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治安官 我有种超能力,虽然这样说有些……
打杀, 掠夺,嚎叫,哀鸣, 混杂在一片仓惶逃窜声里的,是无止境的恶意。
海盗的到来,给这个本就积贫积弱的矿区带来更深的灾厄。
矿民对上他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说是几乎, 是因为还有如时间这般,为数不多的几个尖兵存在,他们在尽力抵抗盗贼, 为自己的同胞赢得一丝生存机会。
但……到底是以强欺弱。
纪纶示意身边的俩人, 去为这场悬殊的局面增加一点变数。
矿区在宋礼傅静一他们提醒下,也算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做了些准备。
这个矿区本身也不同一般, 能发展出一个奉行铁血法则的组织的存在, 实力方面可以说是不容小觑。
至少纪纶在今天之前,都没发现他们秘密暗藏了如此多违禁物品。
海盗的到来, 仿佛打开了一个宝藏匣子, 王国不允许民间私人拥有的船只、潜水艇、热武器, 甚至还有大量未经处理的α石原矿石, 都被他们翻了出来。
在这之前, 矿区大部分人都已经躲藏起来, 可为了这些东西, 他们又跑出来了一部分人, 明显是将抢回物资视为优先级。
纪纶不懂, 难道到海上去这个目标,可以凌驾于这么多生命之上吗?
那个奎是如此,这帮人也是如此。
一样的疯魔。
“不要管他们了, 喂。”宋礼看他在这样危险的战场,还陷入沉思,不耐烦地唤他。
这家伙怕不是觉得有他们在,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动不动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纪纶到底不是他和傅静一的主人。
他一句话,宋礼就在附近杀了几个海盗,救了几个人,也算给纪纶面子。
出身王城边境,从小见惯了打打杀杀的Alpha,到底不像他一样心软,也并不觉得自己有救助陌生人的义务。
傅静一倒是有锄强扶弱的正义之心,可她都将纪纶的安危放在自己之上了,更不会在这时候,为了其他人置他不顾。
自从现身,她从头到尾没离开纪纶一步。
“安静,宋礼。”这会三人都藏在掩体后,傅静一敏锐察觉到有更多敌人到来。
宋礼不耐烦自己被个女人呵斥,刚习惯性想呛声,被纪纶制止。
少年雪白的脸上神色冷肃,带着一丝少见的紧绷感,失去焦距的紫罗兰眸子仿佛看到了什么,紧紧盯着一处方向。
“哥哥,这边——”
男孩小声的呼唤,及时解救了被无言气势压制得不能动弹的三人。
纪纶听出是海珠的声音,这个孩子不知怎么非常执着于他和时间,被时间支开了,还是想办法偷偷跟来了矿区。
宋礼和傅静一暗暗齐松一口气,迫不及待跟着海珠钻进地道。
要是现在迎上来人,他们可不是对手啊。
纪纶夹在他们之间,进入地道之前,回头再望了眼令宋傅二人都忌惮的方向。
他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在那黑压压一片,无数或大或小形状各异的阴影之上,独有一个黑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显出无比的压抑和恐怖。
在这个交通不便的世界,强悍的盗贼们纵马肆虐,哒哒的马蹄声里,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之上的装甲身形回头投来一眼。
“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黑色幽灵,可恶的海盗头子!”
听着男孩的义愤填膺,宋礼与傅静一难得统一战线,有了同样感受。
这个封闭的小小王国,竟然有如此实力的尖兵。
还是个海盗首领!
听到熟悉称呼的纪纶,雪白的睫毛微颤一下,没有开口。
地道里到底不方便久留,跟着海珠抵达大部队躲藏之所,纪纶不久就在那见到了时间。
曾经躺在屋顶晒着太阳,像只轻盈蝴蝶的少年,此刻疲惫地调整着呼吸,沉重不少。
熟悉的慵懒闲适语调化为无言沉默,少年靠坐在墙角,很久没有言语,手腕上的旧式装甲腕表默默闪烁着暗光。
“外面的世界,就是这么危险的吗?”
等了很久,纪纶才听到这么一句,他寻声望了眼身边的人,嗅到陆地上才有的雨后草地气息,慢慢给了个反应,“啊,是吧。”
哪里都一样,无论哪里,有人的地方都一样。
“可是……还是想去看一看啊。”仰头看着一片乏味天花板的少年,眼里仿佛已经呈现出旷野的星空,眸光熠熠,无比幽深。
如果可以自由自在行走在大地,谁会愿意困于一地,不得见天日呢。
纪纶陡然为这些人感同身受着。
这里的人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已经化为他们的执念,成了另一种支配他们活下去的欲.望。
奎还是冲动了,如时间这般的人,即便知道外面世界的危险,也不能动摇他们半分。
海盗劫掠过的土地,人气又在重现。
习惯了苦难的人捡起所有能用的东西,修整棚屋,救治伤者,一点点抹去海盗带来的伤害。
纪纶经过他们身边,不时能听到他们的骂骂咧咧,该死的海盗,连他们最后一点后备粮都没放过。
“集合了集合了!”
苦难远未结束,刚被海盗洗劫过的矿区,又迎来新的压榨。
趾高气昂的宣传官当众宣布,“治安官命令你们,加紧开采矿石,管教你们的孩子,勤奋收获,早些交清税额!”
“还有,不得收留包庇任何身份不明之人,一旦发现外乡人,立刻马上上报!”
他对这一地的残缺,视若无睹。
一个个矿民,从还未来得及修缮好屋顶的棚屋走出,领头的巴沙弯下了身子,低声下气道,“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我们这个季度的税额,上个月就交清了的。”
“多嘴!”
卫兵的鞭子破空扫来,巴沙结实的身体狠狠颤抖一下。
不能反抗,不能,这里不比时间所在的镇子,他们仗着不是自己家乡,可以乱来。
海盗刚走,这会儿大家正是疲惫忧心的时候。
“谁说你们交清了的,哼!不要以为治安官大人新上任,对你们仁慈,就可以空口无凭瞎说!”
官员说话间,一行政.府车队驶到,深蓝军装,高个长发的男人刚一落地,人群中的时间不可遏制般,脸色瞬变冲出去。
“曜魄!!”
仿佛只有拼尽全力,才能从死咬的牙关喊出这个名字。
几乎是话一出口,少年的轻薄杏色装甲显形附身,磅礴攻势与愤怒质问一起冲向那人。
“你来这种想做什么!混蛋!!”
砰!
装甲未完全俯身,已被更加磅礴可怖的能量镇压,时间跪倒在地,随即被身边的巴沙等人死死压下。
“放肆!你们这些刁民,是要袭——”
男人冷冷的目光,让宣传官剩下的呵斥全部胎死腹中。
底层官员素来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似乎在这位新来的治安官面前都发挥不了用处。
他们疑惑地退下,男人上前,迎上少年情绪激烈得能化为实质冒火的眼神。
属于Alpha特有的气势激烈碰撞,少年青涩的信息素在一道更为暴烈的信息素下,不甘心地败下阵。
“曜魄……为什么……”强烈的激荡过去,终于显示出少年眼里更为真实的底色,几分憎恨,几分怨怼的复杂。
可惜这份真实,男人未肯多滞留半步看清就已大步离开。
随从官们机灵得一拥而上,“克尔曼大人,请这边走,不要被肮脏的土地污染了您的鞋底,这些刁民就是不服管教,我们一定替您处置了那个小子……”
“不必。”在一众七嘴八舌的话里,男人冷冽的嗓音精准回复了这句话,“他就是那么不安分的性子,不管怎么说也没用。”
“……”人群失声一瞬。
怎么听着,俩人很熟的样子?
惯会沉默上级心意的下属们茫然一刻,面不改色跳过话题。
“大人,您初次来这种小地方,不知道他们的刁钻之处,除了空口无凭瞎说,撒谎成性,他们还惯会隐瞒收成,藏匿矿石,他们绝对不可能交不出好东西的,我们查查就知道了!”
就是把这里翻出个底朝天,他们也交不出任何东西了!
逼迫也没用啊!
不……时间对上身旁人的目光,惊慌想到,最大的珍宝,不就在他的棚屋里!
“巴沙大哥……”短暂的冲动过后,理智回笼。
少年撒娇似哀求他们放开他,他必须回去藏好纪纶,只有海珠在那照看是不够的。
在巴沙犹豫的欲言又止下,宣传官从调唆到训斥威胁,已经说到他们不交清税额,就要将他们统统逮捕到监狱里去。
巴沙目光尽头,绷带绑住额头的奎压着一人,出现在官员面前。
“大人,我们听说镇上在悬赏一个外乡人,正想把他带去,不知…这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不用看,纪纶就能感受到他们的狂喜,有人惊喜得直吸气,还有人迫不及待伸手想把他抓过来。
那位全场官阶最高的男人,恍若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大贴墙,挡在他面前,隔开了所有人。
“这个人,危险。”以这样简短的理由,他将纪纶的监管与控制权全部包揽。
梅兰王国到底以多高额的赏金来悬赏他,竟然抵下了一个片区的税收。
得到他后,他们竟然再不提一个字的税额。
无聊发散着思维的纪纶,感知到一道温暖的目光,偏过头,笑了笑。
时间因此明白了他的所有意思。
“你在他面前,还是太不冷静了。”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不会有下次了。”看着那道洁白的背影被押送上车,时间眼底一片清冽。
“……他是自愿让治安官带走的。”
片刻缄默后,奎一番解释,无非是因为他们再经不起一次冲击,少年考虑到他们的艰难,主动站出来提出,将他交出去,换得矿区的安宁。
时间回头对上一道道略带惭愧的目光,“他只是提前说出了你们的打算。”
这么多人,不会没有人想不到这样的想法。
奎无言以对,良久,他一叹,“他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人。”
一个伟大的人。
在车队回程路上,伟大的人又经波澜。
针对他的所有权问题,治安官大人和匆匆赶来的镇长一行人发生冲突。
冲突虽不大,没到直接动手的程度,但鉴于Alpha的武力值棋高一着,受了不小憋屈的镇长气得在人后大骂。
“不过一个犯错被贬下来的上校!家族人早就死光的破落贵族!”
纪纶因此从八卦的侍从那,听到不少内幕。
曜魄·克尔曼,一个前首都贵族家庭出身的上校,前几年因为得到摄政王赏识,才得以出头,恢复爵位,跻身王国权贵行列。
又在前不久,不知犯了什么错,得了军法处置,被打发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当治安官。
王国实行的制度,由治安官与本地镇长为代表的勋贵分别管理军事政务。
一般情况下,互不干扰。
镇长原本也是这样的打算,直到听到对方有可能抓到了一周前,王国重金悬赏的天外来客,他迫不及待想来分赃。
哪怕只是蹭一蹭好处,挂个名也好,可惜对方却像看不懂他意思,无动于衷。
更甚者,他发现,这个傲慢的破落贵族好似并不准备将人交上去!
他一个被摄政王大人提拔才有今天地位的人,竟然不想着尽快把人交出去,讨好后者,不止镇长他们惊讶,纪纶也产生了好奇。
自从被带到一处空旷的房子安置,纪纶再没见过除侍从之外的其他人。
男人明显有意隔开觊觎他的其他人,甚至为此给自己增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过去一天一夜,他得以处理好事务,有空现身,他看到,少年全然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听到是他这个陌生人的脚步声,不急也不躁,甚至有闲情雅致推测他的身份与来意。
“大费周章借收税之名捕捉我,不求王国封赏的爵位,是想从我这知道进入王国的方法,或者说出去的方法?”
