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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农闲时分,远处耕地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沈家新宅子附近也并无四邻,陆大祥又是被狗咬又是被打,疼的那叫一个钻心,可这会子就是想呼救都看不见一个人,更何况也不敢,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惧害怕的同时,看一眼旁边撺掇他过来打秋风要钱的杜荷花,更是恨不得咬她一口肉。


    见他不言语,沈玄青没有留情,朝着肚子又是一拳,冷冷道:“不说?”


    陆大祥一看他举起手里的木门闩,当初被打断腿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连忙嚷道:“我说我说。”


    沈玄青这才放下手里的门闩,他知道陆大祥今日过来想打秋风,可这都过去一年了,之前也算相安无事,成亲那日买下陆谷后,他就和陆家人说了,自此再无任何纠葛。


    他卖兔子卖猪肉已有不少时日,安家村离得又不算远,陆家人肯定能听到风声,以前没见腆着脸来找陆谷要钱要东西,今日却过来了,若不问清楚了,哪能放他俩走。


    沈尧青见杜荷花动了动脚,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模样,便出声呵斥:“老实点。”


    杜荷花到底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平时嘴上没把门胡咧咧叫骂,眼下却不敢乱动心思,缩着脑袋不敢再动,心里直叫苦连天,这该死的沈家兄弟。


    旁边陆大祥惧于威胁,他手指都在抖,指着杜荷花骂道:“这狗娘养的,要不是她撺掇,说你们有钱,叫谷子孝敬孝敬我,我也不敢过来啊。”


    然而杜荷花虽害怕沈玄青沈尧青,可对陆大祥是不怕的,跳着脚回骂了几句:“好你个没良心的贱种窝囊东西,这会子倒栽赃我,来这儿不是你自己走的?是我用刀架着你?”


    陆大祥气得手抖的更厉害,朝地上呸一口血沫就要骂回去,沈玄青不耐烦他俩骂骂咧咧,声音微扬:“够了!说别的。”


    两人都闭嘴后,陆大祥这才开口。


    原来三天前,他和杜荷花从镇上李家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在村口撞见一个穿着锦衣的老爷,还带了两个小厮,原以为是哪家的富贵亲戚,看清了那人脸之后才知道是姓徐的。


    陆大祥曾在十年前见过徐延荣,那会儿陆谷娘还在世。


    沈玄青听得迷惑,什么姓徐的,见陆大祥脸色铁青不愿再往下说,杜荷花还在一旁冷笑,便逼迫陆大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明白白。


    乡下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挨了揍恐惧武力,自然什么都说了。


    他俩三天前去李家想问陆文要点钱粮,谁知连李家后门都没进去,就被家仆说府里有事陆文不便来见他俩给打发走了,自是一肚子气。


    至于那徐延荣,却是和陆谷娘叶玉珍有关。


    十年前徐延荣跑到安家村来打听陆谷娘的消息,两人在陆家院门口见了一面,陆大祥从屋里出来,看见了陆谷娘眼里的泪水,他那会儿正年轻气盛,直接将上门的生人汉子撵了出去,自那以后,徐延荣再没出现过。


    虽然只有一面,那两人连话都不曾说一句,但陆大祥还是觉察到不一般的东西,陆谷亲娘别看素日里温和,可完全不是柔弱的性子,吵嚷起来很是硬气,一点不落下风,陆大祥曾问她是不是和姓徐的有染,两人当场大吵一架,陆谷娘差点动了剪子,他便不敢再问,只能偷摸跑到她娘家定河村去打听。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原来陆谷娘在绣坊跟师父学绣艺时,与那镇上徐家的公子送过荷包,徐家公子也接了,还送了她一枚玉佩,这不是定情信物是什么。


    可徐家是什么家世,能看上她一个乡下来的绣娘?


    徐家人还算厚道,没有把事情做绝,只是勒令徐延荣禁足不许再去找陆谷娘,绣坊那边徐家打了招呼,让师父寻了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将陆谷娘撵回家里,倒没有损她清白,只暗地里派婆子到叶家施威,让叶家人快些将她嫁出去,也好断了心思。


    那婆子走时将陆谷娘手里的玉佩要回去了,还了她那个荷包。


    出了这种事,叶家人心虚,怕邻近的村子打听到什么风声,将陆谷娘嫁到了较远的安家村。


    陆谷娘嫁了人之后,没多久徐延荣也成亲了。


    成亲后的陆大祥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娶到一个漂亮媳妇不说,还有做绣活的手艺,就算是他,有时都没陆谷娘挣得多,不曾想其中竟有这般原由,陆谷娘心里有别人!


    他从定河村离开,走时满心憋屈愤懑,差点忘了给叶玉珍二婶娘好处,再回到家里后,两人常常吵架,一直到陆谷娘渐渐病灶缠身,才不再吵嚷。


    这些事陆谷并不知情,陆大祥要脸,哪里敢把叶玉珍的事说给旁人听。


    也是三天前碰见了徐延荣,叫陆大祥想起从前的事,加上在李家碰了壁,回到家中后十分不痛快。


    他和杜荷花这些年夫妻,杜荷花前几年就把叶玉珍的事问了个清清楚楚,自然知道他为何不痛快,但她想的却更多,既然陆文那边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干脆把主意打到陆谷这里,她哄陆大祥,养了陆谷这么多年,如今沈家发达有钱了,也该叫他尽尽孝心,不然就是天打雷劈的白眼狼。


    自打攀上李家后,陆文时不时会打发小厮来安家村给杜荷花送东西,有时连陆大祥也有份,渐渐的,他俩手里有了钱,各种用度就比从前要好,连吃喝都变得讲究。


    如此一来,花钱不免有些大手大脚,往年地里打的粮食足够吃一冬,可他俩馋干米饭,顿顿都想吃干的,米汤稀饭都看不上眼,想着既然有陆文孝顺,就不怎么在乎,想吃什么就吃想喝什么就喝,不曾想这才下了一场雪,就把米粮霍霍的剩了不多。


    为去李家讨钱粮,他俩还特地换上新衣裳,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家仆不耐烦打发走了。


    家里钱粮就剩那么点,陆大祥被说得渐渐心动,今日两人一合计,就直奔清溪村而来。


    因杜荷花曾打过陆谷,就躲在树后面,没有出来触霉头,万一陆谷心软给陆大祥东西呢,可不能搅黄了。


    沈玄青和沈尧青都听得有点愣,其中竟有这般前事曲折。


    也是至此,沈玄青才明白过来,为何每次杜荷花骂陆谷野种时,不见陆大祥反驳争辩。野种这两个字可不好听,不光陆谷没脸,连陆大祥都要在背后被笑话。


    陆大祥这般不敢辩解的模样,一看就是被杜荷花吹风给吹的信了,信陆谷当真是野种。之前他只以为杜荷花是信口胡诌乱骂人,怎么难听怎么来,不曾想还有这层原由。


    但他不信,陆谷秉性柔弱温顺,连一点坏心眼歪心思都没有,叶玉珍能把他教的这样乖巧,想来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


    见陆大祥脸色铁青,似是还在愤懑陆谷娘的事,杜荷花满眼嘲讽阴毒,一想到刚才陆谷被他二人又是气哭又是挨骂,野种两个字有多难听人人都知道,又想起陆谷当初被杜荷花逼到跳河寻死,还被一棍子打在额角晕死过去,养了许久才好。


    新仇旧恨加起来,没见到这两人还好,这会子他俩既送上门来,沈玄青不再犹豫,一记重拳又结结实实捣在陆大祥脸上,再次打掉他一颗牙。


    “你眼盲心瞎,把真野种当成自己亲儿子疼,任亲儿子被苛责打骂,差点连命都丢了,谷子不与你们计较从前种种,只叫你们离去,那是他心善。”沈玄青握紧了手里的长门闩,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他,你俩若不来,遵着契约所言再无瓜葛,我还寻不到由头,今日既来了,当了贼妄图偷窃还想全身而退?”


    之前让狗咬,是他不便和杜荷花一个女人动手,可这毒妇说话做事实在太下作,生生给陆谷安上野种的身份,还说得陆大祥都信了,可想而知,陆谷在她手里受过多少磨搓。


    堂屋里,陆谷抱着怀里的狗头用手帕给乖仔擦脸擦眼睛。


    沈玄青不让他在外面,进来后他心中惶惶,什么都做不了,见乖仔嘴边有血迹,和野物的血不同,这是人血,他心中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便从怀里掏了手帕,给几只咬了人的大狗将牙齿和嘴边的血都擦干净了。


    大黑性子最不好,他没敢摸犬牙,乖仔和大灰在他手里倒是十分温顺,无论掰嘴还是擦牙齿,都一动不动的,还十分聪明,知道把嘴巴张大。


    左右手帕已经脏了,房里还有许多,能拿新的用,他把帕子在水中洗了洗,见乖仔脸上毛有点脏,干脆就抱着狗头给它擦脸。


    之前沈玄青放狗咬人,他看见陆大祥和杜荷花腿上的伤,那两人许是日子过得不错了,都穿的棉衣,棉花被扯出来,血迹倒是不多,想来伤势不会像他曾经见过的猎物那样,只有下嘴狠的乖仔和大黑嘴边和牙齿染的血多一点。


    他出去后把狗喊回,一来是实在害怕,二来是怕真出了事,沈玄青要背上人命官司。


    陆谷有点走神,方才他听到沈玄青似乎是往墙后面走了,不知是会说什么还是要打人,有那么一瞬,他想站在墙里面听一听,可沈玄青让他好生待在家里,思绪回转间,便绝了这个心思。


    给乖仔擦完后,见小黄在另一边咬他裤管玩,他伸手一捞,将狗崽抱到膝上,想给它也擦擦脸,谁知还不等乖仔嗷呜嗷呜吃醋叫唤,就听见外面接连两声嚎叫,吓得他脸色都白了,放下狗崽匆匆往外面走。


    第162章


    外面的动静让陆谷担忧不已,放下狗崽就往外走,他之前就担心沈玄青是不是要动手,可面对陆大祥和杜荷花,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赶走,那两人着实,脸皮厚,就只能听沈玄青的。


    他听清动静是在西院墙外面,一脚跨出院门往墙角拐,迎面就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沈玄青后面的人,就被拦住了。


    “回去吧,有大哥在外面,你不用管。”沈玄青伸手在他眼前挡住,推着人又转回墙角,带着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他俩管生不管养,还想让你给钱给粮去赡养孝敬,我只能出此下策。”


    “若这次不将他们打跑了,只怕以后会常过来打秋风,这倒没什么,就怕他们栽赃咱们家名声,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陆谷没有挣扎,被推回来之后听沈玄青说完,不可避免感到一阵气愤,给钱给粮,杜荷花养他时连口热饭都不给吃,今日却让他给钱给粮,这是什么道理。


    他性子弱,嘴笨不会辩驳,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明明不想哭,可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


    见状,沈玄青只好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劝慰道:“这不是没让他们得逞,谅他们以后也不敢来了。”


    陆谷连帕子都顾不上取,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珠,气愤道:“来了也不理会。”


    沈玄青一下子就笑了,连声附和道:“好好,不理不理。”


    方才在墙角那块儿,沈玄青太高大,体格远比寻常汉子健壮,两人离得又近,完全挡住了,以至他都没看清后面的人,但这会儿心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担忧,恨不得陆大祥和杜荷花早些离开,从此再不相见。


    没多久,外面的动静再没听不见,沈尧青也从门外走进来。陆谷已经将眼泪擦干了,他下意识看向沈尧青。


    沈尧青把长门闩放回门后,他脸上带笑,明显有种出了口恶气的爽快,朗声道:“那两人已经走了,这回都挨了顿好打,临走时慌乱成那样,日后定不敢轻易再来。”


    因陆大祥到底是陆谷亲爹,怕两人生嫌隙,他又说道:“谷子你也别怪二弟动手,他俩腆着脸过来想同我们要钱,不打不行,否则还以为咱们好欺负,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得绝了他们的心思。”


    “嗯,不怪。”陆谷带了点鼻音闷声应道。


    见他如此拎得清,沈尧青更放心了。


    今日本是个暖阳天,不曾想被搅和了兴致,好在还算痛快报了个仇,他三人歇息一阵喝了碗水,天色尚早,沈尧青和沈玄青又到后院去垒猪圈,陆谷抱了捆干草喂牛。


    等明年春耕,他们家的小牛犊多少也要学着耕地了,以前耕地靠沈尧青和沈玄青靠力气去拉犁杖,明年就能和牛犊换着来,自然得喂养好,如此就不用等着别人耕完地才能把牛借来。


    喂了牛又饮了骡子,陆谷回到堂屋整理针线。


    两只狗崽在前院撒欢,互相咬着玩,学着大狗低声呜咽示威,你追我我扑你,看不见任何烦恼。乖仔歪着脑袋看它俩玩,似是也起了兴致,跳起来冲狗崽吠了两声,只是它个头太大,加入不到两只狗崽的互咬中。


    在阴凉处待久了,陆谷觉得有点冷,就挪了凳子到院子的太阳底下。大灰原本趴在院里懒洋洋晒太阳,似乎是觉察到他的闷闷不乐,没多久就趴在他脚边了,身后尾巴不断晃动。


    毛茸茸的狗头挨着自己小腿,陆谷没忍住,伸手揉了好一阵大灰脑袋。


    玩耍的乖仔原本很欢快,只是忽然一回头,看见他在揉大灰脑袋,直接跑了过来,呜呜叫着把脑袋往他手里蹭,还试图挤走大灰。


    陆谷这才笑了,又是揉狗头又是捏耳朵,好一阵搓弄,将乖仔摸的眼睛都眯起来,瞧着十分受用。


    大灰这么乖,他不愿冷待了,待揉够乖仔后拍拍它脑袋:“好了,去玩吧。”


    说完,又给大灰顺了顺毛。


    大灰夜里看宅子最尽心,白天免不了要多打一会儿盹,在他旁边趴下后就没有再挪身,闭上眼睡觉。陆谷刚收回手,就听见两只狗崽叫声猛地变大,小黄嗷嗷惊叫,张着嘴就和黄儿咬成一团。


    这是咬痛生气了,自打抱它俩回来后总能看见,狗崽是会咬着玩儿的,打闹中还能学扑咬的本事,只是狗崽还小,有时下嘴没有轻重,本来是咬着玩,结果真生气了,呜汪叫的凶又奶。


    有时候小黄打不过比它稍大点的黄儿,自己就跑到一旁躲开了,但像这会儿都生气了,谁也不让谁,陆谷不得不起身,一手揪一只后脖颈,将两只狗崽分开,不然身上毛都要被咬下来了,风一吹就到处乱飞。


    他拍拍两只狗崽的屁股以示小惩,不过就那点儿力度完全没打疼,狗崽也是有脾气的,生气了互相不理会,分开后一个咬陆谷坐着的椅子腿,一个去扒拉院里光秃秃的花树。


    这些小事让陆谷渐渐从之前的糟心中走出来,乖仔如此讨人喜欢,让他有了笑意。


    然而另一边互相搀扶着的陆大祥和杜荷花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嘴里都哎呦直叫唤,疼的直掉眼泪还不忘互相埋怨。这回换杜荷花被打断了右腿,陆大祥倒是腿上没伤,沈玄青动手时他下意识伸胳膊挡,结果被打断了右胳膊。


    杜荷花平日里嘴上再能吆喝,以前也和卫兰香纪秋月厮打过,可到底没挨过年轻汉子的打,沈玄青和沈尧青因她是个妇人不好下手,只打断一条腿,再就是沈玄青去挡陆谷之后,沈尧青用她另一条腿威胁她不许乱说话败坏陆谷名声,他们清溪村和安家村只隔了三个村子,离得又不远,若让他听到什么风声,就是拼了也得找她杜荷花“理论理论”,况且有陆文那档子事,她能到处败坏别人名声,别人也能叫陆文在镇上没脸面,出更大的丑。


    而陆大祥就更惨,被打得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都是土,牙齿也被打掉两颗,脸都肿起来,唇角嘴边更是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他一脸痛苦哀怨,太阳大只得眯起眼睛,显得脸上褶子更多,心里头又是气又是怨,这会子还得用完好的左胳膊把断了腿的杜荷花掺着。


    “都怪你,要不是你,今日我也不至于挨顿打,这钱粮没要到一分,又得去抓药。”陆大祥嘴里直埋怨。


    杜荷花对外人不说,对陆大祥向来嘴上拿捏的紧,闻言回骂道:“你个窝囊废,他俩打我你就看着?你还是个汉子不是?”


    “你!”陆大祥气得嘴唇子都抖了下,额角青筋迸出来,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杜荷花挨了打,心里头那个气啊,若陆谷还在她手里,非得好生打上一顿出出气,但这会儿跟前谁都没有,只有个不断责骂她的陆大祥,她哪能受这种气,说上头了便口不择言骂道:“呸!没种的绿头王八!”


    陆大祥心头火“腾”地冒上来,直往脑门上窜,一巴掌打过去,又将自己断腿的婆娘推到地上,叫她结结实实跌了个四肢朝天。


    挨了打的杜荷花捂着脸哭天抢地,当即就在地上撒起泼,她右腿断了不好打滚,便指着天好一阵叫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脏污不堪,稍有点教养的人都听不下去。


    陆大祥愤懑转身要走,她撑着坐起来,再不哭叫了,头发散乱脸上还有灰,只冷笑道:“你怪我,我还要怪你养出个白眼狼,我让你来要粮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有口好饭吃,成日间我给你做饭洗衣,临了连句好话都没落下,文哥儿嫁人后多孝顺,又是送钱又是送粮,叫你吃得好穿得好,如今你倒怨我,若不是我养出文哥儿这么好的儿子,你连顿干米饭都吃不上!”


    “你倒好,由着叫那两个狗娘养的污蔑文哥儿是野种,分明那个不孝顺的陆谷才是野种。”


    陆大祥都走出去十几步了,听见这话停了下来,越想越觉得杜荷花说得对,陆文确实孝顺,虽然是杜荷花带来的,不是他亲儿子,可这一年陆文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今日再一比较陆谷,自觉心里就有一杆称了。


    比起他来,陆文到底跟杜荷花亲一些,今日若放杜荷花在这里不管,以后想讨要银钱都不好办了。


    陆大祥素来就是个窝囊性子,年轻时还有几分气性,如今有了点年纪,眼里却只剩下那点蝇头小利,嘴馋心刁懒得动弹,只想占别人便宜,沈家这边他是再不敢来了,上回被打断腿这回被打断胳膊,连后背和肚子都挨了好一顿拳脚,若是再来,恐怕性命都不保,他在心里一番盘算,如今只剩下陆文能够依靠。


    那李家家大业大,陆文又是正儿八经的妾,听杜荷花说李家的好女婿待陆文也好,平日里锦衣玉食,吃的可都是细粮,就那个少爷女婿从手指头缝儿里露出一点,也够他们吃喝了。


    杜荷花还在骂骂咧咧,陆大祥转身,想赔个笑脸却觉得有损一家之主的颜面,表情扭曲一瞬后依旧冷着脸子,但折回去把杜荷花掺了起来。


    杜荷花一声冷哼,陆大祥放个屁她都知道在想什么,哪里不懂他心思,不过眼下她行走不便,没有陆大祥的话,还得爬着回去,被掺起来后再没有谩骂,陆大祥也没话可说,一身狼狈回去了。


    *


    被陆大祥这么一搅和,沈玄青没有气太过,甚至还把以前的恶气给出了,那徐家他所知不多,但有陆谷这一层,不得不来找罗标打听打听,顺带问问陆文在李家是个什么境况,如今杜荷花和陆大祥都进不去李家门了。


    第163章


    陆文本就不讨李家老太太喜欢,有身孕后因是李家血脉子嗣,处境倒比以前好过多了。


    李鸣山是李家独子,并无兄弟姊妹,人丁并不兴旺,谁曾想他一妻一妾前后都怀上了,外人都道他娶的妻妾好,肚子都争气,李鸣山也争气,给李家老太太听得舒心不已,无论是去寺庙祈福还是布施结善缘不止罗红绸,连陆文都带着。


    既有老太太的重眼相看,陆文在李家可算是有了脸面,得了不少好处,吃穿用度比之从前更好更精细。


    他怀上之后差小厮同杜荷花报了喜,他只是个妾,就算李老太太知道他有身孕心中还算高兴,但并没有派人到陆家报喜,罗红绸诊出喜脉的时候,她欢天喜地派了贴身的老嬷嬷到罗家去报喜。


    陆文哪里不知自己与罗红绸的差别,不过是门第而已,他自认品行相貌以及才学绝不比旁人差,若非家世拖累,否则他也不会以妾室的名分进李家门。


    杜荷花养他这么些年,确实待他好,就算带着他改嫁到陆家,也没让他受太多委屈,可他也知道,这并非只是自己老娘之功劳,他打小没了爹,自然会看人脸色,到陆家之后,不愿受那种寄人篱下之苦,便想方设法要让陆大祥将他当成亲生儿子,嘴乖人勤快,陆大祥待他也算不错,后来还送他到镇上念书,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让人给陆大祥送钱粮衣裳。


    乡下人能费几个钱,最多不过几百个铜子儿,顶了天海了阔也就二三两,他哄着李鸣山弄了不少私房钱,更何况贴补老娘后爹也能落个贤良孝顺的名头,叫人知道他不是那嫌贫爱富的,而自打怀了后,李家老爷和老太太都给了赏赐,手笔可比还未掌管李家的李鸣山大多了。


    也是到李家后,他才知道自己从前的见识有多浅,一碗十文钱的阳春面都能当成宝,吃不到时还想念,幸亏他素来谨慎,从不将自己在乡下那点儿见识同别人说道,只在一旁听着看着,不敢轻易开口,不然要被多少人笑话。


    听闻他有喜后,杜荷花从家里抓了只老母鸡带来,说要给他炖汤补身子。自己老娘是一片好心,陆文自然知道,可那只鸡实在是,小家子气。


    有身孕之后,李家连金贵的燕窝隔三差五都给他炖一碗,别说老母鸡了,就是想吃牛肉也随时能吃,虽比不上正院里罗红绸的用度,但与从前是天差地别。


    伺候他的丫鬟添了两个,还有个老嬷嬷,是从老太太那边拨过来的,说他是头一胎,并无生孩子的经历,找个年长的嬷嬷随时在身旁提点,如此就更加稳妥。


    陆文自己也不愿苛责自己乡下的老娘,但杜荷花实在一副穷酸相,每回到他院子来都会东摸摸西瞅瞅,连个痰盂都稀罕,叫他明里暗里丢了好几次脸,正院里的那个还当面暗讽于他。


    罗家差人来送的全是名贵燕窝和膳食药补,他们家开的是绸缎庄,绫罗绸缎更是成箱成箱抬进正院,珠宝玉翠更不用说,两厢一对比,杜荷花带来的那只老母鸡就显得如此微小,却又如此扎眼。


    陆文哪里不知老娘过来除了送鸡道喜,还有讨钱的意思。


    杜荷花从不跟着明着要,院里院外好几个丫鬟听着看着呢,岂能在这富贵人家跌了脸面,说什么家里人都好,不必他操心,只是陆武近来长身子,那衣裳都短一截,还说想哥哥了,可叹丰谷镇太远,她没法儿把陆武带来。


    陆文盯着地上那只捆了双脚的老母鸡,又听见她这一番话,面上温和,可心里是臊的,怕被丫鬟小厮笑话,直接让人取了银两和两匹布,借口自己身上不适,实在是困乏,让杜荷花回去给一家子都做身新衣裳,也算全了他这个儿子的孝心。


    杜荷花得了银钱和布匹,回到安家村腰杆子都是直的,下巴抬得老高,见着谁都是一副得意相,压根儿就不知道陆文是嫌弃她打发她快些走。


    既是亲娘送来的老母鸡,陆文不好扔了,更别说撒气发泄,捏着鼻子做出一副高兴模样,吩咐丫鬟将老母鸡拿到厨房去炖,待他睡醒要喝鸡汤。


    躺下后他让丫鬟嬷嬷都下去,那只老母鸡的对比叫他思绪纷杂,心中总也不痛快。


    就算出嫁后成了李家人,可娘家老娘后爹还有那个弟弟,他若是不管一管,李鸣山不提,不知老太太会怎么想他,还好乡下人花钱并不多,有时给了杜荷花后,李鸣山来他这边歇息,他说几句好话哄着,便又能补回来。


    陆武年纪尚小,不过这个便宜弟弟好歹和他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与他还算亲近,没有偏向陆大祥亦或是那个陆谷。


    想起陆谷,他虽恼恨曾经沈家人在街上对他的不敬,可也有种劫里逃生的感觉,幸好幸好,当初没嫁给沈玄青那个猎户。


    杜荷花曾跟他说过,沈家依旧以种地打猎为生,卖什么猪肉兔肉,还盖起一个宽敞的大宅子,在里头养鸡鸭养兔子,听人说光是给地里上粪就挑出来不少粪肥呢,来年庄稼一定丰硕。


    每次说到沈家,他面上兴致乏乏,但从来没打断过杜荷花的话,没别的,每听一回,就知道自己当初没嫁过去是对的,在李家有丫鬟小厮伺候,要比当个泥腿子自在的多,不然那耕田耘地割草挑粪那等腌臜之事不就落在他头上。


    至于陆谷,那般软弱卑怯的性子,连话都不敢说,若不是捡了这桩婚事的便宜,怕是都嫁不出去,如此一想,便叫他稍稍安定,替嫁一事是他理亏,可如今看来陆谷有了个人家去处,细算一算,还是他成全的。


    而他心中如何想,旁人无从得知。


    罗标如今在青楼渐渐混出点名堂,再不必那么辛苦值守巡视,夜里为防着有人闹事也防楼里有人逃跑,定然要打起几分精神,如今好了,沈玄青来找他时他正在房里独自喝酒小酌,哼着楼里听来的艳词小曲,地上火盆点着,他披着厚衣裳盘腿坐在炕桌前,暖暖和和十分舒坦,自斟自酌还品出几分高兴劲。


    他将沈玄青迎进房里,倒了杯酒笑道:“沈二哥来得巧,我本说今日歇一天,明日过家里去,不曾想你今天过来了。”


    不等沈玄青询问,他脸上高兴劲添了几分,开口道:“李家近来热闹得很,每天进进出出的大夫起码两三个,又是保胎又是看脏病,直把个李老太太气出急出病来,又得多请一个大夫。”


    不过三言两语,就道出一些名堂,沈玄青倒是不意外,若非李家出事陆文顾不上,杜荷花不至于进不去李家门,转而把主意打到陆谷头上。


    罗标没有卖关子,压低了声音说:“我果真没猜错,那雨姑娘得了不好的病,染给李鸣山了。”


    他将手里半杯酒滋儿喝完,抹一把嘴又笑道:“雨姑娘也是好本事,知道李鸣山就爱拽那些酸词文诗,什么风雅风流的,我听不懂,人家就能弄懂,把个李鸣山迷得魂儿都牵在她身上,可惜她命薄,偏偏染了病,不然哪,我看李鸣山都要给她赎身出楼去。”


    要打听事情,自然得摆出姿态,沈玄青见他喝完,抬手又为他倒上,没言语但眼神示意继续往下说。


    “李鸣山到底病的如何还没打听到,我找的那个杂活仆役和主子身边的丫鬟小厮搭不上太多话,只知道李鸣山已经在房里躺了七八天,至于那个陆文,他倒是远远看见了,陆文和罗家女儿不是都怀了身孕,李鸣山那会儿还宿在青楼没回去,两人在后院花园碰到一起,不知说了什么,陆文直哭,那罗红绸好生厉害,把陆文给推倒了,听人说立即就见了红,不过后来保住了。”


    罗标说完,举杯和沈玄青碰了下,对陆文这种趋炎附势之人他很是不喜,那李鸣山明知陆文曾和沈玄青有婚约,但仗势没将沈家人当回事,更是叫他看不顺眼,如今那两人都倒了霉,他难免觉得痛快,这人各有命,陆文差点小产又不是他们害的,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李家乱成一团,连金玉铺子都顾不上。”罗标夹了一筷子花生米丢进嘴里,笑道:“染上病岂是那么好治的,弄不好,连命也得去掉半条。”


    至此,沈玄青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李鸣山当真是扶不上墙的,以后陆文和李家就不用再多留意。他又给两人斟上酒,问道:“你可知镇上徐家?有个人叫徐延荣。”


    “徐家。”罗标低声重复一遍,想一下说道:“你说的可是从府城回来的那个徐老爷?”


