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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二更


    待老张氏缓过来一点力气,就朝李婉云喝道:“赔钱东西,还不给你男人把被子盖好,成心想冻死我儿不成?”


    她说完觉得“死”这个字不好,连忙又呸呸两声,瞪一眼李婉云道:“要死也是你死,我儿福大命大,定能醒过来。”


    全子夫郎见李婉云被骂的一声不敢吭,暗暗叹声可怜,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喊上全子娘就要回家。


    院门外沈玄青几人刚出来,就遇到过来的林忠才和他儿子,林忠才是里长,识字年纪也大,年轻时在外奔波过,见过的世面多,是以在村里颇有威望,林忠才和沈玄青阿奶沾了点七带八拐的亲,远是远了点,但也算是个亲戚,沈玄青这一辈都喊他舅爷。


    “舅叔公来了。”卫兰香说道,沈玄青兄弟俩跟着喊了舅爷。


    “是兰香啊,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大晚上叫唤成这样。”林忠才见是他们就问道。


    沈尧青开口道:“舅爷,我们过来就看到正子和他娘摔地上了,正子摔重了昏过去,他娘腿折了,别的还不太知道。”


    “这样啊,那请郎中没?”林忠才往张家院里走,他边走边问话。


    毕竟是长辈,卫兰香不能一走了之,只好又和儿子跟在后边,说道:“去了去了,大志他们去了三个人呢。”


    “林叔过来了。”全子娘喊了声,旁边真哥儿也叫了人。


    这会儿张家再没别的人,林忠才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全子家就在隔壁,当然要问问。


    “我也是听到老张嫂喊叫才出来,一出来就见她和正子都倒在门前地上,正子那会儿就没动静了。”全子娘如实说了。


    待进房后,老张氏因腿疼难忍低声唉叫,她毕竟年纪大了,能忍到这时候已经算很不错,这会儿见到林忠才,登时哭哭啼啼诉苦,说大志那几人丧了良心,都没人愿帮她去喊郎中,非得讹诈她一块玉佩才肯去。


    林忠才年纪虽大,可不是糊涂的,老张氏为人如何一清二楚,又看一眼沈尧青,见他微微摇头就知这老太婆在胡言,轻喝一声斥道:“我只问你,正子这是怎么回事?”


    老张氏抹一把眼泪,唉唉说道:“我儿说他要去和大羊喝酒,夜里我见他没回来就去找,不曾想他倒在门前了,我去扶他脚下一滑也给摔了。”


    “大羊也忒可恶,啥时候喝酒不好,非得今日找我儿,这么大的雪,不是成心害人吗。”


    她话音未落,看见端了火盆进来的李婉云,恶狠狠瞪过去一眼,说道:“定是她,定是她坏了心肠,把我儿推倒在地,害正子摔得这样重,早知道就该打死这个祸害!”


    李婉云胆小怕死,也不敢违背丈夫和婆婆的话语,但这会儿她火盆还没放下,呆愣愣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双眼通红,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泪痕血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只说出一句“我没有”。


    “老张嫂,你这话说的,明明我看见了,你和正子先在门外摔了,婉云才从院里出来要扶你,哪里是她推的,可别空口说白话污蔑好人。”全子娘看不下去了,把李婉云手里的火盆接过放在地上,等会儿火势大了铜盆滚烫,非得把手烫掉一层皮。


    “就她还是好人?”老张氏急得一瞪眼,还想往下说却被全子娘打断了。


    “你别胡说,夜里静,我在院里给我孙子倒尿壶,可是听见了,外边咚一声像是有人摔了,还没过劲,你就喊起来问是不是正子,我当是正子摔了个屁股墩没多想,再回去拿尿壶,就听见你嚎了。”


    全子爹娘是一对滥好人,心是善的,在村里跟谁都和气,但这会儿见老张氏冤枉李婉云,全子娘看不下去,滥好心一犯就为小张氏辩解起来。


    她这么一说十分合理,小张氏一个软弱的妇人家,哪有胆子去推丈夫,更何况全子娘在村里为人厚道,不是扯谎的人,林忠才便信了几分。


    “正子像是踩在尿上滑倒了。”沈玄青开口道。


    见屋里人都看他,就说道:“院门前那一滩尿在雪上都成黄的了,夜里不好辨认,但看雪上颜色深就知道,正子身上不也一股尿骚味,老张婶身上都有,都是踩到尿给滑了。”


    屋里确实有尿骚味,别说沈玄青了,别的人方才着急,眼下多想一会儿也能觉察出来,于是沈尧青开口:“他去喝酒,应该是回来在墙根下解手,没留神踩上去了。”


    “外头那块石头上有血迹,该是正子倒下去头磕上边留下的。”沈玄青打猎养成的习惯,在忙乱中也能分出心神观察周遭,借着当时全子娘灯笼映出的光就看到了。


    林忠才点点头,张正子亲娘都说他确实是出去喝酒,如此一来,事情便明晰了,连老张氏闻到自己身上尿骚味都再说不出话来。


    他走过去看一眼床上的张正子,又探探鼻息,发觉气息分外微弱,枕头上有血迹蔓延,流的还挺快,心下就是一惊。


    “快捣些止血的药来!”林忠才缩回手立即说道。


    老张氏见他神色不对,愣一下便嚎啕哭起来,拍着左腿边哭边骂。


    林忠才被她哭喊的心烦意乱,喝止道:“住嘴!”


    “家里没药。”李婉云六神无主,眼睛都是呆滞的。


    沈玄青本不愿管张家这些事,但看到张正子后脑在流血,方才抬进来脸色还好点,这会儿越发青白了,便说道:“我那里有大蓟根,我去拿。”


    金创药止血最好,但是贵,寻常人家没有闲钱置备,沈玄青有钱后想过买一些,进山打猎危机重重,但因冬日下山了,在家里又用不上金创药,就想着等开春再去买。


    这时全子爹把张木生一家子叫来了,人一多都在询问,屋里又变得乱哄哄,老张氏还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因腿疼哀叫不止。


    卫兰香和林忠才说一声,和沈尧青先回去了,他们只是外人,顶多给点药材,别的忙也帮不上。


    鲜大蓟根止血好,可这会儿有干的就不错了,张家这一遭乱事与他无关,沈玄青没多待,给了药就离开了。


    ——


    次日一早,张正子家的事在村里传开了。


    雪停了,快晌午时陆谷在厨房做饭,和张家离得近,只隔了三家,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进进出出不少人。


    昨晚沈玄青跟他说是张正子喝醉了解手,踩在尿上把自己滑倒了,摔倒磕到脑袋,他听愣了,沈玄青就跟他说,人喝醉了什么奇事都有,还有人喝完酒躺下睡觉,醉死过去胃里泛上东西,没法儿吐出来就给呛死了。


    听完陆谷心道喝醉真不是什么好事。


    “谷子哥哥,给你吃。”沈雁进来递给他两个红枣,就到灶前坐下烧火了。


    干枣甜甜的,陆谷边吃边切菘菜,冬天别的菜少,可不得天天吃这个,一炒和豆腐炖熟,有时候放些肉一块炖,只要有油水菜就很香。


    沈雁给灶里添了把柴,看一眼外头说道:“出太阳了,谷子哥哥,明儿晴了的话,咱包包子吃成吗?”


    整天吃馒头,她有点想吃包子了。


    陆谷转过头来说道:“也好,馒头剩的不多了,明天多和些面,包子馒头一块儿蒸。”


    沈玄青在院外把房前屋后几棵树上的积雪拨下去,省得压断树枝,尤其柿子树,一回来听见他俩说蒸包子就提议道:“不是还有两吊肉,放两三天了,不如切成大片做蒸碗,放些炸豆腐进去,回头想吃热一热就行,想吃鲜的肉再去买。”


    纪秋月坐在堂屋打络子,听见他的话笑道:“这个好,肉蒸软蒸烂了也香,能夹在馒头里吃,要是觉着肥肉腻就抹些辣椒油,还有酸豇豆呢。”


    “好,明天一齐蒸了。”陆谷浅浅笑了下。


    他们正说话间,卫兰香回来了,张家出事左邻右舍多少都要去看看,老张氏平时嘴烂,提东西行礼也吝啬,但好歹和村后离得近的十来户是有往来的,鸡蛋和肉舍不得,毕竟老张氏都没给别人拿过,别人也无需给她带,但怎么也得舀点米面过去,是个意思就成了。


    “娘,怎么样了?”沈玄青问道。


    卫兰香叹口气,说:“正子一直没醒,连药都喂不进去,王郎中没说后话,可……”


    她说到这里就闭嘴了,若是被人听到,不就成她背地里不说好话,咒张正子死呢。


    见纪秋月在打络子,她走过去说:“这几天你别出去,外头人多,撞着碰着怎么办。”


    “知道了娘。”纪秋月应道。


    陆谷切菜的手慢下来,他听懂了卫兰香的意思,张正子昨天打李婉云那副狰狞的样子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过一晚就躺在床上连药都灌不进去。


    万一……


    到时候婉云该怎么办,他的忧虑很快被打断。


    “谷子哥哥,咱也包点马齿菜馅的,夜里我拿木盆泡些,不然全是菘菜包子。”沈雁依旧在想包子吃。


    不是她没心没肺,张正子老打人,她都见过好几次,沈尧青说过,打老婆媳妇出气的男人不是男人,她不喜对方,老张氏成天骂儿媳妇,她同样不喜,平时离张家远远的,不会凑上前,眼下就是出事了,她也不愿多理会,他们家日子才刚过好呢,再说她也不懂那些事。


    “行。”陆谷答应着,切菜快了点,马齿菜晒那么多就是让家里人吃的,况且这个包包子也香。


    第82章


    要蒸包子和馒头了,笼屉里还剩下十一个陈馒头,因家里人多,只早食就能吃七八个,早起卫兰香一看,就说不如炸馒头片,几年都没吃过了,先前炸过一次油饼,可那是不一样的。


    炸馒头片要给锅里倒不少油,陆谷是没做过的,卫兰香切馒头片他打下手,厨房外点了泥炉用陶罐烧喝的热水。


    因是煎药用的,他们以往把泥炉都叫药炉,但前几日卫兰香觉得这名儿不好,成天药炉药炉的,不大吉利,毕竟纪秋月有身孕了,就喊成泥炉了。


    “娘,这些够不够?”他往大锅里放油,拿不准到底要多少就问道。


    卫兰香探过头一看,说道:“再舀两勺,油少了容易糊,炸完剩下的油等凉了还能灌回去。”


    “好。”陆谷依言又添了两勺。


    热油烧开,炸的时候锅里刺拉拉直响,十一个陈馒头切了不少片,翻着面在锅里炸,炸好的夹出来后放在汤盆里,不然碗放不下。


    今天这早食不一样,炸好后连喊都不用喊,沈玄青他们前后脚都进厨房看着等着了。


    陆谷捏起金黄油亮的馒头片,咬一口酥酥脆脆的,馒头片里面不酥但热乎乎是软的,觉着没味道往上面撒一点点盐,带上咸味就更香。


    炸馒头片趁热吃最好,而且又是油又是盐的,连菜都不用炒,干渴了喝点热茶热水就成。


    一盆馒头片吃完没剩下,盆底有油卫兰香没舍得直接洗,斜着往油罐里滴了一会儿,最后还捏了片豆腐把盆底的油光擦干净了。


    吃完陆谷没闲着,在切豆腐和肉片,今天要做蒸碗呢,豆腐得先炸一炸,也是因此,卫兰香就顺便炸了个馒头片吃。


    冬天冷,干灶上的活摸到冷菜冷肉手会僵冷,更别说沾到水,是以蒸馒头包子一次要弄好几大笼屉,不然没吃几天又得蒸。


    沈雁给外面陶罐添了冷水让烧着,等下和面要用温水,她也没闲着,进厨房帮陆谷切肉,两个人到底快些。


    堂屋里的纪秋月把泡好的马齿菜用筷子从木盆里捞出来,水太冷根本不敢伸手捞。


    茄子干还有木耳地皮菜也都泡了些,昨晚怕夜里太冷,放在厨房水结冰碴子,就都拿到堂屋来了。


    见沈尧青没事做,她说道:“大青,你去剥棵菘菜,再洗两个萝卜,娘她们腾不开手,和面炸豆腐都是活。”


    今天虽然有太阳,但这一大早还不怎么暖和,在厨房干活要挽起衣袖,尽快弄完才是正理。


    “行。”沈尧青答应一声,他觉得用筷子太慢,伸手把木耳茄子干等捞出来。


    “你不冷?”纪秋月抬头嗔道。


    “我皮糙肉厚不怕。”他笑一声,起身就把两个篮子提走了。


    陆谷几人在厨房里忙碌,等面醒好,卫兰香把两个儿子叫来揉面团,两个小子力气大,没一会儿就揉光揉顺了,她这才接手搓长条,因今天要包包子,馒头就不用揉了,拿刀咚咚咚利落剁开,放进笼屉让儿子端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三种包子馅剁好了,连沈尧青沈玄青兄弟俩一起,桌下点了火盆一家子坐在堂屋包起来。


    菘菜萝卜是冬天常吃的馅,马齿菜偏黑,切了白豆腐和一些肉搅在一起,茄子是自家种的,今年有钱了,卫兰香还多买了些晒成干,夏天的茄丁辣子包子好吃,过冬没青辣椒,就切些木耳地皮菜混进去剁成馅。


    陆谷见沈玄青手上笨拙,把自己手里包好的一个放进笼屉里,又拿一张包子皮过来,手下动作放慢,小声让沈玄青看他是怎么包的。


    卫兰香边擀包子皮边笑道:“我擀几张小的,不是有那种小包子能用油煎,回头咱也试试。”


    有钱有闲的时候,只要不懒,人在吃食上就愿意鼓捣。


    三种包子挤一挤,最后包了三笼屉,茄子包最少,菘菜和马齿菜包多,馒头也是三笼,也亏是他们家笼屉多,不用去借。大锅上架的都是大笼屉,这六笼够他们吃上好一阵了。


    沈玄青搬了大木柴塞进灶底,火呼呼呼就烧旺了。


    等馒头包子蒸好,就算还没到晌午饭时,一家子趁着热乎新鲜的包子先吃了一顿。


    马齿菜劲道有嚼劲,剁了肉和豆腐进去,肉香豆腐香都有,比陆谷以前吃过的纯纯野菜包子香多了。


    茄子包也好吃,因他们这里夏天吃茄子包的时候总会放青辣子,有个辣味才觉得香,卫兰香还把辣椒油碗端来让往包子里放。


    在家里吃吃喝喝,一早上就过去了。


    太阳出来但还是不怎么暖和,天上时不时飘过云朵遮住太阳,今天不下雪了,沈玄青没事做,就背了个竹筐上山去捡木拐爪。镇上有人管这叫拐枣,下过雪后更甜些,也是时候去捡了。


    “那你们去,我跟你阿嫂在家。”卫兰香给泥炉添了两根细柴,天冷要喝热茶水,陶罐里的水烧开后就时常在泥炉上煨着,想喝的时候就能喝,不然真到了渴的时候才烧水就渴极了。


    陆谷沈雁一起上山了,山里积雪未消,前山就有木拐爪树,离得不算很远,沈玄青没让狗跟着。


    他们走之后,沈尧青出门溜达,他是长子,村里有个什么事都会想着探听探听,张家依旧乱,不好这时候进去随意打听,就到全子家去了。


    ——


    沈玄青循着记忆找到木拐爪树,地上落了不少,雪里干草里都有,熟了就自己掉下来,大串小串的,捏着细枝就提起来放进竹筐。


    木拐爪长得和木头似的,但也是一种果子,要熟透了才好吃,不然会发涩。拐爪树长得高大不甚好爬,况且树上多是没熟的生果,就无需用钩子去够,捡地上的就行。


    沈雁从细枝上掰了点尝,说:“谷子哥哥,还挺甜的,回去洗洗就能吃。”


    在雪里捡木拐爪手指头冷得慌,闻言,陆谷哈哈手也尝了尝,还真是脆脆甜甜的,他记得这个能泡酒呢。


    冬天能吃个甜甜的果子很不错了,三人在雪地里捡的起劲,沈玄青从小就在山上跑,哪里有木拐爪树一清二楚,三人在山上连走路带捡耗了将近一个时辰,竹筐满满的。


    树上的木拐爪后面还会熟,到时候还能再上来捡,若是自家吃不完能拿去卖,是以他们下山的时候碰见村里人也去捡。


    出来只背了一个竹筐,满了后就没捡了,再说山上不止那两三棵拐爪树,多转转别的地方也有。


    到家后陆谷和沈雁都把手捂在汤婆子上取暖,不约而同心想有这东西真是好,暖暖的。


    卫兰香和纪秋月拿了剪子把木拐爪上发黑发霉的剪掉,余下好的捡进竹匾里,这大冬天碰水也不容易,淘洗净再晒干了,想吃就能直接吃,无需再洗。


    “再捡两回,多了蒸熟晒干,今年泡些酒,清甜的我们也能喝,若再多就熬成糖浆,到时候做发糕做酥酪,过年待客也有个稀罕的。”卫兰香边剪边说。


    纪秋月应声道:“这个好,糖浆多的话,咱吃甜窝根不用蘸蜂蜜,蘸这个就成。”


    甜窝根的甜味太淡,今年沈玄青找到的蜂蜜没有卖,蜜糖到底金贵,有时候不舍得吃,熬出来的糖浆就无需这么俭省了。


    说到发糕,卫兰香想起什么,转头对纪秋月说道:“上次你三叔不是还给了些红枣,昨儿你不是跟大青说想吃个糕点什么的,明天娘给你做枣子糕。”


    这几天路上不好走,纪秋月没有催沈尧青去镇上,只是想起糕点的滋味顺嘴就说了,没成想卫兰香也知道了。


    她抿唇笑道:“那好,明儿我和娘一起做。”


    红枣是上次沈玄青给沈顺旺送獾子肉时给的,獾子肉他们家没人爱吃,但不少呢,给亲戚和关系好的送一些也无妨。


    正说话间,沈尧青从外面回来了,见竹匾里不少木拐爪,蹲下捡了两个吃,他没起身,蹲在那里就说:“正子去了。”


    卫兰香停下手里的活,良久轻叹一声,张正子和沈玄青一个年纪,过了这个年才十九,叹气后问道:“他娘呢?”


    “头先不知道,方才知道了,一口气没喘过来晕了。”沈尧青答道。


    想起小张氏来,卫兰香又叹口气,问道:“婉云怎么样了?”


    “傻了,没反应,说不出话,让全子夫郎搀到他家睡下了。”沈尧青说完,倒是觉得张正子没了对小张氏好,没人再打她了,可她也成了寡妇。


    无论沈玄青还是沈尧青,都觉得打媳妇打夫郎的男人最没本事,素日里是看不起张正子的,但这会儿人死了,就没什么看不看得起了。


    “没说啥时候埋?”卫兰香又剪起木拐爪。


    张正子太年轻,连孩子都没有,他们清溪村还好,放在别的地儿说不得连祖坟都不让入。


    “人多乱糟糟的,我就听见舅爷说停三天,一切从简。”沈尧青说着又捡木拐爪吃,被纪秋月打了下手,让他去洗洗。


    沈尧青笑一下,抓了一大把木拐爪起身说道:“多洗点你们也吃。”


    陆谷在旁边听着,听见张正子死了愣一下,就想起李婉云来,又听沈尧青说她傻了,连话都不会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李婉云说话弱弱的,虽见面不多,可他觉得她是个老实的好人。


    卫兰香木拐爪还没剪完,忽然想起什么,匆忙进房从箱子里翻出块红布,坐在床边裁了一段,拿出来给纪秋月,低声道:“这几天你别出门,去把这条腰带子换上。”


    张家离得太近,怕冲撞上了,得拿红布挡一挡。纪秋月没多吭声,就回房换腰带去了。


    第83章


    张正子太年轻又无后,丧事不宜大办,一切都从简了,但也并非一个吊唁哭灵的人都没有。


    停灵这三天,陆谷能听到张家那边传来的哭声,来的亲戚多哭声也就经常响起,他以为是张家亲戚多,还是听卫兰香说了以后才明白,原来张正子没了,等于他家绝了后,那些家产田地有的是亲戚同宗盯着,连多少年都不来往的老亲戚都扎堆来了。


    清溪村坟地都在南边的荒山上,林稀树少,地上全是隆起的坟包,平时少有人去那边,这两三天沈玄青沈尧青按着村里的规矩,和村里汉子一起帮忙挖新坟去了。


    也是因此,卫兰香没人说道说道,白事也不好跟纪秋月去聊,就做着针线和陆谷说了几句。


    “有个老张嫂还好,辈分压着,不能叫人家儿子没了老娘还被赶出去。”她说完又叹口气,开口:“就怕有那狠心的,人一埋就要分田分东西。”


    寡妇素来势微言轻,像李婉云这种没生下儿子的,更是容易被亲戚欺负,如今张家的家产田地等同无人承继,有那坏了心的亲戚会来夺取,就算一时没夺完,三天两头上门来逼迫威胁,她一个妇人家,哪能经受得住这种罪。


    “那些人,心黑手毒,咱们这些妇人夫郎没了男人,给家里干了十几二十年活他们看不见,男人一走,就来欺负孤儿寡母,嘴上说得好听,怕家业丢到旁人手里去,不如给他们这些亲戚。”


    卫兰香说到“亲戚”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呸”一声又愤愤说道:“干了十几年活,不说缝补浆洗,就是织的布养的鸡鸭,卖了可都是钱,嫁过来又没有白吃饭,人家倒好,说家业是沈家的,和我无关。”


    陆谷见她说着说着气性还上来了,连忙从陶罐里舀了热水给她碗里倒上,来不及放下小葫芦瓢就把碗轻轻推过去,小声道:“娘,喝点水,别气了。”


    卫兰香见他乖顺,连声应道:“好好,不气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不好停下,喝口热水后,她继续道:“谷子你不知道,当年你爹走了,你大青哥都娶妻了,有一家从没见过面的远亲戚来了,竟打咱们家房屋和田地的主意,你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我生了两个儿子都没拦住那些黑心肝的贼人。”


    “好在老大老二都大了,没叫他们得逞。”卫兰香说到这里才觉得顺了口气。


    其实若放在没出嫁之前,她是说不出这些话的,因所见所识全是这样的事,但嫁给沈顺福后就渐渐变了。


    沈顺福没念过书,大老粗一个,可脑袋里想的多,先是那股待人好、还能看见妇人夫郎苦处的心劲就和旁人不一样,别说打媳妇了,连骂都不曾骂过卫兰香一句,碰见那不公的事就算无能为力,也会跟卫兰香叹一句世上的姑娘双儿真是不易。


    耳濡目染之下,她想的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三天说长也不长,很快就到抬埋入土的时候。


    积雪消了,雪水从屋檐流下来,像下雨一样,院子里和外面路上的雪也在消融,地面泥泞不堪。


    外面哭声喊声一片,乱糟糟的,陆谷陪纪秋月坐在房里没出去,连房门都关上了。


    他们这里讲究吃过晌午饭再抬灵,饭饱那些汉子也有力气,是以今天沈玄青沈尧青在张家吃的饭,白事都是素宴,冬天菜不多,席上贵一点的也就是豆腐,别的不过是菘菜萝卜,再一道野菜共四碗东西。


    “阿嫂,好了,你换上。”陆谷把绣好的虎纹荷包递过去。


    狮虎辟邪,卫兰香觉得红腰带还不够,让他给缝个虎纹的钱荷包,自己昨天到寺庙求了个护身符,一回来就挂到纪秋月脖子上了。


    “真好看。”纪秋月接过去,恰好她的荷包旧了,是拿碎布头做的,也没绣花,这下有了新荷包满脸喜意。


    他俩在房里说着话,过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沈尧青兄弟俩回来了。和老人去世不同,今日到坟里无需哭丧吹打,埋了就行。


    卫兰香一早就备好火盆,见他俩回来连忙端到院门口,让跨过才能进来。


    他们家有胎星,和别的人家不一样,村里人路过看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嚼舌头。


    跨了火盆还没完,卫兰香又让两个儿子好好洗了个手,一人给了一根新的红腰带让去换上,换好了才能见纪秋月。


    这几天沈尧青因去挖新坟,夜里都没和纪秋月睡一起,给他在堂屋支了个木板床凑合了几晚。


    村里人都回来了,张家亲戚也不例外。


    卫兰香收拾好两个儿子后就到全子家去了,没多久,隔壁传来吵嚷声,她听见心里提起又落下,果然,真如她所想,这些人没安好心。


    幸好林忠才在张家,有他在,就算外村的人多少也得给个面子,不敢随意在张家搜刮抢夺。可就算他在这里,张正子无后,张家的亲戚同宗来分家产也无可奈何,世道就是这样。


    老张氏这几日哭得晕死过去好几回,唯一的儿子没了,是生生挖了她的心肝,加上右腿折了,短短几日就苍老了许多。


    这会儿李婉云被许多人围着,说要同她商议房产田地怎么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见过这阵仗,若不是娘家人陪着,早吓得让人拿捏住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都逼到这份上了,李家怒骂张家亲戚不做人,寡妇也欺负,老张氏的娘家也来了人,平日里再如何,这会儿也要帮老张氏说道说道。


    他们一说,张家亲戚就拿无后来说事,两方边说边骂,还有人说若不分家产也好,李婉云定要从张正子的侄儿里过继一个,好不让张家的家产落到他李家这些外人手中,否则就是私吞家业,他李家也别想做人。


    要埋张正子的时候老张氏直接晕过去,被抬进房里睡下了,埋完回来后,竟无一人想起她,还是她听到吵闹声才醒过来。


    她腿虽折了,神情也萎靡,可侧耳一听那些人竟不顾她死活,要把她的房子田地分走,心中腾一下燃起怒意,好啊,一个个的,都把她老太婆当死人,立即就在房里呼喝大叫起来。


    林忠才被这群人吵得头疼,听见房里老张氏的叫骂,连忙让人把她抬了出来。


    老张氏儿子没了,多年不往来的亲戚相逼威胁,心中苦楚不已,落下泪来,但嘴上没饶人,边骂边哭诉,嚎叫个不停。


    张家二房媳妇是她帮着娶的,她平常老在村里念叨这个,是以张家二房就算心想他们和大房最亲近有些蠢蠢欲动,这会儿也不敢出头抢夺家业,村里人可都在门口和四邻听着呢,哪怕老张氏人不行,他们若欺负年纪这么大的寡嫂,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和卫兰香想的差不多,老张氏一出来,林忠才便拿“孝”之一字压住了张家亲戚。


    虽然张正子和沈玄青一个年纪,但老张氏比卫兰香年纪大了近十岁,她儿子没了还有儿媳代尽孝,世上只有寡妇被赶走被分家产,哪有丧子的老娘被赶出家门的,这不是造孽吗。


    至于过继的事,老张氏这会儿谁都不信,自然不肯,边哭边骂,让人帮她把院里的亲戚都打走,自己还捡起地上泥块土块扔过去,又朝那些面目可憎的人啐去。


    她头发花白又断了腿,坐在那里抓的满手是泥,谁瞧着都觉得有些疯癫状,在门口观望的清溪村人有心软的,还直叹可怜。


    房契地契只有老张氏知道在哪里,她不说,这大白天的,别人也不敢明抢,吵闹半天后见一时半会儿分不了,张家亲戚就各自先回去了。


    一通闹剧暂且落下,卫兰香在全子家听了个明明白白,心里直叹气,和全子娘两个人坐一起,嘴里也不住哀叹,这小张氏的命真是太苦。


    ——


    夜里雪消融从屋檐流下来,但因太冷冻成了冰溜子,沈玄青身量最高,连竹竿都不用,站在屋檐下一伸手,就把冰溜子掰了下来。


    冰溜子太尖,万一砸下来,伤着别人还好,要是伤到纪秋月就遭了。他娘既这么说了,他就照着做,省得一直念叨。


    屋檐下这一排冰溜子不少,陆谷见状也来帮忙,他踮起脚也够不到,就找了根木棍,只要能把尖头那一段打掉就好。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陆谷边敲冰溜子边说,这几天沈玄青给张家帮忙,饭都是在那边吃的。


    沈玄青一见夫郎站在自己身边就笑了,又被问想吃什么,笑意更甚,说道:“我去孟大岳那里买点肉,晚上让娘给咱们汆丸子吃。”


    这几天吃的是全素宴,没有荤腥,他不免有些馋肉,因素宴上的素汤做得好,让他想起肉丸子汤。


    “行,我等下就把大葱姜末切好,再炒碗萝卜煎几个包子。”陆谷转头一看他笑了,眉眼也弯起来,笑意浅浅甜甜。


    沈雁听见要汆丸子,编竹篮的手停下来,坐在堂屋就朝外喊:“二青哥,真的?”