“……”
“真奇怪,王国的深渊系统为你们架起了在海底生存的理想乡,但也束缚了你们向外探索的步伐,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奇怪的是,以你的职务和身份,有大把机会走出这个海底……我现在奇怪的,反倒是所谓的好人和坏人角色,你到底承担着哪一种?方便聊一聊吗,伯爵先生?”
“你话很多。”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崇明和捕食者首领都是喜欢自说自话,不顾别人想法的人,待在他们那的三个月,他大概也被传染了恶习,失明后陡然爆发。
没办法,看不见,就只能多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来找你的。”
Alpha没有应承他所谓的聊天,一开口,冷冽的声线和没有起伏的声调,更有种会把天聊死的感觉。
纪纶含笑回望他的方向。
“我的职务,你从何知晓。”
纪纶将出口的话被堵回去,捏了捏额角无奈。
王国的年轻伯爵似乎完全不擅长和人聊天,基本的人际交往礼貌都没掌握。
聊天是有来有往的,怎么能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出,不给别人说话的空隙。
又或者,他只是傲慢惯了?
“舰艇上的职务吗,伯爵先生,我应该是忘了告诉你,我有种超能力,虽然这样说有些难为情,我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气场,或者说能量场。”
就像是失明后补偿的福利,看不清世界后,他很快发现,每个人都从另一种意义上,在他面前显露无形。
不同的人,有不同颜色大小形状的能量场。
属于曜魄·克尔曼的能量场,是相当可怕暴裂的黑色形态。
那代表着,他的生命力、力量,乃至信念都是独一无二的强大。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Alpha是聪明人,虽然嘴拙了点,很快意识到,那代表了什么。
空气一瞬间凝固,压抑,仿佛随时爆发。
“感谢你当时的手下留情,副艇长先生。”纪纶后背流着冷汗,如常道谢。
当时六芒星项链失控,他被波及意识浑噩,只是隐约感到那艘舰艇上有道忽视不了的能量。
还是事后宋礼和傅静一他们说起,才知道他好险逃过一劫。
这两天再联系Alpha被削职流放的原因,他的身份在纪纶眼前一览无余。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是应该称呼你什么?上校?伯爵?治安官大人,还是……”
在海边礁石与沙滩上都刻下神秘的符号,海珠和时间静候了一天一夜。
“这样真的有用吗?”总感觉他们在从事一些奇奇怪怪的迷信行动。
不去和那两个厉害的外乡人合作,尽快营救纪纶,反而在这枯等,就是海珠对他这般信任的程度,事到如今,也对时间产生了质疑。
刻下这个符号,就能等到传说中的海上幽灵?
可那个幽灵不是坏人吗,就在不久前,还带着海盗洗劫了他们矿区。
纪纶被带走的当天,时间就撇开所有人,独自来了这里。
是在他的一再追问下,他才道出心里话。
“那天的人,绝对不是幽灵骑士。”
“那个家伙……”少年盯着迷雾暗生的海上,咬牙再度情绪失控,“他只是一个,借他人之名行肮脏之事的……骗子!”
两年前,平静无波的王国突然兴起一个流言,只要刻下一个神秘的符号,无所不能的黑色幽灵就会现身帮助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幽灵骑士是爱戴他的人,给予他的尊称。
但很快,这个称号不复存在,另一个流言压过了前一个流言。
在人们的传闻中,黑色幽灵已经成为无恶不作的盗贼,他还组建了船队,纵横各地行恶。
时间不了解此人是否如传闻一般,但他了解另外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海盗们,行动起来完全是对他们非常熟悉的程度。
而且他们藏匿物资的地点,不是自己人,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又迅速地发现。
所以说啊,海盗首领为何如此轻车熟路?
海盗刚走,治安官的人为什么那么巧,紧接着就来了?
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海面的时间,很快得到了答案。
从滔天巨浪中踏海而来,挥散了迷雾的男人,身着墨黑装甲与斗篷,径直走向岸边的他们。
“是你们找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低哑沉稳的声线,完全不似想象中的冷酷残暴,海珠瞪大着眼睛看呆了。
男人转头看向男孩身后的少年,后者眼眶已然湿润,带着某种决绝的绝望。
“你是真的……幽灵骑士?”
“我该称呼你嗯……海盗首领吗,上校?”同一时间,被囚禁中的纪纶对着面前的Alpha,问出这样的话。
第142章 幽灵 光与声,自此铺天盖地涌来。……
时隔几日, 那个男人再次找上门。
纪纶本以为自己挑破了他身份的那天后,曜魄·克尔曼就会将他交出去,自此再无私下见面的机会。
可这个典型的沉闷梅兰男人, 似乎有一套他自己的固执行为逻辑,在那天以后,依旧顶着巨大压力,将他困在自己的管辖的权力范围内, 不许任何人见到他。
服侍纪纶的人放下食物和水就走,让他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与他们闲话。
在这种情况下,每天找上门被他一顿挤兑, 第二天照常若无其事出现的男人, 成了他唯一能说话的对象。
嗯,这个人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把他无聊死。
挤兑一个会炸毛会跳脚的人, 才有意思。
至于这位肃然冷漠的Alpha, 初始把他说得无言以对,还算有点趣味, 半个月下来, 只能说, 愿世界再无克尔曼。
“怎么, 这位王国上校括号海盗首领的大人, 还没忘记我吗?真是荣幸啊。”
憋闷了几天的少年, 一听到那熟悉的沉稳脚步声就开始欠欠发声。
果然一个人被关小黑屋就不是人能受的, 男人不过冷落了他几天没来, 他这么识时务的人居然上赶着挑衅人找虐。
甫一开口, 纪纶自觉不妙。
那天他说出“海盗首领”四个字后,属于顶级Alpha的气势肆虐,差点没让他窒息而亡。
幸好, 也或者说倒霉,他碰上的是这么个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克尔曼。
对方不仅未像第一次那般破防,还掀起冷淡的眼眉扫了他眼。
那感觉仿佛早已看穿,他是在用一种低级的方式刺探他的一切,而他,曜魄·克尔曼上校,正如包容一个小孩一般,淡淡地选择接受这一切。
他也不怕他的话传出去,更不在乎,他的另一层身份被人知晓。
纪纶莫名有这种直觉。
是,他是看不见Alpha那点微不可察的神色变化。
可谁让他熟知的另一个能气得他破防的该死Alpha,经常也是这副看穿、包容他的姿态看他呢。
久而久之,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对面的Alpha是怎么个想法。
他在抱怨,他几天没来看望他。
对面的Alpha自动将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语转换成以上意思。
“……你的话太多了。”
少年能说会道,见识广博,不管上和谁,谈论什么话题,他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男人日日而来,早已明白,年近三十,虚长了纪纶十几岁的他,只是空长了这些年份。
那几个初始看顾少年的佣人,只是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已被他吸引,百般偏颇,Alpha不敢想象,如果他……
不,绝无可能。
他承认的是,他绝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曜魄·克尔曼重新审视着眼前寡淡到了极致的容颜。
对方雪白的肤发,似乎给他笼上的就是这样一层白雪皑皑下,清淡飘渺的感觉。
没有多少艳丽和绝美感的冲击,至少比起那些货真价实的绝色存在是如此。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一种他都能领悟到的惊艳。
美丽不仅仅是对面孔的形容词,也是对姿态和气质的客观反映。
身陷囹圄,困拘于此,换作他人早该失常,可他眼前的人,依然一如往常般,活跃地调侃逗弄于他。
“你在讥讽我吗。”纪纶表示愤怒。
他没有对着寡言男人还能领悟到他未出口的那剩下半截话的领悟能力。
就按这个语境,这个表达,正常人都会觉得,Alpha是因为嫌弃他话多啰嗦,听烦了才撂下他几天不管。
纪纶觉得他必须为外面世界的人正名,不是所有外面世界的人都话多惹人烦的。
是因为窗外的天空不会经过飞鸟,海边也没有海鸥的鸣叫。
深渊系统的防护罩庇护着梅兰王国,也隔绝了这个王国。
当听到Alpha带来的老式收音机传来的滋滋电流声,一瞬间,纪纶明白了这个王国之人的孤寂。
那种与外界交流断绝,思想得不到共鸣的哀寂。
是浩瀚宇宙中渺小如芥,是无边黑暗的深渊海底,万籁俱寂。
更是,苍茫雪山里,得不到一声回应。
少年闭目,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生长了十八年的男人无言地注视着,调试着信号。
当年为隔绝优人对这片海底世界的窥探,人类花了血本打造出“深渊”,任何科技手段都无法渗透。
如今,Alpha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接收到了一点无线电广播的信号,收音机断断续续流淌出外界的声音。
“等等,回放到刚刚的频道。”俩人毫无交流,仅凭收听收音机构建联系的两天,在这一天打破平衡。
“拜托了。”一直以来,在他面前都成熟沉稳到不可思议的少年,这一刻显得急不可耐。
Alpha记得方才一闪而过的广播声,来自一个即便是他这种避世国家的人也知道的小国,但他不感兴趣便略过了。
“萨洛克……”喃喃的人全神贯注聆听着。
“我是萨洛克第一任民选总统塞瑞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向大家讲话了……”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苦闷的炮火声响起。
严格来说,塞瑞纳确实是萨洛克第一任民选总统。
阿瓦利埃的上位并不光彩,那时他忌惮着茂德的声名,跳过大选,直接在军部确立了自己的职位。
外国对他的称呼,也是萨洛克第一领袖,最高总司令之类。
此后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证明,他担当不起萨洛克总统的大任。
塞瑞纳新职务的确立,是在纪纶被塔尼亚缉捕逃亡的那半年里发生。
如杜桑那般深恨阿瓦利埃背叛之举的无数反抗者们,宛如星星之火从各地聚集,一边拥护着塞瑞纳,一举推翻了独.裁者的暴政。
然后短短半年,在纪纶还未为他们高兴多久,便听到这个噩耗。
独.裁者的势力卷土重来,在三天前发动军事政变,攻下了总统府。
他此刻收听到的,已是失败者的遗言。
长达十五分钟的音频,是那个男人作为总统,对他的子民们所作的最后讲演,也是作为一个不屈者,对着世界剖析开来的勇热心志。
大概世界也震撼于这个男人在死亡面前不屈的热血,这段音频在短短几天内传遍全球,在各种打压下至今未有消亡。
静寂的室内,两个人的心神都为此而牵动着。
“我永远是人民的儿子,是人民选举出来的总统,我将履行我的职责,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敌军曾要求他投降,他没有接受。
“我会用我的生命回报人民对我的忠诚。” 这是他用机枪回击表示的答案。
“除了我的人民,谁也不能审判我,我没有背叛我的祖国。”
阿瓦利埃没有被审判送上绞刑架,是因为他早已逃出萨洛克,受到境外势力的保护。
而塞瑞纳如果不死,并非他贪生怕死,仅是因为有些人不想让他死。
他活着,远比让他死了所得的利益大。
从一开始,他的政府就被帝国围攻。
比起卖国叛民,“量萨洛克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阿瓦利埃,他这个一板一眼,认真严肃得不像话的萨洛克新首脑实在不受国际欢迎。
他们都想将他拉下台。
炮轰总统府前,塞瑞纳拥有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可他也清楚,一个站着死去的英雄,远比跪着生还的总统来得可怕。
他选择迎击敌人,正如在祖国生死存亡之际,他保下茂德,选择自己接过总统大任。
他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人。
在纪纶印象里,这明明是一个有着当医生经历,不太像个政治家的温柔敦厚男人。
他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沉默寡言地站在阿瓦利埃和茂德两个闪闪发光的人身后。
虽然比不上那俩人,却是当年的三巨头中不可缺少的调和剂。
如今纪纶才知道,塞瑞纳才是三人中最理想化的一个。
“他们可以用暴力战胜我们,但他们无法用谎言和暴力阻止我们的前进。”
“我们种下的种子,一定会在将来生根发芽,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美丽的玫瑰。”
“萨洛克万岁,人民万岁,劳动者万岁!”
