酒坛中,待十天后螺壳就化成粉末碎屑了,沉在酒坛底,而红色的螺肉飘在上边,捞出来跟切碎的腌菜一起炒了吃,鲜美还带了酒香,腌菜也脆脆咸咸的。
至于用秋辣子和煮黄豆炒的,最受喝酒的汉子喜爱,比花生米都要下酒,但这东西因难摸而贵,需进到山中找溪水,费的功夫也不少,农户除非花力气上山自己摸,否则是舍不得吃的,连镇上的寻常百姓都是有钱了才偶尔吃一次。
这红俏原本叫红消或消红,因螺壳消了只留下红色螺肉而得名,但消字到底不好听,后来便叫成了红俏,好吃又好听。
周云芝最喜旁人的奉承,下巴都比方才抬高了些,闻言说道:“可不是呢,那么贵还那么少,当真跟吃金子一样。”
卫兰香也不缝补了,看着她笑道:“那改日我若去镇上了,玉涛若是在的话,可不能叫他亏待了我这个二婶子,咱也沾沾光,尝尝炒红俏的滋味。”
一听这话,周云芝脸上的得意一下子凝固,哪能让人占了他们家便宜去,眼神中带了些鄙夷,心中也警惕起来,呸,这不要脸的老二家媳妇,他们家都不常吃,竟想让玉涛给她买。
但她还是撑着和善的脸色,连忙说道:“你不知道,玉涛他素来忙,前儿也是闲了两天,才让我跟他爹过去,这不连我俩都没敢多住,赶着昨晚天黑就回来了,也不是不让你去,就怕你去了他不在家,这不白跑了,咱这儿离镇上这么远,你白跑一趟叫我也看不下去不是。”
她待不住了,生怕二房吃喝他们家的,顿一顿就起身说:“这会儿也不早了,你大哥在地里,我去给他送些水。”
“那大嫂子我就不留你了。”卫兰香放下东西,送她出了门,陆谷和纪秋月也跟着起身了。
周云芝腿脚明显比来时更快了,待看不见她之后,卫兰香才说道:“这狗眼看人低的,我能稀罕她那点东西。”
说起来沈玄青爷奶早就没了,沈顺德是老大,沈顺福老二,沈顺旺老三,兄弟三个早些年就分了家,等沈玄青爷奶没了之后,二房三房也不常去老大家了。
待沈顺福去了之后,沈家二房穷了,沈顺德家里有钱,但一家子都是那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平时在村里见了,哪怕二房家跟他们说话,也是哼一声爱答不理,偶尔从二房家借个东西,那才能给个好脸看。
到他们还完债,还给沈玄青定了亲之后,叫村里人知道他们家有钱了,大房才又跟他们说起话。
卫兰香快怄死了,若不是沈玄青成亲前周云芝过来帮忙,也按着村里的习俗,提了鸡蛋跟白面过来,虽没别人多,但面上还能过得去,否则今日哪能顺着她说那几句,当然了,后边接上的话就纯粹是为了赶周云芝走,不然还得听她显摆。
纪秋月对她说:“娘,咱犯不着跟她置气,少往来就是了。”
卫兰香点头,她也没生气,气早在两年前生过了,如今生气吵嚷都是不值当的,于是又笑道:“等新米打下来,咱高兴,也去镇上下个馆子,什么酱牛肉糟鸭掌,你们这群小的想吃什么都随你们。”
纪秋月一听,连忙说道:“娘,这可是你说的,我可全记下了。”
“我说的。”卫兰香笑着剜她一眼,还怕不作数不成?
