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程皎皎一愣。


    “你伤在何处?”


    她说着便要转身细瞧,谁料严炔用了几分巧劲,竟令程皎皎被锢住无法动弹,宁州的风雪拍在她脸上,有些冰冷,但身上却笼住了一厚厚的披风。


    程皎皎从困意中彻底清醒,却又有些懵。


    这人……是在作何?


    她又重复问了一遍,身后人总算有了回应,“伤在肩膀。”


    “让我看看!”


    这回,严炔没有阻碍她,甚至乖顺地让程皎皎拉着他坐了下来,程皎皎先是将那扇门窗关住,挡住了外头的风雪,随后折返,让严炔脱下外袍。


    从方才开始,严炔的眼神便没从她的身上挪开过,眸底深邃,不知晓在想什么,黑夜里,程皎皎的偏殿没有点很多烛光,她小心又从床边挪了一盏过来,压低了声音:“陛下受伤,为何不宣军医,这是泰宁宫,若让太后知道……”


    程皎皎不愿去想那个后果,严炔盯着她,目光没什么忌讳:“不会有人知晓。”


    程皎皎便哑口无言,开始查看他肩膀的伤。


    那的确是一处刀伤,但已受伤多日,并非新增,只是从前压根就没好生处理,今日崩开,又严重了几分。


    程皎皎奇怪问他,严炔也不隐瞒:“我征战无数,早就记不清身上的伤口,方才和贺垣打斗,许是伤口又崩裂了,我以为那厮伤了我。”


    这理由合情合理,程皎皎看此处确实有简单包扎伤口的东西,遂不再询问,专心致志替他处理了起来。


    也正是这一过程,让程皎皎看清了这个男人背后的伤疤。


    她当然清楚,外出征战,纵使再勇猛无敌,可刀剑无眼,人也是肉身。只是她没有想到,不过区区三年,这人身上竟添这么多旧伤,这让程皎皎忽然想起从前宁王臣子的一句话——


    “怀州新王,十有八九是想建功立业想疯了,杀红了眼!若是让这等残暴君主一统北方,呜呼哀哉!”


    当时怀州的确势头十分迅猛,北击柔然,不出三月便将越王斩落马下,后又南下,和陈宋在黄河一带作战半年,陈王直接南逃,接着便开始集中兵马一刻不停歇地朝宁州而来,杏城、平宁、杜城,全被怀州一一兼并,在北上西攻的时候,竟还不忘收覆身后蜀州之地,以免自己腹背受敌。


    这般凶猛势态和缜密心思,贺垣那个已经废掉半个身子的人怎么可能抵挡。


    想到这,程皎皎道:“贺垣伤不了你。”


    严炔眼眸微动。


    “为何?”


    程皎皎想也不想:“他没你厉害。”


    ……


    殿内安静许久。


    久到程皎皎已经将他的伤口处理完了:“陛下?”


    严炔才动了动肩膀,“多谢。”


    程皎皎莞尔:“不必客气。”


    她转身去收药箱,身后忽然又传来严炔的声音:“你为何不问贺垣如何了?”


    程皎皎头也没回:“大概率死了,陛下不会放过他的。”


    严炔上前,脚步声在程皎皎身后停住:“回头,看着朕。”


    程皎皎转身,十分讶异。


    严炔与她四目相对,瞧了许久也没看出心痛的情绪,他眼底闪过惊疑,像是看不懂眼前人。


    程皎皎忽然觉得,今晚的严炔很奇怪。


    “陛下?你今日是怎么了?”


    杀便杀了,贺垣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迟早也是一个死,只是为何这人半夜跑来找她,举止言行都很奇怪。


    严炔眼中此刻已经恢复了清明,他闭目缓了片刻,又道:“确实死了,朕这次会更加谨慎。”


    程皎皎点头:“是该如此,这样一来,西北再无隐患,恭贺陛下。”


    她语气不仅没有半分心痛,反而还带着一些雀跃,严炔忽然想到白日她在大殿上叩谢时的场景,忽然明白她心情不错的缘由——


    宁州已平,她可以回家了。


    没由来的,严炔心中又生出几分烦躁,他忽觉自己十分荒谬,语气也重新冷了下来:“朕走了,你明日多歇片刻。”


    程皎皎:“多谢陛下。”


    语气平静地还是没有一丝波澜。


    严炔转身,大步离开,行至门口,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今日你没有先问他,朕很高兴。”


    说完,身影彻底隐入风雪之中,程皎皎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问谁?


    只是低头一看,这人的大氅竟然留在了这里,她刚想去追,门外哪里还有严炔的身影。


    ……


    贺垣已死。


    第二天,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王宫,百官欢呼庆贺,严炔上朝之事不少臣子又将他称赞一番,马屁拍尽,严炔兴致缺缺,随便应付几句便想罢朝。


    彭壶在此时忽问:“宁州已破,陛下不如为此处重新拟名,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最好是将宁州的地名也一同定下来。”


    这倒是说在了点子上,国号都变了,五州便成为了过去,严炔略一思索,便道:“宁州之名,朕早先便想要了,晋阳,如何?”


