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深深地看了一眼薛长仪,眼神复杂,张了张口。


    “找到了。”薛长仪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开口。


    “蟜儿在哪里?”嬴政询问。


    薛长仪看向远方:“在泮宫顶楼的废弃器材室。”


    嬴政没有再说话,立刻向泮宫教学楼大步跑去。


    乌木又看了一眼薛长仪,眼神还是那般的复杂,但始终没有说话。


    三个人一起跑向泮宫教学楼,快速登上顶楼。顶楼这一片都是废弃的器材室,因为地府一中现在只有一个年级,一共九个班,还没开始扩招,所以教室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与其说废弃的教室,还不如说是空置的教室,时间一长落了灰,一年到头也没有人会往这里走动,非常偏僻。


    “呜呜……”


    “呜呜呜……”


    是哭声。


    隐隐约约,委屈得气喘,从器材室幽幽的传出来。


    肯定是成蟜的哭声。


    嬴政蹙眉,刚要推门走进去。


    薛长仪抬手搭在嬴政的肩膀上,微微摇头。


    通过千魔眼,薛长仪不只是看到了成蟜的藏身位置,还看到成蟜在哭。


    小豆包蜷缩在器材室的角落,干净的校服被蹭得灰扑扑,双腿曲起,双手抱膝,把圆嘟嘟的小脸蛋儿埋在膝盖之中,整个人缩成了一只小皮球,瑟瑟发抖。


    有人的确晕血,尤其是孩子,惧怕打针,害怕抽血,这很正常,可是小豆包成蟜哭得很隐忍,很委屈,甚至他抱膝蜷缩的样子,看起来无助而绝望……


    薛长仪摇头说:“等一等,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


    嬴政顿住脚步,点了点头。


    咔嚓——


    “谁?!”


    器材室的门刚刚被推开,成蟜非常机警,立刻抬起头来,扬起哭得乱糟糟的小脸蛋儿,戒备的质问。


    “是我。”薛长仪出声,他的声音虽然清冷,却莫名有些温和。


    小包子成蟜慢慢放松警惕,哽咽了一声。


    “老师进来了。”薛长仪说。


    成蟜虽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阻止。


    薛长仪走进来,递给嬴政一个安心的眼神,轻轻关上门,来到墙角的位置。


    成蟜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抱着膝盖,眨巴着眼睛,委屈的咬着嘴唇。


    薛长仪席地而坐,也不嫌弃器材室的灰尘,坐在成蟜的身边,说:“怎么一个人跑了?”


    成蟜缩了缩肩膀,像一只团起来的小刺猬,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说:“我……我害怕……”


    “红……”成蟜失神的描述着:“红色的,暖暖的……血……我怕血……”


    “怕血是很正常的。”薛长仪平静的看向成蟜,并没有嘲笑他:“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老师也怕血。”


    “薛老师?”成蟜瞪大眼睛,惊讶的忘了哭泣。


    身为一个审判生死的阎王,薛长仪也怕血,这是他的心里话……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薛长仪说:“这很正常。”


    “老师……”成蟜的嗓音哽咽,他的眼神放空,比刚才放松了许多,喃喃自语一样轻声说:“我……我在进入学宫之前,喝了孟婆汤。”


    进入轮回的人,都会在苦竹奈何桥之上,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


    按理来说,成蟜这样进入学宫的人,应该不需要饮下孟婆汤,但中央总厅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能饮孟婆汤。


    成蟜轻声说:“老师……老师知道的吧,我是……我是自尽而死的。”


    秦公子成蟜,叛乱谋反,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自尽而亡,死后这才来到了地府中央总厅,机缘巧合之下,被遴选入地府一中,只要进入地府一中的学子,便可避免轮回之苦,毕业之后福利也不少,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听说……”成蟜喃喃自语:“哥哥也被遴选进入了学宫,只要……只要我饮下孟婆汤,忘却了以前的事情,就可以……就可以和哥哥成为同窗,就可以拥有亲人了……”


    “所以……”


    “所以我化作了这个年岁,懵懂的年岁,可以任性的天真,可以任性的无知,饮下孟婆汤……”


    “可是……”成蟜定定的看着薛长仪,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薛老师,孟婆汤为何……为何不管用呢?我什么也没有忘掉,全都牢牢的记在脑海之中,虽然装作天真烂漫,可我一点也不天真,一点也不烂漫……”


    “我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


    成蟜看着自己肉嘟嘟的掌心,微微张合手掌,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眼泪扑簌簌流下来:“薛老师,我真的很怕血,那种鲜艳的颜色,温热的触觉,让我……让我更加难以忘记,更加难以伪装下去,可是……可是——如果我不伪装下去,我就会失去亲人,对不对,薛老师?”