    沈玄青常常往丰谷镇来,他卖猎物,有时会留意酒楼和富贵人家,徐家他听闻不多,从前更没听过徐延荣的名号,想来那人以前应该就在府城,近来才回来,便点头应道:“或许是他。”


    罗标便说道:“是他的话,我所知不多,前段日子我路过东街,看见徐府进进出出各种丫鬟仆役在扫洒拾掇,好奇打听了几句,只知晓他是年纪大了,将府城的生意交给儿子,同夫人告老还乡,回来享清福了。”


    “东街。”沈玄青垂眸思索,那人不是青楼客人,罗标自然不认识,不如他自己过去看看。


    “对,东街,徐府门前匾额换了个大的,你一去就知道是哪家。”罗标不识字,但他知道沈玄青认识。


    “沈二哥,这就走了?”罗标试图挽留。


    沈玄青没有跟他客套,说道:“明日你有空,若想家来吃顿饭就来,我杀两只肥兔子,咱们片成肉片,换个吃法尝尝鲜。”


    罗标心道左右无事,过去叨扰一番也无妨,便朗声笑着答应。


    沈玄青出了巷子后直奔东街,果然看到了修缮过的徐府,他正思索要如何见到徐延荣,就看见街上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男人,神色不宁满脸都是哀愁,拾步走上徐府大门台阶,门口的小厮和门房连声在喊老爷。


    “徐老爷。”他快步走到徐府门前喊住那人,凭年纪和身份断出此人正是徐延荣,心道当真是该来这一趟,直接给碰上了。


    徐延荣回头,见他面生疑惑道:“你是?”


    沈玄青笑道:“小的是清溪村猎户,听闻老爷回乡,特来问问,府上可要尝尝野物。”


    徐延荣满腹心事,颇有些不耐烦,挥袖道:“走吧走吧,我府上人不爱吃野物。”


    沈玄青踏上两级台阶,他虽站在下方,但身量高大,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叶玉珍是我已故岳母娘。”


    第164章


    徐延荣神色惊诧,他找叶玉珍的事除了两个小厮,再没告诉过其他人,眼前这个猎户又是从何得知?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安家村碰到了陆大祥,虽说只见过对方一面,十年过去,还是在回来的路上才想起村口那个一直看他的庄稼汉是谁。


    或许是陆大祥告诉的,思及此,他看向沈玄青的眼神有几分探究,这人许是来讹钱的,要不然他们素未谋面,就算叶玉珍还在世,两家也并无纠葛,更论不上亲戚朋友,如今玉珍已经不在了,她这儿婿却找上门,不是为了钱还能是为了什么。


    然而沈玄青眼神清明,又生就一副高大俊朗的正气模样,与那地痞无赖全然是两种样貌,叫他又疑惑起来。


    “徐老爷若有兴趣,咱们不妨到酒馆里坐坐,也好商谈商谈。”沈玄青退下台阶,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态,面上带着几分温和。


    徐府门口好几个小厮门房,和徐延荣也没见过,他总不能一上来就凑到徐延荣面前去,有了野物的借口,徐府门口那几个人就算听见也无妨。


    徐延荣在原地想了一下,随后抬脚下了台阶,转过东街拐角,往前几步就到一个酒馆,两人找了个角落的僻静地儿坐下。


    不待徐延荣说什么,沈玄青叫来伙计要了一壶酒。眼下不是饭时,酒馆里喝酒吃饭的人不多,沈玄青抬眸看一眼对面的人,伙计已给他俩倒好了酒,但他并没有举杯。


    “徐老爷,我今日过来不为别的,只想同您说一件事,我娘既已不在了,您还是不要再寻找,她生前死后都没落下名声,您前几日到安家村去的那一趟,叫人瞧见误会了,让她儿子也就是我夫郎平白被羞辱是野种。”


    见徐延荣脸皮一抖,面色也有点难看,沈玄青并不畏惧,只说道:“我虽没见过岳母娘,可也知她一定是个忠贞本分清清白白的好人,断不会做下那等不忠不贞之事。”


    徐延荣这才回转了一点脸色,别说叶玉珍了,这什么野种的流言,一旦传到他夫人耳朵里去,也是个大麻烦,好在眼前这人明理,他和叶玉珍之间确实清白坦荡,并无任何苟且。


    因十几年前一事,是他先许下诺言,谁知世事无常,最后辜负了叶玉珍,面对和叶玉珍有关的人和事时,自觉对不住玉珍,总有些心虚伤感。


    “玉珍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徐延荣一声叹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谁能想一别十年,他只是想暗中去看一眼,就远远看一眼,看她过得好不好,打听到的却是叶玉珍已病死多年的消息。


    冬日野草荒芜,连坟头都看着矮旧凄凉,木碑上的名字经年风吹雨打,都有些模糊了。


    等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沈玄青声音平稳:“因我夫郎被骂,我想了几天,不得不来找您,还望徐老爷见谅。”


    徐延荣叹口气,说:“此事因我而起,确实是我思虑不周,给你们添了麻烦。”


    沈玄青不喜这人,但面上不显,又说道:“幸而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并未传开,我夫郎名声尚在,只是徐老爷,我虽年纪轻,可也知道凡事都要看开点,斯人已逝,切莫伤心太过。”


    “唉。”徐延荣长叹一声,摇着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同您说清,我也不便再留,告辞了。”沈玄青不想久待,说完就要起身。


    “等等。”徐延荣却喊住了他。


    沈玄青还没站起来,闻言问道:“徐老爷还有事?”


    徐延荣犹豫一下才开口:“玉珍她,以前过得好不好?”


    那天他在绣坊看到那条手帕,叶玉珍绣的蝶戏牡丹蝶尾长须总是弯翘一点,他认得那样的绣活,很熟悉,原本以为是叶玉珍把手帕卖到了织云绣坊,却没想到是她的双儿。


    沈玄青看他一眼,说:“听我夫郎说,我娘会做绣活能挣钱,应该过得不错,后来您去过一次,就常常吵嚷,渐渐就多病卧床。”


    这话说得很是平稳,连任何情绪都不带,只是描述出事实,而听在徐延荣耳中,却像是针扎在心上。


    见徐延荣久久不说话,沈玄青道一声告辞,便起身离开了。


    他今日过来就是想让徐延荣再不要去打听有关叶玉珍的任何事,不然一旦传出去,会坏了陆谷名声,这姓徐的也是拎不清,当年一个嫁了一个娶了,偏偏又跑去找陆谷娘,乡下一个妇人,跟他这个徐府的少爷比不了,一旦被人猜疑是不是和别的男人有染,名声就臭了,他倒好,十年前害得陆谷娘被怀疑,十年后又害陆谷被陆大祥和杜荷花骂是野种,当真是个克星。


    沈玄青烦徐延荣做事不地道不周全,面上虽克制了,但心里哪能有好话,好在今日解决了,便匆匆往家里赶,趁这几天太阳大,猪圈垒好后,明年抱回来几只小猪仔给陆谷养。


    他从镇口离开,越行越远。


    丰谷镇上行人依旧,连李家也不减“热闹”,送走前来诊脉的大夫,陆文在丫鬟的伺候下躺好,他脸色很不好看,攥紧被角思绪有些不宁。


    他那天三言两语激的罗红绸动怒,淌下泪水做出委屈状,本想等李鸣山回来后诉诉委屈,好让李鸣山更偏向于他,自打他俩都有身孕后,老太太时不时会让他过去吃饭听戏,与罗红绸见的次数多,那女人看他不顺眼,他心里也不爽利,明明他和李鸣山先遇到,便常常明争暗斗。


    哭泣和动怒生气都对胎儿不好,他要是哭了,李鸣山定然要安慰于他,至于罗红绸,气性那么大,说不定还不好保胎,哪知罗红绸实在恼火他那副柔弱哭泣的模样,盛怒之下将他推倒。


    见红时陆文慌得快丢了神,差点晕厥过去,要是保不住,他以后在李家拿什么立足,好在最后稳住了,并无小产迹象。


    他也是个厉害的,心道见红可不是小事,非得用这个把她罗红绸给拿捏住,他摔倒后听见家里乱糟糟有人喊快去请大夫,也有人喊快找少爷回来。


    谁知他胎像稳住了,却听到李鸣山病了的消息,病的还是那下三路的腌臜处,不止那处溃烂,在青楼流连多日不曾出窑姐儿的房门,身上还有了别的急症,实在是不堪。有身孕后他知道李鸣山又犯了去青楼寻欢作乐的老毛病,可他管不住,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想却出了这种事。


    李鸣山一出事,他本想找老太太撑腰也只得作罢了,李家心神都放在治李鸣山的病上,压根儿就没人怪罪罗红绸推倒他一事。


    旁人如何陆谷无从得知,他眼里只有自家人和家里各种活计,不干活怎么挣钱糊口呢,针线要做,兔子也要喂好,乖仔总是争风吃醋,他还得留神不让它欺负狗崽崽,忙得很。


    第二天一早,沈玄青就抓了两只肥兔子到老宅子那边宰杀好,半上午时,罗标果然来了。


    陆谷刚把洗好的鞋子靠在墙根下,晒两天就干了,听见一声嫂嫂,连忙转身看过去,让罗标进屋坐下,一边倒水一边喊后院垒猪圈的沈玄青。


    “嫂嫂,这是楼里师傅做的桂花糕,和外头卖的略有不同,我讨了些,给你们也尝尝。”罗标指着桌上那包糕点说道。


    陆谷很少主动和汉子说话闲聊,因不太熟悉,此时也只是点头,露出个拘束局促的浅笑:“你费心了。”


    后院沈玄青和沈尧青都过来了,见罗标又带了酒,沈尧青笑道:“今日正好,二青早上把兔子都杀好了,咱们过老家去歇一歇,晌午有酒喝有肉吃。”


    待他俩洗过手后没耽误,锁了院门就一同回了老宅子。


    切兔子肉时沈玄青进了厨房,他以前听人说过“拨霞供”这一文雅的名儿,做法倒是简单,不过是把兔肉切成薄片,用筷子夹了在锅中沸水摆涮熟透,蘸着碗中酱汁吃,酱汁或咸或辣,只凭各自口味去调。


    陆谷没听过,他进来后便执了刀,将兔肉片成薄片。


    “原是这样。”陆谷看几眼明白了,就拿了另一把菜刀切另一只兔子,两人一齐动手,切的还算快。


    马勺和泥炉很是方便,今日云多,太阳时而被挡住,没有昨天那么暖和,为防风把尘土吹进锅里,只好将泥炉提进堂屋。


    陆谷头一次这么吃兔肉,很是新奇,他坐在沈玄青旁边,按着沈玄青方才教他的,夹了一片兔肉在滚开的沸水中轻轻摆动,肉片切的薄,没一会儿就熟了。


    “倒和那什么暖锅子很像,都是片了生肉在里面煮。”卫兰香以前听沈顺福说过暖锅子,一直都记得,今日暖锅子没吃上,吃到这拨霞供,名儿还挺雅致,她满脸堆笑,同样觉得新奇。


    因有三个年轻汉子,沈玄青沈尧青又成天干活,饭量自然大,两只肥兔子吃完后,陆谷还到厨房切了半棵大菘菜和两根萝卜,那清汤是煮过兔子肉的,算作是肉汤,煮菜也还挺香。


    这一顿吃得新鲜又热乎,浑身暖洋洋,陆谷在厨房洗碗时都笑眯眯的,冬天吃肉最高兴了。


    第165章


    寒风呼啸,天阴沉沉的,冬日本就黑得早,农户人家为省灯油,晚饭吃得比之前早些。


    今天沈雁去洗碗了,陆谷进纪秋月房里抱着昭儿逗了一会儿,纪秋月奶水足,将孩子喂得很好,抱在怀里又沉了几分。


    他正抱着,不曾想昭儿肉乎乎的脸蛋忽然一变,很快,襁褓变得湿热,他手上衣袖上也弄湿了,连忙道:“尿了尿了。”


    冬天不比夏天方便,娃娃不能冻着,穿得自然要厚点,拉撒就没有那么方便,总一身一身换衣裳,幸好他们给备的小衣裳够多,不至于让孩子没得穿。


    “我来吧。”纪秋月早已习惯昭儿在怀里不是尿就是拉,接过孩子后她看一眼房门外,说道:“这天也不早了,风这么大,你和二弟还是趁早过去,等会儿天该黑了。”


    “嗯。”陆谷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手和衣袖,随后拿起放在床边的筒袖往手上一套,他刚才还在想是该过去了,今天风很大,天色也不好,夜里估计要下雪呢。


    沈玄青和沈尧青坐在堂屋编兔笼,无论老家还是新宅子那边,到处都是劈好的长竹篾,家里兔子越养越多,兔窝不够就得用上笼子,竹子上山砍又不要钱,多编几个没有坏处。


    卫兰香在编竹筐,他们家的田地也多了,插秧和收割时都得用竹筐挑,他们自己忙不过来就会雇人,可不得把竹筐多备一些。


    “天不早了,要不过去?”陆谷出来问道,纪秋月房里的窗子关着,他看向堂屋门外的天,已经擦黑了。


    “快过去吧。”卫兰香抬头说道,风这么大,虽说和新宅子离得不算远,可天越晚越冷呢。


    “知道了娘。”沈玄青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兔笼,拍拍手起身,就和陆谷一起走了。


    两人刚出院门,迎面而来一阵呼啸寒风,陆谷只觉脸被吹得有些泛疼,好在他俩脖子上都围了獾皮领子,风无法灌进去,不然还要冻一个哆嗦。


    因风大路上不好说话,一张嘴就吃进去许多冷风,他俩没有过多言语,脚步匆匆往新宅子走,刚开院门,零星几片雪花就落了下来。


    开门的时候,家里大小六只狗全围了上来,摇着尾巴往跟前凑,叫他俩都有点迈不开步子。


    回去吃饭前陆谷就已经喂过狗了,前几日沈玄青和沈尧青上山打了几只肥獾子,包括他在内,都不大喜欢吃獾子肉,正好家里狗多,冬天打猎少没太多肉给狗吃,这几天就把獾子肉和杂面馒头混着给它们开个荤,也能长长膘,膘肥体壮才好熬过寒冬不是。


    火盆里还有尚未熄灭的红色余烬,他俩拿了轻而干燥的草绒过来吹燃,这么冷的天,洗不了澡好歹泡泡脚再灌个汤婆子,夜里才好安歇。


    “鞋忘收了。”陆谷刚给陶罐里舀了两瓢水,想起下午忘记收的鞋子,白天的时候还有太阳,到下午后天才变了,他和沈玄青当时急着回家吃饭,就把这事忘了。


    “我去收。”沈玄青抱了捆柴扔在地上,说着就到前院墙角把两双棉鞋提回来。


    “还是湿的。”他把鞋子靠在过道墙边,一放下两只狗崽就摇着尾巴凑过去嗅闻。


    天冷衣裳都不好干,陆谷给陶罐添了足够的水,盖上盖子后说道:“过两天太阳出来再晒晒。”


    “嗯。”沈玄青点头应道。


    因他平时费鞋,陆谷又说:“你的鞋还有呢,不差那一双,前两天娘不是还给你新做了一双,够穿。”


    “我知道”沈玄青笑了下,他平时不大管衣物鞋子,既然说到这里,就问道:“那你呢,衣裳鞋子要不要做两身新的,我记得之前买的布好像还没用完?”


    陆谷坐在泥炉前烤手和被小儿尿打湿的一点痕迹,刚好他这身衣裳也穿了好几天,晚上脱了等天晴再洗,闻言眼睛微弯,说:“是没用完,可我鞋子衣裳都够穿,去年做的新冬衣,不用再做。”


    去年做的衣裳不过只穿了一个冬天,对乡下人来说和新的没什么两样,陆谷就更是了,他已经有四双棉鞋子能换着穿,里外的衣裳更是好几身,哪能再做新的,穿都穿不过来。


    既如此,沈玄青没有多言语,只要有穿得就好,他也拉了张小凳子坐下,边烤火边等水烧开。


    火光温暖,狗崽从他俩腿间挤到泥炉前来蹭热乎劲,乖仔就在一旁呜呜直叫,最近它一直这样小心眼,陆谷和沈玄青都没理会它,不然也太惯着了。


    乖仔向来是聪明的,见没人理它,也不故意叫唤争宠了,一只狗去滚堂屋里的竹编蹴鞠球玩,这是沈尧青新编的,之前那个蹴鞠球太旧,本来就不大结实,还被好几条狗都咬过,上次他们和沈雁在后院踢着玩给弄坏了。


    蹴鞠球咕噜咕噜滚到陆谷旁边,他拾起往远处一扔,乖仔和大白还有两只小狗崽全都跑过去追撵,因大白离得近,它先咬住了蹴鞠球上的彩绳叼起来,乖仔就不乐意了,咬住另一边的彩绳争抢。


    外面风势越大了,听着像什么东西在鬼哭狼嚎,趁着天还没彻底黑,沈玄青起身说:“我到后面看看去。”


    “嗯。”陆谷又给泥炉里添了两根细柴,大火烧旺些好尽快洗完脚上床去,省得腿脚冷。


    雪花被寒风吹得乱舞,今晚肯定很冷,沈玄青给禽畜窝里多少都添了稻草,给它们也捂捂暖,省得冻到了。


    等他回到堂屋,陆谷已经把油灯点好,昏黄烛光映出一点光亮,随着他推门进来灌进冷风,火苗闪了闪,陆谷连忙伸手挡住。


    盥漱完后他俩一起关好门窗,这才端上烛台进屋。被窝里的汤婆子已经放好了,一钻进去热乎乎的,就算有没捂热的地方,也不会显得冰凉难忍。


    陆谷躺下后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捂住了口鼻,一到夜里就冷的连吸气都很凉,如此才暖和些。


    睡在外面的沈玄青吹灭烛火,床上被子一鼓一动,他便钻了下去,待寻好合适的姿势后,这才在被窝里摸索到自己夫郎的手,捏着玩了一会儿。


    躺在一张床上实在是挨得近,让人忍不住更为亲近,陆谷笑眯眯的眉眼被黑暗挡住看不见,他其实很喜欢沈玄青轻轻亲几下他。然而温柔很快变成了另一种攻掠,有夜色遮覆,什么都看不见。


    ——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进了腊月,家里各种活比去年要多,不过相应的,挣的钱也更多了,一窝窝兔子长大,往青楼和吉兴镇杨显的酒馆里送了好几次,有时沈玄青闲了不是上山冬狩打猎,就是赶着骡车到镇上沿街叫卖兔子。


    青楼和酒馆食肆不同,只有去喝花酒的客人才会在里头吃饭,寻常人哪会进去,他们在街上卖兔子倒是不影响楼里的生意,因为就没多少顾忌。


    陆谷也时常做一些手帕和络子,有时绣坊收得多,有时候少些,但是不打紧,对他来说能挣几个铜板是几个,有时也会和沈玄青一起坐着骡车到镇上,沿街搭话卖一些出去,如今养了骡子,赶路不像以前那么费腿脚力气。


    一进腊月,五豆节和腊八一过,小半个月的时日都跑了,日子掐掐算算,离过年都十分近了,左右冬闲没事,村子里的人家多少都开始着手备办。


    早起卫兰香提了一篮子花生到三房家转了趟,回来时篮子里的东西就变成了红枣,他们家种了三亩花生,想做点枣泥糕总不能空手过去要。


    吃过饭后陆谷没有回新宅子那边,在厨房一个一个掏枣核,等会儿架锅煮熟,捣烂了才好做枣子糕吃。做枣子糕还是他昨天说的,说想吃了,今日自然得干一些活。


    “闻着可真香。”沈雁走进来边挽袖子边说,她捡了颗枣子吃,红枣香又甜软,很是不错。


    她和陆谷一起干活,还睁大了一双杏眼说:“谷子哥哥,你早上不在没听到,大青哥说,等明年开春,到三叔家挖两棵枣树苗种起来,栽到宅子那边,两三年后,咱们就不用问三叔讨要了,自己就有的吃。”


    陆谷一听就笑了,眼睛也更有神:“那敢情好,那边院子大,种上两棵好好浇养。”


    “可不是呢。”沈雁点着头应声,对家里东西越来越多她也很高兴,以后不用饿肚子了不是?


    因红枣绵软香甜,他俩一边掏枣核还一边吃,手上嘴里都没闲下,说起家里要种什么栽什么,两人都乐滋滋的。


    掏完枣核后沈雁擦火,陆谷往锅里添水,待枣子下了锅,沈雁坐在灶前添柴,他闲着无事,便从笼屉里拿了个馒头啃着吃。这是晌午吃饭时剩下的一个馒头,冷是冷了,但比别的馒头软和。


    “你没吃饱?”沈雁瞧见他又吃东西便好奇问道,离晌午吃饭没过去多久。


    陆谷腮帮子鼓着说不出话,但眉眼弯弯笑眯眯的,咽下去才说:“饱是饱了,可这一动弹就又想吃,许是近来天冷,总想多吃点儿,不然总觉得肚里不实在。”


    沈雁点点头,天一冷人就是想多吃,她有时也这样呢,吃饱了身上才热乎。


    腊月越往后,要做要买的东西都该提上日程了,村里去赶集的人同样变多,这是陆谷来到沈家第二个过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近来他胃口渐增,有时吃的和沈玄青差不了多少,甚至见天儿就想吃肉,吃不到时心里直发慌,还是沈玄青见他坐立不安询问,才知道他是想吃肉了。


    家里谁也没往别处想,陆谷自己也是,他只道自己是嘴馋,还有些不好意思,所幸家里养的鸡鸭兔子都多,杀几只无所谓,沈玄青还到邻村孟大岳那里买了十斤猪肉和一些骨头棒回来,由着他可劲吃。


    因天冷,家里顿顿吃肉也没见任何人说腻味,陆谷更是,为吃肉他都学聪明了,每天提前回老家自己上手做饭,不然有时候卫兰香只做素菜。


    眼瞅着还有十天就要过年,趁着这天日头好,陆谷把床褥拆了,洗完喊沈玄青和他一起在院里拧干。水哗啦啦往地上流,原本在他俩脚边转悠的狗崽的乖仔一下子惊得四窜逃开,两人便都笑了。


    喂禽畜和扫洒的事有沈玄青在这边,陆谷收拾一下就回老宅子去做饭,看他这几天爱吃肉,卫兰香咂摸过劲,正在厨房剁鸭子呢。


    “娘,我来吧。”陆谷挽袖子往里走,不曾想一过去就闻到鸭肉的水腥味道,按理说他早已闻惯了,这会儿却不知怎么,胃里忽然翻腾直犯恶心,压都压不下去。


    第166章


    在墙角干呕好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跑出来后闻不到鸭肉的腥味,陆谷渐渐平复,他直起腰拍拍胸口,这种恶心劲泛上来当真是难受。


    卫兰香到底是过来人,在他跑出去后听见干呕的声音心觉不对,两手在围裙上擦着就往厨房外走。


    “谷子。”她神色犹豫,又看一眼墙角地上什么都没有,便问道:“你这是?”


    陆谷没有想太多,说:“没什么,就是鸭子闻着太腥了。”


    比起鸡肉,鸭子老在水里游,水腥气自然会比鸡重一些。


    腥?


    卫兰香一听这话就咧嘴笑了,肉没做熟前哪有不腥的,可寻常人就是闻见肉腥味道,也不会恶心想吐啊。


    她满脸喜意看着陆谷,因太高兴一时半会儿话都说不出来,看得陆谷心里直突突,疑惑问道:“娘,怎么了?”


    卫兰香这才拉着他的手,说:“我没怎么,倒是你,快,你先喝碗温的润润嗓,我带你到那边去喊二青,咱们到王郎中家去一趟。”


    她喜不自胜,又对在房里做针线的沈雁喊道:“沈雁,快出来,把鸭子剁了,我和你谷子哥哥出去一趟,你记得做饭,蒸一碗鸡蛋羹,听见没有?”


    乡下人没吃没喝的日子过多了,一想到滋补身子的东西,也就是鸡蛋羹了。


    “哎,知道了娘。”坐在床上的沈雁听她喊得急,连忙套上鞋就出来。


    去王郎中家?


    陆谷有点蒙,他只是干呕,又不是真病了,当手里被卫兰香塞了半碗温热的水时,他下意识喝了,和卫兰香一同往院门外走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阿嫂怀身子的时候有段时日就常常呕吐。


    卫兰香满脸喜意却只抿着嘴笑,一路上并没有多提别的,看见村里妇人只问一声好,说自己还有事就带陆谷匆匆走了,没有停下说闲话,她想的周全,待看过郎中后才能确定,不然要是提前大嘴巴嚷开,叫人知道陆谷怀上,万一只是身子不舒坦病了,岂不是闹个笑话。


    陆谷人是蒙的,脑子里像是成了一片空白,只知道跟着卫兰香走,直到进了大宅子后,听到沈玄青的声音才回过神。


    沈玄青正在洗手,一听卫兰香说要带陆谷去草药郎中家里,边擦手边问道:“去看郎中?怎么,病了?”