虽还没吃到嘴里,但光是说着就足以让人高兴万分,纪秋月还对陆谷说:“谷子,到时记得别客气,娘开账呢,想吃什么就吃。”
陆谷脸上也染了些轻轻的笑意,他没说话,习惯性点头嗯了一声。
说笑间沈雁打了捆鸡草背回来,见她们这么高兴,好奇就问了,纪秋月没瞒着她,说完沈雁一双杏眼都睁大了,嘴里直喊娘你可别不认账,惹来卫兰香戳了下她脑门,说娘何时不认账了。
一时院中热热闹闹的,让没怎么说话的陆谷都觉得高兴。
——
下午,出去大半天的沈玄青背着竹筐回来了,他早上就出门了,连晌午吃饭都没回来,出去的时候只说买点东西,陆谷就不敢多过问。
见沈玄青回来,他放下手里的绣活迎上去,还帮着沈玄青卸下竹筐。竹筐盖着盖子,从露出来的缝隙中,他似乎听到叽叽叽叽的细嫩叫声。
他把竹筐放在地上,沈玄青伸手打开盖子,俊脸上带了些笑意,说:“买了几只秋雏,明儿带到山上去,给你养着。”
陆谷看见了里边小小的鸡仔跟鸭苗,仰着头叽叽嘎嘎的叫,叫声细细嫩嫩的。
跟兔子山鸡不同,他们这里常养鸡鸭,鸡蛋鸭蛋金贵,下蛋能卖钱,母鸡母鸭老了还能卖钱,而下的蛋由谁管着,那钱也就是谁的。好比沈家,鸡鸭都是卫兰香的,鸡蛋鸭蛋卖不卖她说了算,卖的钱也是她跟沈雁花,别人是见不到的。
在陆家的时候也是,鸡是杜荷花的,就算陆谷打草,也轮不到他去管鸡蛋。
这是种在家中有地位的象征,而陆谷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若这些鸡鸭真的归他管,那他就真的在这个家里了,跟沈家其他人是一样的。
沈玄青见他蹲在竹筐前半天没说话,便开口道:“等上山后,在后院把篱笆围起来,我再到河边挖个小水塘,把水引进去,就能在里面放鸭子。”
“不过那段河面平缓,鸭子大了后在河里游水也成。”他说着,就看到陆谷伸手进竹筐,小心翼翼摸了摸里面的小鸡小鸭。
“就是秋雏没春雏好养,夜里冷得多注意些。”沈玄青又说道。
小小软软的鸡仔跟鸭苗让陆谷回过神,他不再惶恐,抬头小心问道:“给我的?”
闻言,沈玄青下意识点头:“给你的。”
陆谷这才有了真实感,喜悦随之涌上,沈玄青说这是给他的,越发觉着小鸡小鸭毛茸茸的,颇有些爱不释手。
“早起走的时候我听人说隔壁村要杀猪,约莫就是这会儿了,我去买些肉带上山。”沈玄青说着,还顺便问他:“你有想买的没?趁今天还没走,提早就备好。”
陆谷注意力从鸡鸭身上移过来,抬头想了下,就小声说:“我想买一小坛酒。”
沈玄青讶然,他可没想到自己这么胆小的夫郎竟要买酒吃,但在心里那么一转,想到别的地方后,手握拳抵在唇边假装低咳一声掩饰,当自己什么都没想过,点着头答应了,甚至都没问陆谷买酒要做什么。
既要买东西,沈玄青也没歇脚,沈雁常用的竹筐在跟前,他背上就和陆谷出门了。
第29章
之所以买鸡鸭,是沈玄青见他走后,陆谷一个人在山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加上那天竹鸡下的蛋,让他觉着若在山里养鸡下蛋,就不用每次从家里带鸡蛋了。
山路远,带上鸡蛋还得小心护着,万一碎了就可惜了,以前他一人总在山林中跑不好伺候鸡鸭,如今有陆谷就不同了。
有鸡鸭在院子里咕咕嘎嘎地叫,会更热闹些,不至于幽深冷寂,再者他自己爱吃鸡蛋,虽秋雏要长到明年开春才下蛋,可早早买了养着,就比明年再养能早些吃上,到时候在山里鱼肉鸟肉吃腻了,也能给陆谷吃碗蛋羹补补。
今天去镇上集市,沈玄青不止到处找鸡鸭,还顺道看了狗崽,但因他想要的是獒犬,品相也要好的那种,挑了好一阵都没挑到合眼的,只得回来让沈尧青跟村里其他人帮着打听打听,看哪里有獒犬狗崽卖,最好是像大灰那样的狼青,更通人性也比寻常犬类更威猛,带着去山里也能放心。
狗也是想给陆谷买的,大灰要跟着他打猎,若是只抓兔子的话才会让大灰留着陪陆谷,给陆谷养一只的话,他走后就不会太操心了。
隔壁村离得不算远,孟大岳每次杀猪前都会跟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招呼,是以去隔壁村的路上人还挺多。
孟大岳杀猪并非每天,短了隔上五六天,长了就十天半月杀一次,因他这里离得近,不用去镇上买,几个村子的人只要一听他杀猪了,想吃的都会来买些。
陆谷跟沈玄青到的时候,两扇猪肉刚用铁钩穿了,抱起挂在木架上。
买的人不少,因沈玄青要的多就先给他割了,带厚肥膘的肉贵,他要了十斤,又要了五斤后腿肉,还有两根大骨棒。
跟附近村子的人多少都认识,见他买这么些都问是发财了还是家里有喜事,沈玄青笑一下,随便应付了两句,说给家里留些自己再带上山。
都知道他会打猎,平常老往山里跑,这么说倒也该买多些。
掏完钱跟孟大岳聊了句家常话,沈玄青就背起竹筐跟陆谷走了。买酒的话清溪村就有酿酒的人家,不必再跑远,回去顺路就捎上了。
等到沈吉胜家里,沈玄青买了两坛酒,二斤半的小坛,还有一小坛米酒。他俩在山上不比村里方便,想喝米酒还得回来,带一坛上去,不想熬米汤了就用枸杞煮个米酒喝,也爽口润胃。
光这一趟就花了不少钱,竹筐里沉甸甸的,好在沈玄青力气够大,也不用陆谷帮他。
他俩往家里走,沈玄青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陆谷:“你买酒是想喝了?”
