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电影16


    方思弄躺下来, 盯着上铺床板上变幻的光影,屋内早就关灯了,是窗外的车灯和路灯的光打进来, 像一场粗陋的老皮影戏。


    他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说些关于生活、人生的话题。”


    方佩儿在上面动了动,整个床都在微微摇晃:“现在就可以说啊。”


    方思弄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佩儿提议:“讲一讲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方思弄并不同意:“别讲他, 讲一讲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讲的?”


    “你平日里都喜欢干些什么?”


    “说得我们好像很不熟一样……”


    方思弄想了想:“你去上学之后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了。”


    方佩儿略有些夸张地说:“你要那么了解我干什么?哥你可不要有爹味咯,爹味男现在很不受欢迎的。”


    方思弄忍不住反唇相讥:“你这么说, 那你亲爹听了怎么想?”


    “这个爹味又不是亲爹的爹。”方佩儿很有自己的道理,“何况我们爹又不爹,他都不管我的。”


    “哦, 原来你们也不熟。”


    “你讨厌!”方佩儿骂了一声,又自己笑起来, “可能是吧……哈哈,他一直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姜胖子’, 就一直买‘姜胖子’,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喜欢了, 但我还是装作很喜欢。”她顿了一会儿,“不过家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不一定要了解对方的一切喜好, 只要作为坚实的后盾存在在那里就行了。”


    “……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象。”


    “想象什么?”


    方思弄看着床板上电线箱的影子一晃而过, 知道下面又经过了一辆车。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想象你会喜欢什么。”


    方佩儿哈哈一笑:“哎,别想啦,昨天漫展上我不都带你看了吗?我cp就是最好的!不过我墙头也不少就是了,但只要爬墙够快,我产品就永远是最好的!”


    方思弄指出:“这句话里至少有三个名词是我听不懂的。”


    方佩儿还是哈哈笑:“自己听不懂就不能怪我咯!”


    “梦想呢?”方思弄又问,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医生,现在还是吗?”


    “真的吗?我小时候还说过我想做医生?”


    “说过,看《小猪佩奇》的时候说的。”


    “这你都记得啊……那显而易见是胡说的。”方佩儿道,“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是学什么的!”


    “学什么的?”


    “好哇!你连我学的什么专业都忘了!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对不起,我错了,所以是什么?”


    “是建筑啊!”


    “哦,建筑啊……”方思弄绞尽脑汁,正想赞美一下这个专业的前途无量,不料方佩儿跟着又来了一句:“可是我很不喜欢建筑!我恨建筑!”


    方思弄真的有点担心了:“啊?怎么恨上了呢?”


    “谁知道?干一行恨一行吧!”


    “那怎么办?你喜欢干什么呢?”


    “我在写音乐剧啊,上个月还跟我们社团校园巡演了呢,以后也想做这个。”


    忽然又跨入了文娱领域,方思弄心脏一跳:“怎么……又喜欢音乐剧了呢?”


    方佩儿轻松地说:“我是你妹妹嘛,我们两个喜欢的东西可能都差不多吧。”


    “我可不喜欢什么产品墙头的。”


    “你是你不懂!你弄懂了也会喜欢的!毕竟你是我哥嘛。”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方思弄又问:“没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方佩儿大方地回答,“我喜欢你,喜欢爸爸妈妈,也喜欢我的导师。”


    “……导师?”方思弄眉头一皱,“什么导师?多大年纪?男的女的?”


    “男的,四十多岁吧,很幽默的他。”


    “……我想你更想用的是‘尊敬’这个词吧?”


    “也行吧,有什么区别?”


    “对导师要有礼貌,不要随便用‘喜欢’。”


    “知道了,daddy。”


    方思弄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


    “嗯,我知道。”方佩儿顿了一下,“你可以相信,我至少会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担心。”方思弄平日里决计没有这么多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回来吧,你喜欢的人,正经的那种喜欢。”


    “为什么非要说这个?我说不清楚,可能初中的学习委员算一个,高中的体育课代表算一个,大学的学生会长算一个吧?”


    方思弄头皮一紧:“怎么那么多?”


    “不多啊,你出去打听一下,这哪里算多?”方佩儿却笑他,“你就是想谈你喜欢的人。”


    方思弄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谈一下吧。”


    方佩儿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谈论他,我想谈谈我。”


    “好啊,你说吧。”


    方思弄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了,他很少表达,遑论长篇大论地剖析自己。他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说出来:“我很爱他,这是确定的,他也爱我,也许没有我爱他那么多,但已经够了。我们是一对相爱的人。”


    “听起来很棒,这有什么问题?”


    “可是人并不是只由爱情组成的,还有理想、有事业、有生活,有各自的经历,有各自的家人……组成人的东西太复杂了,我不知道其中哪一个是痛苦的来源。”


    “……痛苦?”


    “还有恨。”方思弄说道,“我有些时候会觉得,就是因为爱,才产生了那么多痛苦和恨……我会恨他过去经历的,恨伤害他的父母姊妹,恨他们带给他的痛苦……我恨疾病、恨不负责任的母亲,恨你、恨你乖……不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兔子,是残疾的,需要我把屎把尿地照顾,我爱她,我也恨她,我恨她那么乖、那么懂事,每次憋不住尿了还会跟我道歉……我想过很多次她要是没有那么乖就好了,她要是再坏一些,乱拉乱尿、脾气暴躁,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弃她……甚至杀死她。”


    “我不是特别明白……这真的是恨吗?”


    “是的吧……我恨得咬牙切齿、梦里都是血。我甚至会恨爱……我认为爱就是人类寻找痛苦的本能,我是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动物,我完全被本能控制——我没恨过他,也没恨过你,我只是恨爱——我恨这种爱让我变得面目全非,让我痛苦、让我不自由。”


    方佩儿似乎被吓到了,倒吸一口凉气:“我还是不明白……难道你无牵无挂、无亲无故了,谁也不爱、谁也不恨,就会自由吗?”


    方思弄嘴硬道:“也许。”


    “然后呢?”


    “什么?”


    “你就快乐了吗?”


    方思弄哑口无言。


    “每当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总是习惯设置一种‘假定情境’,就是‘世界毁灭’。然后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今天分享给你。”方佩儿的声音轻轻缓缓、黏黏糊糊,应该是困了,“你想想,下一秒,世界就湮灭了……而你还有未完成的作品,你的思想,你的爱情,你未竟的梦想,你无人问津的过去,全部都灰飞烟灭了。意义在哪里?已经没有人类了。”


    沉默再次降临,上铺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悠长,方思弄猜方佩儿已经睡着了。


    “世界真的要毁灭了。”他轻声呢喃,“我希望你能永远活泼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我也这么希望。”方佩儿回应了他,还开了一个玩笑,“虽然你可能没有‘活泼’。”


    方思弄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佩儿,有你真好。”


    “噫,这是什么肉麻发言。”方佩儿这回是真太困,语调如同梦呓,“有你也很好,哥哥。”


    方思弄忍不住了,泪水已经流到了耳朵里。他翻身坐起,又到阳台上去抽烟。


    这个阳台也是凭空出现的,位置就在他记忆中的大床床头再往外扩了一米多,他关上身后的推拉门点上烟,烟雾在夜空中弥散,他发现下雨了。


    这让他想起记忆中的那把鲜亮的大丽花伞,他猛吸了一口烟,下意识望向了楼下的街角,视线与记忆里几乎一样。


    他迅速地找到了那盏路灯,没有记忆中的大丽花伞,却有飘荡的白烟。


    他的心跳瞬间起飞,再仔细去看,看到了灯下的一地烟头,和半截颓唐内扣的肩膀。


    那人的大部分身体被街角挡住了,他不确定他是谁。


    他就盯着那一地烟头看。


    “嘶。”


    直到自己手里的烟烧到尽头,烫到手指,他才猛然回过神,然后飞奔下楼。


    等到了楼下,他冲到那个拐角,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地烟头。


    同时他闻到了残留的烟味,很微妙,被雨水冲淡了不少,但他还是闻到了。


    嗅觉是情绪感官,他一瞬间激动颤栗、毛骨悚然。


    是玉求瑕!一定是玉求瑕!是玉求瑕习惯抽的烟!


    他开始在小巷中狂奔。


    他没有带玉求瑕来过这里,玉求瑕倒是自己找来过,他不知道玉求瑕会走哪一条路,这里的小巷错综复杂,他只能凭直觉选了其中的一条。


    终于,在转过了三个拐角后,他看到了那个背影,纤长、高挑、长发如瀑,一身高定礼服光鲜亮丽,锋利伶仃的肩膀却显寥落。


    “玉求瑕!”


    他大喊道。


    玉求瑕停住了,整片脊背都是一僵,直到方思弄气喘吁吁站在他身后,他才慢慢转过身来。


    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孔美丽得惊心动魄、又一触即碎。


    方思弄还没喘匀气,站直身体后五脏六腑都撕扯着痛,他咬牙忍着,问道:“你要去哪里?”


    玉求瑕看着他,目光沉沉:“离开这里。”


    “离开哪里?”


    玉求瑕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这个‘世界’。”


    方思弄浑身颤抖着,只剩一句话好问:“那你怎么不带我?”


    第212章 电影17


    雨下大了, 很快将两人都淋湿,但没有人动。


    过了很久,玉求瑕抬起头, 看向了天上的雨,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到街角的霓虹灯上, 又一会儿,才看回方思弄, 他看起来脆弱至极、泫然欲泣,轻声问道:“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方思弄毫不犹豫:“我当然要跟你走。”


    玉求瑕好像很困惑:“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比起让我解释,更应该解释的是你吧?你怎么又要丢下我?”方思弄心中充满悲愤, 这次他不打算忍,他忍不住, 哭喊道,“这些明明都是假的!你怎么还想把我丢下?”


    他的眼泪混着雨流下去, 他不知道玉求瑕是不是可以看出来, 他不在乎了。


    “这里是‘芦苇之地’。”玉求瑕几近呢喃地说, “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过美好的尘世生活,永远。”


    方思弄几步走近他, 站在他的面前,怒视着他:“这些都是假的!”


    “你凭什么说这些是假的呢?也许死后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呢?”玉求瑕却道, “谁来定义这个真假呢?怎么定义呢?这里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呢?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真的吗?你确定吗?”


    问题好像忽然来到了哲学领域,方思弄不想同他扯,他知道真扯起来自己也扯不过,坚持道:“假的就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玉求瑕重复着他的话,转而问, “那你认为什么是真的呢?”