    他看陆谷脸色好像真不怎么好,都不见笑了,放下布巾后抬手就摸向陆谷额头,喃喃道:“不烫啊。”


    卫兰香气得“啪”一下打掉儿子的手,颇有些怒其不争,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连这点事都听不明白,她忍不住骂道:“我说他伤风了?一天到晚光知道吃连话都不会说,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我也跟着,走。”


    莫名其妙挨了打又挨了骂的沈玄青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揉揉被打的手背,卫兰香在前面走,他和陆谷并排在后面跟着,看一眼老娘风风火火的背影,他拽着陆谷衣袖示意走慢点,待落后两步才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陆谷张了张嘴,可事情来的太急让他不知该怎么说,连娘都没明说呢,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末了只皱眉小声说:“我也不知,就,过去就知道了。”


    他说得含糊,让沈玄青越发疑惑,但见这两人一个着急一个闷头不语,只好忍下心里的疑虑,跟着到草药郎中家里去了。


    安家村和清溪村之间只隔了三个村子,并不算远,完全用不上骡车。


    至于在安家村会不会碰到陆大祥和杜荷花,已经不在卫兰香的思虑之中了,她急匆匆进了王郎中家里,看见王阿嬷就笑道:“他阿嬷,王大夫在家?”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王阿嬷都认识,更别说陆谷了,以前都在一个村呢,连忙让他们进门,说道:“不赶巧,永宁村柳家的老爷子病了,老头年纪大卧床,起不来,他过去给人看病了,你们先坐坐,他出去也好一阵,是该回来了。”


    王阿嬷给他们都搬了椅子出来,今日天不错,院子里挺暖和的。永宁村就在安家村隔壁,离得很近,一听这话,卫兰香就安心等着了,只要不是去远地方看诊就好。


    王阿嬷比卫兰香年纪大点,不过乡下妇人和夫郎聚到一起都爱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说笑起来别人还插不上嘴呢。


    陆谷闻着院子里的草药味道,虽有些苦味涩味,但比鸭肉那股水腥气要好得多,起码闻着不会犯恶心。


    卫兰香心里装着事,时不时往门外看一眼,但因是喜事,她笑声比平时更大,看得沈玄青心里直嘀咕,要说陆谷病了也不对,不然他娘怎么看起来那么高兴,可谁没病来看大夫啊,他想不通。


    草药郎中很快回来了,他还没进门,卫兰香噌一下站起来,还把坐在她旁边的王阿嬷吓一跳,她根本掩饰不了心里那份高兴劲,拉着陆谷起来说:“他王叔,歇歇脚给我们谷子把把脉。”


    “好好,不急不急,待我洗净手。”王郎中连声应道。


    等陆谷坐下后伸出手,看着王郎中捻须不语的模样,他后知后觉忐忑起来,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


    直到王郎中收回手,笑着同卫兰香和沈玄青道喜,他脑子里轰一声有一片白炸开,又像是一片彩,整个人都蒙了,这样的意外却并不恐惧,反倒叫他心里有种满溢的、呼之欲出的高兴,只是这高兴太过,让他说不出话来,连反应都慢了一分。


    王阿嬷一听他怀上了,老两口都是心善之人,连声和卫兰香道喜,看着陆谷的眼神也分外慈爱。


    “哎呦哎呦,可不是呢。”卫兰香喜得嘴巴都合不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家有了昭儿,如今又要有娃娃了,人丁着实兴旺了起来。


    不过碍于是在外面,不好喜形于色,她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做出矜持谦虚的作派,虽神色姿态看起来有些做作,可谁都能看出她那股高兴劲,因此并不令人发笑厌恶。


    至于一旁等候的沈玄青,听到王郎中的话后只觉头上砸下来什么东西,直将他砸的发晕,堂堂九尺男儿,高大健壮,一时间却脚下不稳,身形都晃了下,连忙扶着旁边椅子坐下缓气。


    卫兰香一看他身躯摇晃,吓得两步窜过来扶住,急声问道:“咋了这是?”


    她大喜又大惊,还以为沈玄青怎么了,连忙喊王郎中:“他王叔,快来看看。”


    王郎中也看见他神色,待诊过脉后才哈哈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壮的跟什么似的,没病也没灾,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没稳住。”


    “哎呦!”卫兰香气得打一下沈玄青胳膊,抚着胸口顺气:“给我吓得,心差点都要蹦出来。”


    王郎中以前跟沈玄青打过包票,说陆谷一定能怀,今日诊出喜脉他心里也高兴,将忌口和注意之事同他们仔细交待了一番。


    临走时卫兰香和回过神的沈玄青一个劲道谢,待出了门三人才喜气洋洋回家。


    来回走了这么多路,老宅在村子最后面,卫兰香让陆谷先到大宅子这边歇脚,可不能颠着她孙儿了,她十分殷勤:“你在这里歇,娘回去给你拿枣子糕去,晌午想吃什么?我叫雁雁给你蒸了碗鸡蛋羹。”


    见她边说边往外走,恨不得两三步就走回家,陆谷和沈玄青都有些哭笑不得。


    “鸡蛋羹就行了。”陆谷接过沈玄青递来的水碗说道。


    “好好。”卫兰香朗声答应,人也走到院门外去了。


    远处的后门开着,大灰和乖仔也不见了,只有两只细犬和两只狗崽在看家,想来沈尧青该是去河边打水了。


    陆谷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温水,一抬头就看见傻愣愣站在他面前的沈玄青。


    沈玄青挠了两下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嘴一张想说什么,但傻笑一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见状,陆谷眉眼里也有了笑意,他其实还有点懵,一路走回来的时候脚下都有点飘,弄不懂自己是怎么怀上的。当时想到这里,他反应过来,还在心中暗恼自己蠢笨,沈玄青总拉着他做那种事,肯定是夜里怀上的啊。


    不曾想沈玄青这会儿看起来比他还傻。


    四下无人,两人四目相对,脸上都有难以自持的笑容,沈玄青没忍住,一下子拦腰把陆谷抱起来。


    “啊!”陆谷小声惊呼,手里水碗的水洒出来了。


    要是卫兰香还在,一定要骂沈玄青笨手笨脚,当然他看见水洒在陆谷衣服上后急忙就把人放回椅子上,神色罕见的有些讪讪,搓着手在陆谷面前蹲下。


    他总算能说出话:“要不换了?”


    陆谷把水碗放到地上,用帕子擦了擦前襟,闻言道:“不用,太阳好,等下就干了。”


    衣服是这两天才换的,冬天烧水洗衣裳很不容易,风一吹手指都要冻红肿,只是水而已。


    “那你想吃什么?娘拿枣子糕去了,要不要喝蜜水?”沈玄青说着,就要起身去拿蜂蜜罐,但起身到一半时,他实在没忍住,一手拦住陆谷后脖颈,轻压过来和自己额头相抵,又蹭了蹭陆谷脸颊,一双星眸全是笑意:“咱俩也要生崽子了。”


    他万分高兴,说完还在陆谷脸上重重亲了口,这才去拿蜂蜜罐。


    坐在椅子上的陆谷眨了下眼睛,刚才沈玄青那句话叫他忽然松了一口气,他可以给沈玄青生崽崽了,不会怀不上。


    高兴之余,他还有点好奇,低头摸上自己肚子,但什么都没摸到,便独自疑惑,这里头真的有吗?


    第167章


    有孕这样的大喜事,自然少不了告知沈玄青爹和陆谷娘,沈玄青提着篮子里的香烛供品和陆谷去上坟,顺便将坟上一些枯枝枯叶清理了一番。


    而来到叶玉珍坟前时,看到坟前焚烧过的痕迹和散落在地上蔫掉的三两供果,一看就有些时日了,陆谷有点发怔,完全想不出是谁来祭过,不会是他娘那边的亲戚,而陆大祥和杜荷花更不可能。


    沈玄青把手里的竹篮放下,沉吟一下低声道:“应该是姓徐的。”


    徐延荣的事他之前同陆谷说过几句,没有隐瞒。


    陆谷从前在陆家时看到陆大祥偏心陆文心里总是很难受,也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他爹会对陆文好,而“野种”两个字每次杜荷花骂他时,都不见陆大祥动怒,反而待他越发不耐烦,知道徐延荣后他就算再笨,也知道是为何了。


    因此对姓徐的,他没有半分好感,原本高兴的神色一下子淡了,低着头脸上没了几分笑意,用脚尖将面前的土疙瘩往旁边踢得咕噜噜滚开。


    沈玄青捡起几个干瘪的供果扔远了,抬脚想把坟头上枯黄的荒草拔一拔拾掇拾掇,就看见他不大高兴的模样。


    “我已经和他说清了,再不要来寻找纠缠,你且放心,咱们就是碰见他也当做不认得。”他安慰陆谷,又笑着说:“今天高兴,给娘来报喜,你也高兴高兴,以后咱们能带着崽子一起再来看她了。”


    提到孩子,陆谷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是了,他们过他们的,和姓徐的又有什么关系,今后就算碰见也没任何瓜葛,又何苦在他娘面前丧气脸。


    自己亲娘的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两人一同把坟包上的干草和草根拔掉,打理后才烧纸磕头,跟他娘报了喜。


    马上要过年了,到年节时也得来祭一次,这回他俩就没有多停留,毕竟陆谷有身子了,不好久跪。


    回到家里后,沈尧青已经套好了骡车,想到两丈桥去买年货,沈雁乐得跟什么似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像陆谷和纪秋月,能常往镇上跑,对赶集的事自然很上心。


    见陆谷回来后她笑眯眯的,问陆谷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她给买回来,如今她是两个娃娃的姑姑了,还一心盼着陆谷生个女儿或是双儿,这样她就能给娃娃编小辫戴花儿玩。


    去两丈桥有骡车坐一点都不费腿脚,可卫兰香实在操心,平时在邻近几个村子转转就行了,那骡车有时跑得快了,万一颠着碰着可怎么办,就没让陆谷去,连沈玄青都不让去,叫在家里陪着。


    虽说是第二个孙儿了,可沈顺福不在后,就叫她觉得家中冷清,孙儿自然越多越好,也显得他们家人丁兴旺不是,况且这是沈玄青头一个孩子,纪秋月怀上后她十分看重,到陆谷这里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昭儿才四个月多,离不了人,纪秋月也去不了,要留下哄孩子喂奶,因此只有沈尧青沈雁和卫兰香三人去买货。


    交代了要买的吃食后,像什么炸油糕酥油饼、胶牙饧盐渍梅子糖渍梅子还有山楂糕,沈玄青交代了许多,卫兰香一一都答应了,买这些有什么难的,那两丈桥的大集会什么都有。


    沈雁和卫兰香上了板车,坐在前面的沈尧青挥着鞭子口中一吆喝,骡子就往前走,一直到上了平坦宽敞的官道后,才撒开蹄子跑起来。


    因纪秋月独自在家里带孩子,方才卫兰香他们已经喂过禽畜,沈玄青锁好院门,和陆谷过老家去了,左右没别的事做,过年要吃的水晶脍也就是猪皮冻趁今天有空熬煮了,在院里冻上一晚,明日还能自己先切一碟尝尝,一年到头也就这段时日能吃几回。


    陆谷刚怀上,肚子还未显怀,走路干活都不成问题,倒是沈玄青看他和纪秋月在厨房忙碌,进来往那里一站,挠着头想让他歇一歇,却不知要怎么说。


    “叫爹的还没出来,当爹的先傻了。”纪秋月正在切猪皮,忽觉一片高大的阴影挡住光亮,转头看见就笑话他。


    沈玄青越发不好意思。


    陆谷哪能看不出他的顾虑,可乡下人哪有那么娇贵,笑眯眯说:“只是做饭,又不是重活,你要不忙的话,把菘菜剥洗了,锅里有热水。”


    今天晌午只有他们三人吃饭,昨天买的豆腐还有一块,炖个菘菜豆腐吃,不腥不腻刚刚好。鸭子肉和鸡肉他近来无福消受了,猪肉倒还可以,头先蒸的大片子猪肉还有一碗呢,瘦多肥少,等下热了就能吃。


    “好,还要洗什么?我一并去洗了。”沈玄青点头答应。


    陆谷笑道:“没了,晌午人少,一个菜足够。”


    沈玄青往外走,还吹声口哨把两只身躯越发圆润毛发越发蓬松的狗崽叫了出去,省得它俩在陆谷脚下乱拌搭。大狗都留在那边看宅子,只有它俩在锁院门的时候跑了出来。


    方才他和陆谷过来的路上碰到沈顺旺,三叔还直笑说两只狗崽子可真壮实,若没有腿就是个圆球。


    它俩跟着大狗吃獾子肉学着啃骨头棒,能不长胖吗,不过和胖娃娃一样,胖狗崽也很招人爱,养好了以后可是看家护院的好手,就算猎犬不在,有它俩也足够。


    到下午骡车一路赶回老家,板车上放了好些东西,经过村里时,卫兰香满脸喜意,因骡子慢慢走,她拎了三包灶糖直接就从板车上跨下去,让坐在板车上的沈雁和沈尧青先回家,她在外面说说话。


    “他兰香婶子,你们家买了这么些。”阿金奶从院里出来,看着走开的板车上的东西直咂舌。


    这几天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过年的事,村口已经看不到闲聊的人群了,除了闲汉会到处游手好闲,多数人都在家里忙,无论洗衣扫洒还是做肉弄大菜,天天都有的忙。不过骡车在他们村还是很惹眼的,经过各家门口时不少人都看到了。


    卫兰香把一包灶糖递给阿金奶,闻言笑道:“哎,这不是谷子有了,胃口不大好,稍闻见个腥味就直想吐,光梅子就买了两样,盐渍糖渍都有,就看他爱吃哪个,以后才好买呢。”


    阿金奶听得吐了吐舌头,老天爷,梅子都要买两样,她年轻时那会儿,也就吃个山上摘来的酸杏儿,哪有这么金贵的。


    “他阿金奶,你先忙,我还给他三婶子去送灶糖。”卫兰香显摆陆谷怀有身孕的事得到了满足,一脸喜意就走了。


    这几天她三句话离不了自己第二个孙儿的事,村里还有看不顺眼的呢,可她全不管,不趁这会儿多显摆几下,怎么把几年前有些人在背后嚼纪秋月舌根,说他们家生不出孙子的事讨回来,那几个人不顺心了,她才高兴。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备这个买那个,宰鸡杀鸭汆丸子炸丸子,蒸包子做糕点,又一个年节在一家子的高兴乐呵中到来。


    除夕夜炮仗一声响,陆谷眼睛映出一瞬的明亮,村里狗叫小孩笑,他眼角眉梢全是浅而好看的笑意,等到明年,过年又要多一个娃娃了。


    *


    一过正月十五,再没有亲戚走动了,家里人显得安宁几分,尚未开春,还不到沈玄青上山打猎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陆谷有了身子不好走山路,他也不愿在山上久住,已经盘算好,待开春后上山只打鹿或是羊,在上头待四五天就能回来,而且价钱还高。


    未到春耕时分,连野草都没长出来几根,地里的活计没有多少,不过他们家那么多禽畜要养,比起旁人更忙碌些。


    喂完禽畜后,看太阳很好,沈尧青带着沈雁上山坡去挖草根了,冬日只有干草,时不时挖些草根回来给兔子尝尝鲜,深埋在土里的草根还算有些湿意,比干草要好一点,之前实在没鲜东西了,还给大兔子挖过冬笋吃,和干草混着喂,伺候好了才能卖钱不是。


    陆谷坐在墙角避风处晒暖,太阳热乎乎的,他也笑眯眯的看沈玄青洗衣裳,高大的汉子坐在小板凳上,姿势略别扭地捏着衣袖搓洗。


    后门关着,家里狗不用在后院转悠,都跟着人趴在前院晒太阳打瞌睡,狗崽崽打了一会儿架,两只团在一起睡了,软趴趴的耳朵毛茸茸的,乖仔躺在陆谷脚旁的地上睡得甚至打了两声呼噜,敦实的身躯即便侧躺在那里都不见塌下去变扁平。


    大部分狗都通人性,也不知它们是如何听懂的,之前见了陆谷有时会往他身上扑,爪子不可避免会打在陆谷肚子上,而自打他有了身孕后,家里的狗包括乖仔在内,再没有朝他身上扑过,这还是他近几天才发觉的,之前都没意识。


    没干惯洗衣裳的活,有陆谷在旁边提点,沈玄青洗了好一会儿后才堪堪掌住了姿势和要领。


    陆谷看他一小片地方搓好久,笑着说:“洗干净就成,不必搓太久,只要没脏污就好了。”


    “那行。”沈玄青把衣袖上的野澡珠沫子在水里摆干净,看一眼确实干净了,这才去洗别的地儿。


    河水太冷,在河边捣衣浆洗是不成的,汉子也得被冻够呛,他用大陶罐烧了热水,好不容易把这一盆洗完,身上都出汗了。


    “歇一歇,天色还早,不急。”陆谷知道他头一回洗衣裳手上不利索,就劝了一句。


    沈玄青擦擦脸上溅到的水,他俩一直住在这边,之前不是陆谷在这边洗,就是卫兰香拿回去和家里其他人的衣裳一块儿洗,今日陆谷换下衣服后原本想和之前一样自己洗,不曾想沈玄青非要接手,他只好让了。


    歇了一下后,沈玄青把盆里的脏水倒在院门外,回来后从大陶罐里舀水,因不如大锅好使,于是说道:“这陶罐还是不方便,刚好近来不忙,我和大哥盘个锅灶,回头到镇上买个大锅回来,在这边不做饭也能烧水,夏热时沐浴洗澡也便宜,不必苦等陶罐一罐罐烧开。”


    这样一说确实有道理,泥炉不如大锅灶烧起来快,而且铁锅烧水一锅就能烧好多,陆谷点头附和:“确是呢。”


    他想一下又说:“不如再打个案板,若农忙时都在这边干活翻晒,不必跑回家吃饭了,就在这边做。”


    沈玄青舀好水又在小板凳坐下,心道如今他们谷子也会思虑事情了,想的还这么周全,便笑着开口:“就照你说的做,以前怎么没想到,平白多走好些步子,以后在这边吃饭歇息,不用多跑路。”


    虽然没有明着夸,可陆谷得了应声也是很高兴的,笑眯眯揉了揉打着哈欠起身的乖仔脑袋。


    第168章 一更


    早起太阳刚出来一会儿,街上就有不少人,卖水人推着独轮小车,车轱辘碾在青石板上吱呀吱呀响,樵夫挑着柴火吆喝叫卖,卖馄饨卖烧饼的早已支起摊,能闻到许多吃食的香气。


    过完年家家户户门前贴的对联春福依旧很新,沿街路过伞铺子和灯笼铺子,伞匠和灯笼匠都把东西摆挂起来,风一吹伞和灯笼都在晃动。


    骡子四蹄哒哒走在街上,拉着的板车上沈玄青坐在前面,赶着骡车一路行至青楼旁的小巷子里。


    一大早别的铺子门店都开了,伙计和老板都忙忙碌碌,唯有青楼里头人起得晚。


    他敲响那扇小门,报上名后很快有人来开,合力将板车上的兔笼卸下,搬进去后沈玄青把上次的空兔笼带走,今日既没碰见罗标,他没让小帮厨去喊,各自都有各自的事要做,下回来再见是一样的。


    六只兔子二百七十文,将钱揣好后他同小帮厨道一声别,就赶骡车回转离开了。


    再过一个月到二月中旬时,那一窝五十六只的兔子就养足半年能卖了,如今绿草有的已经冒出头,再过几天就能去山上野地里挖,将那一窝喂养起来,长得肯定比这会儿要肥。


    除了青楼以外,还有吉兴镇杨显大哥那边的酒馆隔一段时日也要送,因是自己人,又有老杨头和他师娘这么大的面子在,秋冬兔子肥皮毛厚,沈玄青卖给那边是三十五文一只,比外头的市价稍便宜些,但也在情理之中,买的多自然会便宜,他每次要送过去十只,毕竟酒馆不是青楼那种销金窟,杨显若是不用皮子还能把兔皮卖出去。


    兔子着实生得多又快,总不能一直养着,无论贵贱与否,只要卖出去就是钱,他们自己是不亏的,今年过冬手里的银钱进项就比往年多,有时他还和沈尧青打一车柴火来镇上卖,一笔笔铜板攒下来都是钱,足够平日的花销。


    镇上人多不好赶骡子跑起来,沈玄青手里的鞭子没怎么挥,银铺门口,他拽缰绳让骡子停住,从板车上下来往里面喊:“伙计,帮着把东西拿出来。”


    他独自前来,万一骡子在街上受惊跑了可不好追撵。


    正在里头擦拭银器的伙计听见动静,头一探看见是他,便从柜里取了个红布包着的镯子跑出来。


    伙计用手心托住红布打开,满脸堆笑说道:“您过眼。”


    沈玄青拿起银镯子仔细查看,这个镯子比他之前给陆谷买的那个还要粗点,太阳一照银亮闪动,上头雕了谷穗纹路,这花纹是他之前找老师傅画的,原模原样给刻了上去。


    “是这个。”他十分满意,用红布把镯子包好后塞进怀里,这才打开荷包把钱给了伙计,因掌柜在里头没出来,他给钱时还说道:“如此钱就给齐了。”


    “齐了齐了,掌柜的曾吩咐过,定钱您给过了,只需付余下的就好。”伙计接过钱满脸笑意,又连声说几句慢走,这才回去同掌柜交账。


    *


    院子里,陆谷闲来无事晒着太阳做绣活,屋檐下的泥炉添了些柴,放在上面的大陶罐里炖了好几根骨头棒子,家里的狗无论大小都围着泥炉转悠,乖仔还呜呜直叫,狗崽崽跟着它也学会了这么叫。


    肉骨头是陆谷自己炖着吃的,冬日能吃的菜少,就是个菘菜萝卜还有冬笋,他近来爱吃肉,沈玄青就常买,不是去镇上就是到孟大岳那边。


    他闻见肉香味也觉得馋了,心想炖的肉骨头多,等会儿沈玄青回来一起吃,娘和大哥他们过来了也能随手捞上来吃几根,倒是很便宜。


    泥炉和陶罐都挺烫的,即便骨头有两根长的戳出来露在外面,陆谷之前教训过嘴馋的乖仔,打了几下屁股,又有大灰在旁边看着,其他狗都不敢去叼骨头偷吃,两只狗崽个头矮一点,不及陶罐高更是不用费心。


    乖仔实在馋的不行,呜呜咽咽听起来像是要哭了,陆谷咬断绣线抬头看它,乖仔就嘤嘤呜呜过来蹭他小腿,一个劲摇着尾巴试图讨好。


    “你怎么这么馋,再等等,多炖一会儿,二青回来了给你吃骨头。”陆谷拿它没办法,揉揉脑袋小声安慰几句。


    见陆谷不动,乖仔呜呜叫了几声,还把狗头搁在陆谷腿上,一副耍赖撒娇的模样。


    “哎呀哎呀,你下去,我腿上都是你的毛。”陆谷想把狗头推下去,裤子不好洗呢,可乖仔不愿意,一人一狗就拉扯推拒起来。


    直到大灰它们冲着门外叫,还跑出去了,乖仔这才不情不愿走开,它没去迎沈玄青,站在泥炉旁边眼睛都是直的,盯着肉骨头看,还是在沈玄青进门后,它才敷衍式摇了两下尾巴。


    养了这么多狗,沈玄青自问对狗都不差,不曾想乖仔这么没出息,为肉骨头连他这个“爹”都能忘了,笑着弯腰拍了下乖仔屁股。


    骡子站在院里,因狗围过来,它动了几下蹄子,沈玄青从板车上把新买的大铁锅搬下来后,这才解它身上的绳索,一边说道:“在赵屠户那里买了三斤肉,我看你近来爱吃骨头棒子,就多买了些,想吃就去炖,家里柴火够用。”


    陆谷看着地上的大铁锅,还有放在里面的肉和骨头,忍不住就笑了。几只狗也围着来看铁锅,他就把里面的肉和骨头拎出来,放到堂屋的笼屉里盖好。


    沈玄青牵了骡子往后院走,不放心还说道:“锅和板车你都别动,我等下过来再搬。”


    “好。”陆谷笑眯眯答应,端着木盆到水缸前舀水。


    等沈玄青栓了骡子过来洗手,他已经在泥炉前尝骨头了,捞了根小的啃上一口,没怎么费牙肉就和骨头分开,就差撒点盐了。


    “你也拿个碗来。”陆谷转头笑道,他捏着手里的小骨头将肉啃了几口。


    这一动作,家里狗都叫唤起来。


    沈玄青拿起桌上的碗,用碗不是放骨头,是怕骨头上的肉太烂掉下去,见陆谷迫不及待站在泥炉前啃骨头,他笑一下把椅子提过来让坐下,又把盐碗端来,沾点盐吃着更香。


    他把大陶罐提下来放在地上,将舀好水的另一个陶罐放在泥炉烧,过一会儿无论洗手还是喝水都有热的。


    还没到晌午饭时,他俩就在这边啃了四五根肉骨头棒子,连两只狗崽也各自得了根小骨头趴在地上抱着啃咬。


    晒着太阳啃骨头着实让陆谷觉得满足,他近来胃口渐增,若不是想着给家里其他人留几根,否则都要和沈玄青吃完了。


    用野澡珠将手上油腻洗净,陆谷正擦手,沈玄青就从怀里摸出一块红布,笑着托在手心打开。


    银镯子银亮银亮,一瞧就知是个新的。


    “给你换着戴。”沈玄青很高兴,年前和过年时都太忙,没顾上给陆谷买个首饰,银匠年节时也都在歇息,今儿才补上。


    陆谷左手腕子上正戴着去年那个,自打戴上后他就没怎么摘过,才一年还是新的呢,沈玄青又给他买了一个。


    他有心想说太多了,可见沈玄青那么高兴,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来,眉眼唇角都弯起来,伸手取过镯子,一看上面刻的是禾苗谷穗,他满心欢喜,对这个银镯子简直要爱不释手了,从前沈玄青给他买了个谷穗的银簪,他咂摸过来后心喜的不得了。


    摘下旧镯子后,他直接把新镯子套在腕上,摸一摸转一转,抬头笑眯眯说:“好看。”


    沈玄青越发高兴,把他摘下来的旧镯子用红布包好,递过去说道:“好看就行,这个收起来,回头两个换着戴,日头久了没这么亮,我拿到镇上去给擦打擦打。”


    “嗯。”陆谷接过红布,答应着就往房里走。


    骡子跑了一个来回,歇了这一阵也该喂些草料,沈玄青就到后院去忙。


    陆谷刚把红布塞进箱底,就听见外头狗叫,是卫兰香他们进门了。


    早起禽畜已经喂过,今日天好,卫兰香沈雁还有沈尧青扛着铁锨拿着小锄到河边挖地龙去了,鸡鸭一冬天都没怎么吃到虫子,这些在篮子里扭动的地龙给它们补补。


    三人回来身上都有泥,陆谷连忙出来把水舀好让洗手,见骨头都炖好了,沈雁洗的很利落,手都没擦干就拣了根骨头棒吃。


    “撒点盐。”陆谷把盐碗端给她。


    啃骨头用手拿着啃最是满足,沈雁吃的嘴上都是油光,还不忘了傻笑一下,卫兰香和沈尧青洗了手也过来吃,脸上都是笑意,这样随意吃肉的日子真是好。


    陆谷又给烧水的陶罐里添了水,笑眯眯说:“二青回来又买了三斤肉和一些骨头,想吃了明天还有。”


    “锅是老二买回来的?”卫兰香一进门就看见放在桌上的大铁锅,边吃边往那边走,另一手摸了摸铁锅。


    “可不是。”陆谷放下葫芦瓢,说:“以后在这边也能做饭,春耕秋收时就不必跑回家去,吃完饭还能在这边歇脚。”


    闻言卫兰香直点头,可不是呢,农忙起来真真是累人,有时又热又累,一步都不想多走。有个锅灶也好,两边都能吃饭。


    喂完骡子的沈玄青走进堂屋,看见篮子里和淤泥搅在一起扭动的地龙,笑一下道:“这么多。”


    “挖了好几处水沟子,连鞋都在里头踏湿了,本想回来,一想洗鞋子也麻烦,干脆多挖些。”卫兰香说着往前院走,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子说出来就觉脚上发冷,还是多晒一晒,吃完再回去换鞋。


    沈玄青提起沉甸甸的篮子往后院走,随便剁一剁丢给鸡鸭去吃,虽有湿泥混着,可这么大一篮子分量着实不轻,足够吃两天呢。


    为这些鸡鸭,卫兰香很是上心,喂养好了才不会下软蛋,今年开春后她还想再孵些鸡仔鸭苗,可不得伺候好了,如此年年都养起来一批,后头就能续上卖出去的。


    她啃完一根把骨头扔给狗,陆谷在旁边瞧见,又拿了一个骨头递过来。


    卫兰香满脸笑意,接住后忽然看见陆谷手腕上的银镯子竟比之前还要亮,下意识说道:“哎呦,这是个新镯子?”