陆谷下意识转过脸来,看他一眼又连忙敛眉低头,小声否认:“没,我不喝酒的。”
这下沈玄青疑惑了,问道:“那你,是给我买喝?”
陆谷犹豫一下,才小声开口:“早起大伯娘过来了,说他们吃红俏,我上次采菌子的时候好像有听到山溪在流,去找找应该能摸到,拿酒泡好,你想吃就能吃了,吃不完的话,也能卖掉。”
他越说声音越小,但沈玄青听清了,原是要给他做红俏吃。
前头陆谷见他出去喝酒,提了山鸡做下酒菜,还有成婚时曾听到沈玄青喝了不少酒,就知是能喝的,在山里有肉吃虽没那么苦,但若有个爽口的下酒小菜,沈玄青应该会更高兴。
就算不喝酒,红俏在镇上卖得那么贵,让沈玄青尝尝鲜也好,他自己去摸还不花钱。
自己夫郎这么想着自己,沈玄青乐得跟什么似的,还跟陆谷保证道:“吃,肯定吃,酒我不多喝,三两杯就足够了,不会醉倒。”
因卫兰香常跟他说酒要少喝,也莫学那醉汉做出丢份的事,他自己念过书,理智便比没念过的莽汉多了几分,也知酒大伤身,喝多了还容易误事。
村里无论哪家汉子醉着回去,若浑身酒臭烘烘,媳妇夫郎瞧见了都是会嫌弃的,甚至有汉子呕一身都没人愿靠近,他便一直都记着不喝多,而这几年他跟人喝酒很少有醉的时候,一是确实能喝,二来是不会朝死里灌上太多酒,大多都是饮到即止。
见沈玄青脸上带笑,陆谷就放心了,看来没做错,听完还点头嗯一声答应,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他俩回去,卫兰香见儿子笑得那叫一个高兴,眼神还老往陆谷脸上瞧,就知道他俩处的好,哪还有不放心的。
——
鸡鸣没多久,清溪村渐渐有了人声。
陆谷跟沈玄青起来吃了早,就推着板车又进山了。
这次没赶夜路,能看清脚下路走得也能更稳当些,陆谷到坡上又回头,就看到还站在门口的卫兰香。
他心里闷闷的,有种难言的酸涩意,可又觉得哪里暖暖的,没法说出来,他自己低着头向前走,想着想着就出了神,若娘还在的话,一定也会这样送他。
第30章
这次带上山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个浴桶大点,其他都是些吃喝杂物,不像上次那样拉着费力气。
这浴桶是成亲前找木匠做的,虽不像镇上人家那样讲究还雕花刻鸟,但好歹是新的,单给沈玄青跟新夫郎用呢,足以见沈家为这次亲事花的大力气。
不过到沈家之后,无论陆谷还是沈玄青,都没用过浴桶,前一阵还是夏天,烧些水擦洗就好了,更何况用浴桶洗澡,得烧一大锅水呢,他们这儿打水方便,可如此烧柴也多费,柴火又不是凭空得来的,还得上山去砍,除了年节前,乡下人哪舍得这样洗大澡。
沈玄青前几日在山上擦洗,夜晚山里比山外更冷,他倒还好,若再往后,到了连他也受不了的时候,陆谷更别说了,于是就将浴桶搬了上来,放在家里没人用也是积灰。
厨房里陆谷忙着炒菜煮米酒,比熬米汤快,放些枸杞子煮滚了就能盛出来,沈玄青往下搬东西,等饭好的功夫还把院子里被风吹进来的落叶扫干净了。
已过晌午,因赶路腿脚疲乏,吃完他俩就躺床上歇息,还小睡了一阵。
陆谷已习惯睡觉时被抱着,就是沈玄青太高大,胸膛硬邦邦的,腿长胳膊也长,稍一用上力气就让他觉得逼迫骇人。
能吃饱饭还有夫郎抱,对沈玄青来说踏实又舒坦,安安稳稳就睡了一会儿,等醒来精神头又回来了,眼中神采奕奕。
他原本想起来去干活,可怀里的小夫郎叫他难以放开。许是好几天都没同过床,他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就蹭上了陆谷脸颊。
陆谷躺在下边,眼里有几分慌乱,但竭力忍着没敢乱动,被子底下如何外人就无从得知了。