    沈玄青被她馋样逗笑,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哄骗过你?”


    “那你去买,剁肉费工夫呢,我和谷子哥哥来敲。”沈雁十分殷勤,找了个长木棍也来了。


    她说得确实不错,肉泥要剁细了汆出来的丸子才好吃,沈玄青笑着轻拽一下她小辫儿,说她这么馋也不知是像谁。


    沈雁经常被沈尧青揪小辫子,这会儿连二哥哥都欺负她,一下子急了,就喊陆谷给她撑腰:“谷子哥哥,你看他。”


    要是纪秋月和沈尧青的话,纪秋月早一巴掌打到后脑勺了,可陆谷是没这个胆气的,再说沈玄青比他高多了,就更不敢乱伸手去打。


    因沈雁的话,他下意识看向沈玄青,还没说话呢,就见高大的汉子讪讪收回手,挠着头有些局促,像是怕他打过去,说要去买肉就连忙出门了。


    第84章


    沈玄青匆匆出门,连陆谷都看出他的心虚,更别说沈雁了。


    她是家里最小的,上头两个哥哥待她确实好,但有时候连过了二十岁的沈尧青都会取笑捉弄她,沈玄青也不例外,辫子被揪疼她又打不过两个哥哥,只能找人帮忙。


    以前纪秋月能制住沈尧青,这下好了,也有人能制住沈玄青了,她的高兴显而易见,转头对陆谷说:“谷子哥哥,以后你可得多帮我,二哥哥太讨嫌了。”


    沈玄青心虚溜出门后,陆谷其实有点蒙蒙的,听到她的话下意识点头。


    见他答应,沈雁嘿嘿笑两声,更高兴了,心道以后二青哥可别想再欺负她。


    陆谷没太想明白沈玄青的反应,也不知以后该怎么帮沈雁,纪秋月打沈尧青他见过,难不成,要这么帮?


    又一块冰溜子被敲下,硬邦邦掉落在地碎成好几截,狗崽想凑过来,怕它被冰溜子砸到,陆谷连忙赶走了它,一打岔连刚才想什么都忘了。


    等沈玄青买肉回来,卫兰香陆谷还有沈雁就进了厨房。


    家里人多,一人弄一碗滚烫热乎的肉丸子汤才吃得爽快,肯定得用大锅煮。


    卫兰香汆出来的肉丸子大小均匀,手上还特别快,陆谷没做过这个,跟着学了几下,因要炒萝卜煎包子,弄了几个丸子后就到外面炒菜去了。


    沈雁烧水添柴,顺便也跟卫兰香学了学。


    飘香的肉丸子煮好后,陆谷的菜和包子都已经端上桌了。


    每人碗里都有十个肉丸子,肉馅剁的细,丸子一口咬下去很是松嫩,肉汤鲜又香,就算没有小葱或是绿叶碎来点衬,也足够美味了。


    卫兰香喝口热汤只觉浑身舒坦,见家里人都吃得香,她就笑了,说道:“锅里还有,吃完再去舀,今儿弄得多,一顿肯定吃不完,明天切些萝卜块放进去,吃了也好呢。”


    沈玄青买的肉多,他兄弟俩吃肉的胃口大,是以卫兰香煮了一大锅,自家人吃饭她还是舍得的。


    热汤热菜热包子,在冬天的傍晚吃起来暖意融融。


    ——


    天晴了,晒干了地面,避风处的墙根下,卫兰香和纪秋月搬了椅子晒太阳,纳鞋底缝补衣裳,总是有活要干,闲不下来。


    没一会儿周香君带着沈玉过来串门,乡下妇人在冬天就是做针线活,也最爱这种太阳天,晒着暖洋洋的,手上不冷。


    一般这种好天气,村头会有不少妇人夫郎聚一块儿闲话说笑,往年卫兰香也爱去,过冬没别的地方去,可不就爱凑凑热闹。


    今年是因着纪秋月有身孕,村头人太多,还有小孩乱跑乱撞,就没过去,在家里安心晒暖也是一样的。


    沈玉平的亲事至今还未商议好,周香君不免就多叹了几句,正说话间,全子夫郎抱着娃儿也过来串门子了。


    陆谷之前不常在家里,和全子夫郎不是很熟,但卫兰香不一样,见着胖乎乎的娃儿就喜得抱过来,逗着玩了好一会儿,连纪秋月都喜爱的不得了。


    沈雁过来逗了一下胖娃娃,见陆谷拿了锄头连忙起身,说道:“谷子哥哥,我也去。”


    她转头对周香君和全子夫郎又说道:“三阿嬷,真哥哥,我先出门了。”


    “去吧,留神些。”卫兰香叮嘱了她一句,跟着沈玄青也放心,就没多管,和周香君继续往下说。


    沈玄青把陆谷手里的锄头放进自己背上竹筐里,今儿天好,沈尧青也背着家伙事一起上山挖冬笋,还带了柴刀麻绳,顺便砍些柴,他打算过几天柴火积多一些,用板车拉到镇上去卖,多少是个进项,冬天柴火卖得都好。


    竹林离得较远,家里四条狗全都带上了。


    挖冬笋是个力气活,不是那么容易的,找地下的笋子也得有经验,沈雁年纪小,竹林远来得少,陆谷以前倒是挖过,一来就找裂缝和鼓起来的土包,哪怕不如沈尧青经验足,也让他挖到了竹鞭,顺着竹鞭的走势往下找,还真掘到了三个冬笋。


    冬笋藏在地下,要看仔细了,时不时还得用手刨刨,不然一锄头下去挖断竹鞭或是伤到笋子都不好。


    沈雁跟着沈尧青在不远处挖,陆谷把三个冬笋扔进竹筐,又用锄头把挖出来的土重新推回去,见一旁沈玄青也挖到了,就提上竹筐过去帮忙。


    见他过来,沈玄青没让他动手,还笑道:“回去炒腊肉吃,笋子炖鸡也好吃。”


    入冬到现在,家里肉几乎没断过,天天都有,陆谷再没有饿过肚子,虽没长多少肉,可脸色红润,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


    说完,沈玄青弯腰把掘出来的笋子丢进竹筐,又转头问他:“簪子怎么不戴?”


    陆谷老实答道:“干活怕掉了。”


    簪发和包发不一样,乡下的双儿常常用布巾缠住头发,无论做什么话都不怕松了,发簪陆谷没用惯,万一丢了岂不是罪过,就算掉在地上也心疼呢,簪子就一直收在房里。


    沈玄青一顿,确是这个理了,便点头应道:“也是。”


    狗崽和大狗在竹林里到处嗅闻刨洞,合力抓到了两只大竹鼠,咬死的竹鼠被大狗叼在嘴里,它汪汪直叫,咬住竹鼠腿想争夺,大灰叼着猎物喉间发出低吼,到底是头狗,威势在那里,狗崽没一会儿就消停了。


    大狗抓到猎物就朝沈玄青跑来,邀功是必然的。


    沈玄青拍拍三条大狗脑袋算是嘉奖,这两只竹鼠等回去再烤给它们吃。


    至于狗崽,有陆谷又是摸头又是给顺毛的,高兴的不得了,还嘤嘤叫着拿脑袋去蹭陆谷手,压根就没空理会别人。它是陆谷一手带大的,自然更亲近些。


    “谷子哥哥,你挖多少了,我挖了六个。”沈雁锄头挥累了,抬头一看陆谷在逗狗,因自己挖了这么多忍不住想比比,她掘出来的冬笋比大青哥都多呢。


    “我只有三个。”陆谷起身不再逗弄狗崽,挖冬笋才是正事。


    沈玄青这边地方窄,不好两个人一起使锄头,他重新找了片地方,挖着挖着还觉出点别的,若放在以前,他干活是一点不敢分心的,更别说逗狗玩,但沈玄青从不说他。


    挖冬笋挺累的,他们背了两个竹筐,挖了五十来个,别看这会儿背着沉,回去了剁掉根剥下外壳,里头能吃的不算多。


    回去前沈尧青砍了一大捆柴,陆谷和沈玄青背着竹筐,从竹林回去要经过一棵木拐爪树,沈雁在地上捡了不少串,全放沈玄青竹筐里了。


    远远的,狗冲着前方叫起来,沈玄青定睛一看,是邻村人上山打猎,便喝止了大狗。


    农人春夏秋都在田地里劳作,冬闲时并非什么都不做,学子多是冬天上私塾念书,别的人为补贴家里,会上山抓点东西,往前十来年,他们这里冬天还有习射,一来能猎到野味吃上肉,二来善射者还会受到尊崇,在比试中若夺魁,也会拿些奖赏。


    习射能健体,有的人会去参军报效,如今太平盛世,但参军吃苦岂是那么容易的,一去就是好几年,家里妇孺若无人撑腰还会被村里欺负,是以沈玄青沈尧青两个都交了役钱替代徭役,免去了被抓走当兵丁的事。


    近些年虽无习射比试,也有人会练箭或是做弹弓,上山猎到东西好歹能为冬日添个菜。


    沈尧青也会射箭,实在闲的时候会带着狗上山打猎,虽打的多是兔子山鸡这些常见野物,但也很不错了。


    既遇上了,沈玄青和邻村那两人远远打了声招呼,那两人带着弓箭和狗,知道他善射,还玩笑说日后切磋切磋。


    和别人不一样,沈玄青一年里要在山上待大半年,射箭捕猎自是一把好手,只在冬日习射的人很少有能比过他的,但也笑着应了声。


    回家后也才刚过晌午,太阳正大,墙根下卫兰香依旧在晒太阳,全子夫郎抱着娃儿早回去了,倒是周云芝来串门了。


    “大伯娘。”陆谷在沈玄青后面喊了声,周云芝就看向他。


    “怎么才回来。”卫兰香放下手里的鞋底。


    “二嫂子,我和玉哥儿先回去了。”周香君当即就起身,卫兰香留他笑着拒了,说他也该回去做饭,没有多留。


    周云芝眼高于顶看不起穷的,爱贪小便宜,但没那么死皮赖脸,一看周香君走了不好再留,也起身跟出去,今天卫兰香给她吃了两个柿饼,她心里还算满足。


    吃过饭后,陆谷去洗碗,卫兰香犹豫着,一看就有话说,原本想跟去厨房的沈玄青又坐下了,说道:“娘,你想说什么就说。”


    卫兰香看一眼厨房那边,这才低声开了口。


    周云芝大儿子沈玉涛在镇上做事,前儿回来时说那陆文竟进了镇上的富户李家家门,不过打听后才知道,陆文并非明媒正娶,而是给人家做了妾。


    乡下人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哪有什么纳妾之说,穷人卖女儿卖双儿给镇上人家做妾的事不是没有,但陆文是卫兰香曾经一眼相中的夫郎,一听他当真进了富户家中,还是个妾,心里就免不了多想,也想和沈玄青说道说道。


    这段时日沈玄青没去找过罗标,之前他俩说好了,若李鸣山想对他不利,罗标才会找人通知他,别的沈玄青都不在意。


    “娘,无需多虑,姓李的我知道,酒囊饭袋之徒而已。”沈玄青见她看自己,又说道:“陆文如何与咱们无关,娘你别多想,万事都有我和大哥。”


    闻言,卫兰香点点头,也只得这样。


    至于陆文做妾一事,沈玄青有点意外,因陆文当初悔婚做的绝,他还以为李鸣山能给陆文一个名分,没想到只是个妾。


    不过也是,以李家的地位,在镇上找个门当户对的不难,听罗标说李鸣山他老娘是个厉害的,不愿给儿子娶乡下夫郎也能想通。


    第85章


    又是一个暖晴天,清溪村村头聚了不少人晒太阳,大人小孩都有,热闹极了。


    泥哨响起来,好几个孩童铆足了劲去吹,互相比较着,看谁吹得最响,有的连脸都涨红了,可见憋足了那口气。


    有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各自拿一只布老虎,嘴里嗷嗷叫着,都说自己的大老虎最厉害,两只布老虎的头撞在一起,试图击败对方。


    五六岁的小女孩和小双儿大多安静,坐在小凳子或砖头石头上互相编辫子玩,亦或是两两一对翻花绳。


    大树另一旁的空地上,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在打陀螺,手里的小鞭子啪啪响着,陀螺滴溜溜在地上旋转。


    有打得好的,陀螺始终不停,连在一旁看的大人都给叫声好,甚至有的汉子手痒,还接过孩子手里的小短鞭去抽打陀螺,玩闹上一阵。


    这边的闲汉子或蹲或站,几个聚一堆说笑取乐,那边树下墙根下,老人晒暖说闲话,成了亲的妇人夫郎坐一起做女红针线,各自有各自的话说。


    今日没别的事,陆谷和卫兰香纪秋月到村口凑凑热闹,不然成天在家里也无趣。


    十五六的姑娘双儿正是大了说亲的时候,没成亲又不是孩子了,村口汉子不少呢,不好在这边乱走,他们都没出来,招几个关系好的在家里一同做针线,说说话也能解闷。


    沈雁年纪不算小,和村口这群小孩子没话说,就带了绣绷子去找彩霞她们了。


    竹竿上糊个马头,四五个男孩子骑着竹马手拿小树枝当长剑,打闹呼喝玩的满头是汗。


    秋收过后不少人家卖到钱,到冬日闲了才有钱有空让九岁十岁的孩子去念私塾,这会儿陆谷坐在纪秋月旁边,就听见好几个妇人说儿子念了几页书认了好几个字。


    早起沈玄青和卢老大去府城办田契的事,估摸着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方才在家里的时候,是沈尧青领着他们三个念三字经,这不写完字才出来。


    他们到村口来热闹,沈尧青则趁暖和,拉着板车到镇上去卖柴火和拐枣还有冬笋了。


    一个竹蜻蜓飞过来,打在陆谷肩头掉下去,他下意识捡起来,就见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女孩过来了,看着不过三岁的模样,偏黑的小脸蛋通红,但看着肉乎乎的,眼睛黑又大。


    “是你的?”陆谷小声问她。


    小女孩很腼腆,只点头没有说话,陆谷笑一下就把竹蜻蜓给她了。


    小孩拿着竹蜻蜓跑了,和另外几个小姑娘小双儿一起,双手搓了一阵,再松手竹蜻蜓就朝着天上飞去。


    说起来虎头帽所有小孩都能戴,冬天戴着御寒,可村里大多都是给小男孩戴,更看重男丁些,像这个小姑娘显然招娘疼爱,身上衣裳和多数孩子一样有补丁,但很干净,不像别的小孩成天玩耍蹭了不少灰脏,头上那虎头帽做的,连纪秋月都和陆谷说好看。


    太阳照暖人间,驱走冬日寒意。


    然而天底下的热闹并非所有人都有,张家大房,李婉云依旧穿得单薄在厨房做饭,手指红肿,神色萎靡灰暗。


    张正子头七都过了,老张氏断了腿不能出门,她一个妇人家没法儿搬动,最多喊全子娘来帮忙,把老张氏抬出来让坐在院里晒太阳。


    唯一的儿子死了,老张氏时而发呆久久不说话,直到看见李婉云,像是找到了能出气的,发作起来就骂她,比从前看着有点疯癫。


    厨房外老张氏的谩骂声渐渐小了,她年纪大,身上有伤本就损了元气,骂一阵就得歇歇。


    虽无张正子打她了,但李婉云的日子依旧不好过,昨儿老张氏的娘家来人看老太太,李婉云给人倒了茶,一句话还没说呢,老张氏先哭诉起来,说她不孝顺,先是克死张正子,还不给老婆子饭吃。


    为这事又闹起来,张家二房也过来了,碍着老太太年纪大,又丧了子,这指责就全落在她身上。


    “嘶。”


    李婉云停下切菜,走神走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什么,手指被切了个小口子,正往外流血。


    她把冰冷的指头含进嘴里,眼神依旧灰暗无神。


    日子浑浑噩噩,看不见任何前路。厨房照不进太阳,她冷的打了个哆嗦。


    ——


    傍晚吃过饭,陆谷正洗碗呢,沈雁拿了块儿枣子糕进来给他分了一半。


    枣子糕是给纪秋月做的,吃完饭沈雁犯馋,又怕卫兰香说她太馋嘴,就说谷子哥哥也想吃,这不拿了个小的就过来了。


    陆谷腾不开手,沈雁就直接给他塞嘴里了,枣子糕松软香甜,枣香味浓郁,这东西比梨子好,放在房里不怕天气凉,啃冬梨太渗牙,只能和黄糖煮着吃,要么就白水煮。


    “我来烧水。”沈雁吃着,等陆谷舀完刷锅水,把大锅擦干净了,就到外面抱了柴,夜里洗漱泡脚得多烧些。


    陆谷到门外倒刷锅水,还没回去远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沈玄青回来了,在村里玩耍的大灰和狗崽跟在他腿边。


    及至近前,他提着木盆露出个浅笑,说道:“吃了没,我给你热饭。”


    沈玄青也笑了,“嗯”一声两人就往家里走。


    一进门看见卫兰香,沈玄青就说道:“娘,官印盖好了。”


    “盖了就好。”卫兰香心里更踏实了,虽说那是沈玄青的地,可他们没分家,在一起过着,往后沈玄青上山,地里的活除了沈尧青去干,她也是要帮忙的,自家的地越多,打的米粮越多,这日子就越好了。


    因是自己买的,田契沈玄青自己收着,他进房放好,没一会儿陆谷也进来了。


    “我把笼屉架上去了,等雁雁烧开水也就热了。”一天没见,陆谷没话也在试着找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雁雁是他和纪秋月学的,因沈雁小,平时家里连名带姓叫也好,叫小名也罢,都混着来,卫兰香要么直呼大名,要么就是小妮儿小妮儿的喊。


    “田契,你收着。”沈玄青手一顿,就把田契递给陆谷了。


    如今陆谷已经认了不少字,打开田契一看,上头盖了红官印,薄薄一张纸便是他们家里五亩旱田。


    “还有这个。”沈玄青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包,里面包着东西。


    闻言陆谷抬眸,就看见打开的红包里是个银镯子。他有些惶然,有点拿不住沈玄青这是给谁买的。


    寻常人家哪能短时日内就买两个银首饰,再说银簪子还是新的没戴过,陆谷就没把镯子往自己身上想。


    “你戴着,簪子容易掉,这个不会掉。”沈玄青见他怔愣,就拉起他左手,把银镯子往他手上套,还说道:“过年时再戴簪子,你不会梳就找阿嫂,找娘也成,他俩会。”


    家里人过年穿的新衣裳都快做出来了,沈玄青知道,能让夫郎穿新衣戴新簪,他自己也是高兴的。


    陆谷手被攥到一起,沈玄青使了点力气就给他套上了,不大不小刚合适,银亮的镯子花纹精巧,头一次带镯子让他觉得腕间稍沉,分外有存在感。


    “这个细的给沈雁,粗的给娘,过年了她俩也有的带。”沈玄青又拿出两个银镯子,还说道:“以后再有好看的给你买,或是你看上了什么首饰,跟我说就好。”


    陆谷向来想的简单,沈玄青看重他才给他买簪子镯子,这会儿说不出别的话,小声“嗯”一下,忍不住去拽沈玄青衣角,抬头和那双星眸对上视线后,又不好意思地挪开。


    沈玄青笑着看他,两人虽没言语,但都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沈雁在厨房喊道:“二哥哥,饭热了。”


    “好,我来了。”沈玄青答应一声。


    陆谷松开他衣角,脸颊微红说道:“我去端。”


    说完就连忙去厨房了。


    “娘,给你买的,过年带个新镯子。”沈玄青出来后看见卫兰香,就把镯子拿出来。


    卫兰香正在簸箕里搓花生皮,过几天就到腊月了,无论五豆还是腊八都得煮豆子和花生,抬头一看沈玄青给她买了个银镯子,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才敢接过去,满脸笑意问道:“这得值不少钱吧?”


    “这你不用管,带上就是了。”沈玄青见她高兴,又给她看沈雁那只镯子,细是细了点,但年纪小带这个正合适。


    卫兰香以前有不少银首饰呢,但后来全变卖了。


    刚巧沈雁进堂屋来,一听那是给她的镯子,一双杏眼睁的老大,沈玄青见她这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二哥哥,这真是给我的?”她接过镯子问道。


    “当然。”沈玄青顿一下笑着问她:“大哥哥好还是二哥哥好?”


    “二哥哥好。”沈雁不假思索答道,却被从房里出来的沈尧青听到了,当即就揪了下她小辫子,笑骂道:“好你个沈燕子,昨儿还说大哥哥好,鱼白给你吃了。”


    沈雁护住了自己的小辫儿,昨天吃了大青哥钓的鲜鱼,今儿二青哥给她买镯子,心中便无比纠结,犹豫一番小心开口:“那就大哥哥二哥哥都好?”