    陆谷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说:“嗯,二青方才回来说在镇上买的。”


    卫兰香手里有沈玄青给的钱,她很少会管沈玄青怎么花,讨没趣不是,闻言笑道:“给你买你就戴,如今不一样了,二小子要是不给你买,那才叫说不过去。”


    “嗯。”陆谷笑眯眯应声,自打诊出喜脉后,家里人人都同他说要安心养着,他便安下心,家里吃喝不愁,沈玄青还给他买首饰,心里自然甜滋滋的,很少有烦恼。


    第169章 二更


    天色越好,远比年前寒冬暖和,就算刮风下雨,也不像冬日那般寒彻骨,日子过得快,眼瞅着就要开春了,山坡上野地里的绿意一天比一天浓。


    早起陆谷吃了碗淋了香麻油的鸡蛋羹,虽火候大蒸老了点,但吃是好吃的。


    他如今很少吃鸭肉鸭蛋,光是闻一下就有些遭受不住,不过咸鸭蛋倒是能吃两口,前天不到晚饭时他饿了,胃里只觉空虚,幸而卫兰香那天下午早早就把须面擀好切搓了,他回去先下了一碗葱花汤面,没炒菜又不想吃酸菜,切了半个咸鸭蛋就着吃。


    他吃得多,可身上没胖多少,连沈玄青有时都嘀咕,肚子不见显出来,这肉到底长哪里去了。


    他俩都是头一回,有些事没经过自然不懂,还是有一天卫兰香不小心听见他俩小声嘀咕,笑得不行,直笑话他两个傻,这才吃了几个月,那吃食都喂肚里的孩子了,哪能胖起来,到后面月份大了,吃的时日一久才能长肉呢。


    晌午饭不用陆谷做,他就回大宅子这边做做绣活针线,不然一天天没事做,就连绣手帕,沈玄青也怕他太劳累,叫两天做一条,一天只许做半条。


    绣手帕只是坐着,哪能劳累到,可沈玄青接连说了好几次,陆谷只好依了他。


    太阳实在大,他在前院坐了一会儿觉得太晒就挪到堂屋里,后院沈玄青铲完粪过来洗手,边撩水边说:“趁今天不忙,我到王李村那边去,把猪仔拉回来。”


    王李村那边有户养猪人家,之前都说好了,他们要四只,如今已经足月,是时候带回家自己养了。


    一听这话,陆谷放下绣绷子看过去,王李村远是远了点,但不及镇上和两丈桥那边,他已经好久没出过远门,以前常常走路去镇上,那会儿不觉有什么,眼下在家待了这么久,也想出去转转呢,总觉得腿脚闲不住。


    “我也想去。”他看着沈玄青说道。


    正在搓野澡珠的沈玄青手上一顿,抬眼看他,问道:“你也想去?”


    “嗯,王李村又不远。”陆谷试图分辩分辩,认真想一下开口:“在家这么久了,哪里都不能去,你赶骡子慢一些,不会颠到的。”


    沈玄青把野澡珠放回去,搓洗起手上白沫子,听完后笑道:“行,想去就去。”


    陆谷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干脆,还以为要再说几句。


    沈玄青看他一眼笑而不语,方才掰出那么多由头,说得又可怜,哪能不答应呢,娘说了,叫他依着陆谷些,别惹生气也别惹哭了,左右王李村离得没那么远,过去转转也无妨。


    陆谷起身把针线篮子放回房里,省得被狗弄翻了,绣线帕子倒是无所谓,里头各种针要是掉在地上,扎着狗脚或是人鞋底,那可就不妙了。


    沈玄青喝了半碗温水喘口气才去牵骡子,还未到春天,身上衣裳不能穿太少,今天太阳大,干起活动一动浑身都热。


    套上绳架后,他朝后院喊一声,听见沈尧青的答应,就牵着骡车出门,在门外停下扶着陆谷坐上板车。


    像陆谷说的那样,他没有挥鞭子催促骡子往前跑,骡子拉着车往前走,慢是慢了些,可胜在稳当。


    “我昨天去三叔家,在院里看见发上来的枣树枝子,因咱们要,三叔就没砍,留着再长大些,就能挖回来了。”耳旁掠过轻柔的风,太阳这么暖和一点都不冷,陆谷很高兴,还和沈玄青说起闲话家常。


    坐在前面的沈玄青闻言笑道:“嗯,到时候我就挖回来,今年再给院里开一片地,种些青药叶,就不必上山挖也不用买了。”


    他们家后院足够大,有好些空地都没用上呢,禽畜一多,到夏天时气味难闻,青药叶肯定得天天用,这东西是便宜,山上也能采到,可种在家里不是更好。


    陆谷出来坐骡车心中很是畅快,听他这样一说,哪有不赞同的,家里有菜有肉,以后连药也能种了。


    他俩一路慢悠悠赶着骡子到了王李村,途中还遇到卢老大和他媳妇,沈玄青就让他俩上了板车,都是一个村子的,捎一段路怕什么,他俩在王李村村口下去,卢老大媳妇娘家离得远,还得走一阵呢。


    既到了村口,沈玄青牵着骡子往李柱子家走,陆谷也不坐了,走在旁边并行。


    李柱子家猪圈在后院,沈玄青把骡子在院门前拴好后才进去,老母猪下了六只猪仔,他已定下四只个头大的。


    李柱子进了猪圈抓乱窜的猪仔,抓到一只就递给站在猪圈外的沈玄青,他养了好些年猪是个老手,抓猪仔的本事要比别人强。


    陆谷看着一个劲挣动哼哼声也很大的猪仔,满眼都是喜意。


    “就是这四只,个个都在二十斤上头。”李大柱关好猪圈门往外走,他鞋上腿上不免沾了污泥猪粪,但毫不在意,说起自己养的猪仔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这十里八乡他卖猪仔都是有名的。


    “果真不错。”沈玄青掂一掂手里这只不断挣动的猪仔,确实有二十斤多,便随声应和,又问道:“这猪已劁过了?”


    “去过势了,你不必担忧,咱家做生意向来实诚,这几只我爹先前在家时就给拾掇了,按你说的,留了那只母的,以后要是配种招呼一声就成,我赶种猪过去。”李柱子笑道。


    “李大爷好手艺。”沈玄青赞了句。


    他口中的李大爷是李柱子老爹,走街串巷的劁猪匠,手艺很是不错,年纪大了后就在家养了好些猪。


    之前他过来寻看猪仔的时候就和李柱子交代清楚了,只留一只母猪仔不要骟,别的都要去势,阉了以后猪长大了宰杀,肉才不会那么膻腥。


    因有李老头这个劁猪匠,只要在李柱子家买猪仔,劁猪是不收钱的,乡下人都不容易,能省一些是一些,因此他家卖猪仔的生意向来都很好,足以把劁猪的工钱补足。


    因有人买母猪回去下崽,若把母猪仔给劁了,人家是要找事的,他从前吃过亏,再有人来买就会问清,以后就算赚不到猪仔钱,可公种猪配一次也要给钱呢,母猪下了猪仔以后,劁猪不也得喊他爹这个十里八乡有名的劁猪匠过去,他家怎么都能挣到钱。


    李柱子一听赞叹他爹的名声,挠着手脸上笑意淡了下去,他爹的手艺是出名的,以至他这个儿子的本事这些年少有人提起,他心中有点不畅快,于是指着其中一只猪仔说:“这只是我下的手,你瞅瞅如何?”


    闻言,沈玄青自知说错了话,但面色不改,真照他说的瞧了几眼,随后笑道:“若非你提起,我还以为都是李大爷的手笔,如今你这手艺也称得上炉火纯青,不比大爷差了。”


    李柱子没念过书不识字,一听这话立马就畅快了,他爹手艺一绝,沈玄青既说分不出,那就是说他如今手艺也是一绝了,如此一番思量,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个笑,说道:“怪道是人家说你念过书,就是不一样,什么火青的,我虽不懂,但听人说起过,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就舒坦了。”


    沈玄青笑笑再没过多言语,不过李柱子直言快语,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倒也是个实诚人。


    陆谷在旁边听着看着,原来猪仔已经去过势了,带回家只管养就好,至于沈玄青和李柱子说的话,他先前看李柱子脸色不对,还担忧了一阵,好在并无任何冲突,还在心里想,他们家二青就是厉害,一直都很会夸人。


    因板车上的挡板低,怕猪仔半路跳出去,沈玄青同李柱子把四只猪仔捆了脚放倒,这才赶着骡车又慢悠悠走回家。


    肥肥胖胖的猪仔叫陆谷十分心喜,坐在车上时还忍不住摸了摸一只猪仔的肚子,这只离得最近了,一上手登时就听见了急促的猪哼声。


    坐在前面的沈玄青听见动静回头,他星眸带笑,开口道:“忘了猪仔在后面,我还以为是你。”


    陆谷愣一下才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坏笑,这是骂他是猪?


    很少有脾气的陆谷气得抬手就想打过去,谁知沈玄青往旁边一躲,加之两人本来就有距离,他没能打到。


    听见沈玄青在前面一直笑,他哪里受过这委屈,气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便坐在板沿上悄悄往前挪,待离得近了才学卫兰香一下子打在沈玄青胳膊上。


    “哎呦。”沈玄青哪里不知他挪过来的动静,被打后原本想装作被打疼了,可嗓子里的笑意压根儿没忍住。


    第170章


    沈玄青装得一点都不像被打疼了,让人越听越来气,陆谷眉头纠结在一起,可他不会回嘴气人更不会打人,好半天才发泄般又拍了下沈玄青胳膊,脸往后转,身子也随着转过去,决心在到家之前不理沈玄青了,看着被捆住脚的猪仔都比看沈玄青好呢。


    前面沈玄青笑够了,回头一看陆谷只留给后脑勺给他,显然是生气了,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要是想打就打,气大伤身,回头要是让娘知道,不定怎么骂我。”


    话虽这么说,可他声音带笑,陆谷坐在板沿上的屁股往后挪了挪,还是不理他。


    沈玄青星眸里笑意不减,假咳一声掩饰了止不住的笑意,又说:“这样,我是猪,哼哼的是我总行了吧。”


    他话音刚落,骡车颠了下,躺倒在板车后面的猪仔当即哼叫出声,陆谷忍不住笑了,眉头舒展回过头看向前面。


    沈玄青也没想到这么巧,但见夫郎笑得眉眼弯弯,一点不见生气的模样,他心里也高兴。


    到家后卫兰香正在后面扫院子,听见动静往前面来,一看是把猪仔拉回来了,喜不自胜,连声喊沈尧青快来帮忙把猪仔抱到后头猪圈去。


    他们刚好四个人,陆谷也上了手,猪仔被捆住两条无法挣动踢跳,不过是在手中扭动,他干惯了活,不至于连一只二十来斤的猪仔弄不动。


    “汪!”


    乖仔和狗崽看见带回来的小猪,也不知兴奋还是激动,直冲着猪仔吠叫,但尾巴一个劲摇,在陆谷抱起猪仔后,乖仔甚至抬头想闻闻猪仔屁股。


    后院牛圈里,牛犊比去年时长大了些,但性子依旧温驯,看见人就哞哞叫两声,这两天陆谷没事时还会放它出去走走转转,地上绿草冒出一茬嫩绿,牛犊甩着尾巴在外头吃一半个时辰也好。


    猪圈早就垒好了,陆谷把猪仔放进去,沈玄青最后一个进来,用脚把木栅门踢的关上,把家里的狗都挡在外面,这才解开猪仔腿上的布绳,不然乖仔可能还想追撵猪仔。


    猪仔一被放开就哼叫着往角落窜,四只挤在一起,卫兰香看得心喜,嘴里还“啰啰啰”试图把它们叫过来。


    “过两天喂熟了就能叫过来。”沈尧青在旁边笑道。


    养猪是件大事,村里人多是养一两头,像他们家一回就买了四只,可谓是个大手笔了,卫兰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听这话连忙就要去煮猪食打猪草,脚下走得急谁也拦不住。


    猪仔刚抓回来,换了地儿肯定不怎么惯,久了就好了,陆谷三人往外走,沈玄青把木栅门关好,省得它们跑出来,一只猪仔就两钱银子,贵着呢,不过到年底就能宰杀,若是养的肥,一只怎么也能卖个三两银子朝上。


    四只猪仔一共八钱,他兄弟俩各自出四钱,说定了以后卖猪肉的钱各自占一半。


    三人站在猪圈外,沈玄青指着其中一只对沈尧青说:“那只屁股上有两片黑花的没劁,大了后做种猪下猪娃。”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议好的,沈尧青点点头记下,那只可得好生伺候喂养,以后下的猪娃才壮实。


    陆谷听见一旁牛犊哞哞叫,不知是渴了还是饿了,便走过去看,石槽里干草还有,就是水不多了,恰好旁边放了一桶水,是沈尧青之前打的,就提起来给牛犊倒了半桶,今日天热,晌午的太阳更是晒人,给家里禽畜喝的水不用再掺热。


    牛犊饮水时陆谷抬手摸了摸它脑袋,头上两只牛角也比以前长了。和人一样,牛的性子各有不同,他们家牛犊很亲人,被摸头一点都不会生气,它更小的时候还会学乖仔用脑袋蹭人呢。


    跟着陆谷过来的两只狗崽也都认得牛犊,它俩常跟着乖仔在宅子里撒欢玩,早就熟悉每一片地方了,倒是乖仔还在猪圈那边,透过木栅门歪头看里头的猪仔。


    见牛犊喝够了,水槽里的水下去一截,不愧人常说牛饮,陆谷心想左右无事,对那边的沈玄青说道:“我去放牛。”


    沈玄青听见,从牛圈旁边拾起地上的竹筐,往这边走说道:“一起去,我掘些猪草回来,沈雁还在外头放鸭子。”


    家里各种禽畜多,近来依旧是以干草为主,不过外面野草冒头后他们每天都会掘一些回来,也给禽畜打打牙祭,等过段时日草长高了后,能大把大把割了,再雇何志两口子打草不迟。


    卫兰香已经在前面舀谷糠麦麸煮猪食了,沈尧青羊圈还没扫完,他没别的事,干脆和陆谷一起出门,还能照看一下。


    木栅门一打开,不用人催牛犊自己就出来了,熟门熟路往后门那边走,还小跑两步吓唬狗崽,两只狗崽边摇尾巴边“汪汪”叫,跳着跑着和牛犊玩耍起来。


    乖仔原本对小猪很是感兴趣,一看他们都往后门那边走了,连忙追上来,撒丫子就跑,冲在前面第一个出了后门。


    牛犊只要不往耕田那边去,多数时候是不用管的,自己低头吃草,有时和乖仔顶头玩耍,吃渴了自己就到河边饮水,河水早已消冻冰解,前两天村里就有人放鸭子出来游水了,他们家今天才赶出来,生怕河水太冷,鸭子就算不惧水,严寒是畏惧的。


    果然,他俩一出来,沈雁远远瞧见就高声喊二哥哥和谷子哥哥,乖仔跑得像是一阵风,那叫一个神勇矫健,往她那边奔去了。


    陆谷先来无事,见牛犊自己吃草,沈玄青捡了块儿草多的地方蹲下去掘草,自己往沈雁那边走,到跟前后问道:“怎么今日跑这么远。”


    沈雁用竹竿把鸭子往上游赶了赶,这处河段平缓,不至于游不上去,闻言说道:“谁知道呢,它们边吃边游水,我就跟着走,不曾想竟走出这么远一截。”


    大白在她赶鸭子的时候上前凑热闹,因自己是一个人,无趣的紧,又加上沈玄青以前叮嘱过她的话,一个人就带上狗,好歹有个傍身的,不叫她独自在外头,出后门时她就把大白喊上了。


    她手里还提了个竹篮,已挖了半篮子野菜,陆谷接过,瞧见地上有一片,两人一齐蹲下来掘。


    “阿嫂说了,弄一篮子回去,她给咱们蒸野菜馍馍吃,好些日子没吃过了。”沈雁拔出手里的野菜,将根系上的土块轻往后甩甩。


    她一说陆谷也有点馋了,连声道:“好好,那就多挖些回去。”


    说着话他想起方才拉回来的猪仔,抬头笑眯眯说:“等下回去你看看猪圈,把那四只猪仔带回来了。”


    “真的!”沈雁十分高兴,一双杏眼都亮了下,之前沈玄青跟她说过,要养四只小猪,养大后他们就不用出去买猪肉了,想吃多少自己家就有,她哪能不开心。


    “真的,你二哥哥正在那边掘猪草呢。”陆谷把手里的野菜放进篮子,眼中笑意不减。


    小黄跟着陆谷到这边,黄儿在那边和乖仔玩耍,它粗肥的小爪子正在扒拉竹篮,还试图去咬野菜,沈雁听得心喜,但这会儿还要看鸭子,离宅子也有点远,只好把激动的情绪使在了毛绒绒的小黄身上,揉揉脑袋搓搓圆滚滚的身体,乐得嘿嘿傻笑了一阵。


    家里的狗性子都好,很乐意亲人,被沈雁揉搓的时候狗崽的小尾巴一直在摇,还倒在地上翻肚皮,肚子一看圆鼓鼓的,就很适合上手,连陆谷都没忍住摸了一会儿。


    地上野草一天比一天高,能吃的野菜也越来越多,又是一年春时好风光,而沈玄青也到了再次进山的时候。


    家里卖兔子是能挣到钱,那头小羊养到现在也不小了,但他既有打猎的手艺,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如今陆谷怀了身孕,以后他们就有孩子要养,肯定要多挣钱。


    去年攒下的那四百两银子他俩分文未动,陆谷手里有四十两整银子,其中三十五两是沈玄青这两年陆续给他的,那些银锭子他一直都没地方花,他平常买的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用碎银和铜板就足矣,而如今他手里光铜板就好几百文,碎银子也有十几钱。


    沈玄青手里有一些银两散钱,过年时买年货花了些,而卖兔子的钱和沈尧青分了后,七七八八凑起来,只要不是太贵的东西,足够平日的开销。


    因沈玄青只在山上待五六天,不过打猎的事谁也说不准,陆谷给他备了八天的干粮,都装在干粮口袋里,还用一个巴掌大的小口袋装了点花生米,叫他歇息时能捏几个当消遣吃。


    咸鸭蛋比生蛋好带,他给装了四个,沈玄青在山上打猎疲累,回去后想也没工夫煮饭炒菜,就着鸭蛋吃好歹有点油水盐味。


    “天天啃干粮不好,亏待肚子,我给你装一块儿腊肉,你记着挖些野菜炒着吃,荠菜和蕨菜都行。”陆谷说着,就把那一小块腊肉用干净布包了,放进沈玄青的竹筐里。


    “切成片炒熟就行了。”他又叮嘱一句。


    在前院磨刀的沈玄青闻言抬头,俊脸上笑意灿烂,答应道:“好,我记下了。”


    他明天一早才上山,陆谷把竹筐里的东西看了一遍,吃的有了,山上还有些陈米,但沈玄青要是打猎忙的话,估计没工夫煮米汤,他又抬头:“我去买一坛米酒,没米汤就煮些米酒喝,胃里滋润些。”


    米酒煮起来很快,陶罐里的水烧开后倒一些米酒进去,再次滚开后就能出锅了。


    他说着就起身出门了,村里就有人酿米酒,沈玄青并不担心,只磨着刀喊他走慢些,不着急,上山带的这些刀具弓箭都得打磨尖利了,不然到了紧要关头砍不动射不穿就成了大麻烦。


    卫兰香在后面喂了骡子牛羊过来,又把陆谷备好的东西翻看一边,嘴里念叨着问沈玄青够不够吃,过一会儿见陆谷提着米酒坛子回来,一拍手直夸他心细,自己这个老婆子方才都没想到。


    陆谷再三确定了要带上的东西,没有遗落后总算不再捣腾了,夜里他和沈玄青依旧睡在大宅子这边,冬闲在家好几个月没分开过,分别前一晚就显得有些紧促。


    已经三月上旬了,陆谷白天穿衣裳还不怎么能看出来,晚上他俩睡一块儿,沈玄青抬手一摸就能摸到白皙渐鼓的肚皮。因里头有小娃娃,他压根儿不敢用力,每天都小心翼翼的,之前陆谷害羞不让他摸,他还生了两天闷气。


    “记得明天回家去住。”他抱着陆谷低声叮嘱,一直到夜色渐浓,两人才渐渐止住话头睡了。


    第171章


    沈玄青一走,陆谷独自睡在大宅子这边不合适,他原本想搬回去,但和卫兰香一合计,沈玄青上山最多不过七八天,他俩床褥衣裳什么的已经在这边,想想还是算了,搬来搬去没个意思,就换做卫兰香和沈雁抱着被子过来睡在另一间。


    新宅子这边足足有三间房屋,还盖得比老家大些,住起来更宽敞。如此一来,沈尧青夜里也能陪着媳妇儿子睡觉,不必分开。


    大灰它们也跟着上山去了,只有大白和两只狗崽在家,不过这也够了,村里虽有无所事事的无赖闲汉,可碍于沈尧青沈玄青弟兄俩在村里几分薄面,哪有敢来偷东西的,一旦被逮住了,照沈玄青那个性子,不打个人仰马翻都不能停手。乡下就是如此,家里有年轻力壮的汉子才不会被欺负。


    一大早,卫兰香起来就到后面喂猪喂禽畜,脚下都不带歇的,住在这边倒是方便她干活。


    陆谷和沈雁起得较迟点,他穿好衣裳走出房门,就听见屋后新起的草棚里有动静,是沈雁在烧水热早食。


    这边盖房时没有砌灶房,当时沈玄青想的没那么多,觉得既然没分家,还要在老宅子吃饭,厨房就先不用盖了,因此前段时日把锅灶盘好后,为防刮风下雨,就起了个茅草棚子遮挡。


    草棚里大的东西只有锅灶和案台,再就是碗筷笼屉和油盐罐子,这边宅子储粮的矮屋米面都有,是以只给草棚用布口袋装了半袋足够平常吃喝,因东西不多,草棚子就足够施展了,在这里顶多是吃顿早食,正经饭都是在老宅。


    沈雁坐在灶前打了个哈欠,听到脚步声回头朝外面看,擦擦打哈欠溢出来的眼泪说道:“谷子哥哥,我给你把那个酥油饼热了。”


    “好。”陆谷刚睡醒嗓音微哑,瞧见沈雁打哈欠他也没忍住打了个,还抻了个懒腰。今日天气很不错,微风和煦,冷热正正好,让人身心似乎都轻畅了一截。


    沈玄青一走,家里活计就分到别人身上,幸而他们雇人割草,这一重活大事省去,家里人不会太过劳累,陆谷给木盆里舀了一瓢水,等会儿水烧开后好掺成温的,倒着水说道:“我先去开门,等下何志和冬哥儿要过来拉板车。”


    “好,你去吧。”沈雁答应着,又往灶底添了两把软柴。


    陆谷把前院门打开,又把木门槛取出放在门后,两只狗崽跑到门口玩耍,他看一眼,只要没跑远就好,热水还没烧开,他干脆拿了扫帚将前院扫了,王郎中叮嘱过,他并无病患,行走自如,有了身孕后不能老是坐着躺着,也该动一动走一走。


    院子还没扫完,沈尧青就过来了,他每日多是做扫粪铲粪的脏累活,喂草剁草的活计能轻些,家里其他人都能做。


    “大哥。”陆谷喊了声,又说:“你吃过没,雁雁正在烧水。”


    沈尧青今日起得迟了些,说道:“正好,我还不曾吃,你记得手脚轻些,这扫洒的活让沈雁来就行,何必自己动手。”


    “我闲着无事,动一动也好。”陆谷笑了下,他到沈家都这么久了,和沈尧青也算熟悉,说说话闲聊早已不会胆怯。


    “嗯。”沈尧青见他做的不是什么重活,就没多阻拦,到后面拾掇兔窝干活去了,趁早上忙完还得到地里转转,麦苗地里的草得拔,水田春耕快到了,育的秧苗也得去看一看。


    陆谷扫完前院刚把扫帚靠在墙上,就听见门外的大白叫了两声,继而是何志心情甚好笑着同大白说话,说它一大早就吠叫。


    他和陈冬冬每天都会过来拉板车,家里的狗都认识,大白叫了两声就再没别的动静。


    “冬哥儿。”陆谷看见走进来的陈冬冬笑道。


    “谷子,你起这么早,多睡会儿才好呢。”陈冬冬依旧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但胜在干净,如今天暖了,不像冬日,到河边洗衣裳的人日渐多。