    “我是真的、你是真的。”方思弄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跳动的心是真的。”


    玉求瑕忽然开始笑,先开头是低低的,后来是放声大笑,笑得腰都弯下去,雨水在他脸上,也像眼泪,方思弄一样分不清。


    “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爱是真的。”玉求瑕贴近他,近到呼吸交缠、鼻尖贴着鼻尖的程度,方思弄可以看到他眼中跳动的光影、眼尾的笑纹和根根分明的睫毛。他恍惚地想:玉求瑕应该是在流泪,因为眼中的血丝很重。


    玉求瑕忽然掐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玉求瑕的手掐得他很痛,人却像是没有了力气一样靠着他,很轻、很轻地说:“……你太狂妄了。”


    方思弄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脸,尽量清晰地说:“我一无所有,一直凭借着这种本能生活,没有这种本能,我活不到今天。”


    玉求瑕忽然咬住他的嘴,他们在雨中像野兽一样接吻。


    吻完之后,玉求瑕依然在笑,他笑了很久,笑得蹲到地上,抬起头仰望方思弄。在方思弄的视角里,他像一只从雨泊中钻出的美丽水鬼,湿漉漉的、波光粼粼的,灯光落在他毫无瑕疵的面孔上,金灿灿的。


    “小雪,我说过吧?我羡慕你,你永远不会被虚无打败。”


    “我爱你。”方思弄向前走了一步,让自己的影子罩住他,也挡住了那束落到他脸上的光,让他显得没有那么艳光四射,可在昏暗中他的眼睛却竟然更亮了。方思弄忍住胸腹间鼓胀的冲动,克制着全身的动作,慢慢道,“如果你也像我这样爱我,也许你也可以。”


    玉求瑕又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向前倾身,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我努力。好吧?虽然我是差生,但我也有进步对不对?至少我已经战胜了死亡的欲望,接下来挑战虚无,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方思弄被抱得无法移动,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嗯。”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玉求瑕放开他的腿,道:“好吧,那我们走吧。”


    方思弄默默跟着他。


    在雨中走了十分钟左右,玉求瑕受不了沉默,问他:“你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方思弄还是有些生气,冷冷地说:“我不问。”


    玉求瑕放软声音,讨好地哄:“好啦,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我查到这附近有个叫‘日月广场’的商业区,里面有一个电影院。”


    方思弄也不舍得真的跟他生气,顺势接道:“我记得现实中,我小时候附近是有一个日月广场,不过后来拆掉了。”


    “但它现在还存在。”玉求瑕说,“就更可疑了。”


    话头既然已经续上,方思弄便继续说:“如果你不在意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那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的余光扫到玉求瑕猛然攥紧的拳头,心脏跳了一下,又没出息地心软了。


    玉求瑕没注意到这一点,说道:“因为我并不感到幸福。我爸妈和玉茵茵又活过来,像幽灵一样在家里乱转,我并不感到幸福。”


    这话又一下子将方思弄惹毛了,他不免想起玉求瑕原本是想把他丢在这里的,再次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感到幸福?”


    玉求瑕反问他:“你没有吗?”


    方思弄却说不出话了。


    玉求瑕平静地说:“不一样的,方思弄,你的父母和妹妹都爱你,他们只是因为其他的困难,没有办法爱你。但他们实际上是爱你的,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留下的只有遗憾。现在这些其他困难都被克服了,你会幸福的。”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他们都是假的了,我知道。我错了,你原谅我吧。”玉求瑕举手投降,讨饶道,“原谅我吧,我太自以为是了,好吗?”


    玉求瑕太懂得怎么拿捏他,他没办法。


    看他神情松动,玉求瑕立马话锋一转:“再说了,你既然早就看出我是假装的,在停车场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那时候虽然我演得很起劲,但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说话的空间,要是你那会儿扑上来亲我,你知道,我肯定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方思弄:“……”


    玉求瑕继续问:“既然已经看出我在演,又不戳穿我,那你本来打算怎么样?”


    “你想装不认识我,那我也可以一直陪你装下去。只要你还留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一直守着你。”方思弄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那时候,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指的是在现实中,玉求瑕跟他分手的时候。


    玉求瑕显然听懂了,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谨慎地闭了嘴。


    很快,他们走到了“日月广场”,方思弄仰望着冷清荒凉的商业楼,从记忆中拔出了一些黯淡的画面,在方佩儿小时候、徐惠芳还没有病得那么重的时候,她带他们来逛过这里,后来他也想过到这里找工作,不过那会儿就已经拆了。


    现在这片街区跟他记忆中的很像,依然是没什么人气,但也没被拆,他心中竟然涌出一丝微妙的怀念。


    “所以如果我留在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真假与否,其实也不那么重要?”玉求瑕望着日月广场的招牌,忽然开口。


    方思弄转头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是可以这么说。”


    玉求瑕也转过来,与他对视,眼中似乎包含着千头万绪,过了很久,提议道:“不然……我们就留在这个世界?”


    “不要吧。”方思弄说,“你在这里不是不幸福吗?”


    “可是你……”


    “我也不觉得特别幸福,毕竟假的还是假的。”方思弄说,“虽然不可否认,我的确曾经梦想过这样的生活,和家人在一起……可有时候我还会是觉得恐怖。”


    他尚且觉得恐怖,那玉求瑕在玉家岂不是会觉得更恐怖,跟演鬼片似的。


    玉求瑕低着头又思考了一会儿,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走吧。”


    两人乘外挂的观光电梯上了四楼影厅层,这里就更冷清了,放眼望去完全没有人,好像已经废弃多时,不过灯还开着。


    他们找到电影院,前台是卖爆米花和饮料的地方,有灯,爆米花也还有热度,但没有售票员,检票处也没有人。


    为了不触犯什么规则,两人在网上随便买了两张票,在自助取票机上取了,将票根留在检票处的桌子上,然后自己走进了影厅长廊。


    到目前为止这里发生的事都太正常了,直到两人看到走廊里的电影宣传海报。


    应该说,是挂在电影宣传海报栏里的油画。


    一共十三幅,最后一幅是“荷鲁斯之眼”。


    看出玉求瑕又露出一丝犹豫,方思弄直接拉起他的手,触摸了画卷。


    下一刻,他们回到了那片怪石阵中,大半人高的芦苇在眼前飘荡。


    “我们进来了?”方思弄虽然这么问着,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走入了石阵中,高大的石碑前后左右地包围着他们。


    “嗯。”玉求瑕答了一声,辨认了一下方向,拉着他往里走。


    石阵的构造并不复杂,他们很快走到了石阵中心。


    石阵中心有一个石台,上面摆放着一个五十至六十厘米的四棱锥,像是小号的金字塔,不过它似乎是中空的,上面开着许多小孔,每一面的正中还有一道横着的裂缝,就像那幅油画上代表“无目者”的黑线,又像放置光盘的吸入式光驱。


    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芒穿过石阵落到面光的这道黑线中,使得小金字塔上所有小孔都在发光,而这些光束又射到周围石碑的小孔中,千百道光束形成了一种神秘的光网络。


    而在这条接受了未知光源的黑缝的背面,一块宽阔平整的石碑上,正呈现出变幻的光影,播放着蒲天白行走在冥界之路上的画面。


    “距今四千多年的巨石阵,它的主轴线的中缝、通往它的古道,和夏至日初升的太阳在同一条直线上。”玉求瑕望着那道穿过了重重石碑的神秘光源道,“不知道它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第213章 电影18


    方思弄发现小金字塔可以转动, 每转动九十度投影在石碑上的画面就会变换,变成另一部电影。


    不过金字塔只有四条边,而电影一共有五部, 在刚发现金字塔能转动的时候方思弄还在思考那剩下的那一部怎么办?结果金字塔转到第五下、也就是回到了第一下的时候,出现的不是理论上应该出现的第一部 片子,而是第五部。


    也就是说小金字塔虽然只有四条边, “播放”的电影却是以5为基数在循环,这似乎稍微有点突破常理, 不过靠人类一些古老的机械手段也是可以做到的,遑论在这样的魔幻世界,两人也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 而是坐下来将剩下的三部电影又看了一遍。


    还在播放的电影只剩下三部,玉求瑕和李灯水的两部已经黑屏并被打上“全剧终”, 跟他们在电影院里看到的一样。


    播放顺序也和影厅顺序一样,1号李灯水, 2号蒲天白, 3号井石屏、4号花田笑, 5号玉求瑕。1号5号已经结束,还剩下的就是中间三部。


    蒲天白的电影的确就是冥府之路上俄耳浦斯与欧律狄刻的传说故事, 蒲天白演的是下到冥府找寻爱人的俄耳浦斯,悲情的音乐家, 在即将回到人间的瞬间回头,爱人被拖回冥界,两人永世不能再见。


    井石屏的电影则是一部又港又硬的动作电影,武打和刑侦交织,井石屏饰演的是黑/道团伙中的三把手,武力巅峰, 也是警方攻略的重点。因为这个团伙的一把手是大毒枭,二把手是警方卧底,只有他这个老三难搞归难搞,却稀里糊涂的。既不知道老大在贩毒,也不知道老二是卧底,完全称得上一位清澈愚蠢的犯罪份子,结局是二哥牺牲大哥跑路,他继承了二哥的遗志捣毁了整个团伙,最终葬身火海。


    花田笑的电影则是古装片,像是《赵氏孤儿》的衍生剧:忠臣惨遭灭门,仅存的男婴被义士救下并抚养长大、完成复仇,救这个孤儿的方法是义士用自己的孩子与之交换。花田笑饰演的就是这个被交换出去的孩子,但他并没有被杀死,而是流落到了江湖之中。抚养他长大的是一个类似于东方不败的魔道花魁,很神奇,竟然是黎春泥演的。此魔道花魁的精神状态相当不正常,养出来的小孩也不大正常,可以说是大神经病养了个小神经病。


    小神经病下山玩耍时在路口遇到前去找奸臣复仇的义士和长大的忠臣之后,因为一些口角直接拔剑杀了义士——到这里好像又忽然来到了俄狄浦斯剧场,接踵而至的就该是命运的不可抗拒和杀父娶母的经典剧情——到底是峰回路转,没有沿着西方悲剧的路子走到底,而是走出了自己的创意:忠臣之后其实也厌倦了义士对自己的严苛教育,在义士被小神经病杀死后还松了一口气,跟小神经病玩在一起一段时间。但后来肯定是真相揭晓,忠臣之后醍醐灌顶,明白过来义士为何对自己那样严苛。而小神经病也知道了义士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及这位亲生父亲在自己尚在襁褓中时就放弃了自己。


    忠臣之后最终在小神经病的帮助下手刃奸臣,大仇得报后两人展开决斗,双双殒命。


    就是这样的三个故事。


    方思弄在心中盘算:如果真按玉求瑕的说法,这五个故事是人的一生,串起来的话——李灯水的《十八》是少年时代,花田笑的这个是婴儿、童年和青年时代,井石屏的刑侦片是盛年时代,蒲天白的追寻是中年时代,玉求瑕的那一部则代表死亡?


    硬安进去有几分道理,可又有一些漏洞,比如花田笑的那部明显囊括了人的婴儿、童年和青年时代,中间再插个《十八》代表的少年时代,不是就断档了?还能这样的吗?


    玉求瑕则是安静地看完了最后一部电影,直到变幻的光影化为黑幕,转头看向方思弄:“那我们一部一部来吧?”


    方思弄问:“怎么来?你已经找到进去的办法了?”


    玉求瑕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几乎脸挨着脸,让他与自己共享一个视点,正对着金字塔中轴线的位置,指出:“你看那几块碑,像不像门?”


    方思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指的几块微微倾斜的石碑,的确像是一扇扇开了一点缝隙的房门。


    方思弄有些犹豫:“像是像,可是会不会有些牵强……”


    “还有。”玉求瑕的手指又向下压,“你看,一、二、三、四、五,只有一、五的守门石倒了。”


    方思弄低头看去,看到了那些“门”前的方形石块,长方体,像小型的拴马桩。这种形状的石头要竖直立在地上是很容易倒的,除非插/进泥土里,但看已经倒下去的那两块,明显是没有插/进过土里的,而是直接放置。


    这种石头能直接立在地上,而且是五个都立着,则有非常明显的人为、仪式的痕迹,绝不是巧合。


    而它们在结束了的那两部电影的“门”前倒下,也就不是巧合。


    “我认为进入这些‘门’,我们就能进去。”玉求瑕看着他说,“现在,选一部吧。”


    方思弄有些迟疑:“我来选吗?”