“团结的人们不可战胜!”
……
因为这个音频,曜魄·克尔曼头一次生起对外界的探索欲。
在那之前,他似乎断定自己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兴趣,只一心一意做着王国的罪人,摄政王金飚手下忠诚的走狗和侩子手。
再见面,他已通过非法途径探听到了许多外界信息,了解了萨洛克建国的峥嵘岁月,也知道了纪纶和那些人的纠葛。
他没有保留地和纪纶分享了他此刻最关心的信息,虽然在纪纶看来,这并不是分享,更像是被当成了信息倾诉的垃圾桶。
塞瑞纳太仁慈。
贵族出身,同样浸淫名利场多年的曜魄·克尔曼并不缺少政客素养,他敏锐地看出了塞瑞纳惨剧的根源。
在那种四面为敌的形势下,的确无论是谁上台,都难以避免围剿。
可……明明可以活得更长。
塞瑞纳最大的错,就是对敌人抱以幻想。
纪纶没有否认这一点。
塞瑞纳理想化的仁慈人格导致,他就是无法做到极端。
于是,对于改良派而言他太激进,对于革命派而言他又太保守。
在对外交涉中,他总是试图以一种更缓和的方式处理矛盾。
比如,他有下决心清理境内的外国资本,可同时他又保障了他们的部分权利。
而在面对塔尼亚等强国的蛮狠索要时,他竭力发挥口才,声嘶力竭明辨是非讲道理,最后谈成条件,以一种好处兑换另一种好处。
可他不知道,他想下赢的这盘棋,恼羞成怒的对手宁愿掀掉桌子 。
“也许他真的有很多不足……”
之如他没有用铁腕手段镇压反叛势力,掌控军队,也没有让萨洛克真正走向富强。
但,他都不该死于一场谋杀。
纪纶知道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会被人用怎样的眼神看待。
也许Alpha会认为他天真,会看不起他。
可他还是无法忽略,得知塞瑞纳那样结局的他,心里涌起的只有无尽的钦佩。
用生命回报人民信任和忠诚的男人,真的,很伟大啊。
曜魄·克尔曼同样没有否认他的话,前者似乎认定,为自己所执念的东西而死就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
他不赞同的,仅仅是,“他不该就那么死去。”
要做就做到极致,拼死一搏,而不是想着还能缓和,也许敌人还能因为忌惮,换来一线生机。
“他是为了茂先生。”纪纶低低道。
回头看半年前,为什么是塞瑞纳上任总统,而不是茂德,一切水落石出。
就是为了保护茂德而已。
自知能力不如茂德的塞瑞纳,清楚地明白,前者才是萨洛克的真正救星。
第一位真正的民选总统要迎接的风暴太剧烈,茂德不能折在这。
只有了解塞瑞纳和他与茂德友情的人才能明白,他上位时所抱的初心与决心。
别说现在不理解的曜魄·克尔曼,曾经那是连纪纶都怀疑过的事。
得了他点醒的Alpha仿佛想到什么,再无言可回,很久过后,他才自言似说道,“每个人都要迎来死亡的结局。”
说着这样话的男人,估计也没想到,马上他就迎来死神的光顾。
那是谈话结束后不久的一天,这位因犯错被撸去副艇长职务,发配边缘的大人,纵使再受摄政王赏识偏爱,如今也承受不住压力,要将纪纶交出去。
接手他这个贡品的官员,举办了盛大的酒会表示自己即将加官进爵,及其能将讨厌的克尔曼男人踩一脚的愉悦。
“呵呵呵呵,放心吧,我一定会快马加鞭完好无损地把他进献给摄政王大人!”
纪纶打了个寒颤,被当做物品交接的恶寒感还未生起便已尽消。
无他,就算他愿意再乖乖当个物件,来个王国首都十日游,有人也不愿意了。
“混蛋纪纶!!你还要玩多久才肯回来!!”
暴怒的宋礼随着黑色装甲系红带子的尖兵一起攻入,个个骁勇善战,气势慑人。
反观得意忘形的酒会一群人……
唯一有战斗力的治安官一方,他们英勇无敌的Alpha首领几乎失去战斗意志。
酒会歌姬手持的利刃就插在Alpha心口以下的腹部。
曜魄,我的弟弟……
女人眼里无声淌下,早已知悉他身份的纪纶,在心里为她补上弑杀血亲的悲嚎。
但也仅仅如此。
飞虹·克尔曼到底只是个普通女人,出其不意的一击,能伤到一个顶级Alpha也就罢了,更进一步的伤害是不可能的。
为她补上剩下一击的,是个幽灵般的男人,他面罩下的轮廓英挺而锋利。
“朝老师……”纪纶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位老师,除了崇明,只有他。
不过一个照面,就令这位王国赫赫有名的克尔曼濒临死亡的边缘。
“等等……”奄奄一息的Alpha声音低磁喑哑。
他自知他的得救已成定数,无法挽留,还要试图出声叫住他?
纪纶想起那些他从未吐露过的心声,那些有关信念理想的东西,虽然说起来很可笑,他这样的人,这么久下来,也有了所谓的信仰。
而这些话,归国后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其他人不必说,就算是顾容与,他也无从说起。
他可以承认,他对顾容与即便失忆,也会产生的不一般感情,却唯独不能在价值观层面,与他有话可谈。
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王国,Alpha争取来的十天里,他们确实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
他状似玩笑般说的,与伟大的人同行,自己也会成为伟大的人。
他用冷硬的口吻说的,自己成为什么罪人都不重要,只要,能让他看到太阳。
纪纶回头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只一眼,也够了。
黑发的Alpha阖上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片深蓝黝黑的海底,一个光影坠入其中,打破死亡的沉寂,光与声,自此铺天盖地涌来。
在这个冰冷黑暗的海底,原来……也会有光亮照进来吗。
第143章 往事:女王与骑士 在朝闻道还叫涂思远……
“华龙共和国国际交流代表团, 使者三人觐见……”
随着礼仪官宣传,沉默站列大殿两旁的王国大臣们神情为之一肃。
率队走在前头的Alpha黑发黑眼,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端肃俊俏面容。
大臣们有些按耐不住交谈起来, 都说塔尼亚人最重礼仪,上流贵族们无不气质出众,芝兰玉树。
而今众大臣看面前的男人一丝不苟朝他们的女王行礼,通身气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得的还是, 他并无塔尼亚人那种睥睨众生似的傲慢。
属于Alpha独有的侵略性气息,被他很好地收敛起来。
年轻人身上淡淡的檀木香,一种神秘东方特有的木质系信息素, 透着低调沉稳的典雅。
这样的味道, 是对于王座上正怀孕的Omega女王,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冒犯的程度。
低眸简单浏览过递上来的文书, 华贵王座上的女王轻叹:“诸位的来意我已知晓, 但……您只怕来迟了,昨日帝国的使者已来送出交涉书, 两位……”
说是交涉, 实则是通知而已。
没有自保之力的梅兰王国, 在这个国际局势风起云涌, 各国都在争霸夺权的时代, 成为大国的盘中餐似乎已是定局。
女王未尽的语音, 消散在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中。
梅兰王国整个建立在海上, 作为首都的王宫也四面环海。
站在议事大殿之上, 能望到四周飘飞的帷幕后波光粼粼的碧蓝之海。
阳光、海水, 似乎和这个王国的人深度绑定。
连他们的女王仿佛也是饱含春水,眼中有汪洋大海的温柔女性。
作为全世界为数不多的女性领导者,并非铁血女强人, 仅是一个温和毫无攻击性的女人。
“禀告殿下——”涂思远抬头回话。
光影摇曳,伫立在海上的整个王宫,仿佛一座璀璨的水晶宫殿,连带这里的人好像都是晶莹剔透的。
那片金灿灿的日光与蔚蓝海面折射出来的无尽波光,此后永远刻画在他记忆里,不曾褪色。
“如果您是想借机挑拨鄙国与塔尼亚的纷争,恕我直言,那是没有用的。”
不管他们俩国如何划分利益,顶多是你多我少,无伤大雅的一点小纷争。
对于梅兰王国成为他国附属的结局,并没有任何改变。
“是我误解了,请容许我致歉。”
此刻站在殿下的,是蒸蒸日上的大国才能培养出来的,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在塔尼亚帝国不可一世的全球扩张侵略下,他所带领的开拓军团,愣是在蚕食鲸吞中生生咬下好几块肉。
女王淡淡笑了起来,吩咐大臣用心招待好远道而来的贵客们。
以开拓团成员为主的代表团,刚听完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就被迫退出大殿,实在一头雾水。
早点与女王坐上谈判桌,达成协议,意味着共和国在接下来的交锋中能得到更多利益。
他们比帝国后来一步,已是落了下风。
要从虎视眈眈,对梅兰王国志在必得的傲慢帝国人手中抢夺猎物,不是一间简单的事。
此刻甚至不用考虑梅兰人的意愿——这话虽残忍,但确实是现实,王国只是一块待宰的鲜肉罢了。
扣住女王脉门,看谁占尽先机,这就是他们两国的当务之急。
团长不抓住刚才的机会再进一步,是不想显得咄咄逼人,逼迫太过吗?
是想徐徐图之,不动声色拿下女王?