    他知道陆谷有身孕的事,前几天早上过来拉板车,陆谷大多都起得晚,是以他今天不免多问了一句,不过有身孕的人多睡一会儿没有人会嫌弃,反倒觉得才是应该的。


    别说他们清溪村了,连邻村的人也知道卫兰香的儿媳妇和儿夫郎一个生了一个怀了,过年前她太高兴,无论买豆腐买猪肉时见到个熟悉的人就想说道说道,一来二去,知道陆谷有身孕的人可不就多了。


    “今儿天好,我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转转,吹吹风。”陆谷见他提着装水的瓦罐,又说道:“要是喝没了,你过来舀水就好,比回家近。”


    他俩都是双儿,熟悉了后自然要亲近些,世上双儿要比女人少许多,而比起能喂奶的妇人,夫郎因奶不了孩子,有时还不怎么好嫁人。


    陈冬冬一直都胆小,家中又实在贫穷,从前少有人会和他说许多话,如今给沈家二房割草后,两板车就能挣三个铜板,别看钱少,他俩干活很卖力,连带家里老父老母帮忙,早上一车下午一车,一天就是三个铜板,积攒下来十天就有三十文,有时下力气一天割三板车也不在话下,日子要比以前好过,他们家人人脸上的笑也比从前要多些,他抿唇腼腆笑了笑,点着头答应:“好,那我先和大志出去了。”


    何志已经到后院把靠在墙上的板车放下来,他俩素来是走后门出去割草,后门离河边和野地近。


    陈冬冬脚步匆匆往后院走,落在后面的陆谷看一眼在门口玩耍的狗崽,有大白看着,它俩应该不会跑远,听见草棚里沈雁喊水烧开了,连忙去洗脸洗手。


    吃酥油饼时,因只剩了这一个,他给沈雁掰了一半,总不能自己一个大人吃独食,分着吃两人都乐呵。


    东边太阳越挂越高,天也大亮了,母鸡母鸭在抱窝孵蛋,这些有卫兰香看顾,不用他俩帮忙,如此就省了沈雁放鸭子的力气。


    陆谷把牛圈木栅门打开,放牛犊出去吃草转悠,他肚子已渐渐起来,以前还能蹲在地上挖野菜,后来沈玄青就不让了,纪秋月有身孕那会儿家里人都看得紧,不怎么让干活,到他自然也是一样的,每天就出来放放牛,如今天热了,洗菜做饭不会冻到手,他有时就先回老宅子和纪秋月一起做饭。


    卫兰香把昨天余的草给禽畜抱好后又给水槽添好水,这才带沈雁到麦地里去拔草,如今麦子一天绿过一天,长得也高了,好生伺候以后才能打更多麦呢。


    雇了何志和陈冬冬以后,她渐渐也觉出好来,家里地太多,若只有他们自己,是忙不过来的,更别说还要割草了。禽畜每天吃草就得一车多,有时两车都能吃完,早起喂草时是来不及出去打的,每天晚上就得留出一部分备着,还要防备第二天下雨,草自然要打得更多。


    好在从地里拔回来的野草野菜禽畜也都能吃,她和沈雁沈尧青一天下来怎么也能弄个两三竹筐,沈玄青要是在家就更多了。


    太阳渐大,陆谷觉得有点晒,就坐在树下的一块白石头上,他听见狗崽的叫声抬头去看,喊一声小黄,两只狗崽就朝他奔来。


    拾掇了粪便的沈尧青同样从后门出来,地里的事都是他照顾,每天都得过去,他远远看见陆谷就喊道:“谷子,前门我已关上了,叫大白留在家,你记着在后门这边别走远了。”


    “知道了大哥。”陆谷喊了回去,大白挺乖的,要是宅子里没人很少出门乱跑,会在后院找个地方趴下守家。


    水波粼粼,时而有风拂过水面,他逗狗放牛,好一会儿后,忽然听见纪秋月喊他,便往山那边看去,答应一声连忙朝那边走,狗崽比他跑得快。


    纪秋月背着昭儿手里还提了个竹篮,两人还没碰到跟前就笑着说:“我寻思着既然人都在这边,干脆晌午做饭也在这边做了,省得忙一早上还得跑回家去,这不把笋子和腊肉提过来了。”


    这会子太阳大天热,昭儿如今也叫半岁了,身子不像以前那样软小,在外面晒晒日头也好。


    牛犊认得家门,吃草也不会乱跑,再说不远处还有割草的何志和陈冬冬,是不怕它走丢的,陆谷朝冬哥儿喊一声让帮忙看着牛,听到答应后接过竹篮就先和纪秋月回宅子去了。


    一到堂屋,纪秋月解下背裹把昭儿抱到前面来,昭儿到底是个小汉子,手脚很有劲,有时攥紧了一个东西,大人都不好从他手里拽出来。


    陆谷放下竹篮忍不住想抱他,天天都见小嬷,昭儿认得他,一抱还自发往陆谷怀里贴,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个笑容,嘴里咿呀叫了两声,让人看了直心喜。


    纪秋月见天儿看孩子抱孩子,冬闲时还好,有家里人帮着带,一到忙时就只有她自己了,这会子见昭儿在陆谷怀里不哭不闹,她也乐得松快松快。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像他们家这么好的婆婆和相公,只让她管孩子别的一概不用忙,已经是天底下顶好的,就是镇上人家,多少人都没享过这般福气,孩子在襁褓里也得背着去下地干活,要么就是捡柴火挖野菜,有的还得做针线挣钱补贴家里呢。


    “牛羊都喂过了?”她问陆谷,早起穿得多,一路走来晒着太阳有些热了,她说着就挽起袖子,看这边还有什么要做的活。


    他们一家子都不是那好吃懒做的,既然过来了,家里兔子那么多,还多养了四只猪仔,有时卫兰香干一天活下来还得坐着歇息喘气儿,她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帮帮家里忙,如今开春天暖和了,昭儿身体也好,就想着分分担子。


    陆谷听出她意思,于是说道:“喂过了,只有地里忙点儿,家里再没别的事,等下冬哥儿他们割完草回来再抱一些给猪和羊就行。”


    “行。”纪秋月点点头,外头太阳实在好,她又说道:“我方才过来时把被褥晒了,给你也晾出来,多见太阳还是好。”


    陆谷抱着昭儿轻晃两下,听见孩子在笑他也高兴了,闻言点着头答应:“也好。”


    纪秋月就进房抱被褥去了。


    冬闲一过去,农人就再歇不了,每天都有活要干,得了空子时,卫兰香盘算着想买些香麻油回来,因陆谷吃鸡蛋羹倒是不会觉得腥气,家里那一小罐香油剩的不多了,赶在春耕前一天,她喊沈尧青套上骡车到两丈桥上了趟集会。


    而等她回来,不止买了香麻油和一些吃食,还带回四只黄色鹅仔。


    第172章 一更


    沈雁往嘴里塞了个蜜饯海棠果,果脯蜜饯一类的东西她都是沾陆谷和纪秋月的光,平常哪能吃到这些,至于陆谷现在爱吃的盐渍梅子,她已经不大爱吃了。


    陆谷也在吃蜜饯果子,几个人一起围着看竹筐里的四只鹅仔,鹅仔明显比鸭苗长得大,等以后褪了这身黄色绒羽,就能长成大白鹅。


    “我看见有人挑着担子卖,干脆,买了四只回来,先和鸭子一起养,等大一些再分开也不迟。”卫兰香一路虽然是坐骡车,可太阳大晒得她脸上直冒汗,这会子还热呢,就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另一边沈尧青正在洗手,闻言说道:“一起养也好,不必分开喂,等忙完这一阵我再围个篱笆圈出来,鸭舍够大,夜里倒是能歇在一起,不必再盘个鹅舍。”


    大白也凑过来,探头看向竹筐里面,两只狗崽比以前长大长高了些,但没有细犬腿长,竹筐又有点高,因人都围在这里,它俩也好奇,争着想把头探进筐子里。


    竹筐直晃动,卫兰香挥着手赶走狗崽,鹅仔是花了钱买的,竹筐要是倒了伤着怎么办,连忙就拎起竹筐往后面鸭圈去了。


    陆谷把手里打开一角的油纸包递给沈雁,里头包的正是蜜饯果子,他眉眼含笑:“想吃就多吃几个。”


    “谷子哥哥。”沈雁嘿嘿直乐,一双杏眼当即笑得眯起来,天真又稚气。


    这会子没别的事做,陆谷含了颗蜜饯又回到前院椅子上坐下,拿起针线篮子里的小虎头鞋又做起来,近来地里忙,纪秋月都要背着昭儿过来做饭,他给打打下手洗洗菜,再就是喂狗喂禽畜,也能帮上家里的忙,别的倒是不用多管,趁着有空子缝上几针,日后肚子大了就不太方便。


    昭儿刚生出来时的小衣裳如今已经不穿了,那都是做的新衣裳,拢共也没穿多久,倒是一直都留着,刚好能给他肚里的穿,可这到底是他和沈玄青头一个孩子,当阿姆的,自然想给自己孩子做两件新衣裳穿。


    “谷子哥哥,果子我给你放这儿,我先和娘去地里。”沈雁跟着他过来坐下歇脚,吃了两颗蜜饯果子,听见后头卫兰香在喊她,连忙起身,顺手把油纸包放在椅子上。


    “好,你去,晚上想吃什么?”陆谷抬头问她。


    沈雁脚步一顿,想了下才说道:“咱们菜地里春韭不是能割了,这会子天早,喊阿嫂过来包个韭菜鸡蛋的扁食吃如何?明儿也该下地插秧了,是个力气活呢。”


    她说得在理,今日水田打理好,明天一早就该去插秧,确实要吃顿好的,干起活来才有力气。


    “好,我等下去割,晚上咱们就吃。”陆谷点头答应。


    沈雁很是高兴,这才走了,捏扁食在乡下无疑是顿好饭,有时家里来客人才做呢。


    陆谷将手里几针做完,和面剁馅都得费工夫,他没多耽误,取了镰刀就到后院菜地割韭菜去了,还顺嘴叫上了两只狗崽,比起沉稳些的大狗,两只狗崽看见什么都想闻一闻,怕它俩糟蹋了蜜饯果子,可不得喊走。


    家里韭菜种了四行,贴着院墙朝院子里排开,其中有三行已经割过头一茬,四天前沈尧青往青楼送兔子时,顺便拉了卫兰香到镇上卖韭菜。


    余下这一行韭菜也不少呢,他们自己吃不了几斤,卫兰香和村里人招呼过,要是想买韭菜就上他们家,都是一个村的,自然比外面卖得便宜。不过除了几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的,会讲究吃个嫩春韭,村里花钱买菜吃的人哪有那么多。


    家里五口人,沈尧青天天干活饭量不小,陆谷割了好大一把方才觉得够了,他没有把装韭菜的竹篮放在菜地边上,到堂屋提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择菜。


    阿嫂回老家给昭儿和她换衣裳去了,等会儿就过来,昭儿又尿又拉的,一时没防住,连她衣服上都沾到了。小孩子就是这样,常常得换尿布衣裳,好在如今天暖了,昭儿的衣裳也够多,不至于没几身换洗的。


    韭菜味道重,小黄闻了几下就不往跟前凑了,转而和黄儿咬作一团玩耍打架。


    陆谷听着它俩的动静有点跑神,心道沈玄青都上山六天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正思索间,纪秋月背着昭儿过来了,她没在前院看到陆谷,瞅见椅子上放了油纸包,一看竟是蜜饯海棠果,便捏了颗含着,一进来发现陆谷在择韭菜,笑道:“想吃韭菜了?”


    陆谷思虑被打断,一转头看见她背后的昭儿露出小半个脸蛋,眉眼就弯起来,说:“雁雁说晚上想吃韭菜鸡蛋的扁食,趁天早先把菜择了。”


    “想吃扁食。”纪秋月一听,说道:“这也好,多包一些,明天一早要下地,热一热就能当早食吃,要比啃馒头好呢。”


    陆谷答道:“我割的多,肯定够。”


    纪秋月看见竹篮里那么多韭菜,确实足够了,便挽着袖子说:“那我先去和面。”


    两人各自分工忙碌,都是干惯活的,手脚自然麻利,等沈雁从地里回来后,果真吃到了扁食。


    *


    农忙时别说喂狗了,有时连人都顾不上吃饭,家里还这么多禽畜,好在有陆谷在家,沈玄青上山前又特意和家里叮嘱过,插秧时地里活太重,不让他去,他就在家管禽畜喂狗顺道做饭。


    昭儿有时早上会多睡一会儿,这么小的孩子弄醒了容易哭闹不止,昨天夜里想着大宅子这边离水田近,无论吃饭睡觉都便宜,不必穿过整个村子,晚上就连沈尧青和纪秋月都带孩子睡在这边了,锁了老宅子的院门。


    早起卫兰香和沈尧青顾不上喂禽畜,两人带着沈雁吃完早食后匆匆往地里赶,留下陆谷和纪秋月忙碌。


    昭儿醒来后因大人不在身边哭了,后院子太大离得又远,纪秋月咚咚咚给鸡鸭剁草,原本没听见孩子哭,还是大白和狗崽汪汪直叫才发觉,连忙过去。


    她一走,给牛羊添了水的陆谷就蹲下把鸡草剁了,猪食还在锅里煮,不过纪秋月到前面去了,自然会添柴。


    三两下哄好昭儿以后,又喂了奶,纪秋月背着孩子舀猪食提到后面喂猪。


    等他俩忙完已过去好一阵,不忙时沈尧青天天都会铲粪,这几天忙碌起来自然有个轻重缓急,铲粪之事不急,先忙完地里的活,陆谷如今有身孕,一进兔窝棚里闻见粪便味道直干呕,喂兔子还是纪秋月去的。


    昭儿不哭了,吃饱后也不怎么闹,就是要人背着抱着,春耕是大事,纪秋月惦记地里的活,锁了院门让三只狗看家,自己和陆谷到水田那边看去了,天色还早,沈尧青走时提了一瓦罐水,这才多久,想来是没喝完的,他俩就没提水。


    沿路走来,家家都在水田里忙碌,无论汉子还是女人双儿,都得脱了鞋挽着裤管下去,农人就是如此,忙起地里的活谁还管家里姑娘双儿有没有出阁,那脚上腿上都裹着泥巴,除了歪心眼的闲汉无赖,才没有别人会盯着人家瞅。


    水田泥泞,他俩就没进去,纪秋月站在地头喊道:“娘,水还多不多?”


    卫兰香直起身回喊:“多着呢,过会儿再来送,不急,这边湿滑,你俩快回去。”


    整整八亩水田呢,林金虎兄弟俩还有何志家都得先忙完他们家的地才能来做工,纪秋月站在地头一想,左右自己过来了,昭儿和陆谷熟悉,就转头对陆谷说:“谷子,这样,你带昭儿回去,他吃饱了不怎么闹,过会儿来送水就行。”


    沈雁才十三岁,干活到底不如她,陆谷一想也是,这两天活紧,紧着先忙完地里才好,哪有不答应的,自己背着昭儿回去烧水了。


    泥炉上放了大陶罐,一直用细柴煨着就是热水,天再炎热,喝生水对人不好。


    陆谷右手背到身后按住昭儿腿脚,这才小心弯腰给泥炉底下添了根柴火,再起身脖子上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贴着他皮肉作乱,小手指头乱挠。


    昭儿指甲短,但挠人还是会使上一点力气,好在他很快又去抓陆谷衣领,自己揪着玩耍,很是乖巧好性,起码离了娘没有哭闹喊叫。


    陆谷背在身后的手轻拍他哄了哄,这会子没有那么忙,索性到院里挖了棵春菜,干活很容易肚子饿,早早把菜切好,馒头都是现成的,不如这会子就架锅热一热,捂在锅里一直都是温热软乎的,昨天把马勺都拿了过来,只要娘她们说饿,马勺往泥炉上一放,菜炒好了就能吃,不用等太久。


    因背上多了个娃娃,陆谷无论蹲下还是起身都比平时更小心,生怕闪着碰着昭儿。


    他切完春菜又切了一块猪肉,等会儿这两样一起炒,农忙时吃些荤菜油水人才有力气,胃里也更饱足,正盘算还要炒一碗别的菜,他忽然想起纪秋月的叮嘱,连忙解下昭儿的背裹,端着娃娃把尿,因昭儿乱扭动还干哭了两声,不好好撒尿,他嘴里嘘嘘吹了两声,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是尿了,不然要是尿到身上,他俩还得换衣裳。


    这两天没工夫上山够香椿尖儿和野菜芽子,重新背好孩子后,陆谷就到菜地割了把韭菜,清炒韭菜就着馒头吃也挺香的。


    一家子地里地外忙碌,春耕头一天虽疲累,但人人都不觉苦,秧苗栽下去了,秋日才有稻谷割呢。


    第二天下午,陆谷正背着昭儿备晚饭,忽而听见大白的叫声,接着外面还传来好几声狗叫,他心中一喜,沈玄青回来了。


    第173章 二更


    陆谷很是欣喜,他昨天晚上睡觉时还在想沈玄青是不是该回来了,只带了八天的干粮,在山上倒是饿不着,沈玄青会打猎,弄些山鸡兔子吃不成问题,可他就是忍不住担心。


    他匆匆往外面走,刚到堂屋就见乖仔从院门外冲进来,后面跟着同样兴奋的大白,一时间大狗小狗都在叫,连昭儿都在咿呀喊,他自打生下来就见过家里的狗,成天也听狗叫,一点都不惧怕。


    乖仔尾巴摇的像是屁股都在摆,呜咽叫着一个劲往他身上蹭,待又跑又跳缓过那股子激动劲后,还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翻出肚皮想让陆谷揉揉它。


    大灰和大黑也都凑上来让揉脑袋,陆谷两只手差点都忙不过来,好不容易挣脱几只大狗的包围,刚走下屋檐台阶沈玄青就进了门。


    “回来了。”陆谷满眼笑意,一别七八天,说不惦念才是假的。


    沈玄青一看见自己夫郎,俊脸上笑意灿烂,答应着:“回来了。”


    昭儿在陆谷背上咿呀挥手,他牵着一头公梅鹿和一头黑蹄羊往后院走,背上竹筐看着也沉甸甸的,看见纪秋月不在问道:“阿嫂呢?”


    “阿嫂和娘她们在地里干活,我带着昭儿在家里做饭烧水。”陆谷笑眯眯开口。


    那公梅鹿的两只角着实大又漂亮,他看得惊奇,不敢拉公鹿,想接过沈玄青手里的麻绳拉黑蹄羊,但手被避开了。


    “你背着昭儿还有身子,这羊脾气不怎么好,还是我来,不过几步路而已。”沈玄青笑着说道,他拽着两头牲畜往后院走,陆谷也跟上了。


    从山上下来走了这一路也够累的,拴好羊和鹿后,沈玄青一卸下竹筐明显松了口气,他揉了揉肩膀,见陆谷眼巴巴跟着他跑过来,忍不住笑了,说道:“春日母兽不是肚子大了怀崽就是带着兽崽子,只能挑着公的猎。”


    他在山里跑了这八天,前几天还好,总得洗干净了,好躲过野物的鼻子,昨天晚上实在累了,连洗脸都是随意应付了一下,今天走这么远的山路回来,不止衣裳脏,头发也是脏的,独自在山上时还好,不觉有什么,一回见着陆谷免不了想亲近亲近,可闻到自己身上的脏臭汗味儿,便克制了手脚。


    陆谷因为太高兴,傻笑着和沈玄青对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给他舀水,匆匆就往水缸那边走,还问道:“饿不饿?笼屉里有晌午热过的馒头,还软乎着,春菜我都切好了,这就给你炒。”


    沈玄青见他脚下走得急,眉心就是一跳,连忙跟上去劝道:“走慢些,不急,我路上把剩下那两个干馒头吃了,没那么饿。”


    听完陆谷脚下才放慢了些,舀好水又拿了野澡珠过来,还顺便给狗食盆里倒了水,让它们解解渴,他也不知今天怎么了,看着沈玄青有点儿舍不得移开眼,满心都是欢喜。


    沈玄青洗净手后,见他背着昭儿要去炒菜,便说道:“我抱着吧,你也松快些。”


    但他一说完,看见自己衣袖衣裳都脏了,家里娃娃穿得干净,于是又开口:“我先回房换件外衣,你等等。”


    陆谷眉眼弯弯,既如此,干脆就背着昭儿和他一起进房去了。


    好几天没见,昭儿被沈玄青抱着的时候有些生分,咧嘴哭了两声伸出胳膊让陆谷抱他。


    之前在家时,不是纪秋月哄孩子就是卫兰香,沈玄青只是抱一会儿玩耍,根本没有哄孩子哭闹的经历,这会子无论晃动还是逗着哄玩,昭儿就是不看他,哭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和平时干打雷不下雨的假嚎全然不一样,一时间有些无措。


    “要不你抱着,我去炒菜。”他把昭儿递给陆谷。


    孩子哭成这样总不能不管,陆谷抱着昭儿拍了几下,嘴里哦哦哄着,闻言抬头看过去,想起以前在山上时,有几次就是沈玄青做的饭,便不再迟疑,点头道:“菜都切好了,用马勺炒就行。”


    他俩又往草棚走,乖仔和大灰大黑都堂屋趴着,伸出舌头喘气歇息,跑了这么久,呼吸间肚子起伏很是剧烈。


    昭儿被陆谷背了两天,早已熟悉,但眼下一直哄不好,还在哭泣,沈玄青已经把马勺放在泥炉上,他横抱着昭儿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拍了一阵昭儿这才不哭了,可噙住拇指直嘬,他恍然大悟,原是饿了,一想也确实到喂奶的时候了,这两天纪秋月在地里干活,隔一阵就回来奶孩子。


    “昭儿饿了,我去找阿嫂,她估计在地里耽搁了。”陆谷顾不上沈玄青吃喝了,他一个大人自己能管自己,抱着昭儿就往后门走,还没走一半路呢,就看见提着瓦罐赶回来的纪秋月,这才放了心。


    “二青回来了。”纪秋月边说边抱着孩子走过来,看见那两头猎物眼神变得惊奇欣喜,她在堂屋后檐下的椅子坐好,随后解开衣襟喂奶。


    “回来了,阿嫂。”沈玄青笑着答应一句,没有多看纪秋月,马勺里的油已经倒好了,他端着春菜碗就等冒烟倒下去。


    陆谷这会子没事了,顺手接过炒菜的活。


    没多久,沈玄青就坐在堂屋里吃起饭,软乎乎的馒头比干透的馒头好吃多了,炒菜也有油水,他正吃着,陆谷还给他剥了个水煮蛋。


    这是早上天还没亮时煮的,拢共煮了十个,除了陆谷自己以外,其他人都吃了俩,他觉得有点煮蛋有点腥气,就只吃了一个,沈玄青也是回来的巧,刚好赶上,不然到晚饭时这鸡蛋他就要给沈雁吃了。


    天热,鸡蛋凉是凉了,但沈玄青一点都不在意。


    “它几个吃过了?”陆谷在旁边坐下,见乖仔还趴在地上不愿起来,显然累到了。


    沈玄青咽下嘴里一口馒头,说:“吃了,半路逮了只兔子,连皮毛都不用我剥,它们咬着拉扯就给吃完了,等会儿再喂来得及。”


    这么一听,陆谷就坐踏实了,安心坐在旁边看沈玄青吃,眉眼里全是浅浅笑意。纪秋月奶完孩子后进来,他给搬了椅子过来让坐下。


    “阿嫂吃不吃。”陆谷把馒头碗朝纪秋月这边挪了挪。


    “不了,方才喝了不少水,肚里正撑着,忙完再回来吃。”纪秋月笑着哄了昭儿一会儿,歇过脚后才把孩子给陆谷,自己提上灌了水的瓦罐又下地去了,走之前还叮嘱沈玄青不用去地里,让多歇歇,山路那么远,走一趟不容易呢。


    不过话虽这么说,沈玄青吃过后,还是和陆谷到地里去了一趟。


    卫兰香见二儿子回来欢喜无比,自己弄了一身泥水脸上还流着热汗,却喊沈玄青快回去歇息,方才纪秋月过来时悄声跟他们说了公梅鹿的事,不然田里人这么多,大声讲出来旁人还觉得他们爱显摆,她心里很高兴,二小子果真能耐果真厉害。


    沈玄青本来想着自己衣裳脏身上也脏,不如帮着干到晚上,可一转头看见陆谷亮晶晶的眼神,打定的主意一下子就变了,他都已经回来了,迟这小半天没什么,明天一早再下地也不晚。


    抱着昭儿回来后,趁太阳没落山,沈玄青烧了一锅热水又洗头又洗澡,弄完后一身轻快干爽,人都精神了几分。


    陆谷抱孩子背孩子一天有点累,有身子后吃得虽多,但精神头不怎么比以前好,就进了西屋把昭儿放在摇篮里。


    纪秋月和沈尧青夜里歇在这边,连木摇篮也搬了过来,昭儿如今大了,不像刚生下来那样小小的,夜里睡觉怕翻身乱滚,沈尧青就找木匠打了个木摇篮,孩子若独自睡觉时,不怕他滚下床去。


    沈玄青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夫郎眼睛都亮了下,哪有不高兴的,一双星眸里全是笑意。


    第174章


    躺在摇篮里的昭儿手脚都在动,他不会说话,但有时会发出无意义的咿呀呜呜声,像是在学人说话,见他流了口水,陆谷用手帕给他擦了擦,不曾想手帕被昭儿攥住,抽也不好抽,要是惹哭了得好一阵哄,只好让他拿着玩了。


    沈玄青过来在床边坐下,两人挨得紧,腿都贴在一处。


    陆谷手被握住后没有挣动,脸上浅浅笑意越发好看,见沈玄青披散的头发尚未干透,笑眯眯说:“还是到外面坐,趁太阳没落下去晒晒头发。”


    “行。”只要和夫郎在一块儿,沈玄青哪有不答应的。


    陆谷看一眼摇篮,又开口:“我抱昭儿,你把摇篮弄到院里去,让他睡在里面玩,不然得一直抱着。”


    他说得很随意,也确实是实话,昭儿其实挺乖的,睡着时不用操心,可一旦醒来,他干活时就得背着抱着,久了免不了会感到一阵力不从心,好在不干活的时候就能坐下歇脚,也能把昭儿放进摇篮里让他睡觉或是玩耍。


    沈玄青眼神微顿,问道:“家里何时插秧的?”