好在这会儿大白天的,沈玄青并未真的去做,过了阵干瘾就起身,低哑着嗓子说要去后院围篱笆。
陆谷面红耳赤,攥紧了里衣慢吞吞坐起来。
夜里有那种事时,沈玄青每每都会跟平时不同,让他更加畏惧,连个不字都不敢说,一颗心颤巍巍的,嗓子眼都像在发抖,咬紧了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也不敢把身体蜷起来,摊开了四肢一动不动。
若放在通人事懂乐子的人身上,他这样无疑是生涩无趣的,可沈玄青同他一样,哪里懂这些,最多也就是成亲前看过几眼村里同龄人弄来的图册,他没经验,一时半会儿还做不来那些个。而眼下的,对他来说亦足够有滋味了。
山风穿堂吹过,吹散燥热和窘迫,陆谷缓了一会儿才堪堪自在。
柴房里还有一堆干竹跟木棍,沈玄青直接抱到后院削好剖开,靠着墙围了两片地方。
他们这儿多在春天孵育鸡鸭,秋雏很少,所以那天他到集市上找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买到的也不多,七只鸭子八只鸡仔,鸡圈鸭圈也就不用太大。
他干活的时候陆谷在前院厨房烧水,烧开后端了碗过来,放在一旁晾着,就帮沈玄青往地里插竹竿木棍。
“白天的时候把鸡放出去,自己就会在外面找食吃,鸭子也能下水了,无论地上的草还是水里的鱼虾蚯蚓都能吃,不想放的话,就抓些谷糠麸子,用水泡了它们也能吃。”
沈玄青跟陆谷交代着,他想了下又说:“还是在外头也给围上篱笆,圈一大片地,省得鸡在林子里跑远了,遇到个稍大点的东西被叼走。”
陆谷一听,连忙点着头说道:“我跟你一起。”
这是给他养的鸡鸭,心里可宝贝了,千万不能让山里的东西给叼走。
篱笆围好了,陆谷把关在柴房的小鸡小鸭赶过来,分开关进了篱笆里。
小鸡小鸭发出稚嫩的叫声,让他有点舍不得走,蹲下来摸摸小鸡脑袋,小鸡仔们便啾啾叽叽叫着,围在他身前。
等他抬头一看鸭圈那边,沈玄青在里边用铁锨平了平地,往出走的时候那几只小鸭子排成一串跟在他脚后边,亦步亦趋的,像是跟着母鸭子一样。
小鸭子都是这样,回头去水里放的话,比鸡好引多了,陆谷眉眼染上笑意。
沈玄青把鸭苗挡在里面关好了篱笆门,一转头就看见他脸上似有笑容。
此时秋高气爽,阳光下陆谷脸色有点红润,皮肤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白的没有血色,变得莹润起来,眉心红痕如花钿般漂亮,就是依旧消瘦。
再胖些才好,沈玄青不免这样想,但他没言语,这会儿就是说了也不会立马就胖起来。
篱笆算是围好了,陆谷拿偏软的干草给鸡仔鸭苗都垫了窝,连竹笼里那对兔子都放在了后院,前两天走得时候往笼子里塞了不少青草,今天回来一看都吃光了,也没饿死,陆谷做饭前又给它们拔了些。
野兔子跟鸡鸭不同,是会打洞的,刨起土来还不慢,用笼子更好些。
还没到傍晚,沈玄青扛了铁锨跟长锄,陆谷拿着小点的锄头跟他一块儿去了河边,挑了个合适的地段两人就挖起坑来,好弄个水塘出来给鸭子游水,山里的河流长,要是它们顺着河往下走了,陆谷找都找不到。
在清溪村的时候,因村里鸭子多,怕游远了被人逮走,也怕跟别人家的鸭子混在一起,遇到那爱占便宜的,就算能把鸭子要回来还得多费口舌,所以沈雁就常在水塘里放鸭子,若她闲着不用打鸡草,才看着鸭子在河里游一阵。
沈玄青用铁锨划了个两丈见方的地儿,这水塘真不小了,他们就七只鸭子,足够在里头扑腾。
挖土坑是个力气活,往深里挖肯定费工夫,哪怕陆谷也弯腰挥锄头,今天也是挖不完的。
山里石头多,幸好老猎户当初挑的这地方不错,河边和林子这一片土多,往下挖很少能碰到山岩,他俩运气也算好,只挖到些小石头,搬开就好了。