头领的一言一行都会引起底下人的无端揣测,更何况涂思远此行是代表华龙国,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冲他们观望。
不明白自家老大用意的团员,一时都深感人生艰难,压力山大。
但明显团员们都十分信任,这位年轻的只有十九岁的团长。
他不解释,众人便就沉默地跟从。
唯一会有异言的人,来自雨花台遣派的特派员,他是这个交流团实际的最高长官。
可他在国内长久的富贵生活中闲散惯了,不愿多事,一时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总归自己名禄都享有了,共和国多一块土地还是少一块,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此番出使,如果能压帝国一头,夺得更多好处,功劳自然少不了他。
而若任务不顺,最终担责的人亦不可能会是他。
他可早摸透了这位徐家子的性情。
不管是作为开拓军团还是交流团的领袖,他都会义无反顾担起责任。
除此之外,还多了那么点没必要的情义。
这样的人,不说在那样的家族,就是放眼这个操蛋的世界,也属奇葩呀。
特派员不动声色的观望时,转机迎来。
女王隔天召见徐代表。
此后几天,都是涂思远得到与女王的会面机会,帝国使者被迫坐冷板凳的差别待遇。
足足十天。
这样的特殊,足足维持了十天。
很久以后,特派员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那些黑夜里,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也许他早该发觉不对,阻止这两个人的见面。
到底涂思远是共和国最亮眼的后起之秀,无可匹敌的双子星,如果涂思远没有在那十日被蛊惑,做出后来的事,共和国一定会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更耀眼的未来。
可惜,一念之差。
他的一时松懈和放任,让后来人多了一段可以津津乐道的“十日谈”逸事。
所有人谈起曾经的双子星涂思远,都要说起他“骑士”称号的来源。
一段不为人知的十日相处,换来骑士十个月誓死不渝的守护。
旁人看热闹是看高兴了,共和国的脸面被扇得啪啪响。
在这个可怕的未来发生之前,涂思远在属下的起哄中被推向王宫。
不管后来的人如何臆想揣测他们这十日的相处,在涂思远眼里的每一次会面,都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交流。
第一天,女王向他询问,华龙国是否也如帝国人一样爱好花卉。
她的信息素是木樨花香,却没见过这样的花。
涂思远后知后觉答应,有机会给她带花树种子的礼物。
女王十分感激。
第二天召见,是因为女王突然想起来,他有一位叫崇明的朋友。
对方的博识和智慧,一直让她十分仰慕。
那时的涂思远情商堪忧,但也不至于发现不了,女王打听崇明,更多是羡慕她的自由自在。
能够随心所欲追逐自己好奇的东西,满足心里的求知欲,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
他诚实告知,她应该没机会见到崇明了,后者对梅兰王国没有兴趣。
女王很久没有理他。
对方不来,她确实没有机会踏出王国去见她。
第三天,双方默契翻篇,对任何亲朋好友的事情只字不提。
漫步在海风习习的宫殿,女王向年轻的尖兵请教了许多问题。
他不善言辞似的冷酷外表显得不近人情,甚至冰冷刺骨。
结果交流起来才知道,他的博闻强识,一点不逊色他那位朋友。
不管女王想了解外界的什么知识,他总是能知无不言,或是坦然告知自己的见识浅薄。
“徐代表,您觉得这个王国好吗?”连着几日天南海北的畅谈,第六天,女王大胆发问。
她对那四季都有鲜花开放,可以看到小兽飞鸟的山野非常感兴趣。
梅兰王国什么都没有,除了海。
上个世纪,他们沉没了国土,以选择躲避优人的控制。
历史证明,他们在那一刻做的选择是正确而有意义的。
世界各地沦陷之时,只有王国不受侵扰。
它成了人类最后的一片净土。
在白色革命军打响反抗的第一枪后,王国忠诚地履行了身为人类的职责。
大量矿石开采,武装勇士,支援前线。
时至今日,它已没落,可谁也不能忽略它的地位。
第七天,又是一句大胆开麦,女王完全没有要替他遮掩的意思,直接问道,“徐代表,您不高兴吗?”
他的不高兴来自国内。
彼时何夕洛风与乌师偃去了晋王城,一场腥风血雨的变革即将开启。
他不知道两个朋友做的事对不对,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这与你无关。”
直男癌式打断关心施法,女王面不改色。
第八天再度召见,迎来一个压抑不住心事的怒气冲冲的涂思远。
一番问答,女王愉快地和他骂起了国内那帮人。
几年前,要他和乌师偃摈弃嫌隙,团结一心组成搭档的人是他们。
如今,想尽办法要将他们分开的,也是那帮人。
分开后,他和乌师偃都迎来一阵低谷期。
因着徐家位高权重,掌控华龙国外交部,就算不再打比赛,他也能活跃在国际上,混出一点所谓的名声。
乌师偃呢,无父无母,没有任何助力,顶着那么多冠军光环,也只能加入军部,驻守边境。
听说,为了让他能者多劳,派给他的任务还不少。
可他任劳任怨干了不少活,国际上却仿佛查无此人。
曾经共同征战大大小小的国际尖兵比赛经历,让涂思远无法忍受昔日的搭档落得这样的结局。
在他忍不住想要出手给乌师偃调离岗位前,他们共同的好友何夕洛风,将乌师偃调到了自己身边。
“这样看,他的安排不是挺好的吗?”不知内情的女王诚心发疑。
涂思远极力忍住,忍了又忍,才忍住将友人拉出来批.斗一遍的冲动。
好?哪里好了?
两个人都是乱来!
乌师偃没脑子就算了,洛风也那么冲动!
素来寡言冷酷,孤傲不群的Alpha,只有同为双子星中的另一位,才能凭他跳脱无语的言行,激得前者嘴里多蹦出几个字。
但可怜见的,从小受着严苛教育长大的名门少爷,连个脏话都不会说。
女王忍住了笑。
第九、十天,一晃眼而过。
这两日,彼此似乎都无心再聊起不开心的话题,女王和他分享了孕期的幸福,最后请他喝了杯自己制作的花茶,此后再未单独召见过他。
再见面,是帝国使者组建的局。
他们似乎再忍受不了被冷淡,坐看华龙人得意的场面,在这一天强烈要求女王必须出席,并答应他们参与一个小游戏。
“既然女王犹豫不决,无法在我们两国之间抉择,那就将结果交给命运,当然,各位也可以将此视为一个实力的赌博~”
“游戏的规则就是,谁赢——谁得到这个国家!”
全场哗然。
已经接受自己祖国命运的王国大臣,再失去心气,也没办法接受以这样儿戏的方式失去祖国。
这样的规则,根本就等同于没有规则。
他们要是有实力,王国还会沦落到今天吗?
明知他们不甘的帝国人,还要发起这种戏弄式的挑战,简直、简直——
没等他们骂出“欺人太甚!!!”这样的话,大臣中的一个男人站了出来。
“我愿意接受贵国的挑战。”
克尔曼家族素有王国守护之盾的称号,在这场赌上国运的擂台挑战赛中,他赢下了十三个对手。
“克尔曼公爵!!”
人群喜极而泣为他欢呼,赢下十三个对手,意味着他们可以留下十三块领土。
帝国阵营不为所动,挑衅的眼神冲华龙国而来。
在这个游戏中,能作为他们对手的从来不是梅兰人。
后者,乃是胜利者的奖品。
公爵赢下十三个人,他们可以再派十三个人上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要赢得比华龙人多!
“我们也派个人上去吧,不能让塔尼亚人太得意忘形了。”特派员已经开始跟人商量起选手上场的顺序。
帝国此行带来的尖兵不多,等级虽然都还不错,万幸刚刚折了几个。
接下来只要防备对面那个Alpha伯爵,让他们获得更多优势……特派员决定使用田忌赛马战术,让己方最高水平的选手留到最后出场。
“喂,等等!涂思远你做什么!”
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Alpha,二话不说就上了台,三两下将对面已是强弩之末的克尔曼击出擂台。
众人目瞪口呆,他如常向王座上女王行礼。
擂台下,各人神色各异,前一秒,满眼不甘心的克尔曼仿佛看清了什么,此刻盯着涂思远,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个黑色头发,海蓝色眼睛的男孩,怀中抱着拥有蜜糖色眼睛的婴儿,无悲无喜地看着眼前一幕。
比他大些的女孩扑倒在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接下来上场的选手,不只没有华龙国的,也没有梅兰王国的人。
在派出几个尖兵试探后,帝国这边上场的是帝都老牌贵族出身的阿利克·雷蒙伯爵。
与涂思远赛场上打出来的名声不同,伯爵从伍多年,马上将荣升为准将,他相信男人的荣誉应该从战场上获得。
而比赛有规则保护,赛场上的尖兵到底没经过鲜血磨砺。
涂思远又太年轻,这两年的战场经历到底没法抵消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
胜利的天平似乎一目了然。
伯爵审视着他的对手,这个往日和他的军团有过利益纷争,但总是王不见王,从未直接交手的对手,不像那些张牙舞爪露出信息素的Alpha,青年是仿佛打了信息素阻隔剂般的内敛温和。
和他冷冰冰的脸大相径庭。
“是想在女王面前维持颜面吗?”
听说过前几日传闻的他如此认定着,却见对面的年轻Alpha摇摇头,道,“适可而止。”
伯爵嗤笑一声。
很多年后,已被皇帝任命为帝国元帅的雷蒙伯爵,无数次回忆这段他折戟在这个海上小国的经历,都会将忠告送给傲慢与生俱来的帝国人。
他的话,也让后来居上的那两位帝国双璧弗纳德·雷蒙与迪基·希尔维特清楚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管他们如何所向披靡,在那个遥远东方的国家,还有人,是他们难以战胜的存在。
“如你们所言,获胜者享有这个国家,现在,你们输了,还不退出去!”
将近十个月,无论停泊在王国海域周边的帝国舰队送出多少尖兵,全都倒在这个华龙国的尖兵手下。
帝国人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还记得他们自己定下的游戏规则。
涂思远一日做着这场擂台赛的胜者,他们一日不能沾染王国分毫。
看着那个几乎精疲力尽,还不忘向女王行礼的男人又一次击败对手,帝国人只能不甘又愤恨地离开梅兰王国。
旁观了全程的华龙国特派员震惊自己所想,想指挥人上去替下涂思远,没有一个人抬头。
很快,特派员也看出来了,涂思远每一次迎敌前向女王的行礼都在表明,他是在替女王接受挑战。
十个月,他守护了王国十个月。
第十个月,无论是他的精神身体,还是家族国家给的压力,都已到了负荷临界点。
他带着王国荣誉首席骑士的称号,不管不顾外界的众说纷纭,自顾倒下去睡了一觉。
接着,在一阵地震的摇晃感中苏醒。
王国正在沉入海底,不是错觉。
经过世纪战争,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王国,因为帝国扩张的野心,将要再一次沉入海底。
涂思远带着满腔不可置信,奔向坍塌的王宫。
一路看到的王国人,都有种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癫狂。
他们在报复?在高兴?
“还没有到那种时候,”他找到女王劝告,“这个系统只有你能启动,是他们让你这么做的吗?!”
他知道王国中有些激进派,对外界怀着极端情绪。
克尔曼公爵一死,没人能压得住他们。
“不,没有人逼迫,一切都是我的决定。”女王坦然坚毅。
顶着会被后人质疑唾骂的压力,甘愿做出的决定?
梅兰王国这个特殊系统,只有王室拥有最高权限,且还要付出巨大代价。
涂思远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坚韧的女王,会心如死灰走到了这样绝望的一步。
可不管他相不相信,女王迅速萎败下去的身体都在证明,深渊已开,王国将沉。
“这次我没有召见您,您为什么还要来呢?”
“……我是王国的守护骑士,不是吗。”
“已经够了,”躺在废墟中,沉默了很久的女王缓缓道,“您为我们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回响,是侍女抱来了女王前两天刚出生的女儿。
不同于贴身女侍们看着婴儿时深重的绝望,女王的脸上带着欢欣喜悦,还有满腔对孩子的爱意。
“您看这个孩子,多么健康,多么可爱,妈妈的小朝阳,一定要好好长大,每天努力地吃饭,不可以挑食,要做个健康的孩子,以后交到很多很多朋友,没有什么成就也没关系,只要做到真诚善良,健康快乐……”
每一条生命的诞生都值得庆祝。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梅兰人看到这个孩子的喜悦还没他来的多,涂思远依然温柔地接过孩子。
这个孩子平凡,普通,只是个Beta女婴,脸上还有胎记的瑕疵。
可她仍然值得他高兴。
“这是你的愿望吗。”他已经明白女王最后的心意。
“如果十八年后,您还记得我,那就请您回来一次,请让我……让我看看她长大后的样子……”
“这是诺言,骑士先生。”
“Yes Your Majesty!”
海浪翻涌,淹没世界。
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王国存在的痕迹,一起消逝在深蓝的海面。
涂思远迎战帝国十个月,都没这样的精疲力尽。
“团长,急报!国内传来消息,洛风少爷、洛风少爷他去世了!”