    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陆谷不解,但如实答道:“昨天一早,娘就和大哥他们去了,雁雁这两天也弄得跟个泥人一样。”


    已有两天了。


    沈玄青见他偶尔会露出一丝疲色,心里就不大痛快,虽说乡下夫郎没那么金贵,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年年都能见到大着肚子还在干活的妇人或是夫郎,但他就是觉得不爽利。


    陆谷从小到大也见惯了,因此不觉有什么,除了春耕这两天,之前他不用做饭洗碗也不用洗衣割草,肚子起来后卫兰香连鸡鸭都不让他喂了,也或许是因为有身孕后就没怎么干过活,这一做起来反倒不习惯了。


    人非圣贤,沈玄青一个是不痛快自己在山上耽误太久,错过了春耕,另一个有点不痛快家里人,上山前都交代好了,让体贴体贴陆谷,别叫干太多活,不曾想还真给劳累到了。


    “怎么了?”陆谷瞧他神色不对,心中疑惑。


    沈玄青微微叹一口气,方才那阵不痛快过去了,其实也能想通,家里如今禽畜这么多,地里的活要紧,娘他们肯定会先顾地里的事,要是没养这么多东西,陆谷做做饭带带孩子就行了。


    道理他还是懂的,也确实不好责怪别人,忙起来总有些事顾不周全,方才去地里,一家子忙的脸上都是热汗,浑身也都是脏泥,哪里还能再生出埋怨的心,见陆谷担忧,他展颜笑了下,说:“没什么,是我回来迟了,叫你在家做这么多活。”


    原是这样,陆谷一下子笑了,眼睛亮亮的,说道:“这没什么的,不过是喂两次禽畜,闲下来就能歇了,阿嫂隔一阵就要回来看孩子喂喂奶,她来回都把瓦罐提着,不用我去地里送水。”


    喂禽畜抱草倒还好,但提水桶是个力气活,不过沈玄青见他高高兴兴的,心里那点不痛快渐渐下去,罢了罢了,眼下他既然回来了,陆谷就不用再劳累,说那么多做什么,给陆谷添烦恼不是。


    “到外边坐去。”他起身把昭儿抱出来给陆谷,自己抬着木摇篮跟在后面。


    离太阳下山还有一阵,今天风没怎么吹,但他俩还是挑了个背风地儿,毕竟孩子太小了。


    昭儿躺在摇篮里玩手帕,肉乎乎的小手拽来拽去,还往嘴里塞嚼两下,弄得手帕上全是口水。


    家里没有别人,沈玄青握着夫郎的手再次高兴起来,说道:“忙完这几天,我到镇上扯些好布回来,让娘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再做两双鞋。”


    在他看来,陆谷可不是受了疲累委屈,他没别的能给,做两身新衣裳补偿补偿也是应该的。


    “我有呢。”陆谷眉眼弯弯。


    “有什么有,都是去年的。”沈玄青有些不悦,抬手捏了捏他脸蛋,找了个借口又说:“这会子还没胖,以后肚子一大,人也胖了,去年的衣裳还能穿?穿上估计也勒得紧。”


    “你勒到你自己也就罢了,我儿子勒出毛病来,你怎么赔?”他颇有些恼恨陆谷这个什么都不敢同他要的性子。


    陆谷笑得见牙不见眼,明白他的关切之心。


    沈玄青原本还想板个冷脸以示自己的不满,可见陆谷这么一笑,别说恼恨了,就是斥责一半句都再说不出口,看着那张暖意融融的笑脸,末了只剩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随后他自己也笑了,没忍住凑上去亲了自己夫郎一口。


    从前或许还不觉得,后来沈玄青每每想到这是他自己的夫郎,心里头的满足几乎都能溢出来,有时想的久了,一张俊脸都能笑傻,得亏他都是暗地里傻乐,没让别人看到,不然还以为这么俊朗高大的汉子却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陆谷脸颊软软白白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桃花甜气,只亲一口哪里够。


    他俩在无人的前院角落亲亲抱抱,还会笑出声来,摇篮里的昭儿听见大人在笑,也咯咯笑出声,惹得陆谷和沈玄青笑意更甚。


    *


    多个壮劳力到底不一样,沈玄青去下地了,还雇了林金虎林金龙兄弟俩,人一多纪秋月就在家里带孩子做饭干活,两个人一起让陆谷觉得松快了些,而且还有人能说说话。


    待忙完春耕这几天,一家子才有工夫歇息。而沈玄青猎回来的公梅鹿和公羊也该去卖了。


    那公鹿一对大角长得着实漂亮,跟小树一样,他那天从山上拉回来,本想往老家栓,不曾想院门锁着,只要牵着鹿和羊从村里走过,不少人都看见了,下地时沈顺德和周云芝路过他们家水田地头,还嚷嚷着他们家要卖大钱了。


    沈玄青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没多理会那老两口,他打猎又不是做贼,每次下山村里人都能看见,惹来几个红眼人不可避免,不过他口风紧,很少和人透露显摆自己能挣多少钱。


    家里羊圈三大一小,大的有一头公羊两头母羊,后来抓的那头母羊原本想着去年冬日宰了吃,谁知陆谷怀了身子,闻言水鸭肉都觉腥气难受,羊肉腥膻更是闻不得,只好作罢了,不过既如此,沈玄青想着干脆把两头母羊都留下来,春日里配了种,夏末秋初就能下羊羔。


    这回抓到的是一头公羊,留着没多大意思,就让沈尧青牵了,他兄弟俩一同到镇上去卖。


    天越暖和了,陆谷再不用干太多活,坐在院里晒太阳缝几针娃娃的衣裳,晒着晒着便觉出困倦,乖仔和两只小黄狗懒洋洋趴在他身前空地上睡觉,太阳照在它们身上瞧着很是舒坦,干脆便收了针线篮子,回房眯了一阵。


    卫兰香从后院进来没看见他,悄悄走到房门口从门缝里望了一眼,没说话放轻脚步离开了。


    一直到沈玄青沈尧青回来,陆谷听见外面说话声才醒。这一觉睡得很是舒坦解乏,出来听见沈玄青说鹿和羊一共卖了六十八两银子,他越发清醒了,眼睛都亮了下。


    “给你买的缎子,是丝的,软和顺滑,天热后穿着舒坦。”沈玄青把桌上叠好的缎子捧着递给他,示意他摸摸。


    平素里衣裳都是粗麻布,再好一点是细麻布,陆谷哪里穿过什么丝缎子,一看这水青色鲜丽却不张扬,颜色也清淡,夏天穿光是看着就凉快。


    “这么好。”他摸着手里的缎子赞叹,心道一定很贵,但还是禁不住笑了。


    沈玄青笑道:“我都跟娘说了,让她帮着给你做两身,这东西软和,若还有余的布,说不定能给孩子做个肚兜。”


    方才卫兰香都看过那缎子了,一听儿子的话也笑着开口:“放心,娘一定好好给你做两身。”


    缎子在农户人家看来无比金贵,她虽然有点心疼钱,可陆谷有了身孕,这缎子又是沈玄青自己买的,她肯定不能说道。


    沈玄青之前跟她偷摸提了两句说陆谷那两天一个人带孩子干活身上有些不适,当娘当阿奶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子为显出她对陆谷的看重,还得帮着沈玄青说话呢。


    沈玄青不是吝啬抠门的人,今日赚了这么多钱,除了陆谷以外,还给家里人买了猪头肉桂花酥青梅酿等一些吃食酒水,都高兴高兴。


    乖仔闻到油纸包里猪头肉的味道一个劲在桌前转圈蹭人,呜咽叫着扮可怜,眼下陆谷抱着缎子正开心,一抬头和沈玄青那双星眸对上,笑眼越发好看,像是有光彩照在其中,一时间就顾不上理会乖仔。


    春日有暖阳也有细雨,第二天天就阴了,晌午飘起雨丝,风一吹显出几分冷意,陆谷又加了件衣裳,和沈雁坐在堂屋里看她做绣活,时而纠正纠正绣法。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沈玄青在后院忙活,羊圈里的小公羊大了,倒是不急着卖,到伏天了再说。


    开春头一次打猎就卖了六十八两让他很高兴,没白费山里那些辛苦,他知道春耕要紧,抓了那头黑蹄羊后想回来,可心里惦记以后陆谷生了,多个孩子要养,就多待了几天,带狗到处搜寻梅鹿的踪迹。


    只六十两就了不得了,这钱若只给孩子花,在乡下养到七八岁上都绰绰有余,但他想的更多些,以后孩子是要念书的,纸笔墨砚若想用好一点的,全都是钱,万一是个不听话的小子,武艺也得练起来,若想学个什么刀剑,都得花钱买。


    他挣得越多,以后陆谷不辛劳孩子不用吃苦,比起去年,他今年打猎的劲头更足了,而且也不觉劳累,心里头是火热的。


    第175章


    斑驳光点从树叶缝隙中照下来,树下陆谷坐在白石头上看着不远处吃草的牛犊,天天待在家里不是回事,割草什么的不用他来,只要不下雨,他就出来放牛走一走,累了就找个干净点的石头坐下,吹吹风也舒坦。


    黄儿在河边喝水,喝够了才往他这边跑来,沈雁和卫兰香上山挖笋子去了,日子过得很快,如今已是暮春,野草疯长树木繁茂,禽畜一点都不愁吃草。


    独自坐了没一会儿,黄儿突然摇着尾巴叫了两声,他转头去看,就见沈玄青过来了。


    “拾掇完了?”陆谷情不自禁弯了弯眉眼,方才他出来时沈玄青正在铲兔粪。


    “完了。”沈玄青同样笑了,他不放心陆谷一个人出门,自然要过来看看,陆谷肚子越大了,平时出门不是沈雁就是纪秋月陪着转转,今天纪秋月和沈尧青套了骡车带孩子回娘家了。


    “石头凉,垫着这个。”他把外衣脱下来叠了两叠,让陆谷垫在屁股下。


    本想说不必,但见沈玄青说得认真,陆谷只好接过。


    “以后要是再出来,就把之前那个小方被带着,里头有一点棉花,坐着能软和些。”沈玄青站在旁边捏了捏夫郎耳垂。


    河边有人洗衣裳,也有来放牛放鸭子的,就算散落在附近没在跟前,陆谷也怕被人看到,抬手轻拍了下那只大手。


    小方被是卫兰香冬天给他做的,用来垫椅子,生怕冷着他,如今暖和了用不着再垫椅子,不过沈玄青这么一说,他点着头答应:“好,我知道了。”


    被拍掉手沈玄青笑了笑,没多讨嫌,正要问问陆谷晌午想吃什么,就听见远处一阵狗叫声,黄儿也冲着山那边叫,两人都往那边看去,没多久就看见从河岸那边跑来的大灰和大黑。


    “娘和雁雁回来了。”陆谷说道,大灰一跑过来就抬手揉了揉毛茸茸的狗头。


    “我去接一下。”沈玄青说完就往那边去了。


    两只狗跑得快,后面卫兰香和沈雁才下山坡呢,走了一阵才碰上。


    陆谷瞧见他们三人过来的身影,起身笑眯眯喊道:“娘。”


    卫兰香不及到跟前,一听见他喊娘就笑着应了声,问道:“谷子晌午想吃什么?用笋子炖个鸡吃?”


    “好。”陆谷点点头,近来总吃猪肉兔肉,鸡肉鸡汤确实好一阵都没吃了。


    “你坐你的,等着吃就行,雁雁,跟你谷子哥在这里歇,二青回去把鸡杀了。”卫兰香支使儿子和女儿一点都不客气。


    “嗯。”背着竹筐的沈玄青跟着她先回去了。


    “二哥哥的衣裳?”沈雁嘴上说着话,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歇脚,当然她坐的是石头另一半,又说道:“谷子哥哥,你也坐啊,这一路给我累的,我今儿和娘走得远,还摘了两个甜包儿吃,哎呀,忘了给你摘的甜包儿还在筐子里。”


    见她说得着急,陆谷笑着劝道:“回去再吃不急,跑不了呢,你先歇歇。”


    “也是。”沈雁原本想喊沈玄青回来,一听就作罢了。


    他俩在河边歇息一会儿,沈雁闲不住,捡着好看的花儿摘了几朵,见牛犊走到河边喝水,等它喝完抬头后,陆谷喊一声“回去了”,牛犊能听懂,便甩着尾巴走在前面。


    他拿起石头上沈玄青的衣裳和沈雁跟在后边,大灰吐着舌头喘气和他俩一道,方才黄儿和大黑跟着沈玄青先回去了。


    一回来牛犊自己就进了圈里,不用人多管,沈玄青正在烧水,鸡已经抓好了,捆了脚放在草棚外面。


    “到前院坐着去,这里用不上你俩。”卫兰香在切笋子,没让他俩动手。


    “娘,甜包儿呢?”沈雁没在筐子里看见就问道。


    沈玄青往灶底塞了两根柴火,闻言答道:“在前头桌上。”


    前院门紧闭,方才他们都不在,陆谷吃了甜包儿就要去开,不曾想刚走下屋檐台阶,就看到院里乖仔和小黄弄翻了竹匾,正在偷吃花生,黄儿和大白也在,除了正在后面喝水的大灰和大黑。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回来没看见乖仔,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沈雁一出来同样看见了,口中便笑骂道:“好啊,怪不得没见个影子,原是躲在这里偷吃。”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四条狗耳朵全都折起来向后压,也不敢和人对视,眼睛往别处乱瞟,一看就知道是心虚。


    大白做贼心虚,还挪了挪屁股,把花生壳压在屁股底下试图遮住,惹来沈雁又笑着骂它:“你也不怕硌到腚。”


    说着,她就过去给了大白屁股结结实实一巴掌,小黄屁股也没逃过,黄儿夹着尾巴想跑,被沈雁轻踢了一脚,连陆谷都看出力度不大,偏偏它嗷嗷直叫,像是踢疼了。


    唯独乖仔,明明偷吃心虚还跑得那叫一个快,贴着墙根飞快溜走,随后撒丫子就朝后院窜了,气得沈雁在后面骂它厚脸皮。陆谷被乖仔逗笑,别的狗犯错都不怎么敢动,就它最滑头。


    乖仔腾腾腾跑走的动静挺大,随后就听见卫兰香喊:“怎么了?”


    “娘没事,狗把花生弄翻了。”沈雁喊回去。


    因肚子大了不好蹲下,陆谷没有和沈雁一起捡,只弯腰把竹匾拾起来递给她。


    “哎,谷子哥哥,你看,这狗也会嗑花生?”沈雁很是惊异,把一半花生壳拿给他看,那壳上除了有点咬痕,和人手剥的很像,都是一半一半的,地上还有刚剥出来的两粒花生米没来得及吃。


    方才是乖仔趴在这里,连陆谷都觉得惊奇,他们家乖仔可真聪明,尤其遇到吃食的时候。


    花生散落一地,他俩顺着去看其他狗啃吃的痕迹,不曾想大白还挺讲究,空花生壳是一堆,咬了一半的花生在另一边,乖仔和两只小黄狗就比较邋遢,壳和豆混在一起。小黄狗许是月龄小些,也不如乖仔剥壳剥的这么好,好多都咬碎了。


    “这该打的狗。”卫兰香匆匆过来,一看满地都是,忍不住骂了句。前几天下雨,这一袋花生放在外面留着吃的,谁想吃就抓一把,有时熬红豆粥也会下几个花生豆,不曾想那天下雨忘记勒紧口袋有点受潮,今早就铺在大竹匾上晒出来。


    狗偷吃确实不对,况且乖仔它们顿顿都喂得饱,不像有些人家,狗有时得自己找食吃,陆谷没说话维护,乖仔近来皮实得很,昨天还在后院刨了个大坑,最后是沈玄青拿了铁锨填回去。


    “等下就叫老二收拾一顿。”卫兰香心疼花生,见小黄从她脚边窜过,弯腰就是一巴掌,几只狗全都逃到后院去了,她追不上,又骂了两句才回草棚做饭。


    家里这么多狗,陆谷最心疼乖仔,可就属它吃的花生多,卫兰香正在气头上,口粮又是极重要的东西,他哪里敢说情。


    待沈玄青烧好水在后面杀鸡,放血掏内脏,躲在角落里不敢靠近人的乖仔磨磨蹭蹭,终是没忍住鸡脏的吸引,见沈玄青一直低头忙碌没理它,就凑过来想闻闻。


    大白和两只小黄狗已经挨过揍,沈玄青下的手,是以它方才一直躲在后院。


    “嗷!”一声惊叫,在堂屋喝水的陆谷探头望过去,就看到乖仔被沈玄青摁倒在地上,照着嘴巴和屁股抽了好几个巴掌。


    它近来确实皮实,昨天刨个大坑没挨揍,今天上房揭瓦,都敢偷吃了。


    沈玄青揍了几下就松开手,乖仔立即爬起来夹着尾巴就往堂屋跑,他笑一下,继续收拾鸡,没有多理会。


    “呜呜。”乖仔一边蹭陆谷小腿一边可怜兮兮呜咽叫。


    “谁让你偷吃。”陆谷放下水碗小声说道,听它叫的着实可怜,还是伸手揉了揉狗头安慰。


    沈雁从房里取了针线篮子出来,她方才在后窗看见那一幕,便笑话乖仔:“挨打了吧。”


    只要沈玄青不上山,家里狗一多成天吵吵闹闹,有时虽气人,但更多的是欢闹,日子没太多波澜曲折,头顶的太阳越来越耀眼炎热,不知不觉就到了夏天。


    蝉鸣扰人,滋滋儿叫的人心烦,直到傍晚才停歇。好不容易吹来一阵风,却也带着夏日的燥热。


    晌午日头太大,晒得人头疼,陆谷这会子才敢出门,额头上汗水已擦干,但几缕发丝依旧是湿的,他方才睡了一觉,醒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沈玄青在堂屋编兔笼,见他出来热的一头汗便说道:“到河边转转,那里凉快。”


    “行。”陆谷提壶给自己倒了半碗水,喝完才和沈玄青一同出去。


    自打夏天热起来以后,他俩又搬回老家,大宅子那边养的禽畜太多,即便场院宽敞空旷,依旧能闻到各种粪便混杂在一起的臭味,让他胃里不舒服,只好搬回来住。


    到如今二十对老兔子已经下了两回兔崽子了,每次加起来都有上百只,幸而去年下的那些卖出去不少,腾出了兔窝和兔笼,不过他们没事了还是会多编几个笼子,有备无患不是。


    河岸离屋后有一段距离,陆谷肚子比之前更大了,他俩走得较慢,河边有人在纳凉,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摇着蒲扇聊天说地,几个年轻妇人蹲着割草随口说道两声,远远就能听见动静。


    好几群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河水映出西边太阳的光,风一吹变得褶皱破碎。


    他俩往大宅子那边走,正碰到放鸭子和大鹅的卫兰香,周香君也在,两人聊得正乐。


    “哎呦,慢些慢些。”卫兰香一看见陆谷连忙说道,生怕他被脚下草绊倒。


    沈玄青在旁边呢,再说陆谷又不是三岁小孩,抬脚走路哪里会绊倒,她操心太过了,连周香君都在旁边抿嘴笑。


    “娘,没事,睡了这么久,也该出来走走。”陆谷笑着说道。


    不远处沈雁在摸螺蛳,听见这边动静喊道:“谷子哥哥,快来看,我捡到个小河蚌,回去砸了喂鸡。”


    他俩过去看了几眼,沈玄青也蹲下帮着摸螺蛳,陆谷在河边站定歇脚,风从河对岸吹来,水青色的衣角随之摆动。除了两身水青色的缎子衣,上个月沈玄青又买了雾蓝的缎子给他做了身衣裳,说多做一身好换洗。


    沈玄青把手里两颗螺蛳扔进竹篮,见快满了说道:“足够了,我俩出来时阿嫂已经在做饭了,先回去喂鸡。”


    他提起竹篮没让沈雁拿,陆谷肚子大了以后不好在外长久走路,便也跟着回大宅子去,今日没看见乖仔,不知道是在睡觉打盹还是捣乱讨人嫌。


    他三个回去之后,在河边和妯娌说笑的卫兰香听见咚咚两声,却是村里小顺子和小栓子在附近往河里扔大石头,两个还不到十岁的毛小子撅着屁股费劲巴拉搬动石头,比谁溅上来的水花大。


    “我当是谁,原是皮猴子,眼瞅着太阳快落下去了,你俩还不家去?仔细被山里老狼给吃了。”卫兰香同孩子打趣,见他俩瘦得跟黑猴儿一样,手里石头那么重,要是扔的时候被连累坠下河可不得了,又高声道:“看你老子知道了不打你。”


    小栓子随手擦一把鼻涕,大人的话耳旁风一样过去,理都没理,倒是小顺子,一听要挨老子打,心里头就有些惧,前天刚挨了揍,到现在屁股都疼呢,朝水里又扔一块儿石头后,这才提了下裤子同小栓子往回走。


    卫兰香看天色不早了,不少人家都飘起炊烟,便赶着鸭子和四只大鹅上岸,一边和周香君说话一边在后面吆喝。


    不曾想往前一看,小顺子和小栓子一人捡了个树枝儿去戳走在最前面的大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她气得一拍腿连忙大喊:“快扔了去,别惹大鹅!”


    四只白鹅里最大的一只是公鹅,对熟人还好,生人一进门就叫个不停,有时候还和狗打架,厉害着呢,两个猴崽子偏生惹的是这只,大鹅嘎一声就伸长了脖子要咬,他俩吓得直往前跑,大鹅拍着翅膀快步撵上去,余下三只也乱了头绪,跟着在屁股后头追咬。


    小顺子小栓子吓得哇哇乱叫,卫兰香又气又好笑,把手里竹竿给周香君让她先看着鸭子,自己跑上去阻拦。


    周香君在后面也着急,但没忍住笑了下,果真这半大的小子连狗都嫌呢。


    等卫兰香赶到,小顺子屁股被大鹅咬住,大鹅咬人会拧一圈,疼的他嗷嗷惨叫,小栓子脚下溜得快,没被抓着,一听见顺子的惨嚎声,吓得脸都白了,“啊啊啊”叫着抱头就往家里窜。


    第176章


    卫兰香赶上来揪开大鹅,见小顺子眼泪鼻涕都出来,哭得哇哇叫,一把就扒了他裤子查看,还好还好,没咬烂出血,就是屁股蛋被拧青了一块儿。


    她气得拍了下小顺子另一边完好的屁股蛋子,又忍不住吭哧笑出来,给他把裤子穿好骂道:“叫你别戳,能耐的,拿着个破棍儿怎么不捅天去?这下长记性了?”


    小顺子吸着鼻涕哭个不停,见他实在惨,又瘦得黑得跟个猴儿似的,卫兰香不好再数落,给他把滑下肩头的衣裳扯好,说道:“你娘怎么不给你改改衣裳?走走,婶子给你拿个糕点吃,别掉豆子了,叫人笑话不是。”


    小顺子人小但在村里和沈玄青沈尧青是一个辈分,自然要叫她婶子。


    一听吃糕点,小顺子边哭边跟着她走,看见大鹅在前面,连忙躲到卫兰香身后,不敢再造次。赶着鸭子大鹅进鸭舍后,卫兰香关好木栅门才喊小顺子往前头堂屋走,他这会儿才不哭了。


    卫兰香打开油纸包给他取了两块儿桂花酥:“皮猴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皮,行了,快回家去。”


    小顺子一手拿一块儿,咬了口这才破涕为笑从前门跑了。


    “二嫂子,我也家去了。”周香君今日得空出来溜达,家里饭该做好了。


    “这些你给心莲和玉哥儿拿回去尝尝。”卫兰香把油纸包包好递给周香君,里头也不多了,就五块儿。


    周香君笑着接过,他俩家关系素来好,再者是自家人,有时候推辞太过反倒显得生分。


    “阿嬷走了。”陆谷从后头过来,和卫兰香一起送她出门。


    后院鸡圈外面,沈玄青和沈雁蹲下砸螺蛳,鸭子和大鹅能下水,吃小鱼螺蛳不在话下,为了让鸡长好,只能他们去摸,春日孵的鸡仔鸭苗都已经半大了,今年这些春雏育的多,除去没养活的,他们家孵出来的小鸡有二十三只,小鸭有二十只,赶骡车上集会的时候,卫兰香还买了十只鸡仔十只鸭苗,只说这些半大的,拢共是三十三只鸡三十只鸭子。


    鸡吃惯了砸开的螺蛳,看见人在外头砸,纷纷涌过来,隔着竹篱笆咕咕咕咕叫。


    陆谷原本跟他俩一起在后院,但粪味实在让他胃里不舒坦,这才到前边歇去了,他给自己和卫兰香都倒了水,问道:“娘,小顺子回去了?”


    刚才卫兰香和周香君赶着鸭子和大鹅进鸭舍,他三个听见小顺子哭,就问怎么回事。


    卫兰香说起这事就想笑,这小顺子倒霉的,脚下没人家小栓子快,偏生手不老实,非得戳大鹅,笑着说道:“吃着桂花酥就回去了,我看过,屁股蛋子的肉被拧了口,得亏是咬到屁股,肉多皮松,没出血,只是青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惹大鹅。”


    正说着话,从地里拔草回来的沈尧青走进门,陆谷给他倒了碗茶,卫兰香舀了水让洗手。


    老家那边纪秋月已做好饭,等沈雁和沈玄青过来,一行五人说笑着往家里走,路过阿金奶家时,小顺子正在门口玩耍呢,手里糕点已没了影儿,脸上哭过的痕迹却还在,一看就是没洗脸。


    阿金奶提了个竹篮出来抽麦秸,看见他们就笑着开口:“小顺子说给你们家大鹅咬了?”