待太阳往西边沉,陆谷先回去做饭了,沈玄青卷着衣袖继续干活,无论使锄头还是铁锨,在他手里看着就有力,行动间胳臂上的肌肉像是铜浇铁铸,体格比寻常汉子健壮多了,而且不乏俊美之感。
炊烟升起,陆谷锅里热了馒头,正在切菜切肉,就算山里阴凉,生肉也放不了太久,要赶早吃了才新鲜。
他跟沈玄青在山里常吃鱼跟打的鸟,沈玄青弹弓打得准,常常能带回打下来的鸟雀,野兔跟山鸡等野物能卖钱,鸟雀打下来多半是死的,就自己吃了,也见个荤腥。
不过比起这些东西,乡下人一年到头舍不得吃喝,大多都爱吃肥点的,还是油脂多的猪肉更让人觉着香,陆谷也不例外,而沈玄青过了两三年的苦日子,同样如此。
陆谷用秋辣子炒了肉,肉多又足,还拌了一个菜瓜,清脆解腻,两碗菜够他俩吃了。
在这种深山林里需得多小心,天刚擦黑一点,沈玄青就回来了,没在外头多留。
三条狗都进来后,他放下门槛关好院门,用粗树干结结实实顶上,趁这会儿功夫,陆谷把饭菜都端到桌上了。
洗完手进到堂屋一看今晚有肉吃,沈玄青便到厨房拿了碗,倒了小半碗酒来。
他坐下后还问陆谷:“尝尝?”
陆谷摇摇头,酒味辛辣,他喝不了的,沈玄青也不勉强,吃着肉自己小酌了这半碗。
山风和煦,酒足饭饱的滋味让人倍感心安,好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待夜里盥漱了躺下,沈玄青抱着陆谷,又闻到那样温软的气息,明明只喝了那么点,喝时不见的酒意这会儿微醺起来,让他心尖发痒又发热,一翻身便将人压在底下。
——
为挖水塘和围外边的大篱笆,沈玄青跟陆谷又忙了三天,在屋外不比后院,篱笆得扎密些,不然鸡仔顺着缝挤出去或是别的东西挤进来把鸡仔拖走就不好了,这样要的竹子就多,他俩又到竹林砍了十根,沈玄青一次抗不回来,跑了两趟。
水塘挖的约有一人深,沈玄青站在里边挖土的时候,陆谷拿了麻绳在土坑上边吊篮子,把挖出来的泥土倒在旁边,因水塘大,沈玄青也谨慎,挖下去了人站在里边不怕土塌,挖好后还拿铁锨铁铲把土壁拍严实了。
等水塘挖好后,才从靠河的那边往河边挖引水的小渠,最后一铁锨下去,小渠通了,河水便流进来,为让流快些,沈玄青还从岸边搬了好几块大石头堵住河流,让水朝水塘这边汇集。
那几块石头着实不轻,又是推又是搬得,让他上来后在岸边缓了好一会儿。
陆谷刚才还想帮忙,可那么大的石头根本推不动,沈玄青见状还给笑了,他试一试,随后就闷着脑袋让开了。
河水哗啦啦往坑里流,沈玄青见他蹲在塘边瘦小一团,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意,想将他捧起来。待喘过那口气后,高大的汉子终是没忍住,将人抱起来,在怀中轻轻揉了一把头发。
忽然被抱起来的陆谷吓了一跳,沈玄青因搬石头太累还在喘气,结实宽阔的胸膛仿佛是滚烫的,那只有力的大手按在他头上轻揉一把,让他的脸不小心就贴上了沈玄青心口。
明明看不到神色,他却从沈玄青胸膛的起伏和心口处那一阵隐约感受到的跳动,觉得沈玄青在高兴。
抱一下就这么高兴吗,他其实是疑惑的。
直到发觉被抱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红了脸,又觉得该是沈玄青身上太烧,那热意迎面而来,连带他都觉得热了,在怀里根本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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