他怀抱婴儿,站在废墟之中,似乎又感到,海浪袭涌,将他整个淹没。
第144章 往事:过去与未来 他不是骑士,但他能……
没有余力为自己的朋友伤悲。
家族与雨花台的各种任命书如雪片般飞来, 裹挟着涂思远不断奔向异国他乡。
他在梅兰王国的所作所为,另一种程度上得到雨花台赞扬。
虽然表面没有实际的领土等好处,还让华龙国失去在海上的统治权力, 与塔尼亚帝国树敌,但他为华龙国所挣的名声,最终带来数不尽的利益。
幽灵骑士之名,自此享誉世界。
涂思远无数次思考自己这可笑的名号, 却在许久后回到崇明书社,躺在浴室的浴缸里,才算真正有空静下心来梳理思绪。
砰, 有人敲门。
三秒后, 是第二第三声拍门,相当有规律。
显然来人并不能领悟他想一个人独处的情商。
涂思远从里拉开门, 无奈:“你要用浴室?”
“我以为这个时间没人在书社了, 你在里面待了三小时二十分钟。”
相素节不用看钟表就记得时间,盯着他道:“还有, 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从心理学上讲你关闭所有灯光, 拉上窗帘, 营造黑暗环境, 是想避开外人独处。”
“但我相信你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虽然你明显是敏感多思的类型, 不过比起沉溺黑暗, 你应该更想得到一个答案, 如果自己思考没用,我不介意做一回指导。”
不是这样,不是。
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大。
他就是想发泄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
“……所以, 你能不能先出去,我什么都没穿,虽然你不会害羞,但我会尴尬。”
和相素节辩驳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你辩不过她。
十八岁正值青春妙龄却毫无羞耻感的相素节耸耸肩转身,“对了,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女婴,介意跟雪秋一起玩吗?”
“她不能被你拿来研究。”感谢相素节至少还有尊重别人想转移话题的情商。
“哦,不行吗,我想看看雪秋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
声音显而易见的失望。
在国际上智商颇有几分声名的女孩,情商显然比他还灾难。
涂思远拿这种直球没办法。
早在回来前,他就从其他朋友那知道,相素节从老家的晋王城领回一个孩子。
当即一咯噔。
活泼可爱的婴儿和小白鼠在相素节眼里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你看我侄女可爱吧?跟我一样少白头诶。”
涂思远凝视着相素节后脑勺那一绺白发,和她双手抱过来的婴儿头顶一绺白发,默然无言良久。
真的活泼可爱吗……他见过的婴儿少,可再少,也没有哪个婴儿表情会像相素节一样平静,不哭不闹。
这对姑侄俩果然是他们老相家变态发育出来的吧。
还是晋王城的风水就是这么奇特?
想起晋王城,涂思远更失去说话的欲.望。
书社成员中知道他回来,不约而同汇集过来的人,坐满一室。
都没有聊天的兴致。
曾经天南地北,无不可说的交流场面如在昨日。
可转眼,画面就失去一位中心人物。
同时也正是因为他的离开,整个书社都得到打击。
今天若不是涂思远时隔许久回来。所有成员还得暂避锋芒,远着书社位置走。
涂思远清楚地明白他们闭口不谈的理由,私心总觉缄言太过,却因为素来不愿多话,也不出声。
偌大的书社,一时安静的只有隔壁婴儿房相素节逗弄孩子的声音。
只有相素节没变。
只有她,没有其他人脸上那种静默得可怕的脸色。
就连乌师偃,这个一向神经大条,跳脱冒失,经常精力旺盛到让他心烦意乱的家伙,身上也笼罩了一层说不出的压抑。
涂思远不想因为一个人,产生两次烦躁的情绪,于是他开始指出乌师偃一个人霸占客厅整张沙发,还把附近一圈都弄得脏乱差的行为。
一向邋遢散漫的家伙,在他厉色呵斥收拾好沙发时,没有如往常一样得意地挑起来嘲讽,你这个龟毛死讲究的洁癖大少爷,看不顺眼就自己收拾啊,我就爱沙发现在这股原始自然的样子。
一旦他这么说,一场放外面铁定惊动媒体的双子星大战必不可少。
这个人间仙境的书社也会变得乱七八糟。
可他没有。
乌师偃抬头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看了他眼,起身让开了位置。
面前的茶几上是乌师偃吃剩下的食物,地上是他一来就扫下去的杂物。
无数次互相看不顺眼的挑衅博弈里,这是涂思远第一次赢得那么顺利,他难得占了上风。
他很想如平时一样,露出个被崇明等友人诟病了无数次的装逼冷笑。
但,可能是太累了,嘴角肌肉牵动无力。
过了很久,他拿来抹布拖把,将沙发和周围一圈清理得干干净净。
隔壁相素节已经开始教起孩子读书,也不知道几个月大的婴儿脑发育程度,怎么识得字。
涂思远无语腹诽着,就听走到婴儿房的乌师偃对里面说:“相素节,你到底有没有心。”
声音凉薄含愠。
看着相素节的侄女,乌师偃大概是想到了洛风的那个弟弟吧,涂思远想到。
洛风弟弟才出生,他就抱来书社跟大家炫耀,差点没把整个雨花台惊动过来。
那时他兴致勃勃和他们计划,以后要怎么教导弟弟。
他那么期待的弟弟,却不能陪着他长大。
涂思远推开门,一个人走出去,
不想留下,听里面的争执,也没必要。
相素节是不会生气的人,乌师偃也不过是需要一个情绪泄出口。
可惜后者找错了人。
对着相素节生气,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生气。
前者会理解体谅乌师偃的失控,但同时也会冷静而理性地指出,这样的感性是没有必要的。
涂思远:“……”
算了,他担心乌师偃干什么。
可怖的能量袭卷飓风,顷刻而至。
在他走出书社不久,卞玉京就到了。
后者也是书社一员。
只是比起他们这帮为真理与知识聚拢在一起的人,卞玉京更多是因为一个人。
“你已经退出书社,还来这里做什么。”
“相素节人呢,我要找她要个说法!”
“她不需要。”
卞玉京怒目圆瞪:“你包庇她!”
看似柔弱的Omega身体,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涂思远神色凝重,却没有丝毫惧色。
卞玉京一手操纵大量武器同时攻击的功夫出神入化,放眼国际,都是令人胆寒难以防范的可怕存在。
落在涂思远眼里,却没有多少可看性。
“混蛋!我看你能护她几时!!”
两年前同为征战国际尖兵大赛的一员,卞玉京自然清楚他的实力,他鬼魅一般的速度,恰好是他的克星。
何况,他和乌师偃才是队里的王牌。
卞玉京愤怒悲鸣,一张绝美的脸变得狰狞无比。
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涂思远在相素节身边一天,他就动不了相素节一天。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相素节那些可笑的古籍理论,就让何夕洛风失去生命!
该死的难道不是发掘出它们的始作俑者吗!
何夕洛风有什么错!
临走前卞玉京的一顿控诉,还是影响到了他。
涂思远发现自己情绪变得异常低迷时,长叹一口气。
卞玉京这种异常情绪化的人,也是他不想打交道的类型。
同样,他也很不擅长应付。
明明物理层面他是打赢获胜的一方,可每次都要因为对方过于强烈丰沛的情感受到影响。
真是不舒服的体验。
偏偏卞玉京的那份强大力量,正是来源这种固执而极端化的情感。
他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影响到对相素节有意见,可那种绝望、悲伤、愤恨,会长久地萦绕在他心里。
真的要这么活下去吗。
他知道卞玉京是将活下去的动力,从热爱洛风,转移到了对相素节的恨。
可是这样有意义吗?
涂思远发现自己真成了相素节所说的,敏感多思的人。
他回头看着书社方向,想到的不仅是洛风的弟弟,还有相素节的侄女,他从梅兰王国带回来的孩子。
这三个孩子的未来,又该是怎样的?
自知自己陷入一种不该有的思考,这是让家族和共和国高层都提防的大忌。
他还是无法抽出自己。
大脑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界,再无心往日做惯了的工作。
这种比往日表现得更明显的变化,自然轻而易举被人发觉、警告。
以前不管他心里有多少异样的心思,念在他能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长辈们素来对他宽容,从未罚戒。
这次过分了。
在他难得回涂家的一天晚上,他才发现,小朝阳被扔出去了。
他在垃圾场找到她的时候,孩子正被一个拾荒老人笨拙地哄着。
没有富裕的美味食物,漂亮的绸缎衣裳,老人却有涂家人永远没有的仁慈与爱。
那天最后,他没有把孩子带走,也没有再回涂家。
“你好像变了呢。”
相素节在一场上流的酒宴上找到他。
“你这样很像洛风。”她如常地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仿佛他并没有离开。
“他也爱这样胡思乱想,不过他爱思考是因为他心无所束,你这样有家族责任感的人,怎么突然……”
“素节!”他还没有强悍到,可以这样如常提起因为去世的挚友。
不过他很快原谅了相素节。
“没有家族责任感的人,反而为此而死,这可真是……”女孩眼中黯淡一瞬,再未说下去。
这个从来目光熠熠,仿佛眼中有苍穹宇宙的女孩,孤身一人从偏远封闭的晋王城跑来首都,和他们相遇相识又相交。
如今,她来去匆匆,也不管有没有请柬,想见他,就无视那些权贵的打量,径直朝他走来。
说完了想说的话,便毫不留恋离开。
涂思远闭了闭眼。
书社好像就他一个无用的人。
因为洛风逝去而一蹶不振的乌师偃,投身边境,任谁也找不到。
可他在战场上的战绩和威名却不断传到首都。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
他说:“果然,我还是适合当一件武器。”
其余书社的大家,也在他们各自的领域展露头角,即便受到雨花台的猜忌打压,还有牵连,他们的光芒依旧不能被遮挡。
最惊人的还是相素节。
谁也不知道她何时发生的改变,但因为她的改变,随后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
有人说,相素节是在在侄女身上做研究时,忽然顿悟大变。
她捡起了洛风那些没能贯彻下去的理念,整日埋头苦读,闭门不出。
才骂过她没有心的乌师偃自然震惊这种变化,涂思远却淡定。
一切的质变都源于量变。
他一直相信相素节并非真的无情,没有人性,她只是太过迟钝。
脑海里装了太多冷冰冰的知识理论,总是容易忽略身边的人和事。
可她身边的人并非没有影响到她,可爱可怜的侄女,温柔的洛风,每一个人都在潜移默化改变着她。
更何况,那个少年,曾经给过她那么纯粹无私的爱。
四年一晃而过,晋王城登闻鼓奏响全国,相素节身陷囹圄,传到首都。
涂思远被徐家老爷子叫到跟前,不许他过问这个朋友的事。
他面色平静,“就当涂思远已经死在梅兰王国。”
那时连战十个月的他,本该力竭而亡。
最后却奇异地留了一口气,活到今日。
那个被所有人爱着的人,不该死的家伙却死了。
他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他身边。
而这一次,有他,就有相素节,相素节如果出事,他一定也不在人世。
“你当真以为你是济世救人的高尚骑士!”
“我确实不是,毕竟骑士没有我这样无用的。”
“但我能成为——”他有些哽咽,却清晰道,“一个‘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人。”
这就够了。
“朝闻道?”老爷子咬牙默念,“好一个朝闻道!”
涂家最高长辈发话,往后华龙国再没有一个叫涂思远的人。
他只是朝闻道。
他不在乎。
从涂家走出来,一直走出首都境线的他,从未有过的一身轻松。
和乌师偃等书社人一起赶赴晋王城,他们遇到三个王城尖兵。
华雄、赢肆、林风吟,三位初出茅庐的城主。
“你们不介意多我们四个吧?”赤色装甲的少年笑嘻嘻问。
笑容明朗得仿佛这不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征程。
“我得把小女孩借我的东西还她呀!”