    薛长仪轻轻抬起手来,抚摸着成蟜的小脑袋:“是人都会伪装,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老师……”成蟜泪眼濛濛的望着他:“你有没有……拼命想要忘记,却不敢忘记的事情……”


    薛长仪抚摸的动作一顿,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长仪,就算哥哥不在了……


    ——也要保护好自己。


    脑海中盘旋着二哥被打下欲忘台之时的叮嘱,薛长仪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有啊。”


    成蟜狠狠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原来、原来老师也有。”


    薛长仪轻声感叹:“是啊,老师也有。”


    咔嚓——


    器材室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薛长仪从里面走出来,他怀里还打横抱着小豆包一样的成蟜。成蟜的小脸蛋哭得都是泪痕,双眼闭合,哭累了已经睡过去,但就算沉浸在睡梦之中,仍然紧紧锁着小眉头,蜷缩着肩膀,双手放在胸前,很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嘘……”薛长仪轻声说:“睡了,不要吵醒他。”


    嬴政小心翼翼的将成蟜抱过来,轻声说:“薛老师,今日我便给成蟜请假了。”


    薛长仪摆手,嬴政立刻抱着熟睡的成蟜转身离开。


    “哥哥……唔……哥哥……”成蟜含糊的梦呓着。


    嬴政安抚的说:“蟜儿,哥哥在呢。”


    薛长仪看着兄弟二人离开的背影,轻笑了一声:“乌部长,你有没有拼命想要忘记,却又不敢忘记的事情?”


    乌木紧紧锁着眉心,凝视着薛长仪,张了张口,却是说:“你的脸色很差……”


    薛长仪躲过乌木搀扶的手,说:“无妨……”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身子一软,突然失去了意识,脸色惨白的软倒下来。


    “薛长仪!”乌木一把接住昏倒的薛长仪。


    薛长仪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透露着一股灰败的白色,平日里鲜艳的唇色变成了淡淡的嫩粉,完全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乌木抱起薛长仪,快速冲出泮宫教学楼。


    “老大?”


    “老大!怎么回事?”


    豹尾和鱼鳃正好路过,只看到一向冷冰冰毫无表情的乌部长,冷酷的面容透露着一股急切,打横抱着薛长仪跑出来。


    乌木简练的解释说:“薛长仪刚才催动了千魔眼,应该是消耗了太多体力。”


    “坏了!”豹尾:“千魔眼那个东西,太消耗体力了!”


    鱼鳃说:“不必着急,把老大带回宿舍,让他好好休息,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千魔眼虽然可以窥伺众生,但催动千魔眼是需要消耗灵能的,一般人根本无法催动千魔眼,千魔眼睁开一只眼睛所消耗的灵能,就足以吸干一个资历不浅的鬼差。


    刚才千魔眼可不止张开了一只眼睛。


    薛长仪的原身比较特殊,他是一块可以吸收天地灵气的石头,如果非要形容,就好像一块可以充电的电池,吸收日光与月光时是快速充电,而催动千魔眼,让薛长仪的“电量”快速流失,以至于电量过低,薛长仪被“强制关机”了。


    别人如果被吸干了灵能,灰飞烟灭都有可能,但补天之石坚不可破,薛长仪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之中。


    乌木抱着薛长仪冲入444宿舍,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


    鱼鳃说:“乌部长不用担心,以前第十殿如果工作繁忙,老大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休息一晚上,晚上不要拉窗帘,让月光照进来,老大自己便会吸收月光的灵能,第二天就能恢复正常。”


    “诶?”豹尾一拍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乌部长,你的原身不是金乌吗?可比月光管用的多,平日老大不能晒太阳,是怕吸收太多的日光,但现在老大急需吸收灵能,乌部长你要是和老大手牵手,说不定老大立刻就能醒过来!”


    鱼鳃无奈的看了一眼豹尾。


    “怎么了?”豹尾奇怪:“小鱼您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鱼鳃翻了一个白眼,让第十殿阎王,和专门监督阎王的督察司使手牵手,亏得豹尾这种憨憨能想得出来。


    乌木冷漠的开口:“你们先回去吧,让他休息。”


    “可是……”豹尾说:“我们要留下来照顾老大啊!”


    乌木又说:“薛长仪今天还有课程,你们去给他请假,顺便代课。”


    “是啊!”豹尾恍然:“我差点给忘了,今天第九班还有两节老大的语文课,放着不管的话,第九班一定把学宫闹翻天!”


    豹尾火急火燎的往外走,鱼鳃回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薛长仪:“那就劳烦乌部长了。”


    乌木点点头,一挥手,黑色的劲风袭来,“嘭——”将宿舍门关闭,隔绝了豹尾与鱼鳃的视线。


    薛长仪还在安静的昏睡,面色惨白,唇色暗淡,充斥着死气沉沉的错觉。


    乌木的手掌轻轻抚摸上薛长仪的面颊,小心翼翼,充满了珍惜,在他手掌触碰到薛长仪皮肤的一刹那,死灰的颜色开始褪去,剔透的白皙一点点汇拢。


    乌木的眼神深沉,凝视在薛长仪缺乏血色的唇瓣上,目光微微跳动,愈发的深邃。


    缓缓的,乌木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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