    还是卫兰香心疼闺女的辫子,抬手打了下沈尧青还想拽沈雁辫子的手,笑骂道:“不许再拽头发了。”


    沈尧青这才笑着收了手,他自知挣钱没有二弟多,但也不红眼妒忌,人各有命不是。


    再说他自己有力气能做工下地,挣得也不比村里别的人少,如今攒下的钱不多,给妹妹和娘买不了镯子,买头绳头布也能让她俩高兴高兴。


    沈雁带上镯子美美的,也不觉得两个哥哥讨嫌了。


    第86章


    山脚下村落安宁祥和,晨起天色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寒冬就是这样,日子过得很快,再有几天就到腊月了。


    炊烟飘起,就算冬日活少,沈家二房依旧一天吃三顿,吃惯了早起若不垫垫肚子,总觉得心里发慌。


    早起的饭也简单,陆谷今日切了几个咸鸭蛋,吃完后见竹篮里不少冬笋,便对沈玄青说:“要不杀只鸡和笋子炖了,娘说那两只老母鸡老了,以后也不下蛋,这几日都没给阿嫂炖汤吃。”


    “行,我去吧。”沈尧青在旁边听见,就没让沈玄青去后院抓鸡,自个儿去了。


    趁着灶底有火,陆谷又给添了几根柴火,等下要烫毛呢。


    他把竹篮提过来,坐在灶前剥冬笋壳削老根,手腕上银镯子明闪闪的。


    沈玄青没事也蹲过来帮他削冬笋根,瞧见镯子就觉得自己没买错,比起簪子来,还是镯子好使,起码买了就能戴,不然收在房里放着跟没买一样。


    “我前天不是去了府城,回来的路过丰谷镇。”沈玄青声音低缓,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告诉陆谷。


    陆谷没说话,但抬眸看过来,等他继续往下说。


    “陆文进了镇上李家门,李家儿子叫李鸣山,他做了李鸣山的妾。”沈玄青从旁边拿了根圆柴坐下,蹲着不能长久,又说道:“听人说纳妾刚三天,李鸣山老娘就给他娶了正妻。”


    盖完官印回来后,他先到镇上找了罗标,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


    因陆文的事李鸣山和家里闹将起来,他娘张老太太别看溺爱儿子,但是个厉害的,李鸣山买下一个院子让陆文住着的事她找来服侍陆文的丫鬟和小厮一问就知。


    李鸣山也是个蠢的,懒得买丫鬟小厮就从家里弄了两个不错的人出来,他觉得家里丫鬟规矩都是教好的,怎么伺候人就不用他再费心。


    陆文原本觉得不妥,但带出去一次后,有人认出在街上买过东西的李家丫鬟,还以为他是李家内眷亲戚,阿谀奉承令他十分有面子。


    再说李鸣山是李家长子嫡孙,李家的一切以后都是他的,既然李鸣山说不用在意,他也就没有推拒。


    而李鸣山手里的银钱都是从家里拿的,张老太太平时不亏待儿子,不常过问银钱都支使了多少,但若真算起来,李鸣山那点小九九是瞒不过她的,很快就找到那座宅院。


    打过板子掌过嘴的丫鬟小厮被压到陆文院子里,连他和李鸣山苟合的事都招了,张老太太从轿子里下来,被大丫鬟扶着进了院门。


    张老太太的冷笑和其他人的不耻目光让陆文差点晕厥过去,还是李鸣山收到消息连忙赶来,一番对峙后,张老太太被气了个够呛,陆文难堪到极点脸色煞白,无媒苟合一事败露,他再没脸了,但也知道只有李鸣山能救他,不然他就没法活了。


    好在李鸣山还算有点良心,当场就说要娶他,大吵大闹一场后,张老太太在儿子面前不好狠心,不情不愿松了口,但陆文只能做妾,不然,就找到他安家村去,让他们村人好生看看,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杜荷花和陆大祥怎么想的旁人不知,罗标在镇上看了几天热闹。


    陆文被一顶小轿抬进李家门,没有三书六礼,更不是明媒正娶,苟合事迹败露后他算是一辈子在张老太太面前抬不起头,是以李家连酒席都没摆一桌,他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张老太太原本想着儿子能光宗耀祖承继家业,却不曾想是个连乡下双儿都能拿捏住的软耳朵,查下去连李鸣山逛青楼的事也知道了,气得好几天都没吃好,后来一合计,便把镇上相看好的姑娘逼迫李鸣山娶了回来。


    在她看来,就算看不顺眼陆文,但一想娶妻纳妾总比去青楼逛的好,不然钱财被掏空,那些个脏东西还会污了她儿子。


    李鸣山的正妻是染坊布料庄的女儿罗红绸,姿色相貌是不差的,但和陆文比起来,显然有些不足,而且陆文一个妾,竟在她前面进了李家门,他们这儿大多都是先娶妻再纳妾,到她却反了,心里哪能舒坦。


    李家妻妾相斗的事罗标哪能知晓,那是人家的家事,他找的那些盯梢的混子和乞丐没法进李家门,但稍一打听就知道罗红绸是个不受气的性子,好歹是镇上布料庄的大小姐,不免有点脾气。


    连他都知道陆文日子别想好过,沈玄青自然也能想到。


    旁人不知,陆文同样心有怨气,正经夫郎做不了了,他刚进来三天李鸣山就娶了妻,家里红绸挂彩大摆宴席,洞房花烛夜也十分热闹,他独自坐在房里听着,差点没把手里的手帕绞烂。


    要知道他为了能让李鸣山娶他,什么都做过了,最初让李鸣山和家里说,那个孬种连成亲的事都做不了主,不敢见他还跑到青楼喝花酒去了。


    这事还是他在街上无意中听到的,原本不信,但那两个汉子明明白白说清了就是李鸣山,他回来问小厮,跟李鸣山出去过的小厮左顾右盼神色慌张,一切就都明了了。


    他气得不行,也看出一点李鸣山好色的本性,有过一瞬的后悔,后悔自己看错了人,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做李家夫郎,心一横便抛却了礼义廉耻,他还不信了,以他的容貌和手段,怎么也能叫李鸣山对他死心塌地。


    他确实做到了,李鸣山就算娶了正妻,在妻子房里流连了几天,便又来找他。


    陆文哪里不知道李鸣山这是腻味了来换换菜,他本就聪明,在李家这些日子吃过苦头,渐渐就看清了一些事。


    不过李鸣山待他好时是真的好,和老太太吵起来一点不退让,又给他买了不少绫罗绸缎金钗玉簪,各种吃穿用度也不少,心里就能忍上一忍,老太太厌恶他,想在李家过下去,就得把李鸣山牢牢抓在手心里。


    陆文的各种心思念头陆谷不知道,他听沈玄青说完,眨眨眼才回过神。


    替嫁之前他只知陆文和镇上的人有瓜葛,今日才知道那人原来是叫李鸣山,不说别的地方,他们这儿乡下好人家的女儿双儿都是要嫁正经人的,只有过不下去的才会卖女儿双儿给人家做妾。


    至于陆文,他以为就算在镇上,陆文也能做夫郎,其他不提,比陆文长得好看的人他还没见过呢,是以陆文做妾这件事让他愣了一会儿。


    “别多想,以后咱们跟他没来往,不会有任何关系。”沈玄青笑道。


    这么久陆文和李鸣山都没使手段对付,之前是被留到青楼绊住手脚,如今陆文又进了李家门,一堆事等着他呢。


    再者听罗标说了,张老太太十分厌恶陆文,陆家底细该是查过的,陆文和他定过亲一事,想来陆文是不敢在李家人面前提起的,不然,只会引来李家人越发的厌弃。


    以后若真有麻烦,想法子解决就是,这会儿无需忧虑着急。


    “嗯。”陆谷点点头,他脑子笨也不懂那些拐着弯的事,只能听沈玄青的,剥着笋子壳还问道:“你想不想吃鱼干,晌午我用干辣子炒一碗。”


    见他确实没多放在心上,沈玄青轻笑一下,说道:“好,你炒什么我吃什么。”


    沈玄青星眸染笑太好看,让陆谷也悄悄弯起眼睛。


    ——


    冬笋片要焯水去去苦涩味道,沈尧青杀完鸡也剁好了,陆谷点了泥炉用陶罐在上面炖,老母鸡要炖久点好吃,早上起得比夏日迟,等鸡炖好也差不多快到晌午,用小火煨着就一直都是热的。


    今天太阳没怎么出来,天不是很好。


    晌午饭十分丰盛,冬笋炖老母鸡,辣椒炒鱼干,因卫兰香说想吃干米饭,陆谷就蒸了不少,鸡汤鲜亮,鱼干香辣十分下饭。


    吃着纪秋月还说陆谷饭菜手艺越来越好,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饭后没事做,沈玄青把两条细犬铁链解开,让在外面跑跑,山上野惯的狗,栓的时候久了不免会嚎叫。


    细狗捕猎是把好手,但因牙尖腿长村里妇孺都畏惧,沈玄青就出门看着,让它俩在村后山坡上跑,不往村子里去。


    大灰和狗崽也在外面,因离山近,村里不少人都养了狗,能放出来的一般都不会乱咬人。


    狗爱聚堆玩耍,一只往村后这边跑,别的也跟上来了。


    村里有些人没事了会在门槛上坐着,和四邻还有路过的聊天,陆谷因为是年轻夫郎,脸皮薄很少会坐在门前。


    他出来倒刷锅水,见好些狗过来了,大灰和狗崽也在其中,狗崽摇着尾巴想玩耍,他没放在心上,提着木盆正要回去,忽然就有狗挑衅大灰,恶狠狠叫着扑过来撕咬打斗。


    狼青獒犬长得比村里其他狗大,大灰又有捕猎撕咬技巧,以前在村里和狗打架成了头狗,但因常在山上,有时回来后会有一两只大狗和它争抢头狗地位。


    狗群一旦叫嚷撕咬起来,就全都龇牙了,连狗崽都不例外。


    这动静太过突然,陆谷离得近,一群狗打起架来,有时壮汉都不会轻易凑近,很容易误伤到人。


    沈玄青就在一旁,见势不对大步过来,连忙护着他进院子。


    山坡上两条细犬吠叫,长腿迈开跑回来,和狗崽一起帮着大灰咬别的狗。


    狗之间也会拉帮结派,就算咬作一团,人不好分辨,它们自己知道该咬谁。


    打架动静很大,陆谷担心狗崽,尽管它比一般土狗长得壮。


    沈玄青倒是不怎么担心,也没上前帮忙赶跑,争头狗地位还得大灰自己去,人帮忙是不算的。


    村里不少闲汉听见动静,都站在门前往这边看,还有爱看热闹的走过来离近了看。


    陆谷躲在沈玄青身后只探出头来,一手拽拽他衣裳,问道:“乖仔怎么办?”


    “我看着,不会有事。”沈玄青没有回头,紧盯着狗崽。


    狗崽机灵,仗着体型去咬别的狗,若是有比它大的狗来咬它,闪躲的很快,还十分有技巧,皮毛厚实没怎么吃亏,再说还有三只大狗,村里也有别人家的狗和大灰它们是一伙儿的。


    见过血的猎犬更为凶猛,为防大黑打架撕咬下嘴太重,沈玄青抄起门后的木棍在手里,不止大黑,万一别的狗死咬住不放的话好打开,村里人养个狗也不容易,不能打个架就咬死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防着自己的狗被咬伤,他好及时出手。


    很快,大灰将挑衅它的狗按在身下,那只狗两三下挣脱开,但尾巴明显夹着了,大灰再一呲牙露出凶相,便和其他狗灰溜溜跑了。


    这是陆谷头一次见到大灰恶狠狠的凶相,心下一惊,但等大灰转过身往家里走,又恢复了稳重,甚至路过他和沈玄青的时候,还蹭了一下他俩的腿。


    狗崽打赢了十分骄傲,昂首挺胸汪汪叫几声,还跑来对陆谷呜呜嘤嘤,似乎是在显摆。


    “别理它,打架惯出来,还以为你给它鼓劲,以后遇到村里狗就想上去咬。”沈玄青阻止了陆谷。


    虽说村里狗放养,以前也出过打架咬死一两只的事,他们家狗都是猎犬,和村里人也没仇,不能给狗崽惯毛病,不然咬死咬残了,人家要找上门理论的。


    有的闲汉会故意撺掇让狗撕咬,他是看不惯的,咬出伤来狗也受罪,再说他养的狗是要上山打猎的,伤了不好围猎,尤其细犬,腿长易受伤,更不能让它俩瘸了。


    陆谷对养狗不通,但听了沈玄青的,没有理会狗崽的邀功。


    他将木盆放到厨房,刚出来就看见李婉云站在院门外,一脸的瑟缩。


    “谷子,兰香婶在不?”见有人出来,李婉云才敢进门,方才她也看见狗打架,吓得不敢出门,大灰趴在院子里喘气,见她到门口还站起来,就不敢随意出入。


    “娘。”陆谷朝堂屋喊一声,又匆匆走过去喝止家里的狗围上来。


    他过来后李婉云才安心。


    “婉云啊。”卫兰香从屋里出来,问她有什么事。


    李婉云手里端着碗杂面,又难堪又窘迫,想露出个笑却很难看,低声说:“我娘说想吃咸鸭蛋,我、我来跟婶子换一个。”


    比起鸭蛋,杂面就不值钱了,尤其是咸鸭蛋,那可是用盐腌的,但她实在没办法了。


    卫兰香见她依旧穿得单薄,脸色又灰败,甚至都能看出些死气沉沉,就算觉得有点吃亏,叹口气还是接了她那碗杂面。


    若是旁人想这样占便宜,卫兰香是不肯的,但李婉云明显知羞难堪,是个可怜人,换一个没什么。


    等拿鸭蛋的空子,李婉云低着头,却瞧见陆谷手上的银镯子,方才狗打架之前她就出门想过来,缩回家里之前看见了沈玄青跑到陆谷面前护着的场景,心里是有些羡意的,但她知道,她没这种福气。


    第87章


    下午陆谷和沈雁坐在堂屋念书写字,这么多天了,三字经不厚,他俩已能跟着沈玄青从头到尾念下来,稍难的字有些还不太认识,简单的字句已经记下会写了。


    念和认是快的,但写字练字就没有那么快。


    大灰身上有伤,好在冬日膘肥毛厚,只是皮外伤而已,见了点血不打紧,细狗看着没有它皮毛那么厚,沈玄青仔细查看过,确定它俩没事就放心了。


    至于狗崽,它月龄小,打架时别的狗其实没怎么理会它,因为太机灵会躲闪,只有毛被咬掉一些,尾巴毛有一撮没了,看着还挺明显。


    狗在院子玩耍啃骨头,堂屋里的人练字备觉枯燥,但有沈玄青在旁边盯着,陆谷就是想走神都不敢。


    沈雁同样如此,就算从小没挨过打,比起娘,她还是更怵两个哥哥一点,况且念书是正经事,沈玄青不说她,卫兰香看见她乱动乱跑会过来念叨。


    一个时辰过去后,沈玄青看了他俩写的字,才点头道:“行了,今日就到这里。”


    沈雁长舒一口气,站起来还抻抻腰,写字时愁眉苦脸的,这会儿一下子就笑了。


    陆谷一直是拘谨的,哪怕心里觉得终于写完了,面上也不像她这么放松,正要起身时,沈玄青忽然发现他写错了一个字。


    “甲至癸的癸错了。”沈玄青把纸张放在他面前,手指点着那个错字。


    癸字不难写,偏偏错了这个简单的,陆谷挠挠脸颊,有些羞窘,又坐下打算重写两遍。


    沈玄青知他累了,就说道:“先洗手歇歇,等下再写。”


    一听这话,陆谷飞快起身去洗手了,他动作迅速,像是怕被抓回去写字,让后面的沈玄青无奈笑了笑。


    沈雁从房里抓了把瓜子出来,放在桌上让陆谷也嗑。


    念书辛苦,卫兰香见他俩写完字,还给捧了一捧板栗山核桃过来。


    砸核桃的石头就放在旁边高桌上,山核桃打的多,这几天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坐一块儿砸着吃。


    “你三阿嬷说,看过完年能不能给玉平定下来,王媒婆给说了个陈家沟的姑娘,听她说那姑娘品行好,家里两个兄弟一个姊妹,兄弟俩好像和大青差不多年纪,你三阿嬷还问我,看你俩认不认识,说叫什么陈子骏陈子鹏。”


    卫兰香边剥板栗边说。


    自家人要成亲相看,多打听打听是没错的,陈家沟虽离得远一点,但年轻汉子常在外面跑,认识的人多,昨天她去三房家串门子,周香君就让她问问沈尧青兄弟俩。


    沈尧青给纪秋月砸了两个核桃,说道:“倒是不认识,回头我和卢老大打听打听,他家不是在陈家沟有亲戚。”


    “成,明儿闲了你去问问。”卫兰香点点头。


    吃着核桃瓜子说着闲话,天渐渐就黑了。晚饭做的简单,有晌午剩下的鸡汤和米饭,热一热炒个菜就行。


    夜里又起风了,窗户纸被吹动作响,因糊的厚不用担心被吹破。


    陆谷睡得迷糊,往被窝里缩了缩,棉被厚实,脚边的汤婆子温热暖和,更有沈玄青睡在旁边,一点都不觉得冷。


    今年又是棉鞋筒袖,又是獾子油汤婆子,他手上脚上的冻疮到现在都没看见,比往年好过了很多很多。


    而几户之隔的张家,因人少而过于清冷。


    白天换的咸鸭蛋李婉云一口都没吃上,全让老张氏给吃了,她连碰都不敢碰一筷子。


    孝敬公婆伺候丈夫这些训诫德行几乎刻在了她骨子里,性子又太柔弱,在家听父母出嫁从丈夫,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就算张正子没死,也是浑浑噩噩过相夫教子的日子,直到老去死去。


    这些天她倒是能吃上东西了,老张氏断了腿只能坐着躺着,但一旦发现她吃多一点,同样会挨骂,要是只挨骂她当没听见就好,可老张氏年纪大,是有辈分的,娘家好几个侄子外甥,有时会来看她,连张家一两个好心的亲戚也会过来。


    每逢家里来人,老张氏都会趁机发作,哭骂叫喊一通,说吃不上饭喝不到热茶水。


    她一发作,李婉云就会被亲戚长辈训斥,越发胆小瑟缩。


    下午煎了药,给老张氏端进房里,李婉云都要先跪下请安,再起来把药递过去。


    谁知药有些烫,老张氏喝得时候没留神,头一口就被烫了嘴皮子,抄起拐杖就打过来。


    李婉云不敢反抗,默不作声忍下了,好在老张氏力气小,因伤病连叫骂的劲都不如从前了。


    寒风呼嚎,夜里越发冷了,李婉云却睡在地上,薄褥子薄被,衣裳都不敢脱,囫囵裹着睡。


    老张氏夜里如厕不便,就喊她睡过来,却连小板床都不让睡。


    黑暗中,老张氏呼噜声不断,李婉云睁着眼睛睡不着,她饿了,来到张家一开始还能吃饱,慢慢就连饭菜都吃不上了。


    饥寒交迫,更让人觉得冷,她眼前阵阵发昏,脑子里胡思乱想,陆谷手腕上那个银镯子又出现在她眼前。


    她和张正子成亲比沈玄青早,离得又近,沈家二房的事一清二楚,陆谷是怎么来的她当然知道。


    在陆家受尽欺负磨搓,到沈家后就转了运,吃饱穿暖不用挨打,连首饰都有。


    陆谷运气好,遇到的是好人。


    从前她也会这么想,但今晚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越发强烈,旁人有旁人的福气,只有她命不好。


    肚里越发饥饿,她却像是浑然不觉,蜷缩在薄被里木然睁着眼睛。


    她眼前一阵发黑,再看向黑暗只觉晕眩可怖,黑暗中像是有一张大嘴,黑黝黝的,要将她一口吞进去。


    天旋地转之间,床上的老张氏从梦里醒来,咳一声便喊道:“夜壶!”


    李婉云被惊醒,爬起来时身形晃了一晃,待稳住了才从床底拿出夜壶,将老张氏扶着坐起来伺候她撒尿。


    腥臊尿味弥漫,李婉云眼神呆滞,像是没闻到一样,老张氏尿完朝床下吐口痰说道:“倒了去。”


    冬天备夜壶就是为了不出去,一般人都是第二天一早倒,老张氏也并非爱干净,不过是故意折腾,她儿子和李婉云成亲连两年都没有就走了,便将满心怨气恨意撒到李婉云身上,认定是她克死了张正子。


    李婉云出门倒夜壶,冷风一吹哆嗦打了好几个,天上没有月亮,连星子都稀疏。


    雪花飘起来,被风吹到她眼皮上,很快化作一滴冷水往下流,她下意识眨眼睛,才发觉自己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


    外面寒风彻骨,房里老张氏只要动一动就让她觉得心上身上压着千斤重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进退两难,雪花越来越大,被风吹得狂乱,往她面上扑来。


    头顶肩膀上落了冰雪,冻得李婉云腔子里像是没了一丝热气,她脚下像是生了根,动也不动,一旦转身就又回到阿鼻地狱,那房里的食人恶鬼会将她连皮带骨吞个干净。


    不如,不如就死在外面雪地里。


    她眼神没了一丝活人气,三魂七魄也似渐渐离了窍,悠悠转转朝天上飘去,越飘越高,也越来越轻,再无任何束缚。留在世间的渺小身躯倒在地上,无人知晓。


    饥饿和寒冷叠在一块儿最要人命。


    可偏偏,年轻的比年老的火气稍足,这场风雪呼啸声渐大,睡在被窝里的人迷迷糊糊听到,都裹紧了被子。


    李婉云睁开眼,浑身冰冷僵硬,好一会儿她才撑着地坐起来,身上雪花落了不少。


    她看着茫茫风雪,喉咙里似有一股气想要发作,大张着嘴却连气音都发不出来,待回过神,便发觉裤子里的异物,失去意识后她失禁了,脏污恶臭,像是她曾在山沟里看见的死狗尸体,腐臭腌臜,爬满脏蝇烂蛆。


    胸腔里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酸又疼。


    眼泪在脸上结了细碎的冰碴,从小到大再如何,别人也不曾说过她脏,再挨打头发衣裳总会理好,何曾遭过这样污秽的罪。


    李婉云爬起来,满身脏污也不顾,踉跄跑进房里。


    老张氏睡沉了,连房门开关声都没听到,更没发现床边站着的李婉云低头盯着她发愣,脸色苍白双眼通红,在夜里看上去一副活脱脱的鬼相。


    夜风吹拂,老张氏身上厚被子裹得严实。


    李婉云站在床边,她看着自己抬起来的手,借着朦胧光亮,突然抓起老张氏身上的被子,死死捂在老张氏脸上,双手按住朝下使劲。


    她死过一回了,这次回来就是要带恶鬼一同离开世间。


    被子下老张氏呜呜叫着,连那条断腿都在不断蹬动。


    “汪!”


    附近一声狗叫传来,李婉云一惊,从魔怔中惊醒,手下便松了。


    老张氏剧烈喘着气从被子里挣脱开,惊魂未定之下看清站在床边的人,骇得一双老眼万分恐慌,这李婉云,竟要闷死她!


    见李婉云站在床边发呆,她两手撑在床上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不敢离得近。


    老张氏畏惧方才死亡来临的窒息感,可又一瞧李婉云那鬼样,害死她儿不说,如今又要来害她了!


    怒极加上张正子死亡的刺激,她本就有些疯癫,这会儿死死盯着李婉云,咬牙全是恨意,忽然就拿起放在床边的拐杖,朝李婉云头上狠命打去,还骂道:“天杀的克星!”


    李婉云在发愣,但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反射般朝旁边躲了躲,一拐杖打在她肩头。


    疼痛让她从心底骨头里激出一股气力,抢过老张氏手里的拐杖,回手就还了几闷棍回去,她双手握着拐杖,眼泪在掉胸腔在颤抖。


    “来人啊,救命啊!”老张氏挨了打,连忙大喊起来呼救。


    当啷一声,拐杖被扔在地上,李婉云拽过被子,就把被角狠狠塞进老张氏嘴里,她眼泪不要钱一样成串往下掉,打湿了被子和衣裳,但手上没停,狠狠去掐老张氏胳膊和大腿,把那老肉掐着拧上一圈,就见老张氏浑身抽抽。


    “呜呜。”老张氏想把嘴里的被子角拿出来,舌头却顶不掉,李婉云塞的太狠了。


    她想用手拽出来,可李婉云又掐又拧,疼的她差点没背过气,手慌乱去挡。


    发觉挡不住李婉云,她便抬手去打,还去拽头发。


    李婉云头皮生疼,却咬死了牙关一声不吭,抬手也去拽老张氏头发,生生抓下来一大把,老张氏疼的眼泪鼻涕直流,立马就松手了。


    打不过也骂不过,老张氏便要示弱,好不容易把被角从嘴里拽出来,就想哭求讨饶。


    “婉云,啊!”


    李婉云流着眼泪咬紧牙关,像是要把受过的苦楚全都讨回来,维持着唯一的理智,狠命去打去掐拧老张氏肚子和胳膊大腿,没有朝脸上招呼。


    老张氏求饶被打断,试图还手去打,但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以前干农活确实有把力气,但如今她腿断了还没养好,哪里能比得上李婉云一个年轻妇人,没一会儿便被打的再不敢还手。


    “哎呦哎呦。”她倒在床上,因断腿不好挪动,口中哀痛低叫,也被李婉云今晚这股疯劲吓得不轻,连整话都说不出了。


    李婉云理智渐渐回拢,不再打了,她用袖子狠狠擦一把眼泪,深吸口气才开口:“从今以后,你再敢打骂我,就别怪我,大家一起死了,才落个干净!”