两年前华雄挑战老城主时,多亏相素节送来的特制新装甲助力,他撑到了最后。
“对了,阿兰得晚点到。”
从华雄口中得知,蓝兰刚生育孩子,千里奔波不易,今天还未赶到这里。
“她可以作为外围战力,接应我们突围,阿兰超靠谱的哈哈哈。”华雄完全没有蓝兰可能会食言不来的意思。
朝闻道他们信任自己的朋友,正如华雄他们信任彼此。
就这样,一群临时组成的小分队,劫了晋王城的狱。
过程很顺利,但围堵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一波接一波敌人战至眼前,数不清这是第几轮敌人,打到后面,眼前只剩下昏天暗地,血雨腥风,全凭本能支撑。
纵使他和乌师偃都能以一敌百,架不住千军万马的阻挠。
华雄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追随者,为他们的营救增添了太多力量。
一个又一个无名之辈,挡在他们前面,接力护送他们突围。
三万里路程,数十个城市,他记不清倒下的人有多少。
全程他和乌师偃轮流背着毫无战力的相素节,不敢松懈一刻,更不敢交给其他人。
他们都怕。
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让她出事。
后来,一边保护背上的人一边迎敌,已经成了他们的肌肉记忆。
与高度紧绷的他们完全相反,相素节全程十分平静,没有畏惧,没有后悔。
只有那一天赶路,她伏在他背上,突然说:“阿远,我想他了。”
仅此一句,朝闻道身形一颤,差点没忍住倒下。
哪怕相素节再多说一句都好,他都不会那么难受。
可她就这一句话,仿佛钢筋铁铸的牢固城池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汪洋大海倾泻而出。
朝闻道好像又回到了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天,溺毙的窒息感。
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他感觉有湿润的液体打湿了他的后颈。
可那也可能是血液。
是幻觉吧。
面对雨花台禁军的包围,相素节再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镇定自若走出他们的保护圈
走进那栋路边民居,去和何夕之谷谈判。
再后来,尘埃落定,他在雨花台接受长者召见。
老人的平静下是汹涌波涛。
他的处置结果出来,所有职务军衔全部清零。
乌师偃从他跟着洛风去晋王城,护卫不利,就被判了无形的死刑。
出来的时候,他遇到四岁的男孩。
对方小小年纪,目光已然成熟,还有种不符合年纪的通透。
叫住朝闻道,他问,“你们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朝闻道过了很久才想起,有一次华雄在逃亡路上小憩时说的话。
“真想让我儿子看看,他老子来过的地方。”
再一次看到男孩,是四年后相素节失踪,他来雨花台打探消息。
“也许是为了让你这样的孩子,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是吗。”
四年,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大男孩,眼眸寒冰冷漠。
言语间都在透露,他对这个问题已不感兴趣。
可是……他今天看向天边的时间比往日更久。
走出很远的朝闻道回望雨花台,在那片高大威严的殿宇城墙间,四方的天空似乎都垂落下来,压在男孩瘦弱的肩上。
雨花台外,相距甚远的贫民区,额角有着红色火焰胎记的女孩奔跑在垃圾场上,广阔蓝天下,回头对着身后的老人呼唤,笑容温暖灿烂。
四环外,逼仄平房里,高马尾女孩双手叉腰训斥窝在沙发里的男人,不准再乱丢吃剩下的食物和烟头。
旁边有着白头发的女孩仰头盯着墙上地图,写着家乡晋王城地名的一角,浑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无动于衷。
朝闻道探望路上,途径另一个平民小区,偶然看见一对异地来的兄妹与人打架。
男孩瘦弱的身躯牢牢挡在妹妹身前,发现有大人来,不慌不忙,假借了他的身份吓走那些孩子。
朝闻道的心情突然平静。
孩子,还有孩子。
是啊,还有孩子。
第145章 摄政王 他当然要偏私——
公爵金飚如一阵狂风卷进王宫, 又气势汹汹离开。
他体型庞大,身材魁梧,站在空旷的王宫殿堂下, 也不减丝毫压迫感。
王座上的女孩,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弱小可怜。
任他自顾自说了一大通话,身为王国的公主,都不敢提出一句异议。
直到金飚提出, 要派精锐军队镇压那个叛乱的小镇,女孩仰着头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
“克尔曼伯爵遇袭昏迷,我很难过, 慰问安抚便如大公所说, 但子民无辜,还请大公顾念那里的普通人, 勿迁怒连坐。”
“公主说笑了!我当然会爱惜子民!”
话锋一转, 那张剽悍凶猛的脸上略带讥笑不屑道:“兴事生乱的乱臣贼子我不会放过,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刁民也少不了一个下场, 我可不是你那个罪人母亲, 弄不明白是非对错, 被自己的臣民唾弃!”
宫殿鸦雀无声。
良久, 王宫内室发出抽泣声。
“公主, 他太过分了, ”侍卫灵泽满眼心疼不甘道, “摄政王他怎么可以当着您的面说女王的坏话, 真是……真是……”
“好了, 你先下去给公主准备明天要穿的衣物吧。”另一个侍卫支走卧室第三人,转身跪倒在面颊有有红色胎记的女孩面前。
她单膝下跪的骑士姿势,二十七八的年纪, 眼神坚定而决绝,满眼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公主,请您务必不要听进金飚的话,您的母亲是一位伟大优秀的女王,没有人比她更爱自己的子民。”
“我知道,灵晔,”现在的公主朝阳,曾经的红柚收回注视鱼缸的目光,移到女人身上,“这话你已经跟我强调过很多次了,我没有怀疑过母亲。”
“我只是在担心,不,我只是在想,什么是刁民。”
女人眼神一瞬间柔和,“您为什么要这么温柔。”
明明就是在担心那个小镇居民的安危。
一周前,海贼“幽灵”联合部分王国士官发动叛乱,占据整个安尼斯小镇。
当地驻守的治安官曜魄·克尔曼遭遇致命袭击,勉强被保住一条命,送回王都。
金飚大怒,当即下令要消灭叛军,今天来王国汇报不过是个形式。
他脾气火爆,盛怒中还不知要怎么暴力镇压叛乱,殃及无辜。
公主不在意自己被冒犯的威严,反而在意那些平民。
这就是她的朝阳公主啊。
“刁民这话,到底谁来定义,如何判定,还不是大公他的一家之言,那里的人遭此一劫实在不该,他们活在这个水下世界本来就很难了。”
“我明白,您放心,我会派人看着那里的,金飚想乱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一个王宫侍卫这般口气,双方似乎都没有疑问。
“还好还有你,灵晔。”
“属下会一直陪着您的,别担心。”
偌大的房间又安静下来,灵晔贴心留下空间给她休息。
红柚环顾装扮得富丽堂皇的卧房,这是她两年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从不敢妄想的奢侈。
床头对面的大半面墙壁被砌成鱼缸,无数珍贵海鱼游翔。
诡异的灯光与水中海草恍若一座黑暗森林,慢慢在她眼中扩散至整个世界。
她坐在床边,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缸中鱼。
巨大的不安与恐慌感,随寒气一起渗入骨子里,她死死咬紧牙关不敢流露一丝。
放下帷帘,躺上床深处,抱住一只穿西装打领带的玩偶熊,她才轻舒一口气,感到温暖逐渐回归体内。
此时此刻的这份放松,是她这将近两年的时光里,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一面。
在这个地方,她谁也不信。
而天一亮,她仍旧是摄政王手里的傀儡,灵晔他们眼里的好公主。
没人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一个地方。
朝阳的阳,是新阳的阳。
“殿下,外使来访。”
“外使?”真是个陌生的名词。
梅兰王国多少年不问世事,与世隔绝,除了贸易上的事,难得有人问津,还能得到入境同意。
一大早,她怀疑大家是不是都没睡醒。
直到看到右手位首座上的金飚一脸正色,而非往日醉醺醺,或是酒足饭饱后的餍懒模样。
她知道,今天的来客很重要。
收敛心中疑惑,她不动声色端坐王位。
满场大臣侍卫,无人在意她的存在。
她只是两年前,那两个怪人送来的吉祥物。
自那天后,她就好像在打一个人的无限流副本。
boss,npc,分不清谁敌谁友。
身后的女侍卫递上一只温暖的手,她朝她笑笑,心里的寒意却未降低半分。
猜疑链自始至终在他们之间。
在得知自己是王室公主时就是这样。
没有任何惊喜。
恐惧与无助,从新阳夜袭那晚,两个怪人把她掠走后就一直伴随着她。
最无力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靳恩。
后来她想,她还是会。
对于自己心中的热爱,她总是有着最无私的牺牲奉献精神。
可还是会痛苦。
她的爷爷,朋友,老师……那么多人,都难再见到了。
“华龙国使臣,觐见——”
“你说你是华龙国代表,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凭证?”
金飚率先发难。
站在大厅中央趾高气扬的Alpha,莫名给红柚一种既视感。
“凭证当然有,区区在下我正是华龙国外长——”
红柚看见金飚已经开始打手势准备叫刀斧手了。
王国虽然闭塞,消息不灵通,可也不能不知道这两年全球政坛上的风云人物。
做了华龙国外交部长的人,正是前黎王城继承人顾容与。
那张俊美无俦的肖像照,至今还挂在王国资料库。
王国智囊团一致认为,他和其余几位男士将是影响全球局势的操盘手。
现在这位长发Alpha说他是……
“我正是外长手下第一号副手——宋终!”
很好,再晚一步他们都可以被送终了。
傅静一冷眼瞪宋礼一眼,上前接受副部长宋终的人员介绍。
秘书小傅,顾问蓝知行,书记员兼任翻译官小纪,还有保卫科科长阿时。
“其他人就算了,”高台上金飚嫌恶道,“这个见不得人的家伙又怎么回事?”
目光所指,直逼全身缠满绷带的纪纶。
纪纶:“……”他就说伪装不靠谱。
宋礼:“他这是水土不服,得了传染病啊!”
“啧!”金飚面色愈发嫌恶。
“大公,”身后女声适时开口,“我想宴请这几位贵宾,可否?”
以她流落他乡时,在华龙国住出了感情为由,宴请外宾交流一番,不是不行。
金飚对这些身份地位明显都不怎样的人不感兴趣。
料他们跟公主吃顿饭,后者也翻不出花样。
纪纶因此有了跟红柚独处的机会。
不过说是独处,其实在场还是有不少人。
除了他们这假冒的外使一行人,那两个女侍卫一直形影不离。
他不得不借助一点小手段,跟红柚达成联系。
“如何?”回到使馆住处,其他人迫不及待询问情况。
纪纶直奔里屋,拿起特制联络器,“朝老师,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红柚的处境,是朝闻道告悉他们才知道的。
曾经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王宫的公主。
若非右颊上那处独一无二的红色火焰胎记,纪纶亲眼见到人都不敢信。
回想王宫时看到的一切,那个眼里有光的坚韧女孩,脸上多出了几分愁苦。
一个国家的命运,几百万人的生命,沉重地压在她肩膀。
她的身体那么瘦弱,真的能承受得了接下来的重担吗?
“她见到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联络器里沉稳低哑的声音问。
方才的席上,他们是用Z班时类似摩斯密码的暗号完成交谈。
红柚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通讯内容。
“她问,我爷爷……他怎么样了?”