    “你想要选吗?”玉求瑕很平静、没有什么倾向地说,“不想的话我来也行。”


    这时候的选择似乎需要背负着某种责任感,方思弄又想了想说:“不用,我来选吧。”


    说罢他一一看向“守门石”还没有倒下的三道门。


    蒲天白、井石屏、花田笑。


    人之常情,他当然最想救出蒲天白。


    如果能先救出谁,那个人的肉/体就更有可能先得到水和食物,从而得救,可他们最先去救的李灯水,似乎是失败了……所以第一个选择,更大可能是试验品。


    他再度回忆起过往的种种,特别是在“哈姆雷特机器世界”里,花田笑从镜子中看着他的画面,叹了口气:“抱歉,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花田笑可能有问题。”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样觉得就是这样觉得。”玉求瑕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和大腿,“那我们就从他开始吧。”


    转动金字塔、重新调回花田笑的那部电影,找到适合的进入时机,他们走进了代表这部电影的“4号门”。


    进去之后,方思弄便发现石碑们在这里围出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外面的光线通过小孔射入,形成光束,像是无形的触手,在这个空间中形成一片立体的光网,网有一个很明显的中央点,方思弄跟着玉求瑕走过去,让那些光照到自己身上。


    而在某些瞬间,那些小孔中的光不止一片白亮,而是有了画面,透过小孔,方思弄看到了不同的影像,是过去的片段、梦中的幻影和不可知的未来。


    他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曾在“野鸭世界”的林中小屋的小孔中见到过的,徐惠芳抱着方佩儿的背影。


    但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下一刻,他听见了身遭的风声,还有人声,继而他感觉到自己踩在了某处实地上。感官和思绪回笼,他眼前的是一条古风的长街。


    玉求瑕站在他的身边,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穿着古装的人,其中有不少都朝他们两个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的确挺奇怪的。


    方思弄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袍,还是睡袍,之前在“新月之夜”潜入玉求瑕那部电影中,他也穿着这身睡袍,去《十八》里找李灯水的时候也是,只有在“芦苇之地”中不是,现在又是了。


    玉求瑕也是。


    这身衣服在这时代还是太超前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花田笑饰演的小神经病下山游玩、误杀义士之前的几天。


    两人从街道中央走到小巷的僻静之处,开始商量对策。


    “没想到服装都不给换一套。”方思弄无奈,“现在怎么办?”


    玉求瑕:“也许当务之急就是先弄一套衣服?”


    穿越这种事可能谁都想过,但真的落到身上来方思弄还是很抓瞎:“怎么弄?”


    玉求瑕问他:“你会点什么才艺吗?”


    方思弄:“我会不会你不知道?”但经他这么一说,方思弄便意识到,玉求瑕倒是会点才艺的。


    “这里会有戏院吗?”


    “这时代哪里有戏院?”玉求瑕笑了一下,还敲了敲他的脑袋,“看电影不认真。”


    “那……”方思弄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玉求瑕指向了长街尽头一栋相当显眼的建筑:“但有那个。”


    “真的要去吗?”方思弄忧心忡忡,“或许我再去找些别的活干……”


    虽然这么说着,他们却已经走到了那栋建筑门前,方思弄也知道玉求瑕既然做了决定,凭他应该是说不动的。


    “等你找到活、再凑到钱买衣服,那两位都已经杀到王都去了。”玉求瑕道,“何况就凭咱俩现在这副尊容,什么活计肯收?”


    方思弄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玉求瑕已经走上去叫门了。


    东楼,名字还挺雅致。但从门前的一地金粉、窗棂中飘出的香气酒臭和花里胡哨的帷幔来看,这里显而易见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说直白点,就是青楼。


    玉求瑕敲了半天,里面总算传出一些动静,听起来很不耐烦。


    玉求瑕后退两步和方思弄站在一起,小声哄他:“开心点啦,我在这里身无长物,幸好还有张脸能拿得出手,是好事呀。”


    情势允许的时候方思弄连玉求瑕的头发都不想理发师碰,别提看他直接青楼卖唱,何况方思弄骨子里本来也是偏保守的人,在娱乐圈这么个大染缸中间混了这么多年愣是一次不该去的场合都没去过,心里觉得恶心。


    而现在形势所迫,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不反对已经是他最后的克制,但不妨碍他把自己气成一只河豚。


    第214章 电影19


    “哎呀呀大白天的敲敲敲敲什么敲啊!今儿还没上客呐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催命鬼……”


    大门猛然被拉开, 昏暗的光线中走出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脸上犹带残妆,衣衫半挂着, 露出大半个白花花的胸膛。她睡眼惺忪、骂骂咧咧,却在看清玉求瑕的脸的那一刻突兀地哑火,眼中放出光来, 继而她又瞧见了两人的奇装异服,眉头微微一蹙:“二位这是……”


    玉求瑕向来演技了得, 时常在片场为演员们做示范,只见他嘴角一抖,眼中便凝聚起了一触即碎的脆弱, 期期艾艾说道:“小人家道中落,身无长物, 唯余一技之长,便是唱戏。今日斗胆前来, 恳请东家收留, 讨碗饭吃。”


    “这……你这……”女人愣了片刻, 又狐疑地看向方思弄,“那他是……”


    “舍弟。”


    女人又来回看了几下, 摇摇头:“不像,实在不像。”


    “哐啷!”玉求瑕身子忽然向前一倾, 踉跄扶住门,好像站不住了似的,方思弄赶快从后边抱住他,他顺势靠近方思弄怀里,视线却还停留在女人脸上,泫然欲泣:“恳请东家收留, 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快快快进来吧。”女人缴械投降,将两人引进大堂,看他们坐下后,又道,“等等我去找管事的。”


    片刻后,管事的出来了,跟看门那位不同,这管事的穿得倒是相当正经,轻袖宽袍,长发高高规矩盘起,素面朝天,有一双凌厉清明的眼,说她是青楼老鸨不如说是清修道姑。


    “你们来找事做?”


    玉求瑕不卑不亢答道:“是。恳请东家收留。”


    女人的目光将玉求瑕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又问:“会唱戏?”


    “会。”


    没有废话,女人直接道:“那唱一段吧。”


    到底是童子功,玉求瑕蹬腿就唱,唱了两句方思弄坐在下面看到管事的表情就知道成了。


    一段唱完,管事又问玉求瑕是哪里人,玉求瑕不紧不慢地说:“您稍等,容小人编一编。”


    管事被逗乐了,转头跟跟在身后的看门人说:“带他们进去吧,我记得雪梨旁边还有间空房。”转脸又跟玉求瑕说,“你准备好,三天后登台。”


    这间东楼本来就是魔道的产业,不怕收下来路不明的人。


    这些定下来后,看门人带他们上去,一路上都在叮嘱方思弄这不要做那不要做,估计是不敢直接跟玉求瑕说,毕竟他长得太漂亮,可以想见不日就会走红,只能旁敲侧击地立一立规矩。


    两人就此安顿下来。


    选这里当然也不是完全迫于生计,更重要的是在电影中,这座东楼就是花田笑的养母——那位魔道花魁在人间的落脚点。


    他们母子二人常年离群索居,在深山中练功生活,只有兴致来了的时候魔道花魁会带着花田笑到人世间玩耍游历,每次出发的起点都是这座东楼。


    而这一回,花田笑第一次独自上路,魔道花魁还是先带他来了这里,之后再送他出行,自己在这里等他。


    算起来,那对母子应该也正是三日后到。


    在东楼落脚、得到了正常的服装后,两人还有三天时间作准备。


    ……可能只有一个人。


    他们是大概清早十点多去的,结果下午两点不到管事的就联系了一个乐团过来跟玉求瑕排练,方思弄只能单独出去找线索。


    当然关于线索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方思弄在看电影的时候就有注意到背景里的西域商队,玉求瑕后来看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因为这个商队跟大多数人概念里的,带着镖局赶路的商队不大一样,他们是一边走一边铺开摊子卖,到了大城市就会找闹市扎下帐篷卖西域的稀奇玩意儿,最多的是香料。电影里好几个大城市都有这支商队的影子,特征太鲜明了——四周围着的摊子中间支着一个大帐篷,帐篷顶上还有一圈异域风格的装饰环。因为在中国古风的整体背景中显得足够突兀,所以哪怕只在电影中出现了几个镜头,却依然惹人注意。


    但帐篷里面是什么光景电影里并没有展示,方思弄和玉求瑕都猜测,里面可能有那十三幅画。


    不过方思弄在城市里转了两圈,都没有找到这个商队的踪迹。他们只知道在那对母子下山的当天商队在场,可能现在还没有到这座城市来。


    当然他们也并不完全确定那幅画就在这个商队中,方思弄也去别的地方寻找过,比如这座城市的书画街、商品街和大酒楼,仔细找了两天,没有发现画的踪迹。


    两天后,商队如期而至,方思弄仗着自己穿着一身灰头土脸的仆从装,在商队搭帐篷时混进去做苦力,虽然后面还是被认出不是商队的人,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行李中的画框,挨了一顿打之后就被放走了。


    三天后,夜。


    东楼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经过这座横跨人魔两道的青楼三天三夜的卖力宣传,成百上千的人赶来观看这位东楼新收的美人。


    帷幕拉开,一纤长身影徐徐步出,一身粉彩华裳,满头云鬓如墨,珠玉披肩,广袖曳地,柔和暖光中如一道盈盈幻象,似妖似仙,雌雄莫辨。


    唱腔一亮,四座皆惊。


    方思弄也混在人群中看他,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玉求瑕的戏装扮相,不由的痴了。


    堂中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烦得方思弄迅速清醒过来。他甩甩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玉求瑕一眼,倒退出人群,来到了大堂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


    在他身后的几条帷幔后,有一条通往东楼顶层的暗道,魔道花魁年玉倾想来的时候就会从这条暗道上去,在顶层接客,花田笑自然也走这里。


    这是在电影中出现过的暗道,到电影后半段,奸臣那边发现当年的婴儿没死,但不知道被调包,以为花田笑就是那个忠臣之后,也知道是魔道花魁年玉倾收养了他,便派人来抄了东楼。年玉倾当时正在东楼,就是从这条暗道逃跑,结果在门口被堵了杀了。


    花田笑也是因此跟真正的忠臣之后结了盟杀去王都的。


    这条暗道位置隐蔽,视线却好,站在这里,方思弄仍能从侧面看到台上的玉求瑕,也能将整个大堂的情形尽收眼底。


    不多时,他听见身后细微的脚步声经过,又等了一会儿,他跟着钻进了暗道。


    刚刚走过的人已经上去了两层,他小心地跟在后面,听着上面的脚步声,一路到了顶层的下一层,拐了出去。他没办法直接去顶层,因为那里有人把手,而且他也听见了一道同样在这一层拐出去的脚步声。


    年玉倾过来当花魁,肯定也不是缺钱,就是爱好,不过她虽然有点神经病,但也没有变态到让养子听活春宫的癖好,东楼的顶层只有一间房,是她的专属,方思弄猜花田笑的房间应该在他处。


    现在看来,在倒数第二层,也能说得通。


    他一拐出去,刚好就看到了一个在走廊尽头消失的背影。


    那个房间。


    确认之后,他拿出一只精巧的荷花形托盘,走到离那间房相隔三间的厢房敲门进去。


    在东楼,楼层越高的房间越高级,这倒数第二层都是名妓,客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现在在这一间的美人正是玉求瑕宿舍隔壁的邻居雪梨,客人是一位看着面相就凶的胖子,正软玉在怀,抻着脑袋看楼下的戏台看得入神,甫一被人推门打断,胖子登时投来凶狠的一瞥:“做什么的?”