    她声音很低,但鱼死网破那股狠心劲丝毫不减,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她想死但老天爷没收她,放她回来了,她已经还了张家一命,从今往后,命就是她自己的。


    “你再敢丧良心空口胡言,和别人说一句我不好,等你那些好侄儿好外甥走了……”


    老张氏哪能不懂后面的话,她也不唉叫了,只觉荒唐不敢置信,但身上到处都是疼的,那条断腿更是疼痛,让她心中畏惧,哪怕李婉云卷铺盖走了,都不敢骂一句。


    西屋里,李婉云再没有哭,将裤子衣裳全换了,身上也用布巾重重搓擦干净,她厚衣裳很少,便翻出张正子的棉衣套上。


    今天太晚,烧水洗澡是不成的,但她还是去了厨房。


    火石打擦迸溅出火花,很快就点燃柴火,灶底火光闪动,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借着火光和对厨房的熟悉,扒了几片菘菜叶子,洗都来不及,就这么切碎了。


    倒了好多油炒菜,又给锅里添水烧着,抓了两把细白面加水用筷子搅打成糊糊,倒进去烧开煮一会儿,半锅疙瘩汤就好了。


    临出锅的时候,李婉云想起篮子里还有鸡蛋,便拿了两个打进去。


    大勺搅动,舀出来一碗飘着油的蛋花疙瘩汤,她坐在灶火前捧着碗边吃边掉眼泪。


    第88章


    一天天过得很快,眼瞅着就进腊月了。


    腊月初五,陆谷前一晚就把豆子泡好了,今儿是五豆节要吃五豆粥,红豆黄豆柴豆黑豆绿豆并五种豆子,再加黄米和花生煮成粥就好。


    都说腊月赏雪好时节,不过这种闲情逸致多是富户高门才有,对农人来说,要紧的是先吃饱肚子。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陆谷在厨房烧水,水开后和沈玄青先舀了水洗漱,又架笼屉热饼子。


    沈玄青闲来无事,天冷连呼出的气都是白的,便在院子宽敞处练起拳法。


    这是以前老杨头教他的,也教过他一套刀法,都说穷文富武,无论打拳还是练刀,动作起来饿得快吃得多,米面都满足不了胃口,吃肉才觉饱足。


    拳法落下两三年了,头先还有些生疏凝滞,但练着练着就好了,轻重快慢自有章法,气劲或缓或急,腰腿力出,身法招数有力而漂亮。


    陆谷听见外面的动静从窗子缝隙往外看,瞧见沈玄青出拳练武,惊讶之余又觉得该是如此,他之前见过沈玄青射箭追猎,当时就感觉不同于一般汉子,果真是会武艺的。


    收劲回手,一遍拳法就练完了。


    沈玄青抬头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陆谷,没表情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想了下还说道:“练拳健体,要不我教你,早起打一打也暖和。”


    陆谷没想到只是看一会儿自己就要练拳了,眼神都是蒙的,就被实在太闲的沈玄青拉到院子里教起来。


    “不对,握拳是这么握的。”沈玄青抓着比他小的手,弯唇就笑了。


    陆谷出拳软绵绵的,脚下也不稳,显然不是习武的料子,也过了最好的年纪,但若真练起来,身子骨说不定会更好点。


    “怎么教谷子这个?”卫兰香一出房门就看见他俩在院子里打拳,心里有些不赞同,好好的双儿,怎么能像糙汉子一样练拳。


    沈玄青一听开口道:“娘,打打拳身强体健,再不济动一动身上热乎,怎么就不能练了,这又不是坏事。”


    卫兰香还是觉得不合适,瞪一眼儿子说道:“就你话多,常有理。”


    陆谷是没主意的,她知道肯定是沈玄青撺掇,念书认字也就罢了,那是安安静静的正经事,哪有人教夫郎打拳使刀的,这是野小子才做的事,叫村里人看去岂不是会在背地里笑话。


    沈玄青没言语,住一起就是这样,有些事想的不一样,免不了会挨几句骂。


    见陆谷惴惴不安,他才无奈看向卫兰香,说道:“娘,我又不是让他出门和人比试,教几招出拳踢腿,不过是在院子里动动手脚,这拳法练起来比跺脚走动更暖和。”


    往常挨了骂,沈玄青都低头不语,但该做的事还会去做,是管不住的。


    今日罕见服软解释,叫卫兰香还多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那好,可别出去练,在家里就行了,让人瞧见了不好。”


    陆谷被沈玄青按下扎了个马步,逃脱不得,只好小声说道:“娘,锅里饼子该热好了,水也烧好了。”


    “好好,你先忙你的。”卫兰香说着,就进厨房舀水盥漱了。


    沈玄青在她进厨房后,低声在陆谷耳边说道:“没事,娘骂我又不是骂你,别怕,练你的。”


    耳边有温热的呼吸浅浅扫过,沈玄青压着嗓子说话和平时不一样,低低沉沉的,让陆谷慌忙垂下眼睛,红着耳朵“嗯”了一声。


    他耳朵红的明显,沈玄青本来没在意,见状,趁院里没别人就上手捏了捏陆谷耳垂,软软的,一碰耳朵还更红了,忍不住笑了笑。


    大白天,还是在院子里,陆谷被他这样乱捏耳朵弄得十分羞窘,听见沈雁声音后慌的马步也不扎了,起身拨开沈玄青作乱的手,红着脸扭捏小声道:“你……我去淘豆子了。”


    身后的沈玄青星眸带笑,手背在身后,面上还挺正经,但他指腹轻轻摩挲,似乎还在留恋耳垂的触感。


    晌午的五豆粥豆子软烂香浓,陆谷还放了几块冰糖,吃起来更甜糯。


    早上字也练了,院子里都是雪,吃完饭就各自坐房里取暖干活。


    陆谷把炕桌搬上床,身后垫了个长枕靠坐在床头,小薄被盖着冷,就把狐皮被拉过来盖在腿上,汤婆子也捂在里面。


    狐皮被不算大,偏窄长,但就算沈玄青坐炕桌另一边,两人的腿脚都能盖上。


    陆谷拿了红绳红线打鲤鱼双结,又叫金鱼结金玉结,既有年年有余之意,也能说是金玉满堂,寓意极好。


    他打的络子和结有大有小,形状各异,颜色也各不相同,全都是讨福添喜的,墙上房门边能挂,精巧漂亮的络子也能挂在腰间,他们乡下人平常不做这些装饰,但过年时身上挂个络子香囊的,也高兴不是。


    “阿嫂和娘也在打,这么多,能用完吗?”沈玄青不会做这种活,腿上盖着狐皮被坐在旁边看。


    “阿嫂说了,太多的话咱过年时挂在树上枝头,白雪红结和彩络子,可漂亮了。”陆谷抬眸说得认真,又道:“外边柿子树挂少点,把院子里的小枣树多挂些,好看。”


    小枣树是今年才从三叔家挖来栽在院子里的,长一长明年或许就能结枣子了,但肯定不如大枣树多。


    “也对。”沈玄青点头道,他其实是想说太多不用再打了,让陆谷跟他说说话,或者做些别的。


    然而陆谷没有领会到这层意思,一想到今年过年的热闹里也有他,心里甚至高兴的有些紧张,手上的活更停不下来了。


    沈玄青见他如此忙碌,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伸手捂着炕桌上的小汤婆子,暗自平添烦恼,半天都不得舒展眉头。


    窗户开了一条缝隙透气,冷风钻进来。


    沈玄青下床关好窗,房门也闭着,走回来见陆谷手里的鲤鱼结打好了,心中一喜,见陆谷揉脖子,连忙献起殷勤,帮陆谷揉了好一会儿。


    双儿白皙的脖颈远比糙汉子精致,他揉着揉着,便又摸到了耳垂。


    其实陆谷脖子没有那么难受,揉两下就行了,但沈玄青手掌粗糙温热,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没有阻止。


    这会儿耳垂被捏住,他脸上泛起薄红,不等挣脱开,沈玄青又凑过来亲他。


    狐皮被下手掌轻抚过每一处,粗糙却带来极为亲昵的安心感。


    ——


    五豆一过,眨眼又是腊八节,黄米白米核桃仁松仁,各种豆子花生还有红枣榛子,连板栗也熬进了腊八粥里,比五豆粥更丰盛。


    今天有太阳,早上陆谷和沈雁砸核桃剥板栗榛子,剩下的壳也没扔,用簸箕端着都倒在灶旁,烧火的时候添进灶底就烧了。


    他倒完从厨房出来,就看见穿着男人衣裳的李婉云端了个碗进来,见了他甚至抿唇露出个很浅的笑,说:“谷子,兰香婶子在家?”


    话还没说完,卫兰香就从堂屋探出头来,说道:“在呢在呢。”


    前天她去串门子的时候经过张家门前,小张氏看见她还跟她说笑了几句,当时她就觉得稀奇,还和周香君说道了几句,但村里谁也不知李婉云究竟怎么了。


    不过脸上的灰败死气只要没了,那就是好事,邻里邻居的,谁没事会盼着别人死。


    “婶子,我想跟你换几个红枣煮腊八粥,家里只有豆子花生,添个枣香。”李婉云笑起来有些腼腆,但人只要眉眼活泛了,就算姿色平平瞧着也欢喜。


    卫兰香一看她碗里是两个鸡蛋,不止红枣,还给抓了把核桃仁和板栗,这东西是他们家从山上弄来的,没花钱,李婉云也算是有心,拿鸡蛋来换,冬天母鸡不怎么下蛋,金贵着,她多给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婶子我先回去了。”李婉云接过碗,说一声就走了。


    因她家有丧事,又不喜老张氏,卫兰香不怎么在她家串门子,这会儿才认出她身上的衣裳像是张正子以前穿过的冬衣,也是,除了自己男人的衣裳,又能穿谁的去。


    “正子的衣裳,她总算是想起来了,要不穿那么单薄可不好过啊。”卫兰香还和陆谷叹了一叹。


    乡下人有吃有穿就不错了,女人穿自己男人剩下的衣裳不太会招来闲话,况且这大冬天的,李婉云也可怜。


    旁人的同情怜惜李婉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如今已不会窘迫难堪了。


    她端着碗回到家里,往常对她呼来喝去的老张氏缩在房里一声不敢言语。


    李婉云原本是想饿几顿老张氏的,也让她尝尝那种滋味,可又一想,老张氏年老体迈又断腿,经不住饿死了的话,她就算想改嫁,也得等守丧完了,有张家那些亲戚盯着,她独自一人日子不好过,只得冷眼给端饭添茶。


    到如今,她进老张氏房门已不再跪了,甚至连娘也不用叫,放下饭就走,别的一概不管。


    外面厨房李婉云独自忙碌,房里老张氏勉强靠在床头,老眼浑浊,神色萎靡困顿。


    李婉云倒是将她收拾的干净,连头发都给梳了,万一有亲戚过来,只要长了眼睛,看见老张氏干净利落不会说什么。


    老张氏眼睛半眯,忽然想起张正子成亲那一天,她儿穿着红布衣那叫一个俊朗。


    李婉云切菜咚咚咚的,唤回她神思。


    当初娶妻的时候,她待李婉云也不错,婆婆立规矩是一定要的,不然那些小媳妇就无法无天了,张正子曾给李婉云撑过腰,她当时就心道不好,往后若连儿媳妇都管不了,儿子也会不听自己的。


    加上李婉云成亲后肚子一直没动静,半年还好,她还能等,可往后一年、一年半了,一儿半女始终生不出来,她便急了,也觉得自己受了骗,给儿子娶回来个不能生养的。


    如此种种,让她越看李婉云越不顺眼,打骂逐渐成了家常便饭。


    至于后悔,老张氏自己是不知道的,她连张正子死了的事有时都会忘了,嘴里还会喊儿子名字,她倒是知道自己害怕李婉云,却始终想不通是如何到这一步的,有时下意识喊李婉云来伺候她,一看见对方眼里的冷意,便将脑袋缩回去,唯唯诺诺再不敢说话了。


    这几天她越发萎靡,像是活在梦里,虚无缥缈又浑噩。


    年老体衰就是这般,若无李婉云用饭菜厚被子养着,还给煎药,她怕是早就到地下见张正子去了。


    腊八粥香浓,沈家二房人多热闹,别的人家同样如此。


    张家清冷,李婉云一人坐在堂屋吃粥夹菜,穿得暖吃得饱,便觉得天底下的热闹她也能凑近了。


    第89章


    腊八粥熬得多,吃起来就是好几天。


    白雪皑皑,腊月寒冬挡不住年关将至的喜悦,陆谷一整个冬天都挺忙的,又是做饭洗衣又是做针线念书,沈玄青还要教他打拳。


    如今不同了,洗衣裳能烧热水,做针线写字有汤婆子暖手脚,再无冻疮裂痕。


    “行了,就这样,不用改了。”卫兰香理理沈雁身上的新衣裳,见她美得傻乐,便笑道:“快脱下来,年节时再穿。”


    “娘,改明儿去赶大集,再买些头绳绢花行不?”沈雁边脱边说。


    “行行,给你买。”卫兰香答应道,又转头对陆谷说:“给你也买。”


    陆谷的新衣裳已经试过了,很合身,这会儿已经叠好,闻言眼睛微弯小幅度点头:“嗯。”


    沈玄青给他买簪子镯子,但卫兰香是不一样的,他怎能拂了这份好意,再说过年时无论女人双儿头上多少都得有点彩的绢花戴,鲜亮好看,连有的男人发间都会戴呢,图个喜庆热闹。


    “二青回来让他试试,哪里不合适的话再改改。”卫兰香说道。


    “知道了娘,到时我给他改。”陆谷点头道,做新年衣裳时他一直在家里,跟着学了几手,改衣裳不算太难的事,他也该学着做做了。


    正说着,外面沈玄青回来了,和纪秋月聊了两句。


    等沈雁换好衣裳,陆谷才抱起两身衣服出去。


    “娘,三叔说后天把牛车借给咱,套他家的板车就行,现成的。”沈玄青说道。


    “嗯,那省事了。”卫兰香点点头,又问纪秋月:“后天去两丈桥,你也跟着看看?”


    纪秋月笑着说道:“这是自然,赶大集热闹,我也凑凑去。”


    自打有身孕以来,因天寒地冻路面滑,沈尧青看她看得紧,不太让出门,成天就是在家里村子里,大集上人那么多热闹的和年画一样,她肯定得去,不然留在家里太闷了。


    陆谷和沈玄青回房试衣裳,沈玄青长得太高大,他就算想帮着宽衣都不方便,只能站旁边看。


    “挺好的。”沈玄青换好后活动一下胳膊腿说道,他在穿衣上不是很讲究,暖和干净就成了。


    陆谷帮着顺了顺后背的布料,朝远站几步再看过来,沈玄青宽肩窄腰挺拔结实,就算是布衣也撑起气派,处处都显得妥帖。


    “那就不用改了。”陆谷看完后说道。


    “你的也做好了?”沈玄青解开新衣问道。


    陆谷浅浅笑着说:“好了,我都试过了。”


    他笑眼如星,脸颊又莹润白皙,让沈玄青没忍住,伸手过来摸了会儿脸,还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陆谷又是害羞又是高兴,每每和沈玄青靠近了,都让他觉得安心,可大白天就摸脸,耳边的话听着正经,可沈玄青说完就趁机亲他颈侧,这就有点不正经了。


    ——


    两丈桥的大集一摆就是好几天,今儿到了沈家二房去赶集的日子了,大门一锁一家六口都去,只留了狗在家里防贼,快过年了,鸡鸭都得看好了。


    沈顺旺一早把牛车备好,等他们过来就利索给牛套上。


    “那三叔,我们先走了。”沈玄青牵着牛绳道一声。


    沈顺旺拿出腰间的烟袋锅子,闻言点点头:“去吧,二嫂子路上慢些。”


    “哎,知道了。”卫兰香笑道。


    牛车虽慢点,但耕牛拉东西十分有力气,不用人背着竹筐挎着篮子沉甸甸从两丈桥走回来。


    沈顺旺这头牛正是力壮的时候,好在性情温顺,也认得沈玄青沈尧青兄弟俩,乖乖往前走了。


    今儿出来,因太阳总被云遮挡,时不时还有风,他们都围上了獾皮领子,不然冷风直往脖子里灌。


    皮货就是不一样,轻而暖和。


    为照顾纪秋月,他们走得慢些,悠闲自乐,路上碰见村里人还要说几句话。


    “兰香啊,去集上?”阿金奶在院里看见,连忙出来询问。


    “是呢。”卫兰香笑道。


    阿金奶便说道:“那你帮我捎一包灶糖回来,小顺子个馋嘴猴儿,把灶糖吃的就剩一点了。”


    卫兰香说:“成,回来我在门前喊你。”


    “哎好。”灶糖的事不用她自己再跑了,阿金奶笑眯眯的。


    牛车吱呀吱呀出了村子,走了一阵脚下越发泥泞,沈玄青拽着牛停下来,说道:“累的话坐车上。”


    去两丈桥路远着呢,沈尧青就把纪秋月扶上了牛车。卫兰香脚下走惯了路,再说她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就没坐车,让陆谷和沈雁上去了。


    兄弟俩一个牵牛一个扶车,走着走着沈尧青还高兴了,天高旷远,他放开嗓子唱起旁人听不懂的山歌,词句少,多是由肺腑中发出浑厚绵长的曲调,听着有种别样的畅快。


    大集果然热闹,桥两边加起来,沿途摆了能有二里地,更别说还有挑担叫卖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带小孩出来的都得牵好了,不然挤丢了容易被拐子拐走。


    连陆谷见到这么多人,都紧紧和沈雁牵着手,一步不落跟在牛车旁边。


    大集上卖什么的都有,对联桃符,门神年画,卖酒肉的,卖果子点心的,还有香烛纸钱元宝蜡烛,锅碗瓢盆簸箕扫帚,磨刀磨剪子的。


    铜锣铛铛铛铛响起来,卖艺杂耍的在场中举着火把“噗”一声喷出酒来,火焰便“腾”的烧成长龙,这一手喷火技艺漂亮,围看的人不住叫好,扔过去的铜板这才多了些。


    看见卖绢花头绳的,沈雁连忙喊娘,这摊子大,摆的花儿和彩绳很多,直让人眼花缭乱。


    一路走一路买,牛车上东西渐多,屠苏酒胶牙饧,干果蜜饯,糖糕点心,对联年画和窗纸黄历,桃符门神和吃鬼钟馗,上坟和供神佛的供品也有。


    爆竹也买了不少,二踢脚麻雷子,还有火起花和太平花。


    过年挂灯笼,正月十五才挂花灯,但这会儿已经有卖各种灯笼花灯的了,乡下不比镇上和集市附近,离得远,买一回备全了最好。


    彩灯艳丽,各种颜色都有,陆谷和沈雁看一眼这个,又看一眼那个,觉得都漂亮。


    “想要就多买几个。”沈玄青过来对他说道,瞧见有个极漂亮的金红走马宫灯,挂着五彩流苏垂穗,直接提过来问价。


    贵是贵,但他还是买了,过年时有个玩耍的灯笼的也高兴。


    连卖纸鸢的都来了,只要一开春,天晴风好,就能将纸鸢放起来。


    今年有钱高兴,现成糊好的纸鸢也漂亮,卫兰香就给沈雁买了个飞燕纸鸢,在沈玄青给陆谷挑了个老鹰的纸鸢后,她一并掏了钱。


    集市上人多东西多,别看逛了这么一会儿,又是挑拣又是担心走失,还挺累的。


    炸油糕烙饼子的吃食闻起来挺香,还有杂卤汤阳春面汤馄饨,烧鸡肉夹馍油酥饼,一来到吃食摊这边,就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


    陆谷原本没主意,想随沈玄青吃一样的,但在沈玄青问他后,就小声说想吃阳春面。


    吃的东西太多,六口人都挑着自己想吃的吃,纪秋月是杂卤汤和烙饼子,沈尧青是糟凉粉肉夹馍,卫兰香爱吃甜甜的炸油糕,沈雁要吃汤馄饨和肉饼。


    沈玄青给陆谷端了碗阳春面过来,自己吃的杂卤汤,还把猪杂给陆谷夹了些,又买了三个酥香热乎的油酥饼他俩分着吃了。


    吃完又在集市上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要买的了,人多牛车也不好走,沈玄青让小贩包了十根糖葫芦后,一家子高高兴兴满载年货而归。


    ——


    腊月二十三送灶神吃灶糖,糖瓜粘甜,自打亲娘走之后,陆谷好几年都没吃过了,就算他已经成亲不是小孩子了,但还是有点馋,今年灶糖放在那里,他想吃就去拿,没人会说他。


    二十四扫尘迎新年,一家子忙得热火朝天,擦灰掸尘收拾院落,陆谷把大锅搬出来,把锅底灰给铲了,弄得脸上都有黑灰,沈玄青瞧见就笑了,蹲下来用指腹帮他擦了擦。


    见擦不干净,沈玄青笑着说:“算了,等下用水洗。”


    陆谷脸上被擦得有点痒,就用袖子重重蹭了两下脸。


    这举动一出,便让沈玄青眉头轻拧,问他:“怎么,嫌弃我摸你脸?”


    旁人还好,被自己夫郎嫌弃,让沈玄青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还看一眼自己的手,起码没有陆谷脸蛋上的黑灰,怎么就不愿让他摸摸呢。


    忙着干活的陆谷连脸上有灰都顾不得,怎会莫名其妙嫌弃沈玄青,眼神疑惑说道:“没有,你怎么这样想?我脸上痒痒。”


    沈玄青自知误会了,有点没脸,讪讪笑一下,又见陆谷神色困惑看他,趁院里没人注意他俩,极轻捏了下夫郎脸颊占个便宜。


    双儿皮肉嫩,在他眼里陆谷又弱弱的,捏脸颊都不敢用力气,和碰一下没区别。


    “我去扫后院。”占完便宜他就起身走了,留下陆谷一个人皱着眉头。


    纪秋月现在月份不大,能走能干活,她在厨房拾掇碗筷不小心听见小两口的话,朝外看一眼,一个人在里头就悄悄笑了,二小子长本事了,摸人家脸蛋还不许人家嫌弃他。


    第90章


    扫洒除尘一整天,里里外外都得拾掇干净了,可累人了,陆谷坐在小凳子上铲完锅底,脸上不少锅底黑灰,他没照铜镜不知道,一抬头家里其他人看见,全都笑了。


    二十四就在忙碌热闹中过去,第二天一早,雪花又飘起来。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今日风小,白雪悠悠落下,逐渐覆盖地面。


    早上卫兰香就带沈雁去隔壁村豆腐坊买豆腐,今儿腊月二十五,该吃豆腐接福了。


    她挎着垫了布的大篮子,足足买了半板豆腐回来,一到家见着纪秋月就说:“得亏去得早,买豆腐的人可真多,挤来挤去,何家小夫郎胆子小,也穷,只买得起一小块豆腐,被人推来推去不敢言语,生生被挤出去,站在后边差点没哭出来,还是全子夫郎瞧见,跟邻村那几个婆子骂仗,我和你三阿嬷几个也帮着骂了。”


    纪秋月素日说话轻快利落,和全子夫郎很熟悉,若她在,定然也是要帮着骂的。


    卫兰香把篮子布揭开,捏了一小块儿白豆腐尝尝,又说道:“也亏是豆板子和他老婆心眼好,见何家小夫郎原先是站在前边的,就先给他切了一块让回家去。”


    豆腐坊的老板人称豆板子,纪秋月陆谷这一辈见了就喊豆板叔。


    人穷确实更容易受欺负,就连他们家没钱的时候,在清溪村都遭过别人看不起的白眼甚至欺负,那种窝囊是说不出的心酸气愤,更别说自家人冷眼相待。


    也是因此,就算后来沈家大房示好,沈玄青轻易不会给大房家分猎物肉食。


    卫兰香因忙着占住前面的落脚地,没注意别人,后面买完一听全子夫郎和人骂起来,两三下弄清状况便开始帮腔。


    “那几人该骂。”纪秋月和她同仇敌忾,同样想起前两年他们遭人白眼的事,神色就有些愤愤,欺负何家夫郎算什么本事,那三个婆子她认得,家里过得根本不算好,就逮着比她们更穷的欺负。


    “是该骂,但你可别窝气,高高兴兴的,娘去做豆腐,晌午可劲儿吃一顿。”卫兰香怕她动气伤着胎,连忙劝道。


    “娘,我知道。”纪秋月露出个笑来。


    陆谷在房里帮沈玄青把衣袖缝补好了,方才挂木头上扯了一个小口子,缝上才不显得邋遢破烂。


    沈玄青穿上外裳,两人都听见外面卫兰香的话,何家夫郎他知道,胆子不大,就和陆谷差不多,这会儿便有些担心,眉头轻拧说:“以后出了门,若有人推搡你欺负你,打不过回来喊我,再不济还有娘和阿嫂去骂。”


    他不打女人双儿,但能揍对方家里的男人,也别说什么和善有礼,他们这山脚下的村子,没念过书的人多了去,有时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靠拳头说话,威势立起来对方就怕了。


    “嗯。”陆谷重重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胆小,出门在外不敢和人吵架打骂,总觉得心里颤颤的,这会儿沈玄青说的话如同定心丸,叫他生出一种后背坚实有所依靠的感觉。


    卫兰香在厨房做豆腐,陆谷去帮忙了。


    沈尧青在院里扫雪,沈雁和纪秋月也没闲着,端了浆糊碗把买的福字纸在门上窗上都贴了。


    到晌午吃饭时,桌上有菘菜炖豆腐、肉沫炒豆腐、炸豆腐和拌豆皮,沈尧青一看就乐了,说:“全是豆腐,这叫全福宴。”


    他话说得好听讨喜,卫兰香笑得嘴都合不上,可不是呢,吃的就是全福宴。


    红色的福字纸往门窗上一贴,家里登时就不一样了,越瞧越喜庆。


    年前这几天过得很快,眨眼又是第二天。腊月二十六该吃大肉了,养猪养羊的,舍得吃的人家都磨刀霍霍。


    今年卫兰香只养了鸡鸭,猪肉羊肉就得去孟大岳那里去买。


    沈玄青早上带陆谷过去买了,去得早还看了抬猪羊出圈宰杀的场面,围看的人多挺热闹。


    他们这儿的习俗,二十六无论穷富,多少都得吃点肉。


    陆谷跟着沈玄青买了不少,竹筐沉甸甸的,走时还看见了人堆里的李婉云,她也来买肉了。


    回来后卫兰香和陆谷就开始收拾,切下来的猪皮没有扔,弄净了后和之前吃肉攒下的猪皮切成细条一起洗干净了,留待下午熬煮水晶脍。


    水晶脍入口凉爽弹牙,猪皮像是被冻在冰里,又叫皮冻。


    又是烹羊又是炖红烧肉,花椒陈酒去腥膻,还加了之前晒干没舍得扔的橘皮,快到晌午饭时,肉香四溢,馋的沈雁站在泥炉边直咽口水,看一眼咕嘟咕嘟的红烧肉炖软烂了没,又进厨房看大锅里的羊肉。


    连狗崽闻见熟肉味都呜呜叫,甚至还流口水了,不断用爪子扒拉陆谷裤子,急得一直呜咽。


    熟肉实在太香,陆谷给它和大狗都扔了带肉的骨头,但它不好好吃,啃几口就去看泥炉上正在炖肉的马勺。


    别说狗崽了,连陆谷闻见都觉得太香,悄悄咽了咽口水,不过这会儿还没到时候呢,只能低头剥花生,年三十儿晚上吃饭喝酒时要炒盘花生米,之前五豆和腊八把剥好的花生豆都用完了。


    他以为没人瞧见,谁知坐旁边帮他剥花生的沈玄青忽然笑问道:“馋了?”