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年过耄耋,骤闻噩耗,难免深受打击。
红柚会先关心自己爷爷不奇怪。
“那就够了,”混杂电流的Alpha嗓音说道,“你要相信自己的搭档,我们Z班的副班长,绝不是那么容易被腐化的人。”
纪纶隐隐听出一点笑音,听在耳朵里非常磁性。
“我明白了。”他重重点头。
和王宫里的红柚取得联系,依旧是朝闻道计划的一部分。
纪纶难得不用殚精竭虑动脑子,只专心和红柚联络,传递她和朝闻道双方之间的信息。
大概是他人畜无害的外表,还有眼瞎身残的特点实在没有攻击性,遑论危险度。
红柚身边的侍卫都对他放松警惕,渐渐熟络起来。
他找到时机,和红柚单独聊了几句话,就听闻一个噩耗。
真正的外使,华龙国访问团已至。
要知道他们敢假冒外宾,就是因为三□□会即将在梅兰王国举行。
他们打了时间差,趁王国的人对外界知之甚少,联合季姝身后的四季集团潜入进王宫。
可王国这么多人也不是傻子,都防着他们一手呢。
“也就是说正主就在我们隔壁,我们还傻傻待在原地,等着被人戳破。”时间冷静分析。
“不是今晚,就是明天,金飚一定会召见我们。”季姝接话。
左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等会,三□□会?意味着塔尼亚的人也来了?”
宋礼发现盲点,克制道:“稍等,我先找个时光机。”
“出息,”傅静一白他眼,一脚踏在窗台上问纪纶,“那我们计划还进行吗?”
纪纶:“继续,为什么不继续。”
季姝:“……说这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先站起来,纪纶!”
找时光机的,跳窗要逃的,躲在桌子底下藏起来的,不约而同若无其事坐回到原地。
他只是不想再被抓回去当劳什子皇子妃/她只是觉得再见塔尼亚前任上司比较尴尬。
纪纶:他还在搜捕状态。
王宫外,三方队伍齐聚,各自代表三国立场。
领头的iu联邦代表笑睨华龙国方向一眼,不无讥讽道。
“进入这里,就代表我们三国利益一致,可以放下所有芥蒂嫌隙,共谋大事,顾部长可别再公私不分,惹来笑话了。”
塔尼亚皇子遇袭身死,华龙国高官包庇犯人之举,已经传遍海内外。
身在大洋对岸的联邦人也知道能拿来取笑顾容与了。
身为政客的顾容与,完全没有接下话茬打圆场的意思。
他不笑时,完全是另一张冷肃之极的面孔,如覆寒霜,难以接近。
如今,那种不容侵犯的凛冽中,殷红眸底又多了层暗红的幽深。
一眼望过去,弗纳德·雷蒙心里一悸,似是看见非人生物的惊惧感。
想了想,他选择暂时不动声色,错身踏上台阶,却听身后幽幽的低磁声线轻道,“为什么不偏私,我当然要偏袒他了,不然,看你们的丑脸吗?”
第146章 故人重逢 “还有话道别吗,犯人纪纶?……
弗纳德·雷蒙没想到自己还有当和事佬调解的时候。
左边是一句话掀起腥风血雨, 差点引发三国混战的顾容与。
右边是仗着年纪资历都最深的联邦代表。
不容多思,他选择偏袒顾容与,呵斥右边:“别忘了你刚才的话!”
梅兰王国自古以来作为中立之国, 就有作为矛盾双方的国家来此谈判讲和。
这也意味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梅兰王国不动武。
联邦代表明知这点还要几次三番挑衅顾容与,不是孤岛上一家独大久了,夜郎自大,就是安逸久了没长脑子。
“顾部长, 也请你慎言。”
带着一碗水端平的莫名职责,雷蒙对右边厉声补充道,“这场会事还是你先发起号召的, 我与陛下他们还是希望能一举成功, 共扩疆土的。”
“您,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顾容与启唇一笑, 如寒冰消融, 万物回春,“当然。”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能让一向刚烈直性子的雷蒙上将, 放下顾容与包庇杀害皇子凶手的恩怨, 共聚一堂。
纪纶能想到的, 只有萨洛克那块土地。
他焦灼地来回走了几圈, 担忧又没办法, 自己还一团乱麻缠身。
偏偏宋礼看热闹不嫌事大, 火上浇油道:“晚上还按原来的计划, 让他们到王宫外接应啊?可别把你老师这两年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一点人手都填进去了。”
上回救纪纶就折损了不少朝闻道队伍里的人。
虽然事后, 朝闻道的人也掌控了那个小镇作为根据地。
傅静一眼睛狠狠一闭, “没事儿,纪纶,王国里的情况目前只有你最清楚, 朝先生也说,事从紧急,随机应变,他们会改变安排来配合你,你尽管放手大胆去做。”
说着无语横宋礼一眼。
要不是他们现在也算半个人加入了朝闻道的反抗军,不能像以前一样争吵打架,高低她得tui几口宋礼。
哪壶不开提哪壶,尽会说闲话。
“那就这样,我们各自行动。”季姝安排好海上的商船接应,眼下自己身上还有份重任。
纪纶倒是清闲下来,静待后续。
夜静。
王宫暗道传出动静,直通码头的小路尽头,颀长削瘦的身影伫立猎猎风声中。
一道光打在他脸上,露出清俊淡漠的一张少年面孔。
在看到来人时,那份冰冷的疏离感仿佛遇暖融化。
克制的动容,缱绻的眸光。
“红柚。”
还有,独属于她一人的温柔呼唤。
“靳恩……”
太久不见,她似乎忘了该说什么。
分离将心中的思念一点点消磨,又一点点勾起,每一次想起都是极致的痛苦。
于是,她只能强迫自己遗忘,在深不见底的岁月里变得麻木,冷漠。
“对不起,靳恩,我……”
她哽咽的喉咙里发不出其他声音,少年贴心地宽慰,“不必多言,我这就带你走,离开这个地方。”
火焰胎记的女孩顷刻抬头,眼角闪烁着泪光,却不是欣喜,乃至感动。
她眼里是一言难尽的幽深。
他上前一步,她退后一步。
最后,黑夜里只闻得一声清脆的女声质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灵晔——”-
“你想带我去哪儿?”
幽静的走廊,越走越不到尽头似。
纪纶驻着导盲杖,一手摩挲着墙壁,随引路者向前。
在他驻足不前后,前方的脚步声停下。
“与其浪费时间力气带我绕路,不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前人静默,他疑惑偏头,“你竟然没发现?”
发现什么?
大抵是他歪头的模样着实乖巧认真,那人被带偏也疑惑了一瞬。
下一瞬,就见对面温良的笑容多了丝冷冽,“算了。”
寒光闪过,空气波动。
“本来是想说,再耗下去不利的只会是你。”
人影倒地,他抬脚越过。
“不过算了,多走几步路而已,他们也不是能听进话的人。”
走廊前后,无声无息站满了人。
从那各色各样的混乱无形能量体中,纪纶尽力辨别出熟悉的身份。
有一两个给他很温暖的感觉。
然而没有故人重逢的惊喜,他眉心紧紧皱起。
会有人拥有两种以上的能量场吗?
“在外面玩得开心吗,豆豆?受了什么委屈稍后跟我说,现在你该回家了,叛逆不羁的纪上校。”
“别这样叫我,顾容与。”他脸色半羞恼半气。
压下心底冒出的那点隐秘安全感,冷了脸反问:“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别跟他说,是为了救他。
就算有这一层目的,始终还有更大利益等着顾容与猎取,他才会不辞辛苦,远渡重洋来此。
顾容与嗓音低冷了几分,方才还带着慵懒调侃味的柔情声线压低,莫名生出压迫感。
“真伤人啊,豆豆。”
身形转瞬即至,贴近耳畔,“如果我说,我是来干坏事的,你要阻止我吗,小白龙?”
身体一颤,纪纶无师自通学会屏蔽各类昵称,抬眼坚定回答:“你试试。”
眼皮顷刻得到一抹温柔触感。
是Alpha柔软的唇瓣亲吻了他的眼睛。
微微俯身的顾容与满眼注视一人,不见被挑衅的不悦,全然专注与执拗。
“那你可要好好阻止我了。”
使出浑身解数,不择手段。
“妈诶,我眼睛!”
突然闯入的宋礼急赤白脸地嚎叫。
纪纶没好气:“你可以再晚来几分钟,给我挖个坑收尸。”
宋礼收起原本想嘲笑他和顾容与贴那么近,闪到他眼睛的把戏,悻悻道:“你这不是没事儿。”
谁想到还真有人潜入使馆,目标直奔纪纶啊。
他还以为开会时纪纶说笑呢。
“我跟你说,你肯定猜不到,我在刚才偷溜进去的王室疗养馆看到了谁,你猜谁?那个囚禁了你几天几夜的曜魄·克尔曼啊!”
“他居然没死,在医疗舱里奄奄一息吊着命!”
周遭静默一瞬。
宋礼左右张望,看到顾容与冷冷的目光瞟过来,又似笑非笑睨向纪纶。
纪纶:“……要不然您老趁早退休呢,反正现在人手够,不差您一个。”
季姝傅静一到码头去了,他和时间留守使馆。
前者任务任务重而危险,后者……
“不然就劳烦你去把时间找回来,总不能是你带着他去探望他濒死的哥,破碎的家了吧?”
留守的两个人,一个消失,一个不见,剩下的话懂的都懂。
“呵。”宋礼:“找、就、找!”
这小子在顾容与那受了气就阴阳他,德性!
“胃口那么大,还真不怕撑死。”
“你说谁!”
周围顾容与的人还在,听着手下汇报情况的人也不忘分眼在他身上,他没搭理宋礼,兀自思索。
“想同时揽获我和柚子,她是真的迫不及待,还是胆大心狠,不顾一切。要是竹篮打水全都一场空,真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恶劣的笑容,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顾容与瞥了个眼神过来,视若无睹。
气得蹲角落抓头发的宋礼,听着他习惯性的自语,默默翻个白眼,嘴里嘟囔。
消息都没传回来,就那么自信计划一定能成功?
纪纶照旧无视他例常的发癫之举,试图想明白一个,“可是为什么?”
只要红柚站他们这边,今晚的胜利者一定是他们。
可最后把人骗到手绑起来,他和红柚一样都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做。
巨蟹座星官Cancer,潜伏在梅兰王国的教会高层。
“你不是灵晔,或许我该叫你Cancer,星官大人?”
从“红柚”背后走出来的女孩,揭下兜帽,露出脸上耀眼的火焰胎记。
假红柚撕下面具,底下是一张清秀普通,眼眸却更为智慧的面庞。
“不……”
被制服跪倒在地上的女人矢口否认,却无言以对。
披着黑色斗篷的红柚来回在她面前走了几步,生生定住,“班长跟我说你的身份时候,我还不信……”
“可是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虽然没有完全信任女人,可她确实自始至终都把她当成可靠温柔的姐姐看待。
是这个王宫里,她第一信任的人。
突逢背叛,没有成功抓获卧底的喜悦,一开口反而失声。
季姝上前想替她主持大局,她歉意阻止,声音转瞬清灵。
“今晚我会从暗道出宫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一直都在监视她,不作任何他想。
“我跟班长他们计划在这里见面,你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在这?”
窃取到所有时间地点,还是伪装成她故人的模样。
“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样子?知道我和靳恩的一切!?”
除了神通广大的教会组织,也确实没有其他人能同时做到这桩桩件件。
她件件逼问,她件件沉默。
良久在女孩失望的眸光中,她闭上眼,声音冷漠:“请您别说了,公主,我不会承认这些指认的。”
而且,公主不是也欺骗了她吗。
原来她的公主并不是那么温柔无害的人,她有意志,有决心与忍耐的勇气。
她分明可以做的更好。
仰着头执着回头看的女人,从羁押中挣出一刻说话的机会。
“殿下!殿下!我只想知道,如果我的伪装天衣无缝,不是那么容易被揭破看穿,你还会——”
“那不可能。”
背对她的女孩毫不犹豫道:“他不可能来,我不可能走。”
所以这场接头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为了让他们教会的人落网?