    晋阳……


    大臣们纷纷赞同:“甚好,甚好!往事暗沉不可追,晋阳日后定是我怀北散发朝阳之地!”


    严炔不理会这拍马屁的臣子,直截了当做了决定:“宁王宫之后便更名为晋阳行宫,彭壶,在班师回朝之前,你将所有地道摧毁,我怀北做事坦荡,不需要这些东西,将宁王留下来的巫蛊之术一把火全烧个干净!”


    “是!”彭壶立马应下。


    严炔散朝,预备去军营看望陈昇,勤政殿外忽然一小太监急急匆匆上前进殿,他语气欢喜,片刻不歇跪下禀报:“陛下!老将军已至,骁骑将军和镇东将军同行,皆已至行宫外!”


    严炔闻言,大喜!


    -


    程皎皎早起后便立刻赶到军营查看陈昇的状态,万幸,解毒及时,他恢复地还算不错。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现下便等严炔的人将荔枝蒂寻到,便可以彻底根治了。


    程皎皎在军营守着熬药之时,忽然听到了军营外传来的消息,军中一片沸腾,人人都在口耳相传:“老将军来了!”


    程皎皎一愣。


    他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老将军是谁,严炔的祖父,严济。


    此时此刻,程皎皎忽然有些心虚。这心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严老爷子曾经很是关照程皎皎,可以说,当初程皎皎嫁去怀州,严老爷子对她的尊重和关怀并不亚于蜀王对她的疼爱,这也是为何程皎皎和严炔关系不合,对祖父却十分敬重的原因之一。


    严家从前游走与秦岭一代,严老爷子祖上是猎户出身,五州乱后,他投奔怀王,不过三代,便令严家从猎户蜕变成为草莽英雄,严老爷子养育两子,其下又四个孙子没有一个是孬种,如今严炔称霸北方,谁人不佩服,谁人不敬重?


    “金果,你去打探一下,是不是祖父……来了。”程皎皎手腕轻抖,若说她遇到严炔之时倒也罢了,最多这人厌极了她,意料之中。面对潘太后时也差不多如此,这位婆母从前就似乎不大喜她。


    可面对一位曾经给过她关爱和体贴的长辈,程皎皎饶是再厚的脸皮,也对当年欺瞒严家悔婚再嫁一事生出了几分羞愧。


    金果很快来报:“的确来了……不仅如此,三公子四公子都来了。”


    程皎皎捂额:“……”


    “这两日没事别出去晃悠了,陪我在军中避避风头……”


    -


    严老爷子膝下两子一女,长子严成正,次子严成立,幺女严玉。


    严成正娶妻潘氏,便是如今的潘太后,生两子,严霍和严炔。严成立娶妻葛氏,生子严喆和严岫,还有一幺女严莹。


    这一辈中,严炔排行老二。


    只可惜数年前,怀越连年交战,严成正携长子严霍在一次战役中双双阵亡,消息传来,潘氏几乎要崩溃,此后大病一场,落了病根。


    如今孙辈里严炔为长,金果所说的三公子和四公子便是严喆和严岫。


    严岫倒也罢了,在严家时,程皎皎记得他不过十四出头,很是乖巧,但严喆……


    严家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程皎皎从前与他斗法都过了好几回招,两人也算相熟几分。


    啊……


    故人相见,程皎皎只觉尴尬,生平第一回生出怯意。


    救命了……


    她想回蜀州。


    -


    严炔接到消息,第一时间便赶去城门外,看到最前面那苍老却又精神烁立的身影时,严炔也生出几分激动,他大步上前,远远便下跪行礼:“孙儿拜见祖父!”


    严老爷子立刻下马,上前搀扶,祖孙相见,严老太爷眼中也闪着几分欣慰动容之色,他抬手拍了拍严炔的肩膀:“好孩子!”


    怀宁一战打到后期,严炔已快两年没有归家,祖孙二人便也许久未见,重逢之时自是激动不已,严喆和严岫也纷纷上前:“二哥!”


    严炔看着两个弟弟,兄长的慈爱也流露出来:“都高了些。”


    严喆混笑着,严岫却是激动不已:“两年未见,颇为想念二哥,二哥教我的枪法我都熟练了,二哥可要试试?!”


    严喆一噎:“好你个臭小子,刚见面说什么刀枪棍棒的,练武练魔怔了!”


    严炔哈哈大笑,拍了拍严岫的肩膀:“好!二哥稍晚试试你的功夫!”说完又看向严喆:“我看你是自己练武懈怠了,生怕四弟赶超与你,故意这般说道!”


    严喆无奈一笑:“二哥你是不知,这小子现在力大无穷,赶超便赶超了,我认!”


    严炔惊喜不已,又拍了拍两个弟弟后看向一旁慈爱微笑着的严老爷子。


    “祖父,这里我已更名为晋阳行宫,先进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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