    咽口水被发现,陆谷红了耳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能闷头干活掩饰内心的羞窘。


    沈玄青轻笑一声,笑完捏了捏陆谷手心以作宽慰。


    猪肉羊肉都炖的多,能吃两顿呢,晚饭都不用做别的,热一热就好。


    饭后盛在汤盆里的肉温凉了,沈玄青进厨房,背着卫兰香给四只狗的食盆里扔了几块熟肉,狗崽已经不能叫吃肉了,叫吞肉,也亏是红烧肉和羊肉块都没骨头,细烂软滑,不然它急成这样非得卡住。


    下午陆谷在大锅里熬猪皮,只加了花椒干椒叶并一点干辣椒,用布包了放进锅里,这活不难,添柴熬煮就是,他独自在厨房。


    过一会儿沈玄青进来了,还没开口说话呢,就听见外面吵嚷声忽起,因离得近,其中还有李婉云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就朝外走,卫兰香她们也跟着出来了。


    不看还好,一看还吓了一跳,李婉云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瘫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老张氏手里也拿着剪子,剪子尖颤巍巍对准了自己脖颈。


    “你们欺我娘俩体弱没当家的,竟来抢我买的肉还要抢我家碗碟!你有什么不想要的?平时里我敬你是长辈,喊你一声叔,今儿倒好,做叔叔的跑来砸锅摔碗,不让我过年过日子,你们缺德!日后遭天谴雷公劈的料!”


    李婉云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伤,身后地上有一吊沾了黑泥的肉,显然是扭打过了。


    她早上在孟大岳那里买肉被另一个村的亲戚张贵看见,起了歪心思就过来,想把肉拿回他家吃。


    张贵和他老婆一听李婉云骂他们,当即就吹胡子瞪眼回骂道:“放屁!你敢这样同老子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李婉云冷笑一声,怒道:“好好!也不用你们动手,我告诉你,今日我俩死在这门前,血流干了皮肉烂了,就死在这门前哪里也不去,你想要我的房我的地,尽管来拿就是!”


    她转头狠狠对老张氏说道:“你也死了,咱们一块儿死,就不用在这世上遭这种任人欺辱的罪,叫这些烂了心的害人鬼日后投胎做王八!”


    老张氏是方才被从房里抱住胸口生生拖出来的,连李婉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她近来神志有些不清了,但一听旁人要抢她家的东西,连肉都掉在地上,登时眼睛就瞪起来,四周的邻里在一旁看着,她便哭天抢地嚎起来,说活不下去了,老婆子一把老骨头,要被人活活逼死了。


    “你们记着,就是你们这些好亲戚,逼我上死路,以后咱们阎罗殿里见!”


    李婉云恨绝,颈间的菜刀就往皮肉里送,鲜红的血渗出来,吓得四邻连忙跑来救人,连卫兰香都哎呦哎呦地跑过去,生生从她手里把菜刀夺走了。


    “张贵!你这是要杀人?”有人怒问道。


    林忠才气喘吁吁赶来了,听完大怒,和村后这十来户人家一起,直接将张贵两人撵出清溪村了。


    李婉云和老张氏都被抬进了房里,陆谷过来捡起地上那一小吊肉,扔了实在太可惜,就拿到厨房舀水冲了冲,给李婉云放进了笼屉里。


    他进房看了看李婉云,见她没大碍,脖子上的伤缠住了,说一声肉放在笼屉才和卫兰香回家。


    四邻走了之后,李婉云平息了一会儿,擦擦眼泪就去厨房忙了。


    陆谷坐在灶前发呆,沈玄青进来,轻叹一声摸摸他头发,说李婉云今日太决然受了伤,但并非没好处,杀人逼人去死的罪过寻常人不敢背,尤其今日他们村的人看见了一切,往后张家那些亲戚不敢轻易过来抢东西了。


    他的话陆谷向来深信不疑,听完才舒了口气,确是这样呢。


    水晶脍熬煮好后放凉,一晚上就成冻了。


    第二天,陆谷掀开木盆上的布看了看,晶莹剔透的水晶脍好看又好吃,就是有点冰凉,得和热菜一块儿吃。


    卫兰香见沈尧青要去后院抓鸡宰杀,便叫住了他,说:“老大,再杀两只鸭子,今儿提前备好。”


    平时都是二十七宰鸡二十八杀鸭发面,但这几天都忙,不如一起杀了,省得明天还要占锅烧水。


    皮冻好了,沈玄青进来看见,直接拿刀划了一片,捏出来先递到陆谷嘴边,笑道:“尝尝,你做的。”


    这几天他也不知怎么了,觉得逗夫郎实在有意思,在陆谷张嘴想咬的时候,飞快将水晶脍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冲着陆谷傻乐。


    第91章


    一口下去没咬到水晶脍,陆谷闭上嘴巴本来有点难为情,但沈玄青还在笑,显然是故意的,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生气倒没有,就是觉得沈玄青怎么笑得这样,这样……


    陆谷自己想不出来,抿抿唇想要去抱柴,水烧开等下要杀鸡鸭烫毛用。


    “生气了?”沈玄青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了,笑着说道:“我不是有意的,给你吃给你吃。”


    说着就拿刀划了一片,陆谷想说自己没生气,但嘴里被塞进来吃的就没法说。


    水晶脍冰爽弹牙,除了有点凉以外,还是很好吃的,又想到这是他自己熬煮的,陆谷这才露出个轻浅的笑。


    “二青,等会和你大哥一起把鸭子杀了。”卫兰香在外面喊道。


    “知道了娘。”沈玄青答应着,见灶旁边柴火不多,开口说:“我去抱柴,你先擦火。”


    “嗯。”陆谷嘴里嚼着东西,只能点头,等沈玄青出去后,他在灶前坐下,忽然想起纪秋月,有时候大青哥故意惹阿嫂生气,每次都会挨打,阿嫂还会骂他欠得慌,方才沈玄青笑得,好像真有点欠,有点让人想揍他。


    “揍”这个字眼一出来,反倒把陆谷自己吓一跳,揍人什么的,他从来没做过,更别说对沈玄青了。


    火石迸溅出火花,很快点燃了草绒,抱着柴火的沈玄青和卫兰香一前一后进来。


    “咱们今天就把面和好,明儿面起了,也二十八了,把馒头和包子一蒸,后天二十九,还要炸鸡鸭和丸子。”卫兰香边说边端着木盆去舀面。


    年节前这几天备各种吃食挺忙的,陆谷也就顾不上去想那些。


    杀鸡宰鸭,该剁块的剁块,这活计多是男人做,过年讲究鸡鸭鱼肉都要有,清溪河河面结了冰,有的冻结实了,但还有薄脆的地方,大人冬天最怕小孩在冰上瞎溜达,掉进去可是要命的。


    沈尧青捉了鸡鸭到前院,等陆谷烧开水的功夫,玩笑着问沈雁想不想吃鲜鱼,得到回答后,他便拿了鱼竿领着沈雁到屋后去了,搬起石头在河边砸出个冰窟窿来,把鱼竿弄好了,让沈雁在这里等鱼上钩。


    “放心,大灰在呢,等下我回去了,让你谷子哥哥也过来。”沈尧青拍拍她脑袋笑道。


    “那你可千万记得。”沈雁把手和一小截鱼竿缩在筒袖里,这样就不冷了。


    这里离家近,就在屋后面,大灰和狗崽还跟出来了,足够放心,临走前沈尧青还说道:“记得千万别下河,站这儿就行了。”


    等陆谷抱着汤婆子提了小板凳过来后,他俩就坐在河边钓鱼。


    雪地垂钓有汤婆子暖手还是不错的,再加上两人都穿得厚,不至于太冻。


    和沈雁在一块儿陆谷是自在的,没那么多拘束,还笑着聊了两句。


    “呀,上钩了。”沈雁手里的鱼竿动起来,鱼儿咬住骨钩了,她连忙站起来往上拉。


    两人一番拉拽,钓上来好大一条鱼,都乐得直笑,运气可真好,没等多久大鱼就来了。


    出来忘记拿鱼篓木桶,沈雁懒得回去,走到屋后墙下就喊:“娘!大青哥!娘!”


    得亏她嗓门不小,又有大灰和狗崽跟着吠叫,很快就听见墙里有了回应。


    “沈雁?出什么事了?”卫兰香隔着墙喊道。


    “娘,我钓上来一条大的,你快把木桶提来。”沈雁连忙说道。


    等卫兰香匆匆提着木桶过来,果真在河边雪地里瞧见一条大鱼,喜道:“哎哟,这才多久,鱼就上钩了。”


    “可不是呢。”沈雁答应一句,和陆谷把一小片鱼干用麻线绑了,缠在骨钩上,又放进冰窟窿里钓。


    卫兰香把木桶浸进河水里,连冰带水提上来半桶,再把大鱼放了进去,说道:“那成,你俩在这里,等会儿太冷了就回去,喊你两个哥哥来帮着提。”


    “知道了娘。”沈雁点点头,把手放在了陆谷腿上的汤婆子上。


    他俩今儿运气好,一共钓了三条鱼,要不是腿脚冰凉受不住了,说不定还要多钓一阵。


    大鱼太大鱼盘子都盛不下,还得剁成块儿,卫兰香见有条恰能放在鱼盘子里的,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挑出来留待三十儿晚上蒸一条全鱼,这年年有余就有了。


    过年时的鲜鱼要比平时贵一点,前两年沈玄青为钓鱼卖钱冻得够呛,今天见陆谷和沈雁运气好,出去才多久就钓了三条回来,不用他和沈尧青再去了,剩下那两条鱼也不用卖,家里来客人好做待客饭。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二十九了,馒头包子花卷已经蒸好,今年还蒸了碗子肉片和几碗甜糯米饭。


    二十九早上卫兰香就忙起来,和陆谷一起,汆丸子弄了荤素两种,过了油炸好,又把剁了的鸡块鸭块炸了,吃的时候上锅一蒸,蒸透了那叫一个香。


    沈雁烧火,陆谷从油锅里捞出鸡块正在控油,她闻着太香还说道:“要不我吃一个尝尝熟没熟。”


    卫兰香把鸭块裹了面糊糊,闻言笑道:“这么馋,可不敢吃,只炸了一下里头还没熟呢,吃了要肚子疼,明天就三十儿了,蒸上一碗你好好吃。”


    既如此,沈雁只得作罢。


    他们乡下除了鱼是整的以外,鸡鸭大多都要剁成块,毕竟一整只不好熟,况且也没太多香料去腌去抹,再说能用油炸一遍鸡肉鸭肉在村里都是顶阔气的人家了。


    不说别人,陆谷以前过年时吃得就没有这么好,这会儿闻见香也有点馋,但他能忍住。


    到下午家里的肉就备齐了,油炸过的香味直往外飘,人不说,村里的狗闻见,就在院门前直转悠。


    二十九都这样,只是不是穷的揭不开锅的,家家都得把肉弄好了,怕狗溜进家门偷吃,会让不用干活的小孩子守在家门口看着。


    沈家就沈雁最小,一看院门前来了狗,卫兰香就让她去门口玩,不用干活了。


    他们家的狗被沈玄青打过教好了,不会偷吃,要防别人家的狗。


    “大娘,买对联了。”她站在门口挥手赶走狗,见苗大娘拿着对联回来还问了句拉拉家常。


    狗闻见肉味舍不得走,就算在驱赶下往旁边跑了几步,没一会儿又围过来,狗崽还跑出来跟它们玩耍。


    到年三十儿这天更是热闹忙碌,早上陆谷和卫兰香就在厨房剁馅烫面,荤馅是猪肉大葱的,素馅是菘菜萝卜的,家里人多,荤素包上两种吃起来也热闹。


    “娘,谷子,出来挂络子彩结了。”纪秋月提了个竹篮在院里喊,里头满是红的彩的络子和结子,漂亮又好看。


    “谷子你先去。”卫兰香笑着说道,对她来说家里都是小孩,就放陆谷去凑热闹了,自己把肉馅再剁了剁。


    陆谷在围裙上擦擦手,连忙就出来了。


    院里的小枣树,外面的柿子树枝头都挂上了红的彩的,遇到高枝儿就让沈玄青来挂,正忙着苗大娘和全子娘听见他们的笑声还跑来看了。


    “可真是好看。”全子娘用手托起柿子树上的如意结,夸赞都不带停的,很是喜欢,还纳了闷一样问纪秋月:“你们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知道这样挂着好看?”


    别说妇人了,连村里男人看见枝头上挂这些,都觉得十分讨喜。


    纪秋月见她喜爱,从篮子里拿了两个络子出来,说道:“婶子觉得好看就拿去挂。”


    全子娘和苗大娘得了络子和红结,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笑声都不停,这才回家去忙了。


    柿子树在外面,连陆谷都知道,今晚一过,估计枝头上就不剩几个络子了,所以挂的少,也都是小的,若有人拿去也没什么,纪秋月还跟他说,过年就当给大伙都添福气了。


    络子挂完也没闲着,对联、门神和钟馗像都得贴了,桃符也得挂在大门前,卫兰香还特意给纪秋月买了年画娃娃,白白胖胖抱着红鲤鱼,让好生贴上。


    “往左手来一点。”陆谷离远了几步指使梯子上的沈玄青贴横联,沈雁在扶梯子。


    热热闹闹一通忙碌,转眼就过晌午了。


    吃过午饭,陆谷眼巴巴瞅了几下,沈玄青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说道:“娘,我俩先去安家村上坟,回来再和大哥去南坡看我爹。”


    今儿事情多着呢,陆谷怕耽误了家里的事,昨晚在被窝里就扒拉沈玄青,还捏住人家里衣衣角,说想晌午去给他娘上坟,早些去能早些回来。


    “成,去吧。”卫兰香素来体谅陆谷可怜,没计较这个。


    双儿成亲后若父母不在了,过年时上坟不用他们自己回去,家里的兄弟自会去,毕竟嫁人了,到了别人家里。


    也是陆谷亲娘就他一个孩子,陆谷成亲后陆家不一定会给她烧年纸,再说安家村离得近,连沈玄青都听夫郎的,卫兰香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篮子里的纸钱香烛还有供品都是赶集时陆谷自己买的,这会儿提起来就和沈玄青匆匆出门。


    一到坟里,果然,坟前没有任何痕迹,陆家没人来。


    之前烧冬衣的时候他俩也来过,而如今,陆谷再不像以前那样,一来上坟就鼻酸想哭,能吃饱穿暖没人打骂,心里的委屈就少了,最多就是想娘了,但他已经能忍住眼泪。


    边烧纸边说了一会儿话,他擦擦眼睛就和沈玄青回去了。


    一到家卫兰香就把馈岁的年礼和年酒都备好了,让他兄弟俩带着媳妇夫郎还有沈雁,到亲戚同宗家里去送,好几家呢,每家过去了坐一会儿,就得好一阵。


    馈岁盘盒里的年礼都是吃食,咸鸭蛋鱼干还有核桃板栗花生,三房家的能多一点,给沈玉的是陆谷绣的荷包,给周香君一条崭新的绣花手帕,腊肉和年酒是给沈顺旺和沈玉平吃喝的。


    今年送的年酒都是用小的红漆木桶盛,有盖子盖着,比端碗有面子多了,红色还特别喜庆,一出来被村里人看见,还有人问他们木桶多钱。


    他们送完了馈岁的礼,别人家也到他们家来了,热热闹闹一下午就这么过去。


    天刚擦黑,陆谷几人就在厨房忙了,蒸肉炒菜下饺子,高高兴兴做出来一桌好菜,鸡鸭鱼肉齐全了,素菜豆腐花生米也有,还有陆谷采的那些木耳地皮菜马齿菜和菌子干,泡发了炒几盘,年夜饭可谓是十分丰盛了。


    饭菜端上桌后,沈玄青把火盆点着了放在院子正中,里边用的是细炭,比木柴耐烧,夜里还得不断添炭,要一直烧到天亮呢。


    屠苏酒斟满杯盏,沈尧青说了几句吉祥话,一家子便笑着举杯庆饮,好不欢喜热闹。


    吃肉喝酒,日子越过越美满。


    待酒足饭饱,碗碟也不用洗,一家子到院子里朝火盆中扔竹节,竹子烧得噼啪作响,就和放炮仗一样。


    爆竹爆过了,便到了真正响烟花炮仗的时候。


    沈雁乐得直拍手,拿一根细木枝点燃了梢头,还对陆谷说:“谷子哥哥,我可不怕响炮仗,等会儿给你响个大的。”


    沈玄青把麻雷子火起花等拿了不少出来,院子里东西多,就到门外去放,听见沈雁的话还笑道:“那你来放个麻雷子,这动静够响的。”


    “放就放,你先给我摆好了。”沈雁到底年纪小,前两年家里没钱,过年时只能看别人放,羡慕的不得了,这会儿跃跃欲试,睁大了眼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等到了门口,沈玄青给她把麻雷子往地上一放,她拿着手里的木枝就往前凑,小心翼翼真给点着后,立马就跟兔子一样跑远了。


    麻雷子之所以叫麻雷子,就是因为爆开的声音如雷,陆谷站在门前捂着耳朵下意识往后退,退路却被身后的沈玄青挡住。


    这第一声爆响炸开时,沈玄青见他瑟缩,大手立马就捂在了他手上。


    第92章


    响声散去后,陆谷闭上的眼睛才睁开,身后沈玄青几乎是抱着他的姿态,大手还捂在他手上。


    他手下稍一动,做出要松开耳朵的举动,沈玄青就先放了手。


    门口挂起来的灯笼映出红色的光,陆谷一回头便看见星眸带笑的沈玄青,心就踏踏实实落在胸腔里。


    “你怎么跑得这般快?不是不怕吗?”沈尧青笑话沈雁。


    除夕夜放炮仗不止他们家,村里人几乎家家都在门前玩耍,苗春生一家子也出来了,往这边一看,苗春生笑道:“这麻雷子劲够大的,我也买了,响一个。”


    苗大娘一看要放了,手指头插在耳朵里连忙往旁边跑,生怕离得太近。


    “砰”一声炸响,雪花黑泥四溅,又一个麻雷子响了。


    村子另一边,也陆续响起各种炮仗的动静。


    比起麻雷子这种只能听一声响儿的,还是火起花和二踢脚更有意思些。


    沈尧青拿了沈雁手里的点火树枝,把二踢脚引燃了,炮仗在地上响一声蹦起来,到半空中再“砰”的响第二声,炮仗上裹着的红纸随之炸开,散落在地上。


    他一连点了好几个,砰砰砰的,卫兰香见实在热闹,也响了两个,乐得合不拢嘴,还撺掇苗大娘也去响,有意思着呢。


    苗春生买的麻雷子多一点,汉子胆子大,觉得麻雷子响起来有劲儿,那叫一个大,苗大娘挺怕麻雷子的动静,压根儿就不敢点。


    全子家有小娃娃,全子夫郎就没出来,抱着娃娃在房里哄,全子冬闲在家,真哥儿就常让他抱孩子哄,在家憋的不行,今儿总算能在外头好好耍一通了。


    炮仗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灯笼,热闹的和白天一样,全都在门前说笑看各家焰火。


    火起花绑在一根长长的芦苇杆上,陆谷不敢响别的,沈玄青就给他拿了根这个,说道:“攥紧了,别怕,我点了后你立马往高处举。”


    陆谷十分紧张,只能点头示意,手攥得紧紧的,沈玄青许是怕他出岔子,点燃后立即抓着他的手往天上举。


    绑在芦苇杆上的炮仗猛地窜上天,在空中噼啪炸开,迸溅出光芒火点。


    陆谷只敢睁开一只眼睛看,另一只眼睛紧紧闭着,但这第一次响了后,胆子似乎也大起来,这芦苇杆够长,伤不着他,便有些意犹未尽。


    火起花有大有小,沈雁拿了个小的让沈尧青帮她点上,一点着就朝天上举,小炮仗也往空中窜。


    陆谷放下芦苇杆的时候往炮仗堆看了眼,沈玄青就知道他还想响,笑着又给拿了根大的。


    这次陆谷不用帮,一点燃立马举高,眼睛只在炮仗炸开的时候闭了一下。


    “我也来。”纪秋月见他们玩的高兴,原本缩在后面捂耳朵,这会儿跃跃欲试上前来。


    卫兰香一听就急了,生怕她受惊吓,但过年可不得热闹热闹,连忙给拿了大的火起花,还是这个好点,麻雷子动静太大,点燃后要朝旁边快步跑走,万一脚下打滑就不好了。


    沈尧青向来是媳妇说啥就干啥,直接就给点上了。


    “别说,还挺过瘾。”纪秋月同样意犹未尽,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一会子功夫,他们就放了不少,沈玄青今年挣到钱了,特地买的多,响起来高兴。


    陆谷连小的火起花也敢拿在手里去响,还在沈雁的撺掇下点了二踢脚甚至一个麻雷子,点燃的时候有些害怕,但响过后不由自主就笑了。


    待沈玄青把太平花搬出来,一家子都不响别的了。


    这太平花足足高半尺,有碗口那么粗,属实是个大炮仗,连全子和苗春生看见都围过来。


    点燃后沈玄青朝后退,只听一声动静,火花就猛地喷了出来,焰火朝上窜起燃烧,如同火树一般,极为漂亮。


    附近十来户人家见状,纷纷扯着脖子朝这边看,待火焰渐渐熄灭后才回过神。


    “这得花不少钱吧。”全子娘直咂舌。


    沈玄青笑了笑没说话,又搬了一个出来,这次沈雁在原地蹦起来,吵嚷着说她想放。


    “玩疯了?真成疯丫头了。”卫兰香连忙摁住她,过年都叫十二岁了,是大姑娘了,可不敢这般人来疯。


    “娘,给她放。”沈尧青作为长子,还是能管一下老娘和妹妹的。


    “去去去。”卫兰香没办法,只得让沈雁去了,见小女儿高兴起来,她也笑了下。


    他们家炮仗买的多,村里其他人响完了除夕夜里的就过来看,到后面沈玄青还把那个金红的走马宫灯点上了,灯笼转动走马追赶,颜色又漂亮,来沈家二房看的人可以说很不少,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在村里就是这样,谁家有个稀罕东西被知道了,大人小孩都好奇,你一喊我一叫,都得过来瞧瞧。


    除夕夜要守岁到天明,来人闲聊说笑时辰就过得快些。


    等村里人散去,各自在家中守岁后,陆谷便觉得耳边一下子静了,方才有人在家中看灯时还不觉得,这会儿抬头一看,夜确实深了。


    沈玄青给院里的炭火盆添了炭,和沈尧青一起伸手烤火,没别的事做还从柴房里翻出一个竹子编的蹴鞠球,旧是旧了,但还能用,就招呼家里人在院里踢,动一动身上不冷,还得熬到子时呢,找个乐子耍耍也好。


    卫兰香见陆谷和沈雁把最后几个碗碟端进厨房,就说道:“行了,你们去耍,这些碗我来洗。”


    他们踢蹴鞠球没有规矩,沈玄青给陆谷踢过来,陆谷又给沈雁踢过去,五个人在院子里交错玩耍,冷了就在炭火盆旁边烤烤火,沈尧青踢着踢着,还从墙角土堆里挖出几个甜窝根,放进炭火盆中去烤。


    守岁时辰长了,就得吃些零嘴垫肚子,不然夜里饿。之前赶集时买的胶牙饧也是为此,不过胶牙饧是糖,一般都是小孩子爱吃。


    踢累了玩够了,他们就坐在火盆旁烤火吃糖,芳香焦黄的胶牙糖刚入口不怎么甜,越嚼就越甜,还挺黏牙。


    陆谷小时候吃过这种东西,今年再次吃到,嚼起来嘴里甜津津的,让他眉眼都弯起来。


    沈尧青用木棍把火盆里的甜窝根拨拉出来,太烫就喊沈雁去厨房拿根筷子,往里头一插是软的,便说道:“熟了熟了。”