    方思弄做小伏低:“贵人,求贵人赏玉离一支簪花吧!”


    玉离是玉求瑕新取的花名。


    在东楼,楼上的客人都有簪花,可以赏给自己喜欢的姑娘,簪花越多的姑娘排名就越高,排名高的自然身价也高。


    因此,姑娘们为了得到簪花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不过这种直接派仆从要到脸上来的还是少数。


    “哦?玉离?”闻言,胖子刚还乌云罩顶的脸一下子和善起来,还装模作样问怀里的雪梨,“宝贝儿,你说呢?”


    雪梨娇嗔:“您要把赏我的赏别人吗?”


    胖子一阵大笑,抬手扔了五六朵簪花进方思弄端着的托盘,跟雪梨打商量:“玉离唱得好又是新人,你让让她。”


    雪梨送方思弄出门,在他耳边笑道:“你同你哥哥讲一讲,与奴家一度春风,这月的簪花奴家分他一半。”


    方思弄当没听见。


    如法炮制,他挨着要花要过去,每间房的客人都没在办事,基本都是抻着脑袋看下面的舞台,听到是给玉离要的花都给了,托盘都要装不下。


    来到最后一间房门前的时候,方思弄顿了一下,没忍住往下看去。


    玉求瑕正在唱:“谁知道比翼分飞连里死,绵绵恨无尽止。”


    唱得人心惊胆寒、肝肠寸断。


    不知道为什么,方思弄感到一阵不安,好像身体里忽然刮起一阵寒风,吹冷了四肢百骸。


    他摇摇头,尽力驱散这种感觉,走到最后一扇门前推门而入。


    然后他与花田笑来了个脸对脸。


    他察觉到花田笑在看清他的脸时眼神一凛,猜测花田笑是认出了自己,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演戏,避免ooc。


    “贵人,求贵人赏玉离一支簪花吧!”


    花田笑一个字也没有说,将桌上的簪花都扫进了他的托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留在桌角的一封信。


    第215章 电影20


    “他会来吗?”


    翌日傍晚,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昏暗的雾霭中,残阳在地平线边缘湮灭,只剩下最后一丝金线。


    方思弄和玉求瑕站在闹市一角非常显眼的一棵歪脖树下, 望着不远处的异域帐篷。


    昨天方思弄给花田笑留下了一封信,将整个剧情线都揭露了,包括花田笑的身世、那个被他替换的男孩、他们的未来与结局。同时表示, 如果在今天上午到这棵歪脖树下来,他就可以永远脱离这一切。


    今天是这个世界的七月初一, 花田笑独自上路的日子,在今天晚上,魔道花魁年玉倾会在东楼登台表演, 其实就是在为第一次独自出发的养子送别,毕竟在这个时代, 每次离别都有可能是永诀。


    当然将一切矛盾冲突都放大的电影艺术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命运箴言,这对母子的这一别, 果真就是永诀, 不过先遭遇不测的不是未经世事的儿子, 而是被奸臣抄家的母亲。


    花田笑原定是在七月的第一个夏夜离开,也就是今天, 一个新月之夜。


    现在,如果他不来这里, 那就一定已经上路了。


    也就是在今天深夜,他会在乡野之地的路口遭遇男主角和他亲爹,然后误杀亲爹,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不知道。”玉求瑕又转头看向东楼方向过来的长街,还没有花田笑的身影。


    他们并无把握。


    是保持着自己作为“玉求瑕”这个人的全部记忆的,当然同时他也认为自己是元首,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状态。在离开电影世界后他的脑子好像忽然清醒起来,能轻松地分辨出自己的哪部分是玉求瑕,哪部分是元首,也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


    他原本以为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他在电影中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导致大脑功能也急剧衰退,一直浑浑噩噩,几乎没有什么清醒的时间。等到离开那里身体恢复正常后,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


    但对李灯水的失败营救让他们意识到,那种记忆混乱的原因可能并不是身体的问题。


    一个健康的大脑,也依然会有混乱的记忆,这是“电影世界”中的设定。


    李灯水在《十八》中时,不可能是完全清醒,知道自己是不属于那个世界的“李灯水”。如果她是完全清醒,她的首要目标一定是逃出去,逃出那个不合理的世界,不可能对生活中忽然出现的方思弄这么一个变数无动于衷,甚至相当抗拒。从她的表现看起来,就像她真的是阿梅一样,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在深夜遇到一个陌生男人而产生极端恐惧。


    同理,他们推测,花田笑可能也是这种状态。


    现在,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花田笑,但他们确实抱着很大一部分试验态度。


    李灯水的失败试验让他们推测出一些可能性:


    1、作为外来者,他们不能直接干预剧情。


    2、外来者可以干预剧情,但最终的抉择需要电影人物发自内心地做出。


    3、在2的基础上,外来者可以直接接触对象。


    4、在2的基础上,外来者不可以直接接触对象。


    可能性很多,他们当然没有条件一一试验了,经过讨论之后他们选择了比较激进的一种,就是:直接干预剧情(直接与花田笑见面并送信),然后等待花田笑自己做出决定。


    这是很激进、很危险的一种办法,却也是不得不为之的一种,如果试验的结果是不可以直接干预剧情,那他们还得从攻略其他npc下手,操作困难不说,在方思弄的私心里,他很想救出蒲天白,而在蒲天白那个世界里,似乎没有什么npc可以攻略,难道要他们去攻略冥王冥后?或者地狱诸鬼?


    希望花田笑可以过来吧。


    方思弄在心中默默祈祷。


    不知是否是上天听见了他的心声,不久后,华灯初上,长街尽头走来一个人影。


    玉求瑕先看清楚:“来了。”


    方思弄悄悄松了一口气。


    花田笑走到他们面前,方思弄看得很清楚,花田笑在看到玉求瑕时瞳孔收缩了一下,但掩饰得很好,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问道:“信是你们写的?”


    玉求瑕道:“是。”


    花田笑又问:“我听说你们是新来的,你们来东楼的目的,不会就是为了……我吧?”


    玉求瑕依然很坦诚:“是。”


    花田笑双眼一眯:“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说的?”


    信是玉求瑕写的,他文字功夫了得,字字句句都颇具感染力,黑的都能被他渲染成白的,他用恳切又利落的笔调记述了花田笑的命运,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只有花田笑本人和电影观众知道的秘密,比如说花田笑遇到事情了喜欢在后山竹林里刻字之类的。但现在被问起,玉求瑕却没有就这信中的内容解释,转而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就是那个帐篷里面。”他指向不远处的商队摊位,“里面有一幅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画,我们就要通过那幅画离开这里。”


    花田笑还要说什么,他直接打断,继续道:“如果我们骗你,你就再回东楼就是。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我们在里面安排了人埋伏你,目的是要绑架你,可你武艺高强,应该也不是特别怕吧?”


    花田笑冷笑一声:“行了,我信你们。走吧。”


    到了摊位那里,玉求瑕先选中了一种香料,说要购买很大数量的一批,商队的伙计请示了老板就说带他们进帐篷去看“大货”。这种香料是方思弄那天来充当苦力时搬过的,知道“大货”都在帐篷里面。


    玉求瑕和花田笑都穿得相当体面,方思弄走在后面像两个人的仆从一样,商队的人没有怀疑,便领着他们进入了帐篷。


    进去之后,方思弄一打眼就看到了挂在帐篷周围的画。


    这时也不必管别的了,三人趁那伙计在货物里翻找时,走到那幅“荷鲁斯之眼”面前,由玉求瑕打头,方思弄断后,相继进入了画中。


    下一刻,方思弄和玉求瑕回到了怪石阵中的那个隔间,他们进去之前的光网已经黯淡下来,不如当时那样炫彩明亮了。那些小孔中的画面也消失了,变得黑黑白白的一片。


    从这个隔间出去后,他们发现,果然投影在石碑上的画面变成了黑底白字的“全剧终”。


    花田笑的这部电影也结束了。


    “成功了吗?”方思弄略显焦躁,“花田笑出来了吗?”


    “应该吧。”玉求瑕道,“不过他的‘肉身’在这座金字塔的哪个地方,就不好说了。”


    方思弄仍有些不安:“那我们要去找他吗?”说完他立即意识到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当我没说。”


    “我觉得应该是成功了。”玉求瑕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将所有‘电影’都攻略了,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方思弄吸了一口气:“你说得对。”


    自然而然的,两个人转向了井石屏那部动作片,他们将蒲天白的那一部放在最后。


    他们再次重播井石屏的这部电影,一起研究,提出自己的想法、还要选择一个合适的进入时机。


    “我认为这是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剧情来到后段,方思弄提出,“井石屏饰演的老三,前半段被困在亲近的二哥背叛了大哥的痛苦中,后来发现是大哥先背叛了他们所有人,于是最后他背叛了大哥,终结了组织的罪恶。”


    “中年时的背叛,听起来很悲伤。”玉求瑕忽然转脸看着他,浅色的眼睛在变幻的光影中如同宝石,很轻很轻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没有想象过自己中年、或者老了的样子,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活到那个时候。”


    方思弄明显卡壳了一下,好久之后闷闷地说:“你会的。”


    “我会努力的。”玉求瑕亲了他一下,承诺,“小雪,只要有你在,我会努力的。”


    “咚!”


    忽然,静谧的空间里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让人牙齿有点酸。


    两人同时一震,爬起来去查看。


    他们走出了石阵中心,然后在石阵边缘的芦苇丛里,发现了一个直直跪着的人影。好像是一进入石阵的范围,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尊石像。


    是花田笑。


    只见他就那么直挺挺跪在那里,面对着一块石碑,肩膀耷拉着,双眼发直,目视前方。


    方思弄靠近玉求瑕,小声道:“我们刚进来时,难道就是这样?”


    “恐怕是。”玉求瑕走过去,伸手在花田笑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回头跟方思弄说,“我倾向于不要打扰他,看他自己的造化,你说呢?”


    花田笑现在很可能就在自己的“芦苇之地”里,要不要出来,应该是他自己的选择,方思弄赞同这一点。


    但他们还是决定等一等,万一花田笑能醒过来,他们就能得到更多线索。


    大概一个小时后,花田笑醒了。


    在看清方思弄和玉求瑕之后他直接飙泪,干枯的嗓子发出一声来自灵魂的质问:“有吃的没?”


    第216章 电影21


    在花田笑狼吞虎咽地塞了个压缩饼干后, 两人问起他在“电影”中的感受。


    本来对花田笑的文化表达水平并不抱太大信心,没想到花田笑只说了一句话就精准地描述出了自己的感受:“你们做过梦吗?”