    卫兰香连忙解释:“可不是,我赶着大鹅回家呢,他和小栓子捡了根树枝儿就去戳大鹅,撵的他俩撒丫子就跑,小栓子跑得快,没让大鹅追上,偏偏给他咬了屁股蛋。”


    旁边小顺子吸了吸鼻涕,那半边屁股还疼呢,回头要是叫别人知道,他哪里有脸,便气鼓鼓回家去了,不愿多听。


    阿金奶见他哼一声闷头进屋,笑骂道:“这混小子。”


    头先小顺子回家时手里拿着糕点,阿金奶就已经问过怎么回事,也瞧了大孙子屁股上的伤,只是青了,倒没那么要紧,乡下养孩子都是这样,在外头玩耍跑跳,磕着碰着不怎么多管,况且小顺子还吃了人家两块桂花酥,赔礼都收了,两家关系还算不错,每回卫兰香坐骡车要去镇上或是集会时,阿金奶常常托她捎买一点东西,问一句而已,并非兴师问罪。


    卫兰香知晓她意思,又说两句闲话才回家去。


    昭儿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周岁,他长得白胖壮实,天热起来后怕捂出病,晌午时就只给他穿个红肚兜子,露出来的胳膊腿儿跟莲藕节似的,一身奶膘,如今能坐稳也会爬了,嘴里还咿呀学语,就是还不怎么会说。


    大人围着桌子吃饭,他坐在旁边的摇篮里探着头往外看,还抓着木摇篮边沿使劲,屁股抬起来,又墩的坐下,如此反复几次,卫兰香喜得直夸她大孙子就是有力气,纪秋月没办法,把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一点塞到他手里,让吃着去玩,省得要抱耽误大人吃饭。


    手里有了吃食后,昭儿这才安静坐在那里不乱动,吃的小肉手上全是口水。


    陆谷肚子大了,倒不是不能抱小孩,只是昭儿如今爱踢腾,别看只是这么小的娃娃,手脚可有劲了,家里人都怕踢到他肚子,不怎么让抱。白白胖胖的娃娃,眼睛还挺大的,着实叫人稀罕,可陆谷抱不了,只能别人抱着的时候逗一逗。


    吃完饭没多久,他盥洗过了,纪秋月和沈尧青正在洗脸,他便拿着拨浪鼓咚咚咚转响哄孩子玩儿,坐在木摇篮里的昭儿乐得咯咯笑。


    “水兑好了。”沈玄青端着洗脚盆从外面进来。


    陆谷一根手指被昭儿紧紧攥住,玩的正好呢,他头也不回说:“我知道了。”


    洗脚水放久就凉了,他没有多耽误,纪秋月洗好后来抱孩子,他转身进了房门,沈玄青正在铺床呢。


    他眉眼微弯,笑容浅浅的,却异常好看。


    沈玄青一回头就看见这个笑容,同样露出个笑来,伺候着陆谷在床边坐下脱鞋除袜。


    两人向来都是一起洗脚,今天也不例外。因每日都洗,陆谷不下地不干活,倒是没什么可搓的,泡了一会儿后,沈玄青就先给他擦了脚让上床去。


    刚躺上来,竹席还算凉爽,可没一会儿就被身体捂热了,陆谷就辗转换了一块地儿,他抓起放在床上的蒲扇轻摇,看向还在搓脚的沈玄青,小声说:“若是可以,真想这会儿就生了。”


    生养从来都不是件容易事,怀胎要十个月,身上总有各种不舒服,就连过夏似乎也比往年更热。


    沈玄青抬头笑一下,安慰道:“快了快了。”


    见陆谷眉头微蹙起来有些烦恼,便另起了话头笑道:“头先沈雁不是问你,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儿双儿,这咱们说不准,你想要个什么?”


    说起这个陆谷就不烦恼了,笑容浅浅思索,随后说道:“我也不知,若是个男孩,以后还和昭儿有个伴,女孩也好,雁雁不是老说想有个侄女,双儿也不错的。”


    因太纠结,他又陷入另一种烦恼之中。


    见状,沈玄青笑了下,擦着脚说道:“晌午你睡觉那会儿,我到王李村去了趟,和李婆说定了,到时请她来接生。”


    李婆就是给纪秋月接生的稳婆,她年长有经历,到陆谷这里自然也不能亏待。


    “嗯。”陆谷点点头,先前怀上之后,他就听卫兰香给沈玄青交代过,一定要请李婆子来,眼下并不意外。


    沈玄青又说:“回来时碰到夏阿嬷,我同他也说好了,后边你坐月子估计正在秋收忙时,有些顾及不到,做饭倒是有阿嫂和娘在,雇他给你洗衣给孩子洗洗尿布,伺候一个月,你就安生养着,别的一概不用操心。”


    陆谷以前听他说过,家里忙的话想雇人伺候月子,但没放在心上,不曾想今日就和人说好了。


    沈玄青端着洗脚盆到外面倒了水,进来后关上房门说:“贵也不贵,我和夏阿嬷说定了,一个月给一钱银子,他已经答应下来。”


    夏夫郎家里过得还算可以,他虽爱和人说闲话嘴巴也大,可人干净勤快,不然沈玄青也不会找他,一钱银子对乡下人来说是不小一笔钱,就是洗洗衣裳伺候伺候月子,哪有不愿意的。


    既然说好了,陆谷就没多言语,沈玄青又倔,他就是说也改不了,何苦多费口舌呢,还要惹沈玄青不高兴。


    他弯起眉眼轻轻颔首:“好。”


    沈玄青还要说什么,就听他轻轻哼一声,随后把里衣衣摆撩起来,露出圆圆白白的肚皮,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夕阳余晖,就看见肚皮鼓起了一块儿,不知是里头娃娃的小手还是小脚。


    陆谷轻轻拍了下肚皮,他和沈玄青都看着,果然那块儿又鼓了起来,像是在回应他。自打第一次胎动以后,他俩对这事儿有些乐此不疲,都觉得稀罕惊奇,从来没想过娃娃在肚里也能和大人一起玩儿。


    沈玄青探手轻轻摸上去,乐得一脸傻笑,陆谷也笑得有点憨憨,直到肚子没了动静以后,他俩才安心躺下。


    窗子半掩,日头渐渐落下去,天色暗下来,沈玄青握着蒲扇给他扇凉,今晚还算好,陆谷没热的一头一身汗,前两天最热的时候,他晚上睡不好,沈玄青前半夜一直给他扇扇子,甚至打了水进来给他擦身子擦汗。


    两人悄悄说几句体己话,渐渐进入梦乡。


    一天天过得很快,陆谷约莫是冬月中旬怀的,八月中下旬也该到生的时候,只是什么时候生孩子谁也说不准,这几天别说沈玄青了,卫兰香也时时留意陆谷动静,一家子都有些紧张。


    唯独陆谷,他知道生孩子要受常人无法经历的疼痛,但心里还是高兴的,怀崽是有乐趣,可这么久了挺着个肚子做什么都不方便,手脚还会肿,还是生出来好。


    他心里这么盼着,谁知一天天过去,怎么都不见动静。


    卫兰香还好,是过来人,这生孩子有的会早有的会晚,她倒是没那么着急,而沈玄青一个愣头小子,哪里经过这事,每天在陆谷面前镇定自若,背地里好几次踱步不安,请来草药郎中,只说胎像稳着呢,等待就好,他便没有任何对策。


    一直到八月二十八这天,一大早陆谷刚起来,他后半夜没怎么睡好,肚子一阵阵难受,但没那么疼,就迷迷糊糊一直睡着,他穿好鞋正要起身,忽觉不对,低头一看裤子濡湿了,之前纪秋月生孩子时他经过,这会儿神色一愣,连忙就喊沈玄青。


    只听外头咚一声,木盆落地,水也洒得到处都是,刚舀了洗脸水的沈玄青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往房里跑。


    卫兰香自然听到了喊叫,她进来一看果真要生了,“啪”一下拍醒二儿子,大声道:“哎呦怎么这么愣,还不套车去接稳婆!”


    沈玄青一下子惊醒,他腿长跑得快,转眼就不见了身影,王李村离得较远,之前沈尧青太心急,直接背着稳婆跑回来的,如今他们有骡车了,人就不用那么累。


    接生用的红盆早已备好,卫兰香一把从床底抽出来,沈雁匆匆去厨房烧水,沈尧青夜里睡在大宅子那边还没过来,好在昭儿还没睡醒,先不用管,纪秋月就跑出门喊抱腰妇人去了,家里登时乱起来,让陆谷不免也有些紧张。


    骡车再没有跑得这么快,沈玄青手里鞭子几乎没停过,等他接来稳婆,卫兰香心里才安定下来。


    陆谷满头是汗,生孩子的疼痛是他从未经过的剧痛。


    房门和窗子都关上了,沈玄青什么都看不到,沈尧青抱着被吵醒哭闹的昭儿在院里哄,转头一看他脸色苍白,连忙喊沈雁拿个椅子过来。


    人常说生孩子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沈玄青像是又回到去年,纪秋月生昭儿那天,一盆盆血水端出来,那血红的颜色看得他眼前发晕,一个猎户见血会晕倒,说出去着实让人笑话。


    等坐下之后,沈雁又给他倒了碗温水直接捏着鼻子灌进嘴里,这才回过神没那么晕了。


    像去年一样,有人从房里端出盆,盆里都是血红的水,他头不晕了,可腿脚有些发软,生孩子从来都不是一半个时辰就能完的,那一盆盆血水看得他心里像是压了大石头,他从来没想过,陆谷那么瘦小一个,能流这么多血。


    家里这么乱,沈雁要烧水还要照顾二哥,沈尧青抱着儿子都气笑了,直骂沈玄青没出息不争气,怎么就吓成这样。


    沈玄青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下意识反讥道:“你也就比我强一点,没见争气多少,那会儿还不是我搀着你你才没腿软倒下去。”


    沈尧青一噎,压根儿说不出反驳的话。


    直到下午,吃不下也喝不下的沈玄青忽然听见一声婴孩啼哭,他猛地站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多久李婆高声喊“喜得双儿”这四个字时叫他才稳住心神,因外头吹了一阵风,李婆不好把孩子抱出来,只站在房门口喊他过去看。


    他匆匆过去,上台沿时差点被绊倒,襁褓里的孩子已经不哭了,小小软软一个,闭着眼睛睡觉,眉心有一道淡淡红痕,漂亮的像是画上去的花钿。


    是和陆谷一样的小双儿。


    沈玄青笑了,可眼眶有些湿润,直到接生婆再次恭喜他,才想起从怀里掏出一块儿红布塞进李婆手里。


    稳婆喜笑颜开抱着孩子进去了,房里正在拾掇,他这会儿不好进去,只能耐心等卫兰香喊他。


    其他人走了,稳婆到卫兰香房里去吃饭,沈玄青这才得以进房。


    陆谷原本闭着眼睛歇息,头发都是汗湿的,听到熟悉的声音后睁开眼,两人对视皆是一笑,只是他看见沈玄青素来明亮的星眸里似有水花浮现。


    沈玄青喉间哽了一下才开口:“你受苦了。”


    陆谷没太多力气,轻轻笑了下,只哑着嗓子小声问他:“名字挑好了?”


    之前不知道是男是女,备了几个名字却一直没定下来,如今生出来是个双儿,当阿姆的想哄哄睡在旁边的小双儿,却不知要怎么叫。


    “灵均,沈灵均。”沈玄青拿起旁边的布巾给他擦了擦鬓角。


    这名字不是他俩之前想的,陆谷眼神有点惊讶。


    沈玄青看一眼睡觉的娃娃,笑着解释:“我第一眼看见他,眉心花钿比旁人的要灵秀漂亮,心想若他睁眼,一定也是灵气聪慧的,便有了灵均两个字。”


    “灵均。”陆谷在嘴里喃喃念一遍,也觉得这个名儿好听,高兴地笑弯了眼睛,轻声喊旁边襁褓里的小娃娃:“灵均,小灵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


    灵均(jun)宝宝来啦~


    解释一下,灵均是屈原的字,那天我冥思苦想随手打出来好几个名字,觉得这个好听就在大纲里备上了,没有故意碰瓷,查了之后知道一个释义是屈原的字,但还有另一个释义,后世泛指词章之士,以后灵均要念书,就当做只取“灵”字的灵秀之意,并非“灵均”两个字的意思。


    第177章


    生孩子的痛楚是陆谷经历过最难的最疼的,不过他最善忍耐,那样难以描述的疼痛过去后,听到啼哭声头一次觉得受疼是值得的,尤其在看到沈玄青之后。


    他背靠着好几个软枕,和沈玄青说了几句话后又闭上眼睛歇息,郎中和接生婆都交代过,刚生完不能立即躺下去睡,要坐靠一阵才可,不然于以后休养不利。


    见他疲累,沈玄青再没开口,在热水里摆了布巾帮他擦脸。


    没一会儿卫兰香端了盆热水推门进来,见陆谷在闭目歇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低声道:“你出去,我给谷子擦擦身下,叫他爽利些。”


    襁褓里的灵均动了动,沈玄青看一眼没哭才起身出去,他轻轻关上房门,一转身就看见堂屋桌上放了个篮子,竹篮里正是他前几天上山摘的十个乳果。


    纪秋月在院里洗端过血水的木盆,反扣在柴火堆上晾干晒干,这两个木盆是生产用的,水迹干了后要收起来,以后再生孩子能用到,她一进门就看见沈玄青从里头拿了个乳果,笑着说道:“拿一个洗好擦干净了,等下就能喂。”


    篮子是她拿出来的,提前备好,因见沈玄青对陆谷和孩子都上心,这乳果还是由他两个亲爹亲阿姆去喂才好。


    “嗯。”沈玄青挑了两个乳果进厨房。


    沈雁正在切菜,接生婆吃了,但他们还没吃,生完也都饿了,等下还要给陆谷吃一些清淡的,见他拿着乳果进来就说道:“二哥哥,锅里有热水,你掺一些。”


    “好知道了。”沈玄青仔细用温水洗净两个白色的乳果,果皮圆润光滑,其实并不脏,但这是给刚生出来的娃娃吃的,自然更上心。


    乳果花落后一个月就能长大成小孩拳头大的青色圆果子,再一个月就能成熟,只要果皮成了白色就能摘了,乳果圆是圆的,但其上有个妇人乳头一般的突起,只要拿针戳穿,孩子吸吮时就能吸到里面白色的汁子,和人奶没甚区别。


    乳果长在山里,一年无论什么时候都长,不惧炎热也不畏冬寒,结的果子还多,一般长在山溪水畔的清澈处,水浊之地找不到,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一条藏在山谷里的溪水,那条溪流清澈干净,沿岸大大小小的乳果树有十来棵,可以说养育了不止附近五六个村子的人。


    乳果不止夫郎生了孩子能摘,有些妇人体弱身子单薄以至奶水不足,乡下人穷的没钱没粮,根本雇不起乳娘,就进山去摘乳果,若不是这些乳果,得饿死多少娃娃,连沈玄青曾爷爷都是吃乳果长大的。


    平时村里一些野孩子上山只是在前山玩,有乳果的山谷离得远,十里八乡的人一般都不会带孩子进山,小孩规矩没长成,万一弄坏了乳果树,可就不是打一顿能让人消气的,连家里大人都得遭唾骂,弄不好在村里都待不下去。


    乳果树一年结那么多果子,在许多人眼里可谓是功高劳苦,那条山溪不许洗手洗脚或是做撒尿这等污秽腌臜事,更别说扯坏树枝这等断孩子命的缺德事,是会遭天谴的。


    连成熟后无人去摘,熟太过掉在地上的乳果,也有山里禽畜去吃去啄,一般人进山谷后,都会避开树下地上的乳果,不敢踩坏踩脏了,亦或是捡起来堆在旁边,乳果熟了后只要没浸水,放三个月都不会坏,掉在地上的只要没摔烂同样如此。


    沈雁在切菜,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生孩子不让靠近,这会儿又忙着做饭,还没去看陆谷呢,只知是个双儿,就问道:“二哥哥,我侄儿叫什么名儿?”


    沈玄青抬头笑得很是灿烂,说:“灵均,沈灵均。”


    沈雁在嘴里咂摸一下,一双杏眼弯起:“可真好听。”


    “阿嫂,取根长针来。”沈玄青洗干净乳果后朝外面喊道,他今日做什么都有点丢三落四,方才过来时忘记拿根针了。


    纪秋月很快将针送进来,灶底有火,他将手伸进去,把长针在火苗里燎了燎,这才一针戳进乳果头中,扎透之后抽出针,用手轻捏一下果子,就看到从头上流出乳白色的汁水。


    “成了,就是这样。”纪秋月在旁边说道。


    沈玄青笑一下,说:“行,估计一个就够吃了,这个到晚上再弄。”


    房门被敲响,卫兰香给陆谷擦完身子帮他盖好,这才让沈玄青进来。


    襁褓里的孩子眼睛闭着,但嘴巴一动一动的,头也在蹭动,见他拿了乳果进来,卫兰香笑道:“正巧,我看灵哥儿像是饿了。”


    陆谷头一次生孩子,没抱过这么软的娃娃,他又实在疲乏,沈玄青同样如此,手足无措压根儿不敢抱,还是卫兰香上手把孩子抱起来,坐在床边接过乳果,把果头轻轻塞进孩子嘴里。


    本能之下,小灵哥儿咬到果头后吃得很起劲,卫兰香边喂边说:“要时刻留神,他吸不到的时候就轻轻捏一捏,记得别捏太重太急,孩子小,万一呛着可不是小事。”


    沈玄青站在旁边看,点头记下她的话。


    “李婆婆,可吃饱了?再吃些茶。”外面传来纪秋月的声音,他听到就出去看。


    稳婆用帕子擦了擦嘴,笑得眼角褶皱堆在一起:“不了不了,天色不早,是时候回去了。”


    既如此,沈玄青同房里的陆谷和卫兰香说一声,就赶骡车送李婆家去了,等他再回来,陆谷吃了碗汤面后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他站在床边看了一小会儿,弯腰帮陆谷掖好被角时露出个十足高兴的笑容。


    *


    乖仔和大灰它们第二天才见到娃娃,家里狗都聪明,而大灰和乖仔更具灵性。


    沈玄青想的很简单,小灵哥儿生出来了,自然也得让家里狗都认认,就把大小六只狗都叫进房间,他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微微弯腰让狗都能看见。


    家里狗都围上来,因他胳膊护着,只能去闻襁褓,许是狗也意识到什么,都没吠叫,安安静静的。


    待认过之后,就让狗都出去了,属乖仔素来赖皮,没有出去,一直昂着脖子看娃娃,陆谷半靠在床上,见状笑着同它说:“这是弟弟,叫灵均,灵哥儿。”


    灵均这么小,时常都在睡觉,为不打搅他,沈玄青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床上,陆谷一直以来都睡在床里,白天会往外挪一挪,因喂孩子时卫兰香和沈玄青都过来,白天灵哥儿就睡在陆谷外面,不然不方便抱他。


    乖仔喉咙里嘤嘤叫两声,在沈玄青放下孩子之后,还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末了歪着脑袋去看,一下子逗笑陆谷。


    “你先歇着,我去摘乳果,这回能多摘一些回来了。”沈玄青说道。


    “好,路上注意些,别太着急。”陆谷眉眼里的笑意浅浅的,煞是好看。


    沈玄青走时把乖仔叫上了,万一不老实吵醒孩子就不好哄了。


    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透透气,房门也关上了,陆谷看不到外面,好在如今八月底快九月,天不像之前那么热。


    他往下躺一躺,看向身侧的娃娃,在心里念叨灵均这两个字,最后笑得眉眼弯弯,心道真是好听。


    刚生下来的娃娃还没有那么好看,身上有点皱巴,可他越看他的小灵哥儿越觉得好看,眉心红痕浅浅的,但很是漂亮灵秀,睁眼时眼瞳大而黑,怎么瞧都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双儿。


    他心喜不已,因为这是他和沈玄青的小双儿,是他俩的娃娃。


    另一边沈玄青背着竹筐独自进了山谷,让乖仔和大灰留在谷外的大石头旁等着,狗爱在树底下撒尿圈地盘,不能带进来。


    山溪潺潺,许是这处山谷的原因,四季溪水都不干涸结冰,岸边乳果树有两棵高大的,他低低告一声罪,便攀着树干踩上去,站在结实的树杈上抬手去摘高处熟了的大果子。


    乳果树只长在山清水秀之处,曾有人试着挪回院里栽种,可无一人做成,树最后全都枯死了,于是再没有人尝试。


    之前陆谷一直没生,怕放久了不够新鲜,他只摘了十颗果子防备,今天就能多摘一些回去给孩子吃。


    熟了的乳果又白又圆,像是为了不扎到娃娃的嘴,上面一点扎手的毛刺儿都没有,光溜溜的,一些不正经的人会暗地里取笑,但绝不敢在人前这么说,遭横眼都是轻的,敢乱说话挨顿毒打都不稀奇。


    沈玄青把竹筐背在身前,一颗又一颗乳果放进筐子里,满满当当之后他心满意足就下去了,这么多果子,足够他们灵哥儿吃许久。将竹筐重新背好,他脚步轻快往山谷外走,大灰和乖仔正在等他。


    *


    沈玄青还没回来,小灵均又吃了一颗乳果,这回是陆谷自己喂的,沈雁帮着洗了乳果又用针戳开,这会子坐在床边看。


    “还真能吃。”她笑着说道,忍不住去摸小灵均的手,手指头一下子就被攥住了,喜得她眼睛都快笑没了,抬头说道:“谷子哥哥,我看灵哥儿跟我真亲。”


    陆谷一手抱孩子一手扶着果头,闻言笑道:“可不是,你是他姑姑,能不亲吗。”


    见孩子吃空了乳果,她接过去说:“二哥哥说去摘乳果了,咱们不缺那一口,要不这个我给你煮了,也好补一补。”


    “行。”陆谷点头答应。


    乳果不止孩子能吃,大人也能,不过村里就这么些人,哪家大人敢胡乱上山摘乳果吃,被发现了全村人都得上门去骂,吃什么不好,偏生抢小孩一口救命奶吃。


    是以只有生了孩子的家里去摘乳果不会被盯着,大人不吃里面的汁水,但果子削皮切块后煮一煮,出来的汤汁同样是乳白的,刚生产过的妇人和夫郎吃了对身子好,有时候摘的乳果不够小孩子吃,也会喂煮出来的汤水,比果里的汁子稀一些但好歹能饱肚。


    沈雁出去后,陆谷轻拍着吃饱的小灵哥儿,刚生下来的娃娃吃饱就睡,实际都不用他怎么哄,小灵均自己就安心闭上了眼睛。


    身下伤处还没彻底恢复,他把孩子放到床上,自己也倒下歇了一会儿。


    听见外头昭儿的哭声他睁开眼,下意识抬手去哄睡觉的小灵均,生怕他吓醒,但孩子睡得比他熟多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却是夏夫郎。


    “阿嬷。”陆谷收回手想坐起身,就见夏夫郎朝他打了个手势。


    “你睡你的,我把尿布拿出去洗。”夏夫郎轻声说完,就把床边的尿布拿出去了。


    昨天陆谷生完之后他就过来看,把陆谷的衣裳和换下的被褥洗干净才回家,沈玄青都和他说好了,别人的不用,只给陆谷和孩子洗衣裳,再就是白天看顾陆谷上下床和孩子的吃喝拉撒。


    这两天因陆谷刚生完,家里没怎么离人,等过了这阵,秋收一到,地里活太多,别人吃饭不用管,但陆谷饿了渴了要有人照顾,他坐月子不好干活,就得夏夫郎在跟前。


    想拿工钱就得做事,夏夫郎手脚很麻利,洗的衣裳和尿布卫兰香在旁边瞅过,都挺干净的。


    乡下人很少有坐月子还请人伺候的,太穷的人连接生婆都请不起,生孩子看天命。不过沈家人都知道沈玄青倔,他说要请人,连卫兰香都没多言语。


    陆谷听到外面沈雁和夏夫郎在闲聊,孩子睡得熟不用担心会被吵醒,他躺下去闭眼歇息,心里始终是满足的,从怀上后到如今,很少皱眉头,一直都高高兴兴的,沈玄青对他很好。


    第178章


    自打有了孩子之后,陆谷夜里睡觉比以前更老实,不敢乱动,就怕压到睡在中间的孩子,沈玄青更是了,他知道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得高生得沉重,他们小灵均才那么一点,软软小小的,别说胳膊了,就是手掌都不敢压上去,两人自此睡觉一个比一个老实,翻个身都小心翼翼的。


    入秋后连雨水都变得绵绵丝丝,显出几分初秋的萧索。


    小灵均比昭儿还好带,饿了哭两声,喂过吃饱后就睡觉,再就是拉撒时不舒坦会哭几声,少有哭闹不休的时候,常常闭着眼睛睡觉,别说卫兰香打趣了,连陆谷有时都会嘀咕怎么会这么懒,成日间就爱睡觉。


    沈玄青很会给自己小双儿找由头,说什么这是长个儿呢,自然要多睡,以后才能身强体健,他人高马大,抱着这么小的婴孩瞧上去有点滑稽,但说话时满眼宠爱。


    自己的孩子自己当然疼,陆谷听他说得如此正经,便也点头深觉有道理,小孩子就是要多睡呢,况且这样也好,带孩子没有那么累。


    窗子开了条缝隙透气,外头秋雨绵绵,风一吹斜着飘落,陆谷在房里和堂屋转了几圈,走了走动了动,还到纪秋月房里逗了逗昭儿,坐月子最忌吹冷风冷雨,不过他穿得厚,出来时还包了头发,在房檐底下也吹不了太多风。


    卫兰香在堂屋纳鞋底,见他从纪秋月房里出来就说道:“转转就行了,天冷,别看风吹不到,那寒意可是能顺着皮肉和骨头缝儿钻进去的,还是回床上歇着,盖好被子。”


    “知道了娘。”陆谷点着头答应,就回房里去了。


    小灵均睡得正熟,他们家不缺棉花被褥,孩子脸蛋红扑扑的,压根儿不用操心会被冻到。


    他上了床靠坐在床头,腿上盖好被子,背后垫着软枕,找了个舒坦的姿势坐稳,这才伸手把床边椅子上的竹篮提过来,里头是孩子吃过的两个乳果,汁水已经被孩子吸吮完了,他用剪子把果皮削掉,剩下中空的白色果肉,等会儿让沈雁切了就能煮。


    乳果他之前好奇尝过两口,没多少滋味儿,用果肉煮出来的汤水自然也没什么滋味儿,不过世人都说对身子好,他几乎每天都喝,因孩子一天要吃好几个乳果,把余下的果子扔了太糟蹋,就都拿去煮了,连家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喝,有时还喂喂昭儿。昨天夏夫郎过来洗尿布,恰好见他在喝,还讨了半碗呢。


    一下雨就不好去地里拔草干活,早起卫兰香和纪秋月都在家,沈雁跟两个哥哥到新宅子那边剁草喂鸡鸭,沈玄青沈尧青拾掇粪便喂别的禽畜。


    他们三个没回来,倒是乖仔溜了出来,进堂屋踩了一地泥脚印,在门口哗啦啦将身上雨水甩了几甩后,直奔陆谷房里去。


    “这该打的狗,溜得这么快。”卫兰香身子往后一仰,差点被甩到雨水,又看见那一地泥印子忍不住骂了句,自打去年有了昭儿以后,她骂狗再没说过一个“死”字,孩子太小了,生怕犯着什么忌讳。