    甜窝根平时吃还好,能咂出淡淡甜味,可今日他们先吃了很甜的胶牙饧,甜窝根就当填肚子了。


    夜色朦胧,外面到底冷,沈玄青给火盆里贮足了细炭后,一家人就各自回了房,坐床上有汤婆子捂着暖和,不然太冷,点上油灯守一夜就成了。


    守岁到天亮的规矩其实没那么严,家里有一两个人醒着就成。


    子夜一到,便真正到新年了,卫兰香担心纪秋月,还披了衣裳到她房里去看,让她睡了。


    西屋里,陆谷和沈玄青明日要穿的新衣还有香囊络子都拿出来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起来就能穿能戴,银簪也拿了出来,之前在院里烤火的时候,沈玄青还和纪秋月说了,让明天一早帮着陆谷梳头插簪子。


    他俩坐在床上闲聊,被子底下的手握在一起,有时候不说话,沈玄青就把玩自己夫郎手指,越看越欢喜。


    陆谷很少熬到这时候,这几天都忙,今日还各种玩耍,神色就有些困顿。


    见状,沈玄青将小炕桌挪下去,铺展被子说:“睡吧,我守着就行。”


    陆谷看他一眼,没抵过困倦小声“嗯”一下,躺好后见沈玄青靠坐在床头,便翻转侧身,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攥住了一点衣摆,这才踏实睡去。


    烛火微摇,沈玄青低头看着他笑了。


    第93章


    晨雾蒙蒙,陆谷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睁开眼发现沈玄青不在床上。


    外面天还没亮,他们这里讲究开门爆竹,不多时又听见别处炮声在响。


    因熬了半宿,陆谷没听见卫兰香沈雁她们起床的动静,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房门被推开又关上,沈玄青带着一身寒意进来,说道:“还早,再躺一会儿,天还黑着。”


    “你没睡?”陆谷蜷在被窝里问他。


    “没,晚上再睡,不困。”沈玄青笑着说,脸上不见丝毫疲惫,甚至还挺精神。


    他把椅子上的衣裳塞进被子里,等会儿陆谷起来穿是暖的,又道:“我先去烧水,等下烧开了你再起。”


    陆谷看着他掩上房门离开了,这才收回视线。早起神思不清,便又觉得沈玄青和别的汉子不同之处,无论是他们安家村还是清溪村,少有汉子常去灶台上,那都是媳妇夫郎的活。


    不过沈家人对他兄弟俩烧水热早食的事像是见惯了,从不觉得奇怪或有损汉子颜面。


    大年初一不是走亲戚就是在家待客,赖床是短暂的,今儿沈玄青两个姑姑还有几个姑婆要来。


    陆谷起来后穿上新衣新鞋,正往腰上挂香囊,就见沈玄青进来了。


    “你怎么没挂?”他抬头问道,给沈玄青备好的荷包跟络子还在椅子上呢。


    “早起天太黑,出去响炮怕遗在门外,这会儿挂也成。”沈玄青见他穿一身新衣十分齐整利落,腰间挂着彩色绣花香囊,头发还没梳,散落在身后,衬得脸蛋轮廓越发柔和,就有些痴了。


    陆谷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以前太瘦了,冬闲这俩月不上山下山来回跑,身上脸上才长了点肉。


    他低头去拿椅子上的香囊和络子,过来顺手就帮沈玄青挂在腰间,没看见那个眼神。


    “阿嫂起了,洗漱完让她帮你梳头,簪子绢花都戴上。”沈玄青垂眼去看站在身前帮他挂香囊的夫郎,笑意灿烂至极。


    “嗯。”陆谷点点头,往后退了退打量他腰间的挂饰和身上新衣,末了一抬眼,和那双星目对上,情不自禁也笑了。


    狗崽在堂屋嗷呜叫几声,陆谷端着木盆和齿木青盐出去,就被蹭了几下腿。


    昨晚放麻雷子的时候狗崽没害怕,但陆谷怕四散的烟火炸到它,就撵进堂屋了,它还挺聪明,许是知道烟火威力大,听话趴在麻袋上啃骨头没出去。


    这会儿一出来,昨晚玩的蹴鞠球在院里,狗崽用鼻子去顶,蹴鞠球咕噜噜滚远了,它汪汪叫两声跑过去又顶回来,昨天半夜陆谷他们玩的时候它也疯跑捣乱,这会儿见着蹴鞠球就知道怎么玩。


    梳洗打扮在新年第一天是隆重的,出门见人越喜庆越好。


    纪秋月手巧,帮陆谷梳头挽发插银簪,还簪了两朵小小的鹅黄绢花。


    “好看好看,就这样,这叫淡雅。”她端详一会儿,觉得十分满意,他们家戴不起大红大绿的富贵花,这样的小绢花虽然素了点,但在墨发里是个亮眼的点缀,也很漂亮,尤其陆谷长得白皙好看,完全不怕不搭。


    打首饰多是各种花儿和鸾凤什么的,谷穗的银簪很少见,纪秋月看了这一会儿,赞叹道:“这簪子,二青真是有心了。”


    陆谷抿抿唇,笑得有点腼腆。


    纪秋月听见外面沈玄青在说话,就笑着说:“快出去给二青看看,估计啊,他都等不及了。”


    说到这里她就直笑,把陆谷笑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才又开口:“昨儿夜里跟我说了一遍,早起你没出房时又跟我说道梳头的事,快去快去。”


    沈玄青在院里拾掇昨晚的炭火盆,一抬头就看见被纪秋月玩笑着推出来的陆谷。


    银亮的簪子插在墨发里,雕刻的银谷穗别致又精巧,发间鹅黄的小绢花鲜亮怡人,平日里灰扑扑的陆谷像是突然焕发出不一样的颜色,让他直接愣在原地。


    十七八的年轻汉子到娶妻的年纪,碰见颜色好的姑娘双儿免不了会多瞧一瞧,沈玄青曾经也是如此,但这是他头一次看愣了,连反应都没有,端着炭火盆跟个呆头呆脑的木头一样,往那儿一戳就是个被迷晕眼的大木头桩子,除了身量高,连魂儿都丢了。


    纪秋月本来掩嘴偷笑,看看看着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扬声问道:“谷子俊不俊?”


    沈玄青下意识点头,他眼神黏在陆谷脸上没办法移开,手是麻的,腿是酥的,连心都像是定住了,没法说出话。


    不等纪秋月笑话他是个呆头鹅,只听沈雁忽然一拍手,说道:“呀,二青哥怎么像傻子!”


    第94章


    长这么大,沈玄青从没被人笑话过,更别说被老小沈雁笑话。


    小丫头片子没个眼力见,直言直语,若再小两三岁还能说童言无忌,可都快十二了,说话怎能如此没大没小,竟说他这个哥哥是傻子。


    沈玄青站在那儿想了一箩筐,可眼睛一看向害羞低头的陆谷,他端着火盆就走不动道,连训斥或反驳沈雁的话都说不出来。


    纪秋月猛一听沈雁的话,立即笑得不行,再一看沈玄青视线不离陆谷那傻样,呆头鹅真变傻头鹅了。


    正在房里收拾的卫兰香听见他们的话,好奇出来看,就见儿子盯着夫郎瞅,再一看陆谷羞涩的模样,哪有不清楚的,笑得脸上褶子都深了。


    看的人多了,沈玄青这才反应过来,耳尖微红,支支吾吾开口:“我、我,我先去倒灰。”


    他拿手里的炭火盆做借口,总算是溜走了,连回头都不敢。


    沈雁没心没肺,平日里就惦记吃和玩,她是不懂陆谷和沈玄青反应的,但见二哥哥跟逃一样去后院,身影略显狼狈,她就觉得有趣。


    卫兰香见她嘿嘿笑得憨傻,便戳了一下她脑门,说道:“这小妮儿,以后可别说你二哥哥傻,不然别人听见要笑话的,也仔细挨打,到时,我可管不了你。”


    沈雁初一听要挨打就被吓住了,可一转头看见陆谷,底气就上来了,有谷子哥哥在,二哥哥一定不敢打她。


    “行了行了,快去洗脸,等下大姑二姑他们就来了。”卫兰香笑着催促。


    今天家里要来客人,家里得拾掇干净了,家里人都各自去忙,陆谷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脸颊微热,方才沈玄青的反应让他羞涩不已,抬头都不敢了。


    梳头时他看到了铜镜里的自己,阿嫂手巧,梳拢的头发比他平日用布缠起来不知好看了多少,许是自己看惯了自己,很少戴簪子绢花,打眼一瞧他只觉得有点别扭,不曾想沈玄青竟……


    他拿了靠在屋墙上的扫帚,正要去扫房间堂屋,沈玄青提着空炭火盆从后院过来。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陆谷脸颊再度爬上热意,这会儿离得近,瞧见沈玄青盯着他喉结在动,更叫他连耳朵都红透了。


    趁眼下没人看见他俩,沈玄青低声道:“好看。”


    陆谷握紧了手里的扫帚,又不好意思又觉得高兴,扭扭捏捏就想去拽沈玄青衣角,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偏偏这时沈尧青从堂屋出来,吓得他连忙缩回手,脚步匆匆回房去扫地。


    大年初一穿新衣,沈家二房一出门,头上的绢花簪子,手上的镯子,沈尧青兄弟俩腰间都挂着香囊络子,可谓是崭新漂亮。


    就是早几年沈顺福在的时候,他家都没有这般穿金戴银的感觉。


    因以前老杨头在村里有钱,村里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玄青做猎户挣到了大钱,不然怎么能在这短短几年时日又翻身了,还比以前过的更好。


    周云芝瞧见卫兰香手上的银镯子,又看一眼二房家的人,心里酸溜溜的。


    她眼珠子一直往人家那些首饰上瞧,卫兰香便笑了,故意抬起手拢头发,让银镯子露的更明显,还说道:“大嫂子,你看我们家秋月,非得给我梳头,都是老不死的了,梳的这么年轻,还非要给我戴花儿,我说一朵就成了,她偏不,硬往我头上簪这么多花。”


    周云芝一听,酸水儿都能泛出来,她向来嫌贫爱富,一看二房家确实有钱了,眼睛不再往上看,甚至还有一点巴结的意思,说:“你也是,大过年的,大青媳妇是孝顺,你可别拂了孩子的心意。”


    “看看,我这头上的花儿,老大媳妇买的,我头先也不愿戴,后来一想,不能叫孩子伤心了。”她用手轻轻碰了下自己头上的大绢花,可惜手腕上的银镯子比卫兰香的细,还是旧的。


    “哎呦真好看。”卫兰香顺嘴夸道,见周云芝眼睛直往她手腕瞥,就知道显摆成了,她这个嫂子,这会儿心里一定特别酸,心情就大好起来。


    妯娌两个都言不由衷说着话,一旁话少的周香君听了笑而不语,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沈雁和沈玉喊大姑妈来了,他们连忙迎出去。


    因大房当年伺候老人,住的也是老院子,沈玄青两个姑姑和三个姑婆回来时都会留在这边吃饭,二房和三房家也会过来一起,讲究吃个团圆饭。


    如今就算他爷他奶不在了,在大房家做饭吃饭的规矩没变。


    沈玄青大姑妈嫁的较远,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才回来娘家一趟,自然也要上他们家和三房家去坐一坐看看。


    陆谷先一步回家,把家里备好的八碟糕点干果都端出来,放在堂屋,又给茶壶里添了滚水泼茶,等卫兰香他们说笑着进门后,茶水也倒好了。


    “大姑妈,喝茶。”陆谷乖乖顺顺给奉了茶。


    身形微胖手上戴了一对金镯子的年长老妇看一眼他,点头笑了笑,尝了茶水后就拉着他的手问年纪和一些家常话。


    沈淑云比沈顺德大,是他们那一辈的长姐,性子也算厉害泼辣的,连平日里端着长子架子的沈顺德都不敢在她跟前乱摆谱。


    沈玄青爷奶最疼幼子沈顺旺,而她最喜四弟沈顺福,没别的,就是觉得福弟见识通透异于寻常人。当年沈顺福出事,她送钱送药操尽了心,是以卫兰香十分敬重她。


    方才过来的路上,卫兰香和沈玄青都跟她说陆谷好,这会儿见陆谷乖巧,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她就放心了。


    “大姐尝尝这个糖糕,我用木拐爪熬的糖浆。”卫兰香坐旁边和她话家常。


    沈淑云别看年纪大了,但拎得清,对大房是不怎么喜欢的,二房三房都乖巧,过来脸上笑意就没断过。


    “二青,快给囡囡他们拿走马来。”卫兰香又说道。


    沈淑云每年回娘家一次,大多都是拖家带口,孙子孙女好几个,多了热闹,也是让孙儿多和舅爷家亲近亲近。


    沈玄青依言去取,小孩子只要有的玩有的吃,高兴的不得了,院里全是小孩笑声。


    卫兰香边添茶边说:“早上过去着急,忘带牛肉了,大青特地买的,就等大姐你来吃一顿。”


    牛肉比别的肉都贵,她其实是故意没带的,等亲戚都来了,当着亲戚的面儿拿到大房家去,好让他们都知道,这牛肉是她家买的,与大房无关,不然周云芝那不要脸的货,肯定要抢功劳。


    沈淑云听她能买得起牛肉了,便说道:“就要这样,日子越过越好。”


    “可不是呢。”卫兰香最爱听这种话,满脸笑意。


    初一两个姑妈三个姑婆都来,人很多,陆谷头一次在大房家做饭,因对地界不熟而且辈分小,就和纪秋月在厨房打下手,今儿在外面,端菜热酒算是他的活计,沈玄青和家里亲戚坐在桌上吃喝。


    来的人多,今儿天好暖和,就在院里摆了四桌。


    陆谷给喝酒的汉子这桌来送菜,因不熟不免有些拘谨,幸而沈玄青坐在离厨房近的地方,他每次过来沈玄青都帮他把菜碟放好,就不必和旁人说话。


    沈玄青把空碟子撤下来递给他,还问道:“饿不饿?让娘在灶上给你们留些菜吃。”


    “不饿,刚吃了点没盛完的菜。”陆谷浅浅笑一下,怕耽误厨房端菜又走了,桌上亲戚是如何玩笑沈玄青的只听见一耳朵。


    这么多人,院子里说起话都是吵嚷的,大年初一就这样热闹过去了。


    陆谷和亲戚都不熟,但只在一旁听着看着,就觉得高兴。


    到第二天,该他们去亲戚家了。


    早起陆谷洗脸时瞧见院子里坏了的走马宫灯,沈玄青擦了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道:“没事,我小时候去大姑妈家,弄坏她家不少东西,想要的话,元宵时我带你再去镇上买,买个比这更好看的。”


    陆谷只是觉得走马宫灯贵有点可惜,实际没有责怪别人的意思,小孩子玩起来都是这样,他小时候也弄坏过娘买的灯笼。


    到半早上时,他们收拾好,包了蜜饯糕点还有腊肉鱼干,纪秋月和沈尧青去纪家,因和陆家直接断了来往,陆谷是没有娘家可回的,卫兰香就带他俩和沈雁去卫家。


    过年就是这样,不是走亲戚就是亲戚来,从初一到十五都有忙的,有些老亲戚远亲戚走动的不勤,但也要留心,和待沈玄青姑舅家不同,若来卫兰香的亲戚,肯定不会去大房家吃,万一哪天来了,他们家得把饭好好备上。


    他们家如今日子好了,碰上穷点的亲戚过来,卫兰香没看轻人家,又是做鱼又是做肉,不说大人了,好歹让亲戚家孩子多吃些肉解解馋,可怜见的。


    日子晃个神的功夫就过去了。


    年节之前,陆谷对过年期盼到紧张,但真到了年节上,感觉也没什么,沈玄青一直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他心里很踏实。


    元宵佳节前一天,王李村在村口搭戏台子,说李地主请了戏班子来唱大戏。


    王李村离他们村有点远,但村里不少人都呼朋唤友,说定了明日一同去看大戏。


    傍晚卫兰香串门子回来,也说和全子娘还有阿金奶他们几个约定了,还说要带上陆谷。


    对此沈玄青是乐意的,出去听听戏也好。


    卫兰香说着,又道:“我回来时阿金大爷家母牛快下牛犊子了,等会儿过去瞧瞧。”


    村子里就算狗下一窝狗崽子都有人去看,更别说小牛犊。


    沈玄青早就留心阿金大爷家的牛犊,这会儿一听到时候了,就说一起过去。


    以后田地多了,犁地翻地时靠人太累,有牛的话更好,因耕牛珍贵,没人会轻易把家里成牛卖了借了,牛犊从小养起来也更亲他们自己。


    第95章


    夜晚寒冷,阿金大爷家牲口棚里,地上铺满干草和稻草,火盆里也燃着火,冬天太冷,刚生下来的牛犊需得放在火盆旁暖着。


    陆谷在人群外踮着脚往里边瞅,来凑热闹的汉子多,他不好上前,和村里几个小孩离人群稍远。


    “出来了出来了。”前面一阵骚动,大家都抻着脖子往里瞧刚拽出来的牛犊,小孩子更是好奇。


    沈玄青因身量最高,即便站在后面也能看清一切。


    转头见陆谷踮着脚探头,但什么都没看见,他笑一笑,说道:“等下我带你凑近了看。”


    陆谷脚跟落了地,待前面人群散了一点,就紧跟着沈玄青往牲口棚里边去。


    阿金大爷早就将牲口棚用旧席篾围了起来,母牛和牛犊在里面吹不到风。


    牛犊身上湿漉漉的,母牛后腿间有血,下牛犊不是件容易的事。


    瞧见小牛犊之后,陆谷心里那点好奇被满足,没成亲的时候,双儿姑娘一般都不会随便到别人家里看这种热闹。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那些血迹一入眼,就知道下崽子是疼的,他没敢多看母牛身上。


    “娘,你们先回去。”沈玄青对看过来的卫兰香说道。


    他转头又对陆谷说:“你先和娘回去,我跟大哥问问阿金大爷牛犊的事。”


    耕牛在田地里用处大,村里不止一家想要,之前没下崽的时候他就和阿金大爷提过要买,怕生变故,今晚要是能定就定下来,况且都是一个村的,离得这样近,不用上别的地方买。


    “嗯。”陆谷点头先和卫兰香回去了。


    等沈玄青兄弟俩回到家中,得知牛犊他们已经定下来,两三个月后长壮实断奶了就能牵回来,卫兰香喜不自胜。


    陆谷回想起刚才那只小公牛犊,心想以后那就是他们家的牛了。


    ——


    十五元宵赏花灯,不过他们乡下没那么多花样的彩灯可看,要说热闹还是镇上,陆谷就曾听陆文说过,元宵夜里,丰谷镇上一条长街都是花灯,镇上的人还会提着花灯在街上游玩,当真是亮如白昼。


    他没见过这种热闹,但今年沈玄青买了不少,将近二十个呢,样式还都不同,早上沈雁就拉着他把花灯该挂的挂起来,只等夜里点亮。


    王李村离得远,晌午太阳暖大戏就要开唱了,也是为早点去占前面的地方,陆谷今天饭做得早,吃完卫兰香就带上他和沈雁去听戏。


    在乡下爱听戏的多是妇人夫郎,沈玄青就没跟去。


    提着小凳的卫兰香一出门就高声喊苗大娘和全子娘,陆谷一手提小板凳右胳膊上还挎着个小篮子,里头是装了热水的竹筒和糕点,还有瓜子花生。


    听大戏时候久,可不得备些吃的。


    一到王李村,村口戏台子都搭起来了,附近好几个村子的人都过来听,那叫一个多。


    陆谷怕沈雁走散了,连忙握住了她的手,紧紧跟在卫兰香身旁。人头攒动,你一言我一语,汇聚到一起便成了吵嚷的闹市。


    陆谷怕挤散了,注意都放在旁边人身上,他没看见人群里的杜荷花,但杜荷花看见他了。


    银簪银手镯,没想到这野种竟过上好日子了。


    杜荷花暗中“呸”一声,摸了摸自己腕上的银镯,是陆文给他的,妾又如何,他家陆文在镇上穿金戴银,姑爷也不是乡下这些泥腿子能比的,如此一想,才叫她心中那点儿郁气消退,和巴结她的村妇一同往人群里面挤。


    大戏唱起来,旁人如何陆谷丝毫不知,和沈雁坐在卫兰香旁边吃糕点嗑瓜子,戏文听得十分乐呵。


    到下午,要做饭了,陆续有人散去。


    戏要唱三天呢,这会儿天冷了,卫兰香便起身说道:“先回去,明儿想听了咱再来。”


    陆谷没走出去几步,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正望向他的沈玄青。


    他下意识就要过去,但克制住了,唯有脸上笑意显露出忽然明媚的心情。


    “你怎么来了?”卫兰香奇道,她记得二儿子不大爱听戏文。


    “娘,大陈他们说晚上要去镇上看花灯,我带谷子一起去看看。”沈玄青走近说道。


    原是这样,卫兰香说道:“这天快黑了,一来一回等到夜里才能回来吧。”


    “没事,去的人多。”沈玄青把陆谷手里的小板凳和空篮子递给沈雁,不然路上是个累赘。


    年轻人爱看热闹,卫兰香没有过分阻拦,让他俩路上小心些,就和沈雁先回家了。


    “到镇上再吃饭。”沈玄青带陆谷朝另一个方向走,不多久就看见大陈他们。


    陆谷点点头,听着戏吃糕点瓜子,他这会儿还不是很饿。


    一同去看花灯的汉子多些,不过有沈玄青在身边,他是不怕的。


    王李村比清溪村离镇上近一点,到镇上后天还没黑,他们先在路边食摊上吃了浮元子,甜甜糯糯,汤也热乎乎的,吃了浑身不冷,就是一碗只有八个,陆谷都没吃饱,更何况沈玄青。


    今晚出来玩耍,自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沈玄青纵着陆谷去看去买。


    长街上花灯渐渐亮起,艳彩非凡,还有猜灯谜的,平日里未出阁的姑娘双儿很少出门,这会儿提着花灯在街上游玩,正是青葱水嫩的年纪,十分鲜活热闹。


    各式花灯看的陆谷眼花缭乱,沈玄青要给他买时他止住了,家里那么多呢,何必再多花钱。


    到了猜灯谜的地方,摊主正在说谜面,他不由自主停下来。


    灯谜对乡下人来说是雅致的东西,他之前从未猜过,又是个较难的谜面,更加不知谜底为何,连眼神都是茫然的。


    还是沈玄青想了一下,在他耳边低语。


    在鼓励下,陆谷怯怯说出了谜底,摊主看他一眼,笑着点头将一个灯笼递过来。


    既放出话有人猜中就送灯笼,怎能食言,这么多人看着呢。


    陆谷没想到真答对了,接过灯笼时被旁人注视还有点飘忽,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激动。


    这个灯笼其实很普通,还不如家里沈玄青买的那些精致,毕竟摊主也要挣钱,不能白送太好的。


    “你猜中了。”陆谷从高兴中回过神,笑眯眯把灯笼递给沈玄青。


    他这样高兴,连眼睛都是亮的,沈玄青就知道今晚来对了。


    “二青,快来看,有个凤凰灯。”前面大陈和他媳妇咋咋呼呼喊他俩,沈玄青笑一下,接过灯笼和陆谷连忙赶了上去。


    一路看灯玩耍,到夜深时十几人才聚到一起,点清人数后便往家里走。


    夜色浓浓,路上有圆月相伴倒也不黑。


    刚出镇子,光亮就弱了很多,陆谷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握住,他看向身旁,因同行的人多想挣开。


    沈玄青却低声说道:“夜路难走,若不留神丢了怎么办?”


    陆谷其实想说他不是三岁小儿,怎么会走丢,可那只握着他的大手实在太温暖有力,让他没法儿开口,幸而有黑夜掩映,叫他微烫的脸颊不至于被别人看见。


    前面的汉子谈天说地,还有吹牛说大话的,黑夜中也十分热闹。


    他俩落在后面,似乎自成一方旁人闯不进的天地。


    自打下山过冬以来,家里人多,不好做些亲密事,这会儿握住了陆谷的手,沈玄青一点都不想放开。


    回去的路挺远,走了约莫有一半后,他脚步停顿,问道:“累不累?要不我背你回去。”


    陆谷看一眼前面的人,摇头拒绝了,怕被人听到这些话,他就没开口。


    沈玄青顿住,微抿了唇心中有些不甘,他很喜欢亲近陆谷,方才提议虽是临时起兴,可这会儿一想,这么久了,他抱过陆谷亲过陆谷,但就是没背过。


    “不说话就是应了。”他寻了个无比蹩脚的借口,也不等陆谷做反应,往前面一站,反手抓着陆谷两只胳膊就往自己肩上搭,拽住胳膊一弯腰弓背,就将陆谷背在了身上。


    他直起身后陆谷双脚离地,手再往后一勾,便将陆谷双腿朝两侧分开,稳稳当当背着就往前走了。


    身体腾空,沈玄青长得太高大,胳膊被放开后,陆谷吓得立马搂紧了沈玄青脖子,生怕掉下去。


    他俩在后面走得慢,有人往后一看,竟见沈玄青背着他。


    “这怎么还背上了?”大陈也瞧见了,便笑问道。


    沈玄青面不改色扯了个谎:“刚踩到石头崴了一下。”


    前面的汉子多少都笑了两声,陆谷埋头在他肩膀不敢抬起来,耳朵脸颊都是红的。


    沈玄青走得越发慢,渐渐和人群分开了。


    陆谷趴在宽阔结实的肩背上,脸旁边就是沈玄青颈侧和脸颊,能闻到熟悉的气息。


    听不见大陈他们的声音了,他忍不住侧脸,想说些悄悄话,谁知沈玄青这时也侧过脸来,他鼻尖和嘴巴就不小心蹭在沈玄青脸上。


    月色虽淡,可也能看清沈玄青脸上骤然浮现的笑意:“你想亲我?”