    方思弄第一反应就是:“谁没做过梦?”


    花田笑指出:“就是那样的感觉。”


    “在梦里……哦我是说在电影里,我知道我是我……”


    玉求瑕忽然问:“是花田笑吗?”


    “很难以形容。”没想到花田笑居然没有立即肯定, 而是努力描述着,“……我就是‘我’啊,你现在问我是不是知道我是花田笑, 那我肯定回答你是啊,可是在梦里, 我不会意识到说‘我就是花田笑’,而是‘我就是我’……这两者有区别吗?我说不明白了……反正我就是知道我是我,但并没有强调‘花田笑’这个名字。”


    玉求瑕和方思弄都安静下来, 没有打断他。


    “所以当梦中——我是说电影中——有人叫我的名字,就是电影中的‘年叶流’, 我也没什么奇怪,我就是自然而然地知道, ‘年叶流’就是我, 但我又隐隐觉得, 这是一场梦,我是另一个人——现在我知道我是花田笑了……反正, 梦里都是很朦胧的,我可以同时是两个人……你们能明白吗?”


    方思弄道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梦境经历, 玉求瑕则没有说话,方思弄注意到他眼神发散,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思考。


    场面一时间有点沉默,方思弄看玉求瑕还没有说话的打算,便自己问道:“那你在里面看到我们,你认识我们吗?”


    下一刻, 方思弄感觉花田笑看了自己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然而还没等他发问,花田笑便转开视线看向玉求瑕道:“主意识中的那个‘我’是认识的,可同时‘我’又很清楚‘年叶流’不该认识你们……我想想怎么说……就是、就是在电影里的‘花田笑’更像是一个摄影机,在看着自己的身体行动,但没办法干涉这种行动……你知道梦中的行为很多时候是不受自己控制的,甚至有时梦中的自己会做出和清醒时的理智人完全相反的选择。”


    “可是你们做了相同的选择?”方思弄道。这个“你们”指的是‘花田笑’和“年叶流”,理论上来说,‘花田笑’必然是想逃出电影世界的,而年叶流则是深陷在命运当中的人物,如果在电影中,花田笑的身体不受‘花田笑’的意识控制,而是受‘年叶流’的身体控制的话,只能说明年叶流也选择了要逃出去。


    “我记不清了。”花田笑道,“既然我现在出来了,那就是吧。”


    “为什么呢?”方思弄追问道,他感到了一丝违和,“年叶流应该是很在意养母年玉倾的吧?知道了年玉倾可能有危险,他还能这样轻易地抛下她离开?”


    就连李灯水,也没有抵抗过阿梅的意志,到最后方思弄已经把她带到画廊门前,她也依然放不下一直与自己互相折磨的母亲,为什么花田笑可以?


    也许……


    方思弄心中忽然蹦出一个新的猜想:


    也许那个“自我”并不是完全无法影响角色的,比如现实中的李灯水虽然也曾受母亲的搓磨,但她还是执着地想要寻找母亲的死因,爱恨交织,爱更占了上风。


    而花田笑,可能与之相反。


    “不不不你们不懂,年玉倾虽然看着正常,但她是个疯子,年叶流其实也很受不了她的……”花田笑表情夸张地说着,显然有一大堆苦水要倒。


    当然他这种说法是很站不住脚的,因为在知道剧本的人看来,年叶流的选择是注定的,他注定会在得知年玉倾的死讯后怒发冲冠,与忠臣遗孤一同杀去王都。年叶流对年玉倾,至少也是爱恨交织、爱占上风的。


    方思弄打断他:“你跟你亲生母亲关系怎么样?”


    花田笑没有明白:“什么?”


    “现实世界那个,你自己的亲妈。”


    下一刻,花田笑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所有的夸张的表演都消失了,细微的面部表情展示出他的不自然。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他又笑了,不过有些勉强:“她除了找我拿钱,一般不联系我。”


    方思弄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映证了几分自己的猜想,转头去看玉求瑕。


    玉求瑕终于发言,他看向花田笑:“所以你只是看到信,就出来了?”


    花田笑道:“准确的说,是我看着年叶流选择了出去。”


    玉求瑕未置可否,转而问道:“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啊?我就是……走过来的啊。”花田笑睁大眼睛,“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全是黑的,我饿得受不了,爬起来随便走,然后就看到这里有个石头堆……”


    玉求瑕:“你运气挺好。”


    花田笑还真以为是在夸他,谦虚道:“那没有,我脸很黑的……”


    玉求瑕转头问方思弄:“准备好了吗?”


    方思弄沉默地点点头,倒是花田笑问:“准备好干什么?”


    玉求瑕:“进下一部电影。”


    “哦……”花田笑举手,“那我也去!”


    另两个人都看着他。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好害怕的……”


    “行啊。”玉求瑕轻描淡写道,“那走吧。”


    说完真就走向了代表井石屏那部电影的隔间,方思弄和花田笑也跟了进去。


    在光束集中交汇的点上,方思弄再次看到了那些色彩绚丽的图像,然后他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进入新的电影世界。


    这个世界的是咸的。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随即各种感官恢复正常,他听见了海浪声、海鸥的叫声,感受到了海风的吹拂,看到了日暮时分的深蓝色天空、摇晃的椰子树,和低矮的浅色小楼间交错的电线与晾衣杆。


    一个看似平静的海滨城市。


    这里是电影中组织老大的家乡,现在这位老大正是以此为据点,将周围的好几个城市控制在毒网之下。


    井石屏所饰演的三把手阿宾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老大只是在保护故乡,手下养着一批人,既是约束当地的小混混又可以对一些外来帮派重拳出击。而这些人甚至也不需要他管,他武力过人脑子却不太好使,平日里他就和这里的原住民快乐地混在一起,今天和刘阿公下棋明天帮李奶奶晒鱼,只有帮派的人遇到硬茬来才会要他出手摆平。


    他没有想过,如果这里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海滨小城,怎么会三天两头那么多帮派来找事。


    方思弄听到身后的一点声音,他转过身,看到了刷新在他身后几米外的玉求瑕和花田笑。


    玉求瑕身上还是睡衣,花田笑倒是穿着正装,脸上甚至带妆,看来进入“世界”的时候他很有可能还在工作,做偶像也不容易啊。


    玉求瑕正在问花田笑:“所以,有没有可能,你身上会带着一点钱?”


    “嘿!你猜怎么着?”花田笑依然保持着他那种略显浮夸的表演痕迹,现在是在表演幽默,“我还真带了!”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


    “现在要怎么做?”


    玉求瑕老实不客气地拿过钱:“买几件衣服。”


    跃跃欲试的花田笑:“?”


    玉求瑕真就带着他们走了两条街,找到一家卖衣服的小店,给自己和方思弄买了一身白衬衫加长裤,花田笑凑上去问我呢我呢,玉求瑕说你把外套脱了就成。


    他的外套是一件带着水钻的西装,里面则是黑衬衫。


    花田笑有意见:“可你俩是白的就我一个是黑的,一点都不像一个team啊!”


    玉求瑕完全无视了他的诉求,收起剩余的钱走出了小店。


    花田笑也不生气,凑上去还是乐呵呵的问:“好吧,那我们现在要去干什么?”


    他完全没有看过井石屏那部电影,方思弄不知道玉求瑕同意他进来做什么。


    “首先,天色已晚。”玉求瑕指了指头顶的天空,“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花田笑很惊讶:“还要住?”


    “是啊。”方思弄回答了他,“在你的那部电影里,我们也住了几天。”


    花田笑又问:“那为什么不能选个更适合的时间点进来呢?反正不是只要送封信就好了吗?”


    玉求瑕说:“因为电影的信息是不会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你的,比如在你的那部电影中的西域商队,它们的帐篷里有那幅画,也是我们推测出来的。我们在送信之前至少要确认那幅画在哪里,所以只能提前进来。”


    “哦这样。”花田笑明白了,又问,“那画会在哪里?”


    “在最可能有画的地方。”玉求瑕气场压低,耐心耗尽,“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累了,又饿。”


    花田笑嘴角抖了抖,显然对不久前的饥饿心有余悸,转念又想到:“不是有压缩饼干吗?”


    玉求瑕任性道:“难吃。”


    花田笑:“……”


    方思弄却说:“刚刚我看到一个海鲜大排档。”


    玉求瑕:“我也看到了。”


    几人找了个宾馆,定了两间房,稍做休息后就去大排档吃了一顿海鲜大餐,虽然对外面的肉身没有帮助,至少短暂地满足了口腹之欲。


    饭后,为了避免花田笑不知道剧情搞出什么幺蛾子,方思弄还是简单地把重要剧情都讲给他了,玉求瑕一直没说话,可能真的累了,就靠在椅子里,看着天边的一棵椰子树出神。


    回到宾馆,花田笑自觉回自己的房间,方思弄和玉求瑕也回了房间,都是大床房,不过这个海滨小镇也不是旅游城市,宾馆这种服务设施的条件很一般,卫生间都是蹲坑,只能将就一下。


    一起冲了凉,两人就上了床,离得很近,但因为气候炎热,只是拉着手。玉求瑕睡靠窗那侧,透过窗户去看天,天空还是墨蓝的,没有完全黑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求瑕回过神,下意识看向方思弄,他以为方思弄已经睡了,没想到下一刻就与一双黢黑的眸子四目相对。


    玉求瑕失笑:“一直看我做什么?”


    方思弄一丝停顿也没有地说:“你好看。”


    玉求瑕又想笑,只是提前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放任自己陷入对方给予的黑暗,这好像给了他额外的勇气,他慢慢地说:“然后我还在想啊……弗兰肯斯坦世界的时候,我也这样看过你,不过中间还隔着很远的距离,那时候……我就很想很想抱你。”


    然后他就被抱住了,落入了一个黑甜的吻中。


    第217章 电影22


    第二天起来, 三人在路边摊吃早饭,同时讨论画的线索。


    花田笑问:“我们要去哪里呢?”