    “哎呀。”陆谷一抬头就看见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乖仔,见它沾了一身雨水,四只脚还那么脏,忍不住小声惊呼了一下。


    乖仔摇着尾巴十分兴奋,夜里它在那边看家,一晚上不见陆谷,瞧着还有些惦念的意思,在山上野惯的狗近来一直在家,不打猎不进山跑路似乎有些不惯,有时候还闲的冲天上呜呜嚎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狼来了。


    它身上太脏,还想往床边来,急得陆谷连忙直起身子把它往后推,乖仔还以为是在玩,一个推一个往前顶,还张开嘴轻轻含住陆谷手掌吓唬着玩儿。


    陆谷又无奈又好笑,只得下床去,拿了个旧手帕给它擦脑袋和身子,毛发上全是雨水。


    卫兰香原本想把狗从房里撵出来,万一乱叫惊醒孩子,不过见陆谷在忙,就不好多说话,又坐下纳鞋底了,手里握着老针往头上抹了抹,扎进鞋底钻出个针眼来,问道:“谷子,晌午想吃什么,娘给你们做。”


    陆谷按着乖仔蹲坐好,给它擦干净脑袋,闻言说道:“昨儿雁雁不是说还剩了一把长豆,咱们吃个红酱汁闷长豆。”


    他近来一直吃得清淡,就有点想换换,吃个好下饭的闷长豆。


    “行。”卫兰香笑着答应,哪里不知道这是嘴馋了,又说:“等下我去那边,让二青抓一只老鸭,和山芋炖了,等明儿天晴了,娘去买两个猪蹄子,回来用黄豆煮了给你补补。”


    陆谷虽然是个夫郎,不用下奶,但生过孩子后身子虚,自然要多补一补,去年纪秋月就吃得好,到陆谷这里不能亏待了。


    “好。”陆谷声音轻快,生了孩子后他再不用受顶胃干呕的苦,水鸭肉也不觉得腥气了,能吃点好的自然乐意。他知道卫兰香手里有钱,买两个猪蹄子绰绰有余,就没瞎推拒。


    乖仔身上实在太脏,擦得手帕都黑了,陆谷“嫌弃”地戳了下它脑袋,末了起身说道:“走,出去吧,灵哥儿睡觉呢。”


    他往出走,乖仔也跟了出去,没有在房里捣蛋。孩子的襁褓干干净净的,等下还要换尿布,陆谷好生用野澡珠把手洗干净,他自己脏没什么,孩子那么干净,可不能弄脏了。


    给乖仔掰了半个杂面馒头,谁知它闻了下不愿吃,卫兰香就在旁边骂它嘴馋,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吃。


    炖鸭子得一阵工夫呢,她骂了两句就起身到新宅子那边喊沈玄青抓鸭子,临走前喊乖仔一起过去,乖仔直往桌子底下躲,光露出尾巴和半个屁股,她只好自己走了。


    等卫兰香走之后,陆谷偷偷给乖仔剥了一把花生,乖仔咬花生壳多少都会在地上留下痕迹,他自己动手剥,回头就说自己吃了。自打上回乖仔偷吃花生后,他就发现乖仔还挺爱吃花生的。


    纪秋月抱着昭儿从房里出来,看见他给狗剥花生就笑着说:“哎呦,吃得这么好,怪道是都说咱们家狗的伙食好。一个个养得皮滑毛顺。”


    “阿嫂。”陆谷倒是不怕被她瞧见,抬起脸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这一声和沈雁喊阿嫂很像,尾音都有点拖长,活像是撒娇。


    纪秋月见他笑得好看讨喜,又被一声阿嫂叫的心中无比软和,抿嘴乐了一下,说:“我知道,我口风紧,连你大青哥都不告诉,放心吧。”


    陆谷一下子就放心了,笑眯眯继续给乖仔剥花生豆,家里这阵子吃的花生都是去年的,今年再有半个月左右才收新柴豆和新花生。


    他剥着还自己吃了两粒,昭儿一看见他嘴巴在动,立马急得伸手在空中抓。


    “你也是个馋嘴的。”纪秋月笑着轻拍一下儿子的小肉手,太小了,牙还没长多少,花生可吃不得。


    昭儿不依,他如今大了,有自己个儿的想法,伸出手闹着要吃,纪秋月没办法,只好给他把虎头帽戴好,到厨房掰了一小块白馒头塞进手里让边玩边吃。


    又是一阵冷风吹进来,手里的花生喂完了,陆谷让乖仔待在堂屋,自己进了房。


    下雨纪秋月抱着孩子没去处,就到他房里闲聊,把昭儿放在床上让坐着,他都一岁了,长得又白胖,抱久了挺沉的。


    “弟弟呢?”纪秋月问他。


    昭儿已经能听懂大人的一些话,甚至还挺聪明,他近来天天都会在陆谷房里玩耍一阵,知道弟弟是谁,嘴里呜呜啊啊叫了两声,小手指头就指向床里睡觉的小灵均。


    “真聪明。”陆谷忍不住夸道,他笑眯眯的,许是回应他的话,昭儿也挥着手笑起来,把手里捏碎的馒头渣掉在床上。


    “我就知道你不饿。”纪秋月可太了解儿子了,见着人家谁吃东西都闹着要,把他手里的馒头渣扣出来自己吃掉,又把床上的渣子扫下去。


    他俩逗着昭儿说笑几句,就听见睡在里面的小灵均哭起来。


    陆谷不慌不忙,把孩子抱起来拍了两下,让他知道大人在呢,灵均哭声慢慢就变小了。昭儿坐在床上自己玩不用管,纪秋月到外面拿了针在泥炉底下的火焰里燎了燎,这才扎开一个乳果。


    往陆谷手里递果子的时候,她笑着说:“人家镇上的夫郎生了孩子后要请乳娘,咱们请不了,昭儿如今能喝米汤吃点儿馒头,奶吃的少了,不如叫我试试,看咱们灵哥儿吃不吃我的奶。”


    她这样一说,陆谷笑着把孩子递给她。


    纪秋月喂奶早已轻车熟路,解开衣衫就往孩子嘴里递,小灵均还真吃了,和吃乳果一样,闭着眼睛嘬的起劲,喜得她直笑:“我们灵哥儿以后一定跟我这个大伯娘亲,没闺女也有个小双儿养了。”


    喂了几口后,因乳果已经戳开了,昭儿看见小灵均吃奶,一下子瘪嘴哇哇哭起来,纪秋月就不再喂了,把孩子又还给陆谷,笑着说:“果子放倒是能放,就是孩子太小了,还是吃新鲜的好。”


    陆谷抱好孩子后一手拿着乳果喂,他点点头,是呢。


    昭儿哭了两声见弟弟不再吃奶,变脸变得那叫一个快,立即就停了,纪秋月一看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笑着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胳膊:“干打雷不下雨,真小气,弟弟吃一口奶怎么了。”


    昭儿听不懂,抓着被子玩起来,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陆谷在旁边看着也笑了。


    第179章


    秋色渐浓,田地里家家户户都干得热火朝天,拔柴豆拔花生,少有人能闲下来,半大的孩子也被叫进地里帮忙。


    沈家二房院子里,从河边洗衣裳回来的夏夫郎端着木盆进门,两只小黄狗正在院里打架撕咬,他看一眼泥炉上滚开的陶罐,朝里面喊道:“谷子,乳果子烧开了,等下我给你端一碗。”


    在房里陪昭儿和灵均玩耍的陆谷听见,从半掩的窗子喊出去:“知道了阿嬷,你要是想喝也舀一碗。”


    “哎好。”夏夫郎一下子笑眯眯的,乳果子可是好东西,近来沾陆谷的福,他隔三差五也能喝一碗补补。


    这东西沈家人天天都能喝到,有时不想煮了,会分给左邻右舍一些,不然扔掉实在是作践了,前天卫兰香还给三房那边拿了几颗,孩子到底是干净的,吃过的乳果少有人会嫌弃,把果头削掉就成了,况且这是好东西,多少人想着法儿要跟别人讨呢。


    夏夫郎把衣裳和尿布在院里晾好,从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把泥炉底下的柴火改小,又把陶罐提下来,这才舀了两碗汤汁进房。


    他把碗放在桌上,等下晾凉再喝,省得烫嘴。


    纪秋月下地干活去了,把昭儿留在家里,让他俩帮忙看小半天,等明天何志和陈冬冬忙完他们家的,就能雇他俩来干活,夏夫郎家里有壮劳力,自有儿子媳妇去忙,他只管挣自己这一个月的工钱,一钱银子呢,沈家人待他不错,有时吃饭还留他,帮忙看孩子而已,哪有不应的。


    陆谷把小灵均放在床边的木摇篮里睡觉,昭儿在床上爬来爬去,他才一岁,哪里懂轻重,方才爬到灵均旁边哇哇叫,还试图用手指头去戳灵均脸蛋,他只能把两个孩子分开了。


    夏夫郎坐在床边和陆谷闲聊,他要干的活不多,就是洗洗衣裳鞋子,再就是这几天帮忙做个饭,给孩子洗乳果等一些杂碎事,他瞧昭儿瞧的心中欢喜,胖乎乎见人还会笑,便说道:“文昭这模样长得,虎头虎脑,将来肯定有出息。”


    陆谷听了笑眯眯的,昭儿聪明,肯定是有出息的。


    他坐月子不好出房门,做饭洗衣沾冷水也不方便,如今有夏夫郎陪着,在家里有说有笑,两个孩子都小,幸而小灵均吃吃睡睡不怎么哭闹,他俩还能应付过来,没有那么遭乱。


    晌午饭纪秋月因忧心孩子,夏夫郎帮着做好后,她自己回来提,顺道看一眼昭儿,晚饭倒不必送取,日暮黄昏,太阳落下山后,一家子擦着汗就进门了。


    夏夫郎多做两顿饭,但也跟着一起吃,工钱自然抵了,他挺机灵,先回家给自家人做好饭,不吃再跑过来做这边的。


    在地里劳累一整天,夜里草草洗漱完就都回房歇息,沈玄青一天没回来,没见到自己的小双儿,月亮爬上头顶,他点燃房里的油灯哄孩子玩。


    小灵均夜里睡觉前要吃个乳果,他坐在床边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着乳果,喂得十分小心谨慎,陆谷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笑,这都快半个月了,沈玄青抱孩子还是这样,生怕哪里下手重了,姿势神态显得局促僵硬,好在有卫兰香教了几回抱法,他自己姿势不舒坦,倒没让孩子不舒服。


    见灵均吃乳果吃的好,他笑着说:“夜里你不必起来,我给换了尿布放在椅子上,你睡你的。”


    沈玄青抬头看过来,点着头道:“也好,夜风冷,你别出去就行。”


    外头没了别的动静,想来都累的睡沉了,他低声又道:“这两天还挺忙的,早起去地里,大哥说这几天估摸着要下羊娃,明天阿嫂不用下地,让她带昭儿在那边看着,万一有动静好喊我或是大哥回去。”


    小灵均松开嘴里的果头,他垂眸看一眼,就把空乳果递给陆谷,拍着襁褓哄孩子睡觉,小声道:“今年给母羊配种迟了,撞上农忙,明年还是早一点,岔开来。”


    “嗯。”陆谷点点头,把乳果放在篮子里,见灵均睡熟了,就把小被子掀开。


    沈玄青一腿跪在床上,探着身子小心把儿子放好,这才松了口气。


    从前他俩睡觉在一个被窝,自打有了睡在中间的孩子后就分卡了,怕大人盖的被子太重,陆谷还特意让卫兰香帮着缝了个厚厚的小被子,有时下雨夜里冷了也不怕,无论他还是沈玄青,把自己的被子扯过去给小灵均盖上就成。


    轻吹一口气,烛灯熄灭,房里很快安静下来。


    在地里干一天活,沈玄青又是个壮劳力,下的力气不小,没多久就睡沉了,睡在里面的陆谷一手轻拍着没睡安稳哼哼唧唧的小灵哥儿,渐渐进入梦乡。


    然而到半夜,孩子一哭沈玄青立即就睁开眼,陆谷也醒了。


    “又尿湿了。”陆谷摸一把孩子说道,今晚月色不错,从窗纸透进光亮,他掏出小灵均的尿布。


    沈玄青从床头扯下一块儿干净的,睡眼朦胧却还是哑着嗓子说:“我来换就行了,你不必起身。”


    说着话他就动起手,陆谷没法子,刚支起的身子又躺下去,心想明晚还是他睡在外边,这样沈玄青就不用起了。


    好在小灵均挺好哄的,换上干净尿布不再难受,抱着摇晃哄几下就不再哭泣,没太为难他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的阿爹。


    孩子就是这样,才不管时辰,半夜尿了拉了会哭,饿了也会哭,也没个定时候,像今晚就只是尿了,不是饿醒的,之前半夜时,沈玄青还得给他喂乳果。


    夜里灶底和泥炉底下是没火的,有时遇着没月亮,还得喊家里其他人擦火点灯,为这个,沈玄青还到镇上花钱买了个火折子回来,吹一吹就有火星,便宜了许多,就是火折子有点贵,他买便宜的一支都要六十文。


    放下孩子后,陆谷习惯性轻怕小灵均哄了几下,低声说道:“睡吧。”


    沈玄青迷迷糊糊“嗯”一声,就再没了动静,着实疲累了。


    *


    果不其然,母羊下崽了,赶在收柴豆花生的中间,沈尧青及时被纪秋月喊回来,在旁边仔细照看,好在最近天不冷,这头母黑蹄羊并非头胎,下羊娃还算顺当,没有难产。


    他从地里跑回来匆忙狼狈,在小羊羔出来后悉数化作喜悦,这可是他们家头一次下羊娃,旁边纪秋月抱着昭儿,同样满脸喜意,以后要是越养越多,放羊都是成群的,就是这几头黑蹄羊才养多久,还有山上的野性呢,不好放出去。


    傍晚卫兰香沈雁和沈玄青回来,看见小羊羔同样都高兴。


    伏天的时候,一家子把去年那头养大的小羊拉到镇上宰杀卖了,就剩那头公羊和两头母羊,许是先抓回来的母羊和公羊待得久,它倒是怀上了,后来的母羊一直不见肚子大,沈玄青和沈尧青还曾笑谈过,这公羊脾性挺怪,不知是不是和前面那头母羊关久了,怎么都拉不到后来那头母羊跟前去,他俩没有强求,到明年多让几只羊待一块儿,说不定都能配上。


    忙过收秋豆花生这一茬,晾晒翻打天天都有活,但没人有怨言,月底孩子满月了,陆谷终于能出门。


    小灵均生出来了,那只小羊羔也长得好,接连都是喜事,卫兰香近来可以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谁都乐呵呵的。


    满月酒这天,沈玄青很是高兴,陆谷没有娘家人,他早已把平安银锁打好了,不比别人的差,招待亲戚朋友的席面上,各种果子糕点和酒肉十分丰盛,热热闹闹过了一天。


    陆谷自打到了沈家后吃得好睡得足,身体是渐好的,生完后没出别的毛病,坐足了三十天的小月子养好了身子,满月酒摆完的第二天,趁小灵哥儿睡觉,他和纪秋月在村里河边转了一圈解解闷,总算能出来走走了。


    往大宅子走的时候,路上碰到阿金奶,还停下说了几句话。


    等他俩走后,阿金奶看着陆谷背影,眼神直羡慕,她在清溪村过这些年了,有几个人坐月子雇得起人伺候,从前只道是纪秋月有福气,无论生还是怀都不用干活,不曾想人家陆谷才是更有福气的。别说她了,村里一些妇人夫郎说闲话时,再嘴碎的人言语里都有几分羡慕呢。


    一进院门,乖仔就扑了过来,陆谷笑眯眯揉揉它脑袋,之前只听沈玄青说小羊羔,今天他自己过来看,鸡鸭不说,牛犊都许久没见了,还有猪圈里的猪,不知这一个多月长大长肥了多少。


    过了夏后,天没那么热,粪堆的恶臭味道减轻许多,空场地里晒着柴豆和花生杆,再有几天彻底晒干了才好收拢。


    纪秋月一过来就到后院去忙,昭儿在家里有卫兰香带,已经一岁了,能自己咬馒头吃,家里还有乳果,饿了不用她太操心,以前她生完昭儿后,因奶水足就没让沈尧青上山摘乳果,给别人家孩子留一份口粮不是。


    陆谷先到羊圈里看小羊羔,乖仔一直摇尾巴跟着他走前走后。


    “长得真好。”他站在羊圈外面看,忍不住说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听见小羊羔“咩”一声叫,他一下子乐了,又问:“你在和我说话?”


    小羊羔又是一声“咩”,乐得他站在那里傻笑起来,小羊真有意思。只听牛圈那边“哞”一声,他转头看过去,是牛犊认出他,在叫呢。


    陆谷越发心喜,一个月没见,牛犊还记得他,就过去给牛犊水槽里添了水,牛犊没有立即去喝,用大脑袋蹭蹭他的手,这才埋头牛饮。


    第180章


    办完满月酒也就半个月功夫,又到十月中旬收秋稻的时候。


    一出月子,没有再雇夏夫郎,陆谷趁孩子睡觉时烧水洗洗尿布可以,不过一旦农忙就没人帮衬着,哄孩子别看是在家里,孩子乖的时候还好,若一直哭闹,抱着哄着实够累的,沈玄青就不愿他干太多活,带好孩子就行了,割稻子前三天找到邻村的葛春生,雇他来下地。


    葛春生家穷,为给病歪歪的老婆子治病,半年前连一亩薄地都卖了,他年纪大,想给人做长工都没人要,只好四处捡柴做零工勉强度日。


    往年沈家雇人都要等林金虎兄弟俩割完自家的稻子,今年早早就把人雇好,沈玄青没让卫兰香再下地,她年纪不算小了,在家做做饭送送水,再帮着带两个孙儿,如此陆谷也不必太劳累。


    葛春生五十朝上了,没生出儿子,只一个闺女,女婿家同样穷,接济不了多少,他干了一辈子农活,在地里和庄稼打交道,手上自然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割稻子这几天工钱比平时好,他干起活来丝毫不含糊。


    沈玄青从来不会找偷奸耍滑的人下地,花了钱还得随时随地看着,本来就够累的,还要多费几天心劲,万一整出什么幺蛾子岂不是自讨苦吃,雇葛春生是他和沈尧青商议过的,还在邻村和一个认识的年轻汉子打听过,知道这个春生叔人虽木讷不爱说话,但很老实,干脆就雇了对方。


    今年秋收依旧太阳高照,熟了的稻谷要抓紧割,不然稻粒太干掉在地里就不好捡了,一粒粒粮食日后有可能都是保命的,自然急切。


    除了开工钱,这几天还得管一顿饭,吃饱了才更有力气。


    卫兰香和陆谷提着篮子到地里送饭,今天只有葛春生这一个短工,但照旧是一荤一素两道菜,不曾想葛春生拿了个馒头自己咬一口,随后看一圈坐在地上的人,慢慢揣进怀里,脸上是不安的神情,见沈尧青看他,苍老的脸上皱纹堆积,讷讷道:“我不多吃,就这一个。”


    他意识到别的,连忙又说:“割稻子我有力气,不会耽搁,不会。”


    卫兰香和陆谷在家已经吃过了,以为他是穷怕了,得个馒头也要分两天吃,闻言笑道:“他春生叔,你吃就吃,不用藏着只吃一口,馒头够。”


    葛春生犹豫着,没接她递来的另一个馒头,反而极为拘谨惶恐,把他之前挂在腰间那个喝水的旧竹筒摘下来,里面的水已经喝完了,黝黑全是老皮的手握着竹筒伸出去,低声惶然道:“我,我装些菜汤回去,老婆子好些日子没见过油水,我装少一点,给她尝个味。”


    原是要俭省出自己一口吃的想拿回去,沈玄青神色不变,他嘴里嚼着馒头不好说话,转头看一眼陆谷,虽没言语,但陆谷一下子就明白了。


    卫兰香在心中叹一口气,人穷就是这样,什么都吃不上,她把手里的馒头塞给葛春生,说:“这个你吃,那个你给老嫂子带回去。”


    旁边陆谷接了葛春生手里的竹筒,又拿了沈玄青手里的筷子,给竹筒里夹了两筷子炒秋菜拨了三四块鸡肉,又把菜汤肉汤都给倒了些,家里人在一旁看着都没言语。


    “阿叔。”陆谷把竹筒盖子塞好后递过去。


    竟连肉汤和肉都给装了,葛春生诚惶诚恐,他没读过书,一辈子低着头在土里刨食,连谢意都不会说,瞧着木讷沧桑,仔细把竹筒在腰间挂好,生怕洒出去一星半点。


    见他不肯多吃两口菜和肉,沈尧青就多给他塞了两个馒头,说道:“阿叔,你且在这里吃饱,才好下力气给我们干活。”


    “是是。”葛春生连连点头。


    家里昭儿和灵均都在睡觉,卫兰香早早就回去了,陆谷也没有在地里久待,提着篮子回去前,别人都散开了,他看一眼沈玄青,见他脸上有泥渍汗迹,这会儿没人了,才敢从怀里掏出手帕抬手帮着擦了擦。


    沈玄青在他抬手的时候就低下头,末了脸上笑意灿烂,低声道:“快回去,外头太热。”


    “嗯。”陆谷同样笑眯眯的,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炒盘鸡蛋,再炒碗秋辣子,拣着绿的炒,红的蔫了不好吃。”沈玄青想捏捏夫郎耳垂,但想起之前在外头捏耳垂被打手,只好作罢了。


    陆谷点着头答应,不就是这两样,家里人多,炒两大碗出来才够吃呢。


    他没多留,不然要耽误割稻子了,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进房看孩子,这几天白天不冷,小灵均盖的小薄被,即便如此,脸蛋依旧睡得红扑扑。


    比起一个多月前,他们家小灵哥儿明显长大了些,起码抱着比之前重一点,身子也没那么软了。孩子常在屋里睡觉见太阳少,白白净净软软乎乎,眉心一道淡淡红痕显得越发漂亮,谁见了都得夸一句长得灵秀好看,更不用说陆谷和沈玄青了,宝贝的跟什么一样。


    陆谷放轻脚步关上门出去,院里卫兰香端着睡醒的昭儿在把尿。


    昭儿刚睡醒,眼神瞧着有几分呆愣,还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揉眼睛,直到陆谷在旁边逗他玩,这才笑了。


    玩了一下后,昭儿才尿出来,卫兰香直惊呼:“哎呦,尿的这么远,以后肯定是个讨打的皮猴子。”


    陆谷倒是没看出尿的远和挨打有什么关系,他暗自想了一下没想通,正要问问呢,就听见房里小灵均哭起来,连忙进屋去了。


    *


    稻谷收回来铺在大宅子的宽场院里晒,太阳一照看上去黄灿灿的,喜得人人脸上都有笑意,今年过冬又不愁了。


    一大早,沈尧青几人把昨晚卷起的稻谷堆又推平在院里,沈玄青和陆谷往骡车上装兔子和八只鸡鸭,赶早给青楼和吉兴镇杨显酒馆里送去。


    如今有骡车,来回赶路人不用受累不说,骡子跑起来快了许多,只消半天就能回来。


    说起来沈玄青两个多月都没上山打猎了,之前是想留在家里等陆谷生孩子,后来各种农忙,好在如今不愁钱花,卖兔子赚的钱也够平时花,心里就没那么急。况且开春后到现在,这大半年时日,他手里已经挣下将近二百两银子。


    比起那些不好猎杀的猛兽以外,梅鹿最值钱,他如今手艺越发纯熟,射猎不在话下,每次进山都有收获,就是看打来的猎物值不值钱,有时进山运气没那么好,就算找到了野物踪迹,狗和他躲在暗处都没弄出动静,别的野兽鸟雀不甚惊动,让机敏谨慎的猎物给跑了,亦或是山势草丛树木的阻挡。


    每每没猎到挣钱的东西时,他就打几只山雀野兔下山,多少都能挣几十上百个铜子儿。


    有一次给青楼送兔子,罗标还给他揽了个生意,有爱玩鸟的主顾想买一对蓝头彩尾的山雀,还得是雌雄一对儿,价钱倒是不错,那山雀小小的,若捉来一对,就是五两银子。


    别看比起卖鹿的三四十两,这五两显得不多,可对平头百姓来说,一个月能挣五两银子的人还真没几个,沈玄青常在山里跑,对各种鸟雀心里有个大概的眉目,那回进深山恰逢运气不好,想猎山羚,循着踪迹去找,却发现了狼群踪影,连狗也十分不安,他向来谨慎,在山里和猛兽对上是极危险的事,更何况那群狼数目不小,便带着狗退回去了,转而到反方向的另一座山头布下鸟网,等了几天还真叫他弄到了一对蓝头山雀。


    家里粮食充裕,他们就这几个人手,近几年是不用再买田地了,手里的钱自然能攒下来,压在箱底的大袋子全是或大或小的银锭子,每每看上一眼,就让人心里十足踏实安定。


    “晌午就不给你留饭了?”陆谷把鸡笼门缠好,站在骡车旁边看沈玄青拾掇放好笼子,每次去吉兴镇,要是到晌午的话,师父和阿娘总会留吃饭。


    沈玄青这回还要给老杨头送一袋晒好的野山茶,闻言说道:“嗯,不用留,你们吃就行。”


    一切收拾好后,他坐上骡车笑道:“我走了。”


    “嗯。”陆谷笑弯了眼睛,等骡车远去之后,就匆匆往老家赶,出门时灵均还没睡醒,沈雁在家看着,他估摸这会子该醒来了。


    果不其然,一回来就听见房里沈雁哄孩子的声音,小灵均多是他抱,沈雁一时半会儿没哄下来,还在哭呢。


    “谷子哥哥。”一见他进房门,沈雁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谷接过孩子抱一抱拍一拍,不多时就哄好了。


    沈雁到外头戳好了乳果,进来递给他,说道:“你要再不回来,我都不知要怎么办。”


    “你二哥哥刚走,我就往回赶了。”陆谷笑一下,就坐在床边喂孩子,小灵均睁着一双黑而大的眼睛,那么小的手扒拉几下,然后软软小小的掌心贴在陆谷拿着乳果的手上,显然已经知道口粮是什么了。


    吃完一个乳果后,甚至还对着陆谷笑了下。


    他们家小双儿之前就会笑了,但陆谷还是无法自制,喜得心里像是绽开了一朵朵小花,小灵哥儿笑起来可真好看。


    “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娃娃。”他小声和灵均说话,像是呢喃一样,喜不自胜,眉眼里全是笑意,把吃空的乳果放在旁边,他抱起小灵均忍不住亲了口,奶娃娃香香的,脸蛋还特别白特别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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