    这语气和平时全然不同,充满少年人的得意,像是笃定了陆谷的心思。


    “没、没有。”陆谷脸红不已,说话磕磕巴巴的。


    沈玄青停下脚步,笑着开口:“再亲亲,不然,我就不走了。”


    荒郊野地的,陆谷哪敢在外头做这种事,支支吾吾不敢答应,谁知沈玄青就侧头来蹭他脸颊,还当真不走了,他想下去也不放。


    如此僵持不是办法,陆谷又羞又臊,心中发颤,但还是一侧头亲在沈玄青脸颊上,他亲完想说该走了,谁知沈玄青转过脸来,找的那样准,直接就吻在他唇上。


    第96章


    纵是没有深吻,落在唇间的亲吻依旧细密缠绵,陆谷脸颊发烫,耳根子都是热的,四周静寂无人,他听到自己从喉间发出的一声轻喘,在如此安静的黑夜里简直如惊雷一般。


    他下意识想躲开,可搂着沈玄青脖子的胳膊却紧了紧,依恋至极,偏生他自己没意识到。


    待两人唇角擦过,他才羞窘不已,小声在沈玄青耳边说:“好了不要了。”


    他声音小而软,让沈玄青想起在镇上吃的浮元子,甜甜糯糯,又想起陆谷白皙的脸颊,最近长胖了点,比以前更好摸,有时夜里他醒来,去抱陆谷的时候还会摸摸脸蛋。


    而陆谷身上白皙和长肉的地方不止这一处。


    他喉结滑动,抄在陆谷腿弯处的胳膊箍的越紧,低声道:“那回家去。”


    “嗯。”陆谷趴在他肩头,只要一低头或是一侧脸,就是沈玄青的脸颊和颈侧。


    回家的路还有一段,他搂紧了沈玄青脖子,没忍住悄悄和沈玄青蹭了蹭脸颊。


    这越发让背着他的男人心喜自得,脚下变得匆忙,迫不及待回了家。


    狗叫声人声在沈玄青和陆谷进了房后渐渐平息。


    门窗紧闭,汤婆子早已将被窝暖热,一进去丝毫不觉冷。而这会儿陆谷已无暇分心去想到底是汤婆子热还是沈玄青更热,亦或是他自己。


    他身上覆盖着一个高大结实的身躯,恍惚中,他竟知道沈玄青为何心急力大,从年前到今晚,已有二十多天没行过房了。


    陆谷发丝微湿,紧紧闭着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沈玄青也是如此,家里有人,不能像之前在山上那样放肆轻纵,尽量克制了动静,他从前还觉得山上清苦,路远艰难,没人说话太孤独,但自打下山以来,忽然就觉出山上的好处来。


    起码在夜里,他和陆谷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子夜过半,多数人早已陷入沉眠之中,床帐里,陆谷轻喘着气平息。短短几个月,就叫他习惯了沈玄青的怀抱,侧身正要主动钻进去,谁知沈玄青拥住他,另一手却摸上他脸颊。


    摸摸脸捏捏耳垂,是他俩独处时常有的。


    但这会儿有点不同,沈玄青竟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疼是不疼,但陆谷一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怎么咬他?


    黑暗中他看不清沈玄青神色,但沈玄青像是看穿了他心思,低声说道:“软的,像浮元子。”


    陆谷更加不解,他怎么能像浮元子。


    正想问一问,谁知沈玄青大手下移,一寸寸抚过他肌肤,温热掌心的老茧粗糙,那只大手分外有力,让他当即脸红如滴血,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将心底隐秘的欢喜藏起来,不敢表露分毫,不然要是让人知道他喜欢被沈玄青这样触碰安抚,就再没脸了。


    然而这样的欢喜在沈玄青捏了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后,吓得陆谷眼睛都瞪圆了。


    “你做什么?”他嗓子还在发颤,下意识想往后退。


    沈玄青手一顿,接着又将陆谷揽回去,两人之间严丝合缝,他几乎要把心底那声满足至极的喟叹发出来。


    他搂紧陆谷,低哑着嗓子说道:“胖了。”


    沈玄青只是抱着他,没别的动作,这让陆谷放下心,方才还以为是要再来。


    至于胖不胖的,他微抿了唇独自烦恼,摸不准是瘦了好还是胖了好,若沈玄青不喜欢他胖了……


    他身体微僵,懊恼自己平日里吃的太多了。


    “再胖些,以后好生养。”沈玄青头一次在陆谷面前提生养的事,从前他只是在想,这会儿忽然意识到那是陆谷给他生的,心中便一阵悸动微痒。


    胖了好,总不能让瘦巴巴的陆谷挺个肚子生崽崽。


    “你想要几个?”他抱紧陆谷,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神思已经飘到了远处,自顾自开口:“双儿也好,女儿也罢,多少得有一个,以后长大了送去上学,识字念书,若想习武也行。”


    陆谷听着他的话没打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似乎也沉浸在低沉沉的嗓音里。


    孩子吗?


    他其实是无措的,因为还从未想过。


    “习武也好,日后不敢有人欺负。”沈玄青念叨着自己连个影儿都没有的小双儿小女儿,一说起这个,便觉得习武很有必要。


    倘若真生了个小双儿,是不是和陆谷很像。


    他没见过小时候的陆谷,但脑子里有个怯生生又小小的陆谷,他头一次见陆谷是成亲那天,一揭开红盖头,就看见个眼中噙满泪水的双儿,瑟缩可怜,连哭都不敢出声。


    他心口发紧酸涩,可脑子不由自主就去想小时候的陆谷,是不是也会哭,他自己是汉子,知道小时候的汉子有多遭人恨,拽姑娘双儿的辫子,又或是吓唬欺负,多数小姑娘小双儿胆小,受了欺负会哭的。


    “你小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他忽然问道。


    陆谷正在想生小娃娃的事,是沈玄青的话,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开口道:“有,扯我头发的吉安,不过被柳方哥打回去了,后来我就躲着汉子,常与辰哥儿和阿草他们玩儿。”


    他想了下又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再大一点,就再没人扯我头发。”


    “柳方哥?”沈玄青耳朵一动,在所有话里只抓住了这个。


    陆谷毫无所觉,如实开口:“对,柳方哥,邻家的哥哥,比我大,小时候还分我糖吃,后来他们一家搬到镇上去了。”


    帮着打回去,邻家哥哥,分糖吃。


    这一词词一句句说出来,登时在沈玄青脑子里冒出四个字——青梅竹马!


    他暗暗咬牙,却竭力让自己声音无异,问道:“他待你很好?”


    “对呀,那会儿他们家还没搬走,柳方哥会带我出去玩,那会儿我玩的草蚱蜢是他编的,逮了蝈蝈带回来还给我编个草笼,柳方哥手可巧了。”


    陆谷一无所觉,提起小时候的玩伴甚至是开心自在的,也愿意说给沈玄青听。因前几年的遭遇磨搓,幼时的天真欢快显得那样纯粹快乐,他连语气都是活泼的。


    然而沈玄青却听得胸闷气短,在黑暗中闭目深吸气,他原本想告诉自己那是小孩子,无需在意,可越想越在意还越气。


    小时候的汉子大多都野,爱聚堆玩打仗骑马,疯玩起来对娇滴滴的双儿姑娘会嫌弃累赘,不如自己玩的痛快。


    听陆谷所言,那柳方会和人打架,还打了回去,断不是文静的书生气,比陆谷年龄大,却会带陆谷出去玩,还编什么草蚱蜢蝈蝈的,这分明是把陆谷当小夫郎了!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漂亮却怯弱,被扯了头发而泪汪汪的小双儿接过另一个小汉子的草蚱蜢破涕为笑的场景,差点淹死在醋海里,酸的胸腔里都是咬牙切齿的怒意。


    “柳方哥走的时候还给了我糖吃,说以后回来看我,唔……”


    陆谷好不容易话多起来,想将自己的欢喜说给沈玄青听,谁知忽然被吻住。


    沈玄青一改今日的温柔体贴,像是发了狠,让他连反应的工夫都没有,当即就陷入囹圄之中。


    ——


    翌日,陆谷早上没能起床,浑身都是酸软的,四肢无力。


    院子里狗崽吠叫,家里人都起来了,他听见动静就睁开眼,稍动一动腹中酸涨难忍,大腿根都似在抽搐,便面红耳赤不敢再动。


    他听见外面沈玄青和卫兰香说他昨夜看花灯路远吹了寒风,身上有些不适,要多睡一睡。


    沈家其他人并无疑问,沈雁甚至还来房里看他。


    “谷子哥哥,你如何了?”床帐外,沈雁抬手想撩开帐子。


    陆谷心惊肉跳,好在打眼一看自己被子盖得好好的,应该看不出来。


    “没醒呢,床帐掩着风吹不进去,还是先让他睡。”沈玄青及时从房外进来,拦下了沈雁的手。


    “放心,就一点小风寒,之前我给他吃过丸药了。”他睁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是陆谷远远比不上的。


    “那行,让谷子哥哥先睡。”沈雁没听见陆谷的回答,便以为他没醒,依旧没起疑心,转身出去了。


    早起沈玄青开了窗散房中气味,但床帐在冬日换上了厚的,开窗透气时怕太冷,就没有撩床帐,他自己对气味儿敏感,此时心虚慌张,自然也怕别人闻到。


    沈雁走之后,他用了怕冷风吹进来的借口,将门窗都关好了,这才撩开帐子看陆谷醒没醒。


    眼神撞到一起,陆谷逃一样飞快移开了视线,沈玄青很少会这样待他,昨晚也不知怎么了,生生折腾了大半宿。


    站在床边的男人有些无措,闷了半天后才问道:“你饿不饿?”


    “嗯。”陆谷声如蚊呐,在沈玄青想去拿吃食时连忙喊住了,眼神飘忽小声开口:“我想先洗洗。”


    “好,我去舀水。”沈玄青很快端了热水进来。


    谁知陆谷撑着坐起来后,看一眼他手里洗脸的木盆,脸色绯红让他换个盆,再拿一方擦身的巾帕。


    愣头愣脑的沈玄青反应过来,红着耳朵依言做了,甚至见陆谷手软无力,还十分“贴心”的帮着擦洗。


    就算早已熟悉彼此,但沈玄青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呼吸渐渐热起来。


    陆谷有些不自在,心下微颤,只觉羞耻,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低着头默许了。


    待他缓过气力穿好干净衣裳,两人便盯着掀开的狼藉床褥陷入尴尬和沉思,床褥是前天刚换的,家里人多,这可怎么找借口去洗。


    第97章


    一时找不到借口,陆谷只好先把脏了的床褥拆取下来,两人一起换上干净的。


    看着椅子上堆的单子被罩,别说他了,连沈玄青都羞窘。


    好半天后,沈玄青才说道:“要不,晌午我寻个由头,让娘她们都出去串门子,咱俩洗了晾在房里,这几天关上门窗别打开。”


    “这样行吗?”陆谷弱弱问道。


    “只有这个法子了,总不能这会儿抱出去洗。”沈玄青也知道,如果晾在房里的话,一旦被发现就惨了,可要是今天晾在院里,他俩又没孩子,没有小孩尿床的借口使。


    诚然是这样了,陆谷只好点头。


    待到吃过晌午饭,沈玄青出去一趟,回来只说三阿嬷在家里做针线,闲着没事的卫兰香根本不用催,带着没做完的鞋底就过去了。


    他装作不经意,问沈雁要不要练字,今儿陆谷病了躺着不能来,她要是想练的话,他在旁边看着。


    沈雁一听,连忙说还是等谷子哥哥病好一起学,不然两人学个一前一后也不好教,拿上绣绷子就去追卫兰香脚步。


    纪秋月在家里待着实在是没事,听他说全子夫郎几人在院里坐着晒太阳逗娃娃,也出门了。沈尧青也没事可做,跟着媳妇一同出去。


    家里没人了,沈玄青当即就拿了洗衣的木盆兑好温水,方才吃完饭,他借口说要洗头发,烧了半锅滚水。


    陆谷见他端了木盆进来,连忙就把单子被罩拿过来,两人都红着耳朵。


    沈玄青把野澡珠搓出白沫来,说道:“太沉不好拧干,只洗脏了的。”


    “嗯”陆谷闷声答道。


    因怕家里人突然回来,他俩行动十分迅速,沈玄青拿木棍木叉子搭了个木架,放在床尾和墙之间的空隙处,他把单子往木架上搭,说道:“这几日委屈你装病,门窗就有借口关上,今日干不了,过了明日或许就好了。”


    陆谷手上还沾着水迹,闻言点点头,只要不被发现,这没有什么委屈的。


    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还是头一次,洗的时候他心中跳动不停,这会儿弄完了才稍稍宽心。


    木架上的单子被罩深一块浅一块,沈玄青瞧着,再看向陆谷,那种紧张和偷摸的刺激感过去,他不禁露出个笑来。


    “说了要洗头,外头太阳大也没风,我先去洗,不然要露馅了。”见陆谷眉眼弯弯,他说完没忍住,摸了摸自己夫郎的头发,就满心都是喜悦。


    接下来的两天,陆谷“染风寒”的事让沈家人都十分体谅,丝毫没有疑心门窗紧闭的事。


    当然他没有一直待在房里,吃饭时会在外面,有时也会在院里晒晒太阳,好显示自己只是轻症,不然卫兰香会在沈玄青跟前念叨让去给抓药。


    乡下人大多都是这样,轻症缓症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他余下的时辰都待在房里把门窗关好,有沈玄青在外头“周旋”,还真没被发现。


    冬日天寒,晾在房里晒不到太阳,床单濡湿的地方冰凉凉的,两天都没干,陆谷不免有些着急。


    还是夜里沈玄青借着给他烤火的由头,把炭火盆端了进来,天一黑其他人都睡下,只有他俩偷偷在房里烤单子被罩。


    “早知这样,昨天夜里就该用火烤了。”陆谷摸着烤的干热的床单,轻悄悄说道。


    他做贼一样的低语让沈玄青失笑。


    火光映在陆谷眼睛里,似是在他眼里跳跃,闪出温暖明亮的光芒。


    橘色火光映得陆谷轮廓柔和,他眼神天真,因单子被褥都干了,眼角眉梢都是高兴,微弯起来,让看着他的人不免也沉浸在这份高兴之中。


    世上果真有白玉肤凝脂肌,沈玄青默默想到,忽然又想起成亲那天,他揭开陆谷的红盖头,看到那个眉心坠着红痕满眼泪光的双儿,其实就算当时愤怒失落,第一眼他就知道陆谷长得好看。


    见陆谷肌肤莹润,他又想到了别的,白玉凝脂也得好生养护,乡下的风吹雨打似乎比镇上的风雨更粗糙些,他没本事娇养夫郎,可护手脚和脸的膏脂能买得起,回头去镇上要再给陆谷买些擦脸的香脂。


    他想的也没那么多,肌肤润泽总比干裂受疼好,更何况陆谷这么娇气,春日的风还带着寒冬的冷,夏日热风滚滚,秋风萧索,冬风锋利,一年四个季,风霜雨雪全都有,他越想越觉得都不安生。


    “帮我叠一下。”


    陆谷的轻语唤醒他神志。


    而等到了床上,许是方才漫无天际的神思影响到沈玄青,他一翻身,又将陆谷笼罩在他身下。


    他嘴巴微张,想对陆谷说外面风雨无常,待在家里待在他身边才是正道。


    更何况在外面,还有他都没见过的野汉子。


    可转眼一想,这般没头没脑的话,说出来实在可笑,只好低头去亲陆谷。


    前两天的遭遇让陆谷身躯微颤,以为他还想来,床单今晚才干呢,在唇角被亲后小声开口:“单子不能再洗了。”


    沈玄青闻言失笑,他只是想亲亲陆谷而已,不做别的,说道:“就亲几下。”


    一听这话,陆谷明显放松了,黑暗遮掩了他眼中的喜悦,除了触碰以外,他心里也喜欢沈玄青亲他。


    轻吻落在脸颊、颈侧,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朵上,便听见那个低沉沉带笑的嗓音。


    “这几天缝个垫床的厚布,家里没有我带你去镇上买,以后就不用洗床单了,被子上也能缝一块,脏了我帮你拆。”


    陆谷意识到厚布是做什么的,羞耻的同时也反应过来,沈玄青竟还想做那样过分的事。


    平常他俩行完房擦一擦腿间身上也就干净了,不会像上次那样弄脏一大片。


    可他说不出推拒抗争的话,因唇舌被堵住了。


    ——


    正月里各种忙碌,像是眨眼就过去了,坚韧的野菜野草冒出一点新芽,在枯黄死寂的地面冒出斑驳的嫩绿,这里一小片那里一小片,往田野里蔓延开来。


    吃过晌午饭后,陆谷和沈玄青去看买的那五亩旱地。


    之前积雪消融的时候,地面很是泥泞,而冬麦地里的雪水化开便是麦子喝的水,幸而到今日,雪水和泥路早已干了,不至于沾上一鞋底的泥。


    这五亩旱地是良田,麦苗鲜绿,开春后就开始长起来了。


    粮食是农人的命根子,自打绿意焕发,有人放羊放牛后,多数人家每天都会来地里转几圈,万一被谁家脱了绳的牛羊来吃麦苗就能及时赶跑,要么就是逮住,若吃得多就找主人家去评理。


    “荠菜。”陆谷看见田边的野菜,蹲下撅了出来,吃了一冬天的菘菜萝卜还有野菜干,开春后这些鲜绿的野菜便是最稀罕的。


    荠菜不多,他甩甩根上的泥土,视线又往别的地方看,想再找一找,早起卫兰香在山坡上挖到了一些,他再弄一点回去,就能炒一大碗了。


    沈玄青看见另一处的荠菜,弯腰拔了出来,说道:“等下到山上找找香椿,回来炒鸡蛋吃。”


    “好。”陆谷答应着,眼睛四下巡视,又寻见荠菜的身影。


    他俩一路走一路挖野菜,到家后弄了不少,又取了篮子和带着钩子的长竹竿,跟卫兰香说一声就出门了。


    一出来苗大娘和全子娘在门外话家常,看见他俩带着竹竿就问道:“谷子钩香椿去?”


    “嗯。”陆谷点头应道,没别的话了,就开口:“婶子我俩先去了。”


    “哎好,快去吧。”苗大娘连声答应。


    正说话呢,李婉云也从门里出来了,她身上依旧穿着张正子的棉衣,看见陆谷露出个笑来,没多说别的话。


    陆谷回了个浅浅的笑容,和沈玄青往山上走还在想,好像是从他第一次看到李婉云穿男人的衣裳后,她脸上的笑就多了,也会出来跟四邻聊天闲谈。


    而且老张氏也不再骂她,他心想,这样就很不错了,总算不用过以前的日子。


    陆谷并不知道,他在山上的时候,李婉云做了好吃下的软烂糊糊饭给老张氏端进房里,省得嚼不动,一个寒冬过去,老张氏早已没了当初的精神,越发萎靡,这会儿只能躺在床上。


    “吃饭了。”李婉云把饭菜放在桌上冷声说道。


    然而床上的老张氏听见动静,只睁开浑浊的双眼,有气无力的,从喉间发出几声不成话的动静。


    李婉云瞧她没了早上的精气神,心下便是一惊,难不成是要死了?


    越想越是惊慌不知所措,老张氏一死,她一个寡妇怎能抵住张家那些丧良心的亲戚,就算她想改嫁,在守丧的三年里是决计不行的,她手里连钱都没有。


    她没有老张氏那么狠的心,只要这老太婆不招惹她,她是不会动手打骂的。


    是以至今只从老张氏的箱子柜子里翻出现把的银钱,老张氏也鸡贼,房契田契她至今还不知放在哪里。


    连她自己都不知脑子是怎么转的,当即就摇晃老张氏:“你想不想活?”


    “活”这个字让老张氏眼神变得清明一些,可她不信李婉云,又伤又病的身子实在体弱,连话都说不出。


    李婉云过长袖子里的手在发颤,嗓子也有点抖,因为不知道老张氏若死了后,她该如何。


    她略一思索,便冷冷开口:“我可不想救你,但你若死了,有你那些好亲戚,我也活不了,就这么跟你说吧,家里那点钱已花的差不多,你若想活命,只能把地卖了,我给你买人参续命。”


    人参!


    老张氏一听这个,眼睛立即亮了,她不想死。


    ——


    椿树长得高大,嫩芽始发出来,其实再过一月半月嫩芽长大一点更好,但沈玄青想吃了,他俩就上山来碰运气,万一有就钩一些下来,够炒盘菜解馋就行。


    春寒料峭,山上更是,风一吹冻得紧,幸而他俩都穿得厚抵御了风寒。


    也是这会儿椿芽太小,上山来采的人少,还真叫他俩弄到一些,赶在晚饭前回去了。


    炊烟缕缕,清溪村多数人家都在这时候做饭。


    陆谷给沈玄青炒了香椿鸡蛋,这东西够新鲜,连今日胃口不佳的纪秋月都吃得香。


    第98章


    风幽幽飘来,带着浓苦的药味。


    陆谷在院里边晒太阳边磨干辣椒,辣子面剩的不多了,他口鼻用布巾掩着,省得被呛到咳嗽打喷嚏。


    沈玄青在柴房门口劈柴。


    “婉云又在煎药了。”陆谷看一眼那边说道。


    “这药可真苦。”沈玄青顺口答道。


    前天他俩还在山上钩香椿的时候,李婉云哭天抢地跑去林忠才家里,说她娘不行了,拿着田契说要卖钱抓药。因她一个女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和村里的汉子商议田地买卖,去找林忠才是没错的。


    卖地治病这种事在乡下太常见,林忠才还到张家看了眼,见老张氏确实不行了,拉着他的手有气无力喊药、药,可见是想活下去的,还颤着手去指李婉云手里的田契,谁都能看出她想卖地换药。


    救人活命可是大事,林忠才不敢耽误,找买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他就先借给李婉云一两银子让去抓药。


    那天刚吃过晚饭,林忠才便到他们家来找沈玄青了,问想不想买张家的地。头先沈玄青想多买几亩地的事他知道,猎户总比农人有钱一点,能拿出现银来给李婉云抓药,再者他们是亲戚,有好田地就先过来问问,也算是对自家小辈的照顾。


    别看张正子好吃懒做,可他家的水田和旱地都是良田,他爹在的时候人勤快,挣下了家底,他娘后来将他妹妹卖了个好价钱,又置办了良田,总共六亩旱地五亩水田,只要播了种,土地肥沃,稍微打理打理,一年也能打下不少米面。


    再说当初张正子也没有混球到游手好闲的地步,为自己有口吃的也会去照顾耕田,没糟践了肥地。


    因是一个村子的,沈家二房的水田恰好和张家挨着,沈玄青对他家水田的情况比较清楚。


    确定田契会由林忠才这个里长出面过手,到时田契上官印一盖,过了官府明路,就算张家亲戚想来找麻烦都无法,沈玄青便答应了。


    李婉云是个妇人,盖官印的事就由沈玄青自己去府城,到了府衙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只要交了田税就能办好,能跑去给钱交税的都是老实农人,哪有不给办的,之前找卢老大一同过去,无非是想免去官府的询问,省事一点。


    一共十一亩地,看在李婉云的面上,和老张氏也并无什么仇恨,沈玄青按着一亩地五两银子的价钱全买了下来,五亩水田冬日蓄水没种东西,但六亩旱地里冬麦已是种好的,浇水上肥伺候好,到五月就能收了。


    递给李婉云五十五两银子时,沈玄青看了一眼她。


    许是打猎的手艺越发纯熟,他直觉也越发敏锐,跟着卫兰香去看老张氏的时候,觉得对方已经不行了。


    和至亲爹娘不同,老张氏这两年对李婉云非打即骂,他觉得买药是白费钱,不如想法子从张家这个泥沼里挣脱出去。


    可又一想,万一李婉云想救人,那是别人的家事,他又何至于多嘴,还会惹上不救治伤病的骂名。


    再说当年救他爹时,他都没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这会儿劝别人放弃治病,岂不是丧良心,最后就什么都没说。


    田地粮食是农人的根基,如今他手里一共十一亩旱地五亩水田,再加上家里原来的几亩地,只要把地伺候好,一年到头就算只种地也足以吃饱穿暖。


    就是手里的钱去了一半,买地一共花了八十两,年节前备年货也花了不少,如今手里只剩一百两出头的钱。


    想着钱的事,沈玄青又劈开一根柴火,说道:“河里冰面消了,明日看能不能捞到冬春鱼,等会儿再去砍些柴回来,捞到鱼后一块儿拉到镇上卖。”


    冬春鱼有大人手指长那么长,约两指宽,肉质细嫩,小刺少,炖汤油煎都可,小孩子吃了补身体能长个儿,就是初春这会儿河水冰冷,不好蹚进水里下密网。


    不过也有办法,拿竹子编鱼笼就行,编好后放进水里,竹子太轻要用石头压在笼子上,省得飘起来顺水跑了。


    沈家有之前编的鱼笼,沈玄青劈完柴就从杂物房翻了出来。


    陆谷很久没到镇上卖过东西了,想到自己过年后闲来无事打的那些彩色络子,手里的石杵停下,抬头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卖几个香囊还有络子。”


    手帕也绣了些呢,崭新的帕子绣上花,哪怕便宜卖,一条只卖三文钱也是进项。


    “好。”沈玄青拍拍鱼笼,蒙的那层灰登时扬起来,他就不再拍了,这东西不用洗,明日放进河里就冲干净了。


    开春后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挣钱的生计比冬日多,沈家二房人人都忙碌起来。


    河水冰冷,为把鱼笼往里放一些,沈尧青划着木板船往水里去,纪秋月在屋后水塘这边和沈雁一起放鸭子,时不时抬头看看放鱼笼的丈夫。


    捕鱼的事交给沈尧青了,陆谷就和沈玄青上山打柴。


    他背了个小竹筐,打算在山上挖些野菜,别看过了仲春后野菜遍地都是,可一个冬天都啃菘菜萝卜,这会儿就连镇上的人都稀罕这口新鲜的绿菜,价钱不错呢。


    前年天冷,初春野菜发出来的很少,那年一斤竟卖到四五文钱的价,今年按常价卖个两三文一斤,也算是能卖一小笔钱。


    大灰和狗崽跟着他俩,初春了,狗崽又长大一圈,过冬的厚毛还未褪去,看起来体格壮实矫健,在山里到处跑那叫一个兴奋,耳朵都在摇晃。


    挖野菜对陆谷来说轻车熟路,他没远离沈玄青打柴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小半竹筐了。


    再过些时日春笋上来,就算不进深山也能去卖春笋,他甩掉野菜根上的泥,心里盘算挣钱的事。


    靠山吃山,只要勤快起来就有钱挣,当然挣到的钱在自己手里最好,心里会觉得踏实,不像以前,他连一文钱都没有,每次要钱都得看杜荷花脸色。


    听见狗叫声远去,他站起来朝山里喊道:“乖仔!”