    玉求瑕拿着一张刚买下的城市地图,道:“目的地很明确了——这里有一条古玩街, 有书画区,我们可以去看看。”他指着城市的一角,说完后手指又划过大半张地图, 来到了地图边缘,海岸线上的一个小凸起, “昨天我在街角瞄到一张海报,现在找到了它——那平画廊,知名建筑师的海滩杰作, 我认为画在这个地方的可能性很大。”


    确认了目的地,行动便有了章法。吃完早饭后, 三人先去古玩街,不过这个城镇太小了, 说是古玩街也就只有小半条, 书画铺子更是只有三间, 还都是中国画,没有那幅“荷鲁斯之眼”的影子。


    不过几人也并不气馁, 因为他们原本就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那平画廊”上。


    因为画廊几乎在城市的对角线上,三人便叫了两辆三轮车过去。


    摇摇晃晃的三轮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后便到了海边的一条路上, 平阔的蔚蓝色大海展现在几人眼前,天边堆积的绵密云朵被初升的朝阳染成温暖的金红,椰子树在晨风中微微摇晃。


    方思弄心中惊讶,自己竟然在“世界”中感觉到了几分惬意。


    玉求瑕似乎也有相似的感受,他在清晨的海风中眯起眼睛,表情很松弛, 用一只手在方思弄的膝盖上弹奏。


    方思弄其实并没有特别刻意地辨认,但在玉求瑕的轻轻敲打中,一段旋律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转头问玉求瑕是不是The Sound of the Mountains,玉求瑕用一个吻回答他。


    因为蹬车师傅时不时会用方言搭两句话,这个吻更像偷情,一触即走。然后方思弄感觉到玉求瑕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很轻很慢地说:“我有些时候会生出一种‘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吧’的感觉,最近越来越频繁。”方思弄鼻子一酸,安静地听着,玉求瑕继续说,“这种想象会让我感到幸福,可它频繁出现却无疑是不详的预兆……快要大结局了,我很害怕。”


    方思弄没有说话,侧头用唇角触碰玉求瑕的头顶。


    此时一切的安慰都是谎言,他也同样很害怕。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听过了这样一段温暖的话之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却变得凶残了起来,也许是因为玉求瑕靠过来的这一瞬间忽如其来的香味——是“圣域”还是“尸体派对”他已经分不清了,它们一股脑地出现,他分不清它们是真的出现还是在他的幻觉中出现,他闻到了它们,它们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诡谲莫测,提醒着他一切幸福平静都只是表象,他们依旧命悬一线。


    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车边烈日下的影子、高原烈日下的喇嘛,还有在强烈逆光中的老道士方青冥,他们的话语也一起在他的身体里响起,有他听不明白的语言,有翻译过来的的“烈日当空,小心足下”,有特写镜头般的方青冥纤毫毕现的沟壑纵横的脸、干裂的嘴唇吐出来的:“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所有的画面、声音都是一起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混乱地排布着,他感到瞬间的眩晕,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个落在地面上的漆黑影子,忽然对自己笑了一下。


    “方思弄,方思弄。”


    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方思弄狠狠打了一个寒噤,回过神来,对上玉求瑕眉头微蹙的脸。玉求瑕问他怎么了,他摇头说没什么,又问玉求瑕为什么叫自己。


    玉求瑕担忧的表情并没有完全散去,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而是朝斜前方抬了抬下巴:“你看。”


    方思弄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栋伫立在海边悬崖上的建筑,纯白色的外立面在朝阳照耀下散发出神圣的光泽,仿佛一座希望的灯塔。


    三轮车师傅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很自豪地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大艺术家的作品,好多人过来都是为了看它。我们这儿搞旅游的都要感谢它,不过最近是淡季,应该没什么人。”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抵达画廊门口,付钱下车,画廊还没有开门。他们在画廊周边转了几圈,十点多,画廊才打开正门,悠哉悠哉开始接客。一个年纪不轻的老头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卖票,五元一张。


    花田笑嘟囔道:“五元一张?就这么对待著名建筑师的杰作?”


    三人买了票进去,来回逛了两遍,确认把所有展厅都逛到了,很遗憾,发现这里面的画跟建筑比起来更是一般,没有什么艺术性,也完全没有那十三幅油画中任何一幅的踪迹。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但花田笑是没法憋在心里的,望向面色凝重的两人。


    “不,我几乎肯定就在这里。”玉求瑕道,“刚刚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个画廊的画面,完全就像是北欧神话中的世界尽头。事实上,这个画廊在电影中完全没有出现,我不认为“世界”会创造一个如此具有象征意味的建筑,而毫无用处。”


    “可是这里没有啊!”


    方思弄看向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卖票大叔,正在思考,玉求瑕已经走过去问道:“大叔,我听说有一批新展品要过来,是什么时候呢?”


    “新展品?”大叔头没有抬起来,只有眼睛往上翻着看他,末了又一一看过另外两人,方思弄注意到他的眼睛很不正常,是浑浊的黄紫色,遍布血丝,瞳孔很小,几如针尖。被盯住的那一刻他浑身一凛,像是被蛇或者野兽紧紧盯住了一样,但是很快,那双眼睛移开了,又疲倦空蒙地垂下去,“你们来早了,下月初一再来吧。”


    离开画廊,几人沿着海边的公路往回走。


    花田笑抱怨道:“下月初一?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方思弄道:“这里面的日期计算跟外面不一样,看宾馆前台的日历,今天是农历二十六,四天之后应该就是下月初一。”


    玉求瑕却说:“我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那个卖票老头明显是个瘾君子,也就是说画廊可能也是那位‘大哥’的产业,就算联系上井石屏,我们应该也不能在那儿接头。”玉求瑕捏着下巴思考着,“而且井石屏的设定是组织的人形杀器,组织老大一边欺骗他一边利用他,肯定要防止他知道真相,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很轻易地接近他。”


    花田笑感慨着:“原来是瘾君子啊,我说他眼睛咋那么吓人……那现在怎么办?”


    “得想个别的法子。”玉求瑕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已经想到了。


    “要攻破一个等级森严、成员素质良莠不齐、男人扎堆的组织,这是最简单、直接、高效的办法,而且最容易掩人耳目。”


    夜幕低垂,僻静的街头被几盏昏暗路灯照得影影绰绰,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中。破旧的建筑墙上斑驳的痕迹隐约可见,偶尔风吹过,垃圾袋在地上窸窣作响,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存在在这条街上游荡。长街另一头的霓虹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将空气渲染得暧昧不清。在这座城市里,那里是唯一的不夜之所。


    玉求瑕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深V大领,袒露出大片白皙的胸缝,在路灯的直射下,简直晃眼。


    他妆容齐全,脚踩细长高跟,背靠路灯,单脚站立,神色冷淡,气质却慵懒松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矛盾的诱惑气息,朝每一个路人投去挑剔睥睨的目光。


    在路灯背后的阴影里,方思弄也背靠着路灯蹲着,低头不语,其实又在生闷气。


    玉求瑕又要搞□□,他很难不生气。


    “色欲色欲……男人就是这样愚蠢的东西啊。”玉求瑕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扔在地上,一脚碾灭,轻巧笑了一声,“方思弄,表演要有信念感,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你专业一点。”


    方思弄没有说话,只重重吸了一口气。


    玉求瑕又说:“行了,躲远一点,别影响我接客。”


    方思弄爬起来,走进路灯后的小窄巷深处,中途愤怒地踹了一脚墙壁。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窈窕倩影从对面的小招待所后门走出来,身穿白底蓝花的小碎花裙,纤巧腰肢不盈一握,白色小高跟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有一张秀色可餐的脸,在蜷曲假发的簇拥下洋娃娃一般精致,这张脸在现实世界中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现在在这个诡异世界中的海滨小镇上,这种美丽几近突兀,别提还有他的超高化妆术加持。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大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无辜的小鹿,正是花田笑。


    他一路瑟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过街,像是在躲避什么,走到那处黑暗与灯光交织的寂寞角落,玉求瑕面前,好像冷了一样抱住自己的胳膊,神色惶惶不安。


    玉求瑕淡淡地俯视着他,问道:“收拾好了?”


    花田笑脖子一缩:“算是吧……”


    十分钟前,花田笑找到了他今晚的第一位“客人”,跟对方去对面小招待所开了房,玉求瑕和方思弄并不担心他,再怎么说他经历了这么多世界,身体素质早已强于常人,玉求瑕跟他说的是掐晕了事。


    但玉求瑕知道他还有别的办法。


    玉求瑕接着问:“你现在的异能是什么?幻术?”


    花田笑沉默了一瞬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玉导,您在说什么……”


    “行了,玉茵茵。”玉求瑕冷笑一声,“他听不见,不用装了。”


    第218章 电影23


    花田笑清澈中略带愚蠢的表情一寸寸褪去, 最终,他的嘴唇几乎变成一条直线,鼻翼收紧, 精心描绘的大卧蚕似乎也奇异地平复,体态舒展开来——其实他的体态一直很舒展,经过精密的训练——然而这一刻, 他却忽然更挺拔了一些,颈脖都更显修长。


    眨眼之间, 他的气质天翻地覆,与玉求瑕面对面站在一起,哪怕长相迥异, 却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矜贵冷淡。


    玉求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久别重逢, 不打声招呼吗?”


    花田笑,不, 玉茵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松口叫了一声:“哥哥。”


    也是这一声之后, 玉求瑕的表情有点开裂,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细微的颤动, 他在极力压制。


    终于,他敌过了内心翻涌的情绪, 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到他身体里的?”


    “一开始。”玉茵茵到这里似乎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在‘弗兰肯斯坦世界’,第一晚他就触犯规则看了镜子。刚好上一轮里我的能力与镜子有关,就趁虚而入了。”


    玉求瑕捕捉到一个词语:“上一轮?”


    玉茵茵掀着眼皮看他,虽然是别人的眼睛,却完全是玉茵茵的眼神, 带着一种该死的笃信与讥诮:“你早就已经发现了吧。”


    玉求瑕算是默认,继续发问:“一共有几轮?”


    “我不知道。”玉茵茵道,“我只知道我死在上一轮里了,‘野鸭世界’,幸好是死在地下镜宫,我的一部分顺着镜子逃了出来。”


    “这么说从‘弗兰肯斯坦世界’之后,花田笑一直是你?”


    “不,大部分时候是他自己。”玉茵茵微微摇头,“我很难解释,总之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他自己,包括他自己觉醒的异能,也是他自己的:‘完美表演’。我们两个的异能结合在一起,才能凑出幻术,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


    “这怎么说得通呢?”玉求瑕眉头紧蹙,“你说他已经触犯规则死了,一个死人怎么还能觉醒异能?”


    玉茵茵:“他是一个虚幻的壳子,真正的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饶是玉求瑕也根本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上一轮没有他。”玉茵茵停顿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措辞,“而这一轮进来的他,本来就只是一个……没有,怎么讲,太抽象了,没有‘灵魂’的壳子。”


    “这个壳子保留了他本人的习惯,按照这种习惯行动,你没有发现他的性格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吗?按照常理来说,一个普通人在这种‘世界’中进进出出那么多次,多少能有些进步吧?但是他没办法,他只是一个壳子,一个……投影,我只能在一些时候短暂地借用他的壳子。他在一些规则和死亡名单中占据席位,但在更多时候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不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根本说不通。”玉求瑕还在混乱,“那如果他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壳子……在现实世界中他又凭什么活动?所有在‘戏剧世界’中失去灵魂的人在现实世界都死了啊……”


    慌乱间他看向玉茵茵,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一时间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电光闪过,醍醐灌顶的感觉让他汗毛倒竖、如坠冰窟。


    看到他如遭雷劈的表情,玉茵茵一下子笑得更开心了,但她并没有说下去,只是道:“这个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我仍旧被世界规则限制,也有不能说的事。”


    玉求瑕脱力般靠在路灯上,死死掐住自己的太阳穴,脑中仿佛被核爆扫过,良久之后,他略显颓疲地问:“你对‘戏剧世界’有什么想法?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逃出去?”


    玉茵茵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我们出不去了。”


    顿了一下,她又换了种说法:“至少我出不去了,我已经死了。”


    玉求瑕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是头疼所致:“既然你觉得出不去了,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玉茵茵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小了一些:“我也不算是在帮你们。”


    玉求瑕又问她:“你的目的是什么?”


    玉茵茵忽然笑得更灿烂:“我以为你会问点别的问题。”


    “什么?”


    “你不问他吗?”她朝着深巷中只剩一个黑点的方思弄努努嘴,“你不问他的结局吗?”


    玉求瑕的嘴唇微微颤抖:“你别说,我不想问。”


    玉茵茵了然地眨了眨眼:“你已经猜到了。”


    “你别说了。”玉求瑕的声音冷若冰霜,“回答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玉茵茵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会吧……”玉求瑕从手指间的缝隙观察她,然后眼睛逐渐睁大,“蒲天白?”


    心思被戳中,玉茵茵心中生出一丝羞恼:“那又如何?”


    玉求瑕轻笑了一声。


    玉茵茵仿佛被人刺伤,浑身瞬间紧绷:“有什么可笑的?”


    “不是可笑。”玉求瑕嘴角的笑意完全收不住,嘶哑地低笑了一会儿,才说,“……好吧,也许是很可笑……她那么处心积虑地对待我们,最终我们好像走向了相同的道路。她要是还活着,会气死吧?”


    玉茵茵冷漠道,显然很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她不会生气,她只是会表现得失望,她擅长这个。”


    玉求瑕反驳:“记忆中她从未对你表现出过失望?”


    “哥哥,说实话,我可以理解你的痛苦,你却未必理解我的。”玉茵茵叹了口气,语带苍凉地道,“在你眼里,也许是我独享了父母的宠爱,可在我眼里,却是你霸占了他们的所有期待。”


    玉求瑕的笑容收敛起来,手也离开太阳穴,他微微侧身,正对着玉茵茵,有些郑重地看着她。


    玉茵茵却不说了:“当然现在说这些也都没有意义了。”


    玉求瑕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有再说下去。


    玉求瑕最终叹了口气,语调软下来,似乎是求和的信号:“你知道我们全家都是灾难,我不想把它带到方思弄眼前。我们独处的机会不多,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你最好想想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这个哥哥说。”


    “我没法说。”玉茵茵道,“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玉求瑕直白道:“现在说吧。”


    玉茵茵透过花田笑的眼睛仰望着他,看到他异常认真的眼神。在灯光下她的眼底亮晶晶的,似乎有泪。最终,在黑暗和诡异世界的压迫下,她看似完美无瑕的外壳也缓缓开裂,她也选择退了一步,吐露了多年来未曾对任何人吐露过的真言:“这么说起来可能对任何人都不公平,特别是对你,你也许会觉得我不是东西……但我只能为我自己的感受负责,这种感受太强烈了我没有办法忽视——我认为我得到的是虚假的爱。”


    “他们看似满足了我的所有要求但他们对我没有期待,他们的所有期待都在你身上,这就是我的感受。我认为他们给我的爱都是虚假的,是重男轻女的遮羞布,是幸福家庭的假象……所以我用尽全力地努力,我要一切都比你强,我在比你小的年纪就得到了小梅花奖……可是你知道迎接我的是什么吗?赞赏,一如既往的赞赏,一如既往的流于表面……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并不为我的成就发自内心地开心,所以从那之后我不再唱戏……然后呢?他们一如既往地支持了。可是你呢?你那么讨厌唱戏,唱到哭、唱到离家出走,他们却还是要逼你唱……在我看来,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认为只有你是被期待的。”


    “后来我放弃了,放弃像他们索求真爱和期待……我以为我放弃了,不过现在看来,我是在找别人要……我一直在找真正的爱,能让我感觉安全的、被需要、被仰望的爱……直到我死了……我死了也还在找……”


    说着说着,她感觉脸颊一凉,玉求瑕的大拇指划过皮肤,擦掉她的眼泪。


    兄妹两隔空对视,看到彼此伤痕累累的眼睛,这个对视已经迟到了太久太久。


    玉求瑕没有安慰她,没法安慰她,他自己也是一片废墟,安慰不了任何人。


    他只能说:“你要怎么样?你要把蒲天白也拖下地狱吗?方思弄很在乎他,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玉茵茵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我不会害他,我什么也不会做,你可以相信我。”


    “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玉求瑕还在问,“总不会真的是为了帮你憎恶的哥哥吧?”


    玉茵茵抬眼看他,眼中的狼狈已经悄然隐去,两人又回到了熟悉的相处模式,暗藏机锋,互不相让:“不要再用这些话来挽救自尊心了,哥哥。你不怕我真的承认吗?你憎恨的、厌恶的小妹妹哪怕挫骨扬灰了,也依然心系着哥哥的安危,鞠躬尽瘁想要帮助哥哥逃离险境……你的良心会痛吗?”


    玉求瑕挑了挑眉:“真是这样吗?我以为你会更自私一点。”


    玉茵茵噗嗤一个冷笑:“行了,我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好。”她伸手为玉求瑕抚平肩带上的痕迹,“你想的是对的,我没有那么关心你死不死,我更关心我自己的事。”


    “所以那是什么?”


    “你也有瞒着方思弄的事吧。”玉茵茵越过他的肩膀盯着他身后的方向,显然那里有人来了,她最后轻声说了一句,为这场谈话作结,“你不要多嘴,我也不会多嘴。”


    第219章 电影24


    窄巷的深处, 方思弄透过狭窄的屋檐缝隙看天上的月亮。


    快到新月之夜了,残月细细弯弯,好像马上就要消失无踪。


    他心里有气, 故意走了足够远,不想听见玉求瑕“揽客”的声音。


    他知道玉求瑕和花田笑足够处理所有普通人,他也知道这些世界中的“人”甚至并不是人, 更应该说是鬼魂或者数据流之类的东西……玉求瑕说他不专业,是的他承认, 在跟玉求瑕有关的事情上他就跟失了智一样,为防做出什么傻事,一直以来, 他的应对策略都是回避。至少暂时回避,冷静下来, 避免自己在情绪激动时出洋相。


    黑暗沉沉地压在四周,深巷里非常安静, 他果然很快冷静下来, 然后不免觉得自己好笑。


    他回头看外面, 看到玉求瑕和花田笑靠在一起说话,他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但忽然觉得很累,好不容易可以放空一下, 也不想去探听什么,找到墙角一块方砖,就坐下来,继续看月亮。


    不知不觉出了神,直到花田笑有些提高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的大脑的一部分下意识就先于他的理智开始处理,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尖,又有点生气,好像是在争吵。他终于完全回过神,转头看向外面,看到玉求瑕和花田笑的背影,两个人还是靠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样子。


    听错了?


    他怀疑。


    不,应该不是。


    虽然被梦境和幻觉影响很久了,但跟完全真实的感觉还是有所区别。他又回忆了一下,觉得刚才不是幻听,不太放心,决定走回去问问。


    他一只手撑着墙想要站起来,站到一半却脚下一滑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他低头去看,看到墙边的一条旧水管,还在时不时往下滴水,这些水痕滋养出了一片青苔,他刚刚就是踩到了这些青苔。


    倒霉。


    他的心情因此更差了,不过他早已习惯了忍耐,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冷静下来,继续起身。


    但这一次,因为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他一睁开眼睛,直接就看到了那根水管,那是一条银色的金属管,表面粗糙生锈,只有一处突兀的亮点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微弱地倒映出他的面容。


    他愣住了,整个人像忽然被拉回梦境,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幻灭的诡异感,他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影在水管上微微摇曳,很不清楚,但是、但是……


    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整个人凑上去,想将那个倒影看得更清楚一些——


    “啊——”


    这时,花田笑发出了一声尖叫。


    很大声,很清晰,方思弄下意识转头看去,就看到玉求瑕和花田笑几乎已经退进了窄巷,外面围了好大一圈人。


    来了,他们预料到的情况。


    方思弄起身往外跑,将那节微微反光的水管抛在了脑后。


    ===


    “谁让你们在这儿拉客的?”


    领头的混混越众而出,抬手就去摸花田笑的脸,花田笑唯唯诺诺陪笑道:“哎呀大哥我们也是出来讨生活,您看这……”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距离计算得恰到好处,避开了男人的手。


    没能得逞的混混恼羞成怒,动作更大地去摸他,还说着:“你们在海城做事,问过允哥的意思没有?老子告诉你们,在海城,就算是在街边要卖朵花儿,都要先跟允哥打招呼,这点规矩都不懂?”


    他动作太大了,几乎是直接扑上来,花田笑眼看是要躲不开,旁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嘶,好冷。”领头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接着才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看到那张刚刚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很突兀地愣住了。


    玉求瑕直接把他的手丢开,眼神睥睨如同在注视一团垃圾:“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领头的果然在这种眼神中直接爆炸了,张牙舞爪就要动粗,花田笑则在此时发出一声惨兮兮的尖叫。


    领头的一动,小弟们也跟着动了,七八个人围得更紧,一个个虎视眈眈。


    领头的看上去凶得很,眼睛瞪得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却独独只瞪着花田笑,他知道这两个人中另一个才是更难搞的那个,他也是被那个人的眼神激怒的,可他这会儿心里却有点发毛,眼睛也不敢往那个人脸上看,手脚也都是冲着花田笑去的。


    花田笑还在叫,他想把这家伙的嘴捂上,手指尖刚挨到花田笑的脸,“啪”就是一道冷风落在他脸上,这疯婆娘混乱中居然还抽了他一耳光!


    他怒不可遏,原地爆炸,直接扑了上去!


    下一刻,一股巨力自胸腹袭来,等他再有意识,发现自己飞在空中。


    这是落地的前一瞬间,接着,他的后背重重砸在地上!


    惊怒中他挣扎着去看,发现一道劲瘦的黑影拦在那两个小姐面前,很奇怪,那明明是个晦暗的人影,却仿佛多看一眼眼睛就会被割伤。太锋利了。


    领头的被一击KO,混混团队中立即就有了二号位顶上,拉满嘲讽:“我说呢,这么漂亮两个姐儿敢在这儿做生意,原来是有条疯狗护着!”


    “疯狗”却并不在言语上反击,他直接动手,领头的躺在一边晕晕乎乎间只冒出这个模糊的想法:咬人的狗都不叫。


    一分钟,或者三五分钟后?他不知道,疼痛消解了他对时间的感觉,他猜自己的肋骨肯定断了几根,喉咙里全是血,而他带来的小弟,此时也是七七八八躺了一地,哼哼唧唧。


    “真是晦气。”长得最可爱那个,同时也是狠狠抽了他一耳光的那个疯婆娘凑过来,笑眯眯地说,“明明提醒过你们啦,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和气生财呀~”


    他从牙缝里挤出败犬的固定台词:“你们给我等着!”


    小美人捧心后退:“哎呦我好怕怕哟!”跟着又踹了他一脚,然后一蹦一跳随着另两人走了。


    “怎么了?还生气呢?”


    走出那条街,玉求瑕抬手揉了揉方思弄的脑袋。


    方思弄瞥了他一眼:“没有。”


    从那群人出现开始,周围的街区都变得鸦雀无声,亮着的灯也都差不多熄了,可见那伙人是凶名在外。


    在极端的安静中,高跟鞋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花田笑自觉地哼着小曲走在前面,方思弄和玉求瑕肩并肩走在一起,因为高跟鞋的缘故,玉求瑕忽然高出一截,这种视角对两人都很新奇。


    方思弄早就没有生气,更别提还打了这么一架,要发泄的都发泄完了。他没再说什么,却感觉到掌心一痒,玉求瑕轻轻挠了一下,他转头去看,便对上玉求瑕妆容精致的面孔,心跳便立时漏了一拍,更想不起生气的感觉了。


    他自我检讨:“我不生气了,真的……你说的对,我很不专业……”恍惚间他眼角一亮,被街边一块碎酒瓶的反光晃了一下,他忽然又想起了那节水管。


    玉求瑕察觉了他的停顿:“怎么了?”