    “汪!”


    乖仔回了一声,没一会儿就跑了过来。


    陆谷拎起竹筐正要去沈玄青那边看看,不远处的山坡上渐渐出现个瘦弱的身影,是何家小夫郎陈冬冬。


    因陈冬冬胆小柔弱,说话也不会大声,让他觉得好相处,便笑着说道:“冬哥儿,你也来挖野菜。”


    陈冬冬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比陆谷矮些,人也瘦巴巴的,眉心红痕较淡,他同样和陆谷处得来,抿唇露出个不常见的笑,害羞生涩。


    乖仔跑过来,它长得太壮实,在陈冬冬眼里是凶恶的,不免有些害怕。好在有陆谷把狗崽喊回去,他眼神才安定。


    “你一个人?”陆谷拍拍狗崽脑袋,这里虽不算深山,可也离前山远,汉子还好,双儿女人独身进入总是要操心的。


    “何志在后面。”陈冬冬走过来说道,一看他手里的竹筐,便开口:“你挖这么多了。”


    “嗯。”陆谷笑了下,眉眼弯弯的,听何志跟着一起,就不再担心。


    说话间山坡上又出现个人影,除了何志还能是谁。


    因不熟悉,何志看见陆谷后略一犹豫,微微点头示意,陆谷也还了一点头。


    “谷子,我们先去挖野菜了。”陈冬冬看一眼自己丈夫,道声别就到另一边去了,这边陆谷已挖过,再找也没几个。


    这几个月在家里待着,何家的事陆谷早就从卫兰香口中知道了。


    别说陈冬冬,何志身上的衣裳同样都是补丁,倒不是他俩懒惰,家里一个病老娘一个瘸腿老爹,年纪大易生病,病了就得抓药花钱,这几年像是运势不好,还有别的花钱事绊着手脚,挣多少能花多少,日子就有些捉襟见肘,穷啊。


    何志这人平时闷不做声,受了欺负也鲜少与人动口动手,可胜在人老实热心,邻里谁家有个事只要喊他帮忙出力气,很少会推辞,是以就算有人想欺负他,邻居都会帮忙骂。


    而且就算穷成这样,也不像有的汉子打夫郎出气。陈冬冬跟着他受穷吃苦,但没有挨过打。


    村里打老婆打夫郎的人常有,陈冬冬有时会想,他少有的好运气就是嫁对了人,他娘家也穷,是以也不觉得何家日子有多不好。


    陈冬冬两人走了,陆谷也带着狗崽去找沈玄青。


    “二青?”他方才走得远,这会儿没听见砍柴的动静,就朝前方喊了一声。


    “这里。”沈玄青从掩映的树木后面探身,他正弯腰捆木柴。


    等陆谷走过去,他已将一大捆柴绑好。


    “还要打?”陆谷问道。


    “嗯。”沈玄青点点头:“打上两捆,回头用板车拉到镇上,多卖些。”


    “那我去挖野菜。”陆谷想了下又说:“不是还有截稍短的绳子,等下你再打些,我也能背回去。”


    “好。”沈玄青知道他勤快,少给捆几根让背回去就行,当背着玩了。


    陆谷瞅见脚下有荠菜,蹲下来就挖,狗崽顺势过来蹭他腿和后背,那叫一个黏人。


    感受到后背靠过来的重量,陆谷失笑道:“你怎么这么重呀?”


    狗崽是他一手带大的,因太聪明,跟小孩子一样,他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听不懂人话,但狗崽知道是跟他说,便哼哼唧唧嘤嘤起来,越发蹭陆谷蹭得紧。


    旁边沈玄青听见,想起方才陆谷喊他二青,平时陆谷和他老在一块儿待着,很少喊他名字。那声音听起来分外糯糯软软,明明其他人也喊他二青,同样的两个字在陆谷嘴里仿佛就变了个调调,缠绵亲昵。


    第99章


    等沈玄青担起两捆沉甸甸的柴火,陆谷竹筐也满了,见沈玄青用短绳给他捆了四五根柴火,他眉头轻皱起来,张嘴就要说话。


    “就这些了,多的没砍,这几根一样能卖出去,你背上就是。”沈玄青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沈玄青把绳子柴刀都背好了,作势要回家,陆谷只得作罢,将竹筐背起,柴火架在竹筐上,麻绳拽在胸前下山去了。


    大灰和狗崽跑在前面,它俩在缓坡上看见屋后河边的沈雁几人,就颠颠跑了过去。


    鸭子在水塘里游水,除了卫兰香的大鸭子,陆谷的七只鸭子也在水里,如今羽毛丰满,除了身形小点,同样是大鸭子的模样。


    “二哥哥打了这么多柴。”沈雁看见他挑的柴担,顺口说了一句,见陆谷过来,她就去看竹筐里的野菜。


    “谷子哥哥,我也挖了些。”她说着,陆谷就看见旁边地上那一堆野菜。


    沈雁又说道:“娘也在挖,下午你们去镇上,把我这也带去一块儿卖了。”


    “嗯。”陆谷点着头答应。


    他俩上山要赶路还要挑拣好卖的柴火,沈玄青砍得又多,自然费了一番功夫,走时还是早上,这会儿都到晌午了。


    “娘做了饭,等大青哥收了鱼笼,咱就回去吃。”沈雁蹲下把地上的野菜往陆谷竹筐里装,她边放鸭子边挖野菜,懒得回去取就全堆在地上。


    陆谷和她一块儿,很快就把野菜装好了,因太多还往底下摁了摁。


    “阿嫂,你站后边,我来拽。”沈玄青卸了肩上的柴担,走到河边让纪秋月往后退,河水冰冷,万一掉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沈尧青划着木板船,下鱼笼的地方其实离河边不是很远,只是没到夏天,不好赤足下水。


    鱼笼一端系着细麻绳,把压在笼子上面的石头搬开后能拽回来,就不用沈尧青一个一个收上船,那木板船也小,八个鱼笼不好放。


    “不费事,这鱼笼也不沉”纪秋月说道,但沈玄青站了过来,她只好让了位子。


    鱼笼在河里一早上,沈雁借着放鸭子没敢离去,万一有人看见岸边的鱼笼绳,拽上来拿走,他们不就白费功夫了。


    也亏是在自家屋后,离得不远,她渴了饿了跑到后墙根下喊一声,卫兰香就给她送碗热水过来。


    第一个鱼笼收上来后,沈玄青看一眼里面活蹦乱跳的鱼儿,因鱼笼的特性,抓的全是小鱼儿,大鱼是钻不进来的,其中冬春鱼最多,别的是一些没长大的小鱼苗。


    陆谷和沈雁装完野菜后过来了,接过鱼笼把里面的小鱼苗倒在地上,两人都挑冬春鱼捏着尾巴放进盛了水的木桶里,别的小鱼苗就扔回河里。


    河水冷鱼儿身上也冷,他俩没让纪秋月动手,再说一个鱼笼的鱼儿其实不是很多,三两下就分完挑好了。


    八个鱼笼抓的冬春鱼有少有多,提回家连水带鱼也就大半桶,这小鱼儿只长成人手指这么长,幸而价钱高些,一斤十八到二十文不等。


    过了冬开春之际,最好最嫩的鲜鱼就属这个,讲究的人家会买了煲汤给孩子补身体长个子,是以卖到和猪肉差不多的价钱。


    回来后沈尧青把最小的挑了七八条,留下给家里煲个鲜汤喝,吃过午饭后,趁着野菜新鲜鱼儿也活着,就和陆谷沈玄青二人一同去了镇上。


    陆谷胳膊上挎着个篮子,里头是香囊手帕还有络子。


    一车的柴火用长绳捆结实了,两筐野菜也放在上面,由沈玄青拉着。


    沈尧青提着水桶,板车上没位子了,再说鱼儿在里头,板车颠簸会将水洒出来,不如提着方便。


    木头沉重,就算只是细长柴也不轻,沈玄青今天担回来的两捆柴火就有四五十斤,再加上沈尧青之前打的那些,全放板车上了,枝条柴不比别的,摞一块儿自然会有缝隙,无法压实在。


    百斤一担,柴米油盐里头就属柴火最便宜,一担柴不过四十文。这一板车的柴火若运气好一点的话,卖个六十文差不多了。


    农人就是这般,费两三个上午打柴,卖得不过六十文钱。


    不过柴火便宜是便宜,胜在只要去砍就有,不像放鱼笼,捉到的鱼儿全凭运气天意。


    开春后镇上各种铺子都开了,人流不少,陆谷跟着沈玄青走街串巷,沈尧青也一块儿叫卖,他们卖的东西不少,柴火鱼儿和野菜都是吃食上的,香囊络子镇上人也爱用。


    他卖东西早已和之前不同,敢开口了不说,还会学着沈玄青先把价钱说高一两文,荠菜如今刚发,正稀罕,卖三四文的都有,两文是连辛苦钱都挣不到几个的,别人来问他就说四文五文,待一番议价后,就以三文钱卖了,只要不低于市价就好。


    到最后竹筐底剩下一些不太好的荠菜,他吆喝起来说两文钱,一个老婆婆听见从门里出来说要买一斤,见老妇人颤巍巍揭开手帕,里头就十来个铜板,他就把筐底那些荠菜全给了老妇,说只收两文。


    “这怎么使得,你拿去拿去。”老婆婆人穷但明理,拿了四个铜板给他。


    因野菜不全是他挖的,还有卫兰香和沈雁挖的,陆谷不敢白给别人,这会儿只从老妇手里拿过两个铜板,小声说:“这菜压在底下不好了,两文足以。”


    说完他拎起空竹筐就去找沈玄青了,后面老妇叹着气把钱用手帕仔细包好,嘴里念叨着遇见好人了,这才抱着野菜回家去。


    巷子深处,沈玄青正在卸柴火,这家将剩的半车柴都卖下来了,是个大主顾,他自然要帮着把柴搬进去,混个熟脸日后再要卖柴就好过来问话。


    他人高马大,抱起一捆柴就不少,和这户人家的儿子很快把柴都搬进去了。


    陆谷过来瞅见好几户门前都坐了闲聊的妇人夫郎,就把空竹筐放在板车上,提着篮子过去搭话,掀开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手帕便宜,三文钱一条。”他声音不大,因竹篮里的香囊络子色彩鲜艳,就算不想买的人都围过来看。


    常来镇上卖东西,跟人搭话时定然会遭遇不耐烦的白眼,陆谷以前还会忐忑害怕,见得多了后,就算搭话时人家不理他,也不会讪然窘迫了,换下一个就是。


    “这香囊怎么卖的?”有个瘦长脸的夫郎问他。


    “香囊四十文,络子五文,像这样大的彩络十文。”陆谷逐一把价钱说了。


    “这么贵?”瘦长脸故作惊异,像是从没见过这么高的价钱。


    他这样的主顾陆谷见过很多,眉眼微弯说道:“不贵了,里头装了药材和香料,有香气的,本钱很高。”


    “三十文怎么样?”瘦长脸说道,他旁边的妇人也帮腔。


    香袋药囊陆谷以前卖得不多,但他娘在时常常卖这个,他知道价钱,再者他绣的针线细密,一点都不糙,更别说里头还有药材和一点香料呢,四十文真不算贵。


    陆谷摇摇头,说道:“三十文不成,我这东西好,光绣的花就这么多,绣线也花了钱呢,四十文已算便宜的了。”


    那夫郎拿起香囊看了又看,嘴上讨价还价不停。


    “那你们要买两个的话,我按三十五文卖。”陆谷不甘心自己的香囊只卖三十文,每一个他都认真做了,总不能卖的太低。


    “三十文,我们就买两个。”瘦长脸夫郎拿着香囊不放,说着还要从怀里掏钱,竟想强买强卖。


    他身旁的三个人也在帮腔,说三十文就够了,这香囊只这么大点,香味闻几天就没了,三十文都算好价钱了,不然谁当冤大头。


    他们人多嘴也多,陆谷说不过,满心委屈,便说道:“你把香囊给我,我不卖了。”


    “给你三十文就行了。”瘦长脸的夫郎把铜板掏出来,香囊攥在手里不放。


    陆谷着急不已,他不愿卖给这人,急道:“说好买两个才算三十文,你只买一个,我不卖你了。”


    “一个两个不都是一样的。”瘦长脸数好三十文钱。


    他只有一个人,压根儿吵不过人家,沈玄青从里头那户人家出来,见状眉头紧皱,大步走来说道:“我夫郎不愿卖,你怎能强行以贱价买走?”


    比寻常男人高出一头的汉子往这里一站,冷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足以让人生畏。


    这几个妇人夫郎平日撒泼纠缠惯了,但猛地来了这么个高壮的汉子,心中不免犯嘀咕,气势一下子弱了。


    陆谷满心都是他的香囊,一看瘦长脸顿在原地,直接从对方手里把香囊拽了回来,至于那三十个铜板,他连看都没看。


    其实若对方好言好语讨价,按说好的买两个他能给算便宜些,可这几人说话也太难听了,说他把别人当冤大头去宰。


    “走吧,去找大青哥。”沈玄青说道。


    “嗯。”陆谷闷闷点头,紧紧跟在旁边,心里是说不出的委屈。


    板车吱呀吱呀出了巷子,陆谷垂着脑袋走路,左手忽然被握住了。


    “以后我们不来这里了,他们不是好人,什么都不卖给他们,镇上主顾多得是,不差这几个。”沈玄青捏捏他手心。


    同仇敌忾或许有些过了,有个人和他站在同一处,不会让他忍一忍,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小事别放在心上,就是极好的。


    对正在受委屈的人来说哪能是小事,过后或许就忘了,可当下心里难受着呢,哪有那么容易就宽心。


    陆谷不懂这些,可这会儿满心委屈化作对沈玄青的依赖,少见的回握住沈玄青的手,他鼻子有点酸,但还是郑重点头:“嗯,不卖给他们。”


    第100章


    不是所有姑娘双儿绣活都好,手帕香囊一类的,绣的不好看拿出去招人笑话,就不如去买。


    再者手帕擦汗擦手脸,用处大了,人人身上都得备上一条,这东西也便宜,对镇上有点小钱的人家来说,旧了就能随手换新的。


    一路走来,陆谷竹篮里的手帕卖得最好,因花样绣的漂亮,针脚细密精致,最得妇人夫郎喜爱。


    他本就卖得便宜,才三文钱一条,遇到讨价还价的就没退让,临到从画眉巷子里出来,带的二十三条手帕全都卖完了。


    这画眉巷子算是丰谷镇小富人家聚集的地方,闺阁里的姑娘双儿不好在外抛头露面,一般会有婆子或阿嬷带着绣娘绣的手帕香囊到他们家里去,由着他们挑拣,便宜有便宜的卖法,贵的有贵的说法,价钱各不相同。


    也是因陆谷绣的东西好,一看就是下了工夫的,没敷衍,人家才愿意买。


    他今日运气不错,一进画眉巷子叫卖起来,说三文钱一条,中间一户人家的使唤婆子提着菜篮刚要进门,听见价钱就转过身来看,想给她自己买条花手帕,这一看还把她伺候的那户人家的夫郎给招了来,见东西好一下子就买了五条。


    小富人家其实和多数平民百姓没多大区别,顶多就是过得殷实,能雇得起伺候的人,不像高门大户有着各种不出门的规矩。


    陆谷他们在巷子里说话,附近两三户人家听见,都出门来围看。


    遇到好说话的人陆谷自然而然露出笑脸,都不用沈玄青在旁边帮忙,自己就懂得怎么说,也把香囊和络子卖出去两三个。


    他一口一个阿嬷婶子,叫的乖巧,长得又白皙好看,身上衣裳也干干净净的,让上了点年纪的大娘和夫郎看着就觉讨喜,这生意比方才好做多了。


    一个香囊四十文,临了他送了那个阿嬷一条手帕,喜得阿嬷直说让他下次也来,还要买呢。


    从画眉巷子出来后,他明显高兴了很多。


    其实刚才不是所有阿嬷婶子都和颜悦色,有个穿金戴银的妇人就瞧不上他的东西,抬起下巴看人,还说了几句夹刺的话,可他忙着和别人做生意呢,收起钱来就顾不上委屈。


    也是因此,叫他忽然就觉得,旁人的话其实什么都不算,这笔生意做不成那就换别人,总有人能看上他的绣活,况且他自己觉得自己的绣活不差,他娘还在时,镇上人家曾经指名要呢。


    沈玄青见他这么高兴,挣到钱的喜悦都快写在脸上了,心思过于好猜,便笑着问道:“挣了多少了?”


    方才陆谷卖东西时,因全是妇人夫郎,他就让开几步在旁边等。


    陆谷提到钱眼睛都是亮的,转过头来边想边说:“香囊卖了一个是四十文,卖了二十二条手帕,最后一条送了人,是六十六文,络子卖了四个小的,是二十文。”


    “嗯。”他顿一顿,低声算好后才抬头对沈玄青说:“这些拢共是一百二十六文钱。”


    “这么多。”沈玄青笑一下,他拉这一板车柴火才卖六十文,就说道:“今日数你挣得多。”


    夸奖让陆谷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笑意未消,冬闲后在家做绣活,多是给家里戴了用了,天冷也没往镇上来,卖得就少,这次光在画眉巷子就卖了一百多文钱,心里高兴又激动。


    他不知如何说出喜悦,眉眼弯弯,伸手悄悄拽了拽沈玄青衣角。街上人多,他轻拽两下怕被人看见,很快就松开了。


    有人牵着牛从对面走来,牛甩着尾巴边走边拉,啪啪掉在地上,两旁人连忙躲开,沈玄青推着板车往旁边让了让,陆谷在他身后,等牛过去后,两人才避开地上牛粪去找沈尧青。


    回到家太阳西斜,李婉云又在煎药,浓苦的药味随风飘来,附近几户人家都能闻到。


    柴火沈玄青沈尧青都打了,六十文两人各一半,这样算得清反而没那么多弯弯绕。


    野菜有卫兰香和沈雁挖的,由沈玄青做主,将卖野菜的七十四个铜板给了卫兰香五十个,剩下的二十四个给陆谷,他也没让陆谷吃亏,把自己的三十文柴火钱全给了陆谷。


    冬春鱼因是沈尧青下的鱼笼,他没要,赶明儿再下鱼笼他去,卖了钱自己拿着就好。


    陆谷卖的手帕香囊钱不用分,那是他自己买针线布匹又自己绣的,和旁人无关,沈玄青早在回来的路上就问清他篮子里的东西卖了多少钱,回来分钱时没动那些。


    吃过晚饭后,陆谷回屋点了烛灯数钱。


    野菜钱是二十四个铜板,沈玄青给了他三十个,除了那一百二十六文以外,在镇上还陆续卖了五个小络子,回来时有人还价,他急着回家,最后卖出去的那两个是按四文钱,一共二十三文。


    两百零三个铜板堆在桌上,一动就哗啦啦响,听起来当真是清脆悦耳。


    “不收大袋子里?”沈玄青见他拿了个小点的钱袋过来问道。


    “不了,明天拿这些去找顾大娘买针线。”陆谷抓起一把钱塞进去,他绣线有两个颜色不够了,得补齐,做手帕的绢布也得买,多买些能做好久呢。


    香囊因价高点,今日只卖出去一个,还是多做手帕好,络子也打上一些。


    他正想着挣钱的事,沈雁在厨房喊水烧开了,放好钱袋就和沈玄青出去盥洗。


    ——


    细雨如丝,山林雾蒙蒙的。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雨别看小,可在外头没一会儿身上就全湿了,陆谷提了一篮子荠菜从外面回来。


    他带着斗笠但没穿蓑衣,后背和两只袖子湿了一大片。


    这两天下雨,沈玄青念及路远没让他去镇上卖野菜,家里不缺那点钱,他今天挖这些是想吃野菜馍馍了,下雨不做别的事,不如弄些吃食。


    屋后那片野地马齿菜也发上来了,等这场雨一下,往后就会疯长,到时候能做马齿菜馍吃,同样新鲜清爽。


    他跑回来就看见不惧风雨在院里玩耍的狗崽,身上淋的湿漉漉,不免在心中叹口气,方才乖仔要跟着他出门他没让,就怕淋湿了,没成想还是拦不住。


    狗浑身湿透不怕,就怕它跑过来乱蹭。


    “去。”见它兴奋跑来,陆谷连忙驱赶。


    乖仔常有不听话的时候,就好比现在,冲过来就蹭他小腿。


    风一吹还挺冷的,陆谷挡不住它,幸好裤子和衣裳都湿了,等下要换,就没多计较。


    谁知狗崽站在他旁边就要抖毛,那一身毛甩起来水花四溅,他想跑走但没来得及,在沈雁的笑声中被甩了一身水。


    “谷子哥哥,这下换你了。”沈雁站在堂屋下看热闹,昨天下午狗崽就甩了她一身水,这会儿看到别人“遭殃”就笑不停。


    陆谷用袖子擦擦脸上溅到的水,满心无奈但还是笑了,放下篮子后先去换了干净衣裳。


    荠菜被雨水打过,怕吃了不好,他淘洗两遍后用滚水焯了焯,和面时纪秋月进了厨房,前几日去看诊,草药郎中特意嘱咐她这些性寒的野菜慎吃忌口,这会儿就只能看看。


    “要捣蒜泥?”她又看一眼剥蒜的沈雁,一想到野菜馍馍沾上蒜香醋汁,馋的都咽口水了,偏偏她不能吃。


    野菜馍馍还没做出来呢,她越想越馋,却知道自己没法儿吃,许是有身孕的缘故,她看着看着眼睛都湿润了,馋到想掉眼泪。


    沈雁手指头有个拔了倒刺的小伤口,因很小,剥蒜时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伤处有点辣疼,但还能忍,看一眼手指就抬头想和纪秋月说话,不曾想就看到她眼睛湿了。


    “阿嫂。”沈雁小心开口。


    纪秋月被她发现有些臊,心想自己这么大的人竟为口吃的湿了眼睛,真是没出息,忍不住又笑了,说:“没事,我就是馋,谁知道有身子后这么多都不能吃,真是受罪,改明儿孩子生了,我能吃一笼屉,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她重新展露笑意,沈雁和陆谷一下子就放心了。


    “嗯,都是你的,我们不吃。”沈雁一开口,陆谷在旁边点头附和,还说:“到时也捣蒜泥做酸醋汁。”


    纪秋月不敢再听,连忙从厨房逃了,也不知在堂屋和沈尧青说了什么,陆谷只听见他哈哈大笑,继而又是告饶声,想也知道是被打了。


    菜比面多的野菜馍馍软乎新鲜,蒸出来趁热蘸上蒜泥醋汁,属实爽口至极。


    陆谷做的小,两三口就能吃完,沈玄青一连吃了七八个才觉过瘾。


    沈尧青吃了几个,笑着掰了一小半野菜馍馍蘸上汁子,起身给躲进房里的纪秋月送去,就这么一小口也不打紧,等明日他去买只乌鸡回来给媳妇解解馋,吃不了野菜就吃肉,不行再去山里挖些春笋,雨下过后,笋子长出来正是最鲜嫩的时候,焯了水和乌鸡一炖,也是个新鲜菜。


    ——


    天色放晴,山上野地里,不少人在挖野菜,河边也有捞冬春鱼的,雨后躲在屋檐里的人都出来了。


    陆谷同样如此,山林空濛,日复一日过着安定的饱足日子。


    这天晌午,他刚挖了马齿菜回来,拿了根树枝在院门前挂鞋底的泥,雨停了但地面还没彻底干,野地里走一圈就粘上不少湿泥。


    “这么多。”卫兰香从院里出来接过他手里的竹篮。


    还没等进去呢,两人就看见全子娘匆匆忙忙从张家出来,瞅见卫兰香在门口,走来就压低声音说道:“老张嫂子没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张家院子里李婉云的哭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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