    他只觉得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统治了他,但看着玉求瑕的脸,他却选择再一次将问题拖延:“没什么。”


    三人走出几条街,换了一家小宾馆,玉求瑕和花田笑又开始“做生意”,方思弄则依然等在暗处。


    果然,不多时,另一伙小混混又找上门来,再次被方思弄揍得满地找牙。


    在换到第四个地方的时候,他们等的人终于来了。


    井石屏,这个世界的阿宾,组织三把手,肉搏战力巅峰。


    这些小混混们的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这座城市确实是组织老大允哥的大本营,方方面面都在组织的掌控之下,卖朵花都要报备可能不至于,但要在这个地盘上做独立的皮肉生意,允哥是不可能容忍的。


    然而,一晚上派出这么多打手都铩羽而归,组织自然知道是遇上硬茬,就该让阿宾出手了。


    井石屏是一个人来的,穿着宽松的老头衫大脚短裤,踩着人字拖叼着烟,啪嗒啪嗒就从街角走出来了。


    跟几人打照面的瞬间,他的表情显然有些变化,按照花田笑的说法,可能是在梦中见到了认识的人,但心底深处却以为自己不能暴露真身……之类的感觉吧。


    果然,他迅速整理好表情,走到玉求瑕和花田笑面前,吊儿郎当地说:“两位小姐,这儿不让摆摊,这座城里都不行。我们这里都是老实的渔民,消受不起二位的艳福,还请二位高抬贵脚,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哎哟大哥~我们也是无路可去了呀……”花田笑迎上去,柔若无骨地就往井石屏肩膀上一挂,轻轻抚摸他的肩膀,“哎呀大哥,肌肉不错。”


    井石屏眼神一闪,抬手把他推开,嘴上道:“都好手好脚的,干点什么不好?”


    花田笑还在戏里:“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大哥~”


    玉求瑕也贴上去,他的美貌在咫尺之间几乎有定身法一样的功效,井石屏僵在原地没有动,玉求瑕趁机几乎贴到他耳朵上,笑眯眯轻声道:“有人在看着你,一直在看,你察觉到了吧?”


    井石屏:“什么?”


    下一刻,他说不出话了,眼神发直,懵懵地看向花田笑。


    幻术起作用了。


    催眠持续了几分钟,井石屏跟着两人进了宾馆。


    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方思弄从黑暗中钻出来,也走了进去。


    第220章 电影25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简陋的宾馆房间里, 暧昧暗淡的粉色灯光中,恢复神智、听完一切的井石屏问出这样的问题。


    玉求瑕很平静地回答他:“我说的都是很好求证的事,只要留心一点观察。”顿了一下, 他又道,“但我不建议你去求证,你最好的做法就是三天后和我们一起离开。”


    井石屏硬邦邦道:“这不可能。”


    方思弄坐在旁边, 没什么插嘴的余地,反而有些放空, 没怎么注意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毕竟玉求瑕蛊惑人心的能力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他在尝试想象井石屏的感觉,一个身处梦中的人, 听见一个耸人听闻的真相,应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如果是自己, 在梦里听见一个不能接受的消息,第一反应, 应该还是克制吧……心中被掀起滔天巨浪, 表面上也会是不动声色, 或者说是僵硬麻木……但也不一定,在现实中他肯定是这种反应, 忍耐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梦里也许就完全是反的——如果他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的话, 就会反其道而行地歇斯底里也有可能。


    当然,现在的井石屏应该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的,他的反应看起来冷静,这么说起来这井石屏虽然时常吊儿郎当浑不吝,但骨子里有些东西,又让方思弄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人与人, 似乎千差万别,又似乎大差不差。


    玉求瑕依然是那套差不多的说辞,毕竟经过花田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只要电影角色发自本心地改变剧情,就真的可以将人救出去。


    “你非要去求证,我们也不会阻拦,我可以告诉你,四天后的画廊里会有一幅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画,我们就要通过那幅画离开。你可以对此保持怀疑,但希望四天后的晚上可以在那里见到你,如果我们没法离开,于你也并不会有什么损失,就当是去看画展了,你说呢?”


    井石屏仍旧表情不变,但一直盯着他的方思弄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瞳孔和眼角嘴边细微的皱纹中泄露的崩坏和动摇。


    井石屏一声嗤笑,仍旧嘴硬:“无稽之谈。”


    “时间差不多了。”玉求瑕看了一眼表,并不多说,可有可无地交待道,“你可以自行离开,不过我建议你表现出适合的样子。”


    井石屏一言不发,闷声出去,走得横冲直撞,把站在门口通道那儿的花田笑直接撞倒在床上。


    花田笑立即高声惊叫:“靠!你这家伙!”


    “砰!”门被重重关上。


    不难想象,此刻,震惊、怀疑、愤怒、悲伤等等情绪都在井石屏身体里激荡,他应该很难立刻找到自己的位置。


    方思弄靠在窗边,撩开一点窗帘往下看,有点担忧地问玉求瑕:“真的没问题?”


    玉求瑕和花田笑正在换衣服,花田笑在厕所里,玉求瑕就在房间脱,背对着窗户坐在床上,从方思弄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褪下上半身的裙子后裸/露的一大片脊背,看到他精美锋利的颈椎,还有肩胛骨,像一对振翅欲飞的翅膀。


    玉求瑕微微侧头回答他:“应该吧。”


    说话间,井石屏已经走到楼下,方思弄专注地看他,发现他没走多远就迎面遇到几个小混混,方思弄猜应该是组织派来监视他的人,他们想要试探他见过陌生人后的态度。


    只是侧脸也能看出,井石屏刚刚在这个房间里那种濒临崩溃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滑黏腻、洋洋自得的猥琐笑容,好像刚才的时间里他真的在这个宾馆中寻到了乐子。


    方思弄放心了:“你说得没错,他没问题。”


    玉求瑕正在扣最后一颗衬衫扣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以前做雇佣兵的,没点脑子早就死了八百次了。”


    电影中侧面表现过,允哥派了一些人监视阿宾,是想避免心性纯良的阿宾看到一些黑色交易后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不过倒也不是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只是在交易发生时确保他不要看到就行。允哥会警惕陌生人,不过对妓女这类人的防备心就会轻很多,外来妓女争地盘这事与贩毒比起来都是小打小闹,也是阿宾可以接受的范畴,所以组织并不会重视,不然小弟们也不会在解决不了方思弄时就把阿宾叫来撑场子。


    来撑场子的阿宾被外来妓女的美貌迷惑,稀里糊涂上楼玩了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色令智昏,情有可原。


    甚至这几位外来妓女还可能因为受到阿宾的青睐,得以在这个城市扎稳脚跟。


    这是玉求瑕给他们几个安排的角色,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第二天早晨三人离开宾馆,从两男一女变为了三个男人,非常容易地离开了组织的眼线,当然也有这些眼线素质不高的关系。


    之后的几天,这些眼线也完全没有认出他们。


    出乎方思弄的意料,接下来他们真的就在这座海滨城市玩了三天。


    他们走街串巷,找当地人打听地道美食,还去赶海,去海钓,在海边的椰林里消磨大片的时光。花田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再黏着玉求瑕,话也变少了,一起行动时往往一个人落在后面,安静得方思弄都有点不习惯。


    方思弄开始还以为这是为某场行动所做的伪装,因为一直是听从玉求瑕的意思行事,尽管不理解,他也不会去追问,结果真就这么稀里糊涂玩了三天,只在最后一天中午,躺在椰林里的吊床上午睡时,他远远看到海边栈桥上两个身影,是井石屏和一个女人。


    女人有着缱绻如浪的长发,丹凤眼、大红唇,举手投足又冷又飒。距离很远,方思弄听不到他们说话,自然也看不清女人的丹凤眼,之所以那么清楚,是因为女人的面孔在电影里多次出现。她就是组织二当家燕子,同时也是警方卧底,代号芝麻。


    井石屏还是没忍住向她求证了?


    太远了听不清,但看起来两个人似乎在争执,双方的情绪都很激动。


    方思弄正看得入神,忽然一道白影挡在了他面前,然后他闻到了玉求瑕的味道。他抬头,玉求瑕一只手推起墨镜,另一只手塞了一个插着吸管的大椰子在他手里,朝井石屏那边淡淡一瞥就收回视线,完全不像是有什么安排的样子,只性质缺缺道:“别管了,我始终相信,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来到了新月之夜。


    三人在傍晚时分就来到了那平画廊所在的悬崖,远远看到那个卖票的老头还坐在门口,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在几百米开外的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十一点多,道路尽头才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等井石屏走到小树林边,玉求瑕和方思弄一同钻出去,将人扯进了树林,不多时,他们果然看到后面又追上来了好几个人,这些人没有注意到小树林,径直过去了。


    在这期间,方思弄一直捂着井石屏的嘴,摸了一手的汗,等人走开,他放开井石屏,反手就在井石屏衣服上擦了手,然后发现这人衣服也是半湿的,心里有点嫌弃,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问:“你干嘛了?”


    “为了甩掉他们,我跑过来的。”井石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还在骂,“知道这儿有多远吗?”


    方思弄绞尽脑汁想安慰他两句,说反正甩掉了就好,就听玉求瑕道:“不对。”


    “什么不对?”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他们没必要这么卖命地跟着你,除非……”玉求瑕一边说一边思考,眼球微微颤动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转头看向画廊的方向,“除非那里有什么不能让你看到的东西。”


    果然,透过树林的缝隙,他们看到那几个追着井石屏过来的人跑到悬崖上,东张西望了一圈,没找到井石屏,原地踟蹰了一会儿,竟然径直走向了画廊。


    那守门的老头原本昏昏欲睡,看到他们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跟带头的交谈了几句,将人放了进去,之后还警惕地扫视四周。


    花田笑感慨道:“好像真的有事儿啊……”


    方思弄斜眼去观察井石屏的表情,看到了那种熟悉的濒临崩溃。


    玉求瑕道:“毫无疑问,他们今天在这儿有‘交易’。”


    沉默良久,井石屏开口问:“那实在不行,换一天怎么样?”


    花田笑惊喜道:“你愿意跟我们走啦?”


    井石屏还没回答,玉求瑕就已打断。


    “很遗憾,恐怕不行。”玉求瑕道,“那幅画只在‘新月之夜’发挥作用。”


    井石屏皱眉:“也就是说,如果今天不出去,就要再等一个月?”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实践起来会有更多困难。”玉求瑕平静地说,“一个月之后,这批画有可能已经撤展,这是情况一。还有可能,是下个月他们还在这里交易,也许他们每个新月之夜都会在这里交易,这是情况二。还有一种情况三:是在这一个月里你们组织就会出事,你可能会死。综上所述,我们没法等到下个月。”


    井石屏的表情倒不再有什么变化,冷静地陈述着:“所以你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出去?”


    玉求瑕点点头,肯定道:“一定要出去。”


    井石屏不说话了。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花田笑小心翼翼地问:“所以……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等等呗。”玉求瑕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找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坐好,“但愿他们的工作早点结束。这年头,怎么毒贩也要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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