她不会上他们的船。
女人脸色明白了这点,还是流露挣扎,“可您应该跟我走!”
“不可能。”她声音轻,却字字清晰有力。
“我要离开,也不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
“更不会,借用你的力量,逃避我的责任。”
四周卫兵轰然跪地,聆听指示。
“侍卫长灵晔,欺瞒身份,试图拐骗公主,将她羁押下去,查清一切,听候发落。”
耳畔远去的女人声音,压不住的乞求,“为什么啊殿下!?”
跟她走,接受她的安排,红柚可以逃离这个王宫,过上富足自由的生活。
可她既未选她,也未在今夜逃离。
她甚至不曾准备出现在码头,只让那个女孩伪装成她,演下这场故人重逢的戏码。
使馆内,时间被人押着进来。
还未从被一息击倒的状态中调整过来,抬头就见纪纶被身旁高大的Alpha带走,能量失控,再压抑不住。
“放开他!”
自知不敌,还要送死。
身后橘红头发的Alpha面露讥讽,一下将武装的他按倒在地。
一道冷声制止两人的缠斗:“凯文,他不是敌人,麻烦你对我的朋友温柔一点。”
“哦。”收到顾容与的指示,他才不紧不慢收手。
纪纶知道他只听顾容与的话,见怪不怪,转头扶起慢慢平静下来的时间,“我出去一下,时间,你们在这等着我。”
“去哪?”毫不犹豫攥住了他的手。
当日被治安官带走的一幕如在眼前,时间一点不敢松开。
原本清冽柔和的木樨香变得浓郁凌厉,纪纶也知道他离开的那几天,给少年带来额外大的压力,导致一向散漫慵懒的人都改了性子。
这些天的时间,比谁都要认真刻苦,不怕危险。
“时间,你……”
“他冒充政府官员要被抓起来,还要……被我亲自押着审问。”
一瞬间袭卷而来的信息素更凛冽,更汹涌,转眼压过木樨香。
Alpha优雅的语调中吐露毫不遮掩的狎昵,让人怀疑“审问”的真实性。
“还有话道别吗,犯人纪纶?”
第147章 峰会 他发现他的表里不一,他也看到了……
纪纶的头发长长了, 摸在手里软软的触感,指尖勾卷,很容易就从指缝间滑落。
“有事?”无视发尾被人握着的别扭感, 他想也不想回头问。
顾容与俯身,作怪的手负于背后,双眸转瞬贴近他眼前。
他戴着墨镜,身上是特意拿来遮掩身份的华龙国制服, 帽檐压得极低,被镜片遮挡的眼睛更看不出异样。
对视两秒,顾容与移开了目光, “你是不是……没什么, 跟紧了。”
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身后下属齐刷刷跟上。
纪纶扯扯头发, 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全部塞进军帽。
跟紧是不可能的。
一来他不想再被顾容与弄乱头发, 导致被人认出。
二来,更不想就近看清会上那帮人的嘴脸。
三□□会, 何其无耻的强盗分赃会。
萨洛克在他们嘴里仿佛已经是无主之地, 他们何该来分得一席之地。
他越听越气, 想到刚起步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如今乱糟糟的萨洛克, 还有被炮轰的政府大楼, 无数丧生的眼熟面孔, 差点拍案而起。
顾容与回头瞥了他眼。
他这才发现, 席上的顾容与发言寥寥, 几乎都是其他两国代表手持麦克风。
顾容与虽然坐在主位,端庄优雅的姿态,夺目又耀眼。
可只有他这个坐在角落, 因为顾容与强制要求,离他距离又近的人才能发现,顾容与完全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十指交叉的手指懒懒点着膝盖,眼睫垂敛,唇角漫不经心勾着。
这是在新阳时期,顾容与经常开小差神游天外的模样。
那时他们还不认识,他就很容易发现顾容与不为人知的一面。
心里还想着,果然这个Alpha也是表里不一的人,不管外人将他夸得多天花乱坠,本质就是傲慢不屑与人为伍的人。
表面愿意跟你当面坐在一起商量事情,实则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不知道的外人还得感谢他屈尊降贵。
纪纶努力控制自己往那边瞪眼的冲动。
可他越不想,反而越能注意到那边的一举一动似。
顾容与余光瞥他已经不下十次。
放下的手,是朝向他的方向随意活动关节。
连会议休整间隙,他作势往后靠椅背休息时,都要支起额头懒洋洋看他这边一会儿。
大抵是因为他看不见,这才肆无忌惮。
他想告诉自己都是错觉,自以为是。
随着不断发现的细枝末节增多,却更加增强了一个认知——
以前他没瞎的时候,反而心瞎眼盲,看不到顾容与对他的关注。
原来自己偷偷关注的那个万众瞩目的人,时刻都有把眼神放在他身上。
他发现他的表里不一,他也看到了他的逞强不服输。
纪纶轻吁出一口气。
“时间到,请各位回到座位!”
扶椅起身,走向那人,Alpha目光紧随着他的动作,红眸一瞬间凌厉。
纪纶打个激灵,余光扫到门口鱼贯而入的礼仪小姐队伍,被夺去所有注意。
杜桑!
杜桑你怎么又女装了!!
他猛的刹步,冲向主席位,少年的裙摆却比他先到。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首席。
“萨洛克——绝不是任人欺凌的病虎!”
一声通知,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会场鸦雀无声,无人动弹。
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这个世界最高级别的三□□会,响起了弱国的一声呐喊。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只有纪纶这个峰会的局外人知道,杜桑平静的宣告下,蕴含多么热烈深刻的痛与爱。
“住手——”
“住手啊!杜桑!!”
他拼命向前,嘶吼,试图挽救友人。
“染指我的祖国的人,罪无可恕。”
往日少年的来信,字字宣告心声,不掺杂一丝谎言。
今日,他带着必死的觉悟而来。
“我的祖国跟你们的不同。你们的祖国是贵族老爷们的,而我的祖国却是工人和农民的。我坚信我的祖国会建立起来的。在我的祖国里——绝不会有一个人说我是叛徒。”
“我不是战争罪犯,他们才是,国际法庭不能审判我。”
“纪纶阁下,真希望有一天,在萨洛克之外的天空下,我们仍能以同志相称。”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誓言吗……”
不同莱卡泽奈婚礼上,书记官阿尔那次有组织有计划的暗杀,是为了转移视线,掩护其他人归国。
这次行动,是幸存者杜桑孤注一掷的搏斗。
他要在媒体镜头前,所有人注目下告诉世界,萨洛克绝不是任人欺凌的病虎。
染指我的祖国的人,罪无可恕。
眼前恍然一黑,再清明,眼前黑发红眸的Alpha占据所有视线。
周围iu联邦代表气得跳脚的声音聒噪回荡。
“混蛋!混账!这里的安保都是死的吗!梅兰王国你们所谓的保护罩只能防死人吗!”
“金飚!你们竟敢将这种恐.怖分子放进会场,我怀疑你们定有不良居心!说法!我们联邦要个说法!否则你们等着我们的尖兵临境吧!!”
大脑猛然如遭一击,纪纶清醒。
袭击未成功,人都没死,杜桑带来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他喊出那一刻,原本将要按下的控制键僵住一瞬。
这给了主席位上弗纳德·雷蒙和顾容与反应的机会。
“纪纶……”顾容与几乎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
他问:“你能看见,为什么不告诉我?”
会议前怀疑的事情,在他掉头就冲向杜桑时得到证实。
可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人,从来不曾想着他-
经过时间找人治疗后的眼睛,逐渐在恢复视力。
目前能看清的还是很淡的影子,但足够他独自找到去往王宫的路。
“红柚,帮帮我。”
红柚从来没见过如此脆弱的班长,“你需要休息,班长,有什么事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商量,不要有那么大压力。”
“杜桑现在关在你们王国的地牢里,联邦帝国还有……他们一定会索要人处置,话语权都在他们手里。”他闭了闭眼,忍耐着眼神经的刺痛。
“如果你想,红柚,朝老师还是可以想办法送你走,季姝父亲的商船一直在海上没有离开。”
红柚默然片刻:“你现在需要我救你的朋友,将来更需要我协助。”
纪纶无言以对。
心里坠坠的沉重,这份压抑在见到地牢中的杜桑后,达到顶峰。
杜桑还是那个热血耿直的杜桑,只清亮的眸子多了血丝。
能看得出,祖国首脑的塞瑞纳出事后,他过得很难。
被迫流亡,沦为政治罪犯,失去归宿。
无家可归的他,只能用这种极端化方式控诉塔尼亚帝国的武装侵略,以及列国的无耻行径。
可是……
袭击三国会场的做法纵然能震慑外人,但也给了他们更多攻击萨洛克的借口。
无耻者更有理由瓜分利益,反过来还能指责萨洛克人的野蛮落后,不配享有那片土地。
陪他过来的宋礼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管他们去死。”
别的不说,他多管闲事反让杜桑生不如死。
人家渴望的壮烈一死,不成功便成仁,最后沦为了媒体记者的国际笑柄。
镜头没能记录下勇敢者的震撼一幕,变成了蝼蚁不知天高地厚,蚍蜉撼树与螳臂当车的可笑可怜,垂死挣扎。
宋礼话说的残忍难听,却直白。
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一事无成,做的事几乎都是无用功。
他拼命辅佐上位的楼焰,是个从不介意使用战争和侵略的进取派。
他认为可以给华龙国带来生机和改变的人,现在正在纵容顾容与任性的行动。
后者从出现在梅兰王国,就让他生起深深的不安感。
而他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白龙号,只能庇护萨洛克一时,救不了一世。
甚至因为奇货可居,全世界都对萨洛克虎视眈眈。
萨洛克因为他的存在,宛如稚子抱千金行于市。
其他国家不会因为萨洛克的示好而感激,他们只会因为萨洛克制造出像他这般的核武器存在,恐惧丑化他们,然后千方百计打压毁掉这个国家。
“杜桑……”
他低头,很久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走过的iu联邦,那些区长首脑面目依旧可憎,那里的反抗组织依然如地沟里的老鼠,狼狈得躲躲藏藏。
身为普通人的自己,却想拥有英雄的品格与能力。
不自量力。
被手铐锁链束缚得严严实实的杜桑,从桎梏中艰难抬头。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在说什么,纪纶?”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是个无能的人吗!?”
“怎么会!”
“那就不准这么说自己!再也不要这样说自己!咳……”
在峰会上以一敌百,力竭才被抓住的人吐出几口血。
浑然不在意自己的重伤,他目不转睛盯紧了纪纶,眼里燃烧着火焰。
“你给我听着纪纶,不要气馁,不要失望,永远不要对自己失去力量!”
“你是闪光的白龙,世界的荣耀,萨洛克人民不会后悔选择了你,我永远不会放弃你这个朋友、同志。没有你,我不会更好,萨洛克的光明不会提前到来。”
“你要永远记住,是你选择了世界,不是世界选择了你,你是最独一无二的白龙,最好的纪纶,世界终有一天要为你欢呼,因为你而闪耀!所以——”
“所以……”
他下意识重复,杜桑含笑:“所以,不要怕,向前走。”
萨洛克的荆棘虎,用着从来没说过的温柔嗓音,宽慰一时钻入了牛角尖的友人。
“你没有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错的是那些公然在媒体大众前侵占他国的无耻者,是无耻的斩首行动命令者。”
纪纶眼眶一瞬间湿润。
“我是无路可走,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奋力一博,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虽功败垂成,落下骂名,不悔不怨。”
“可你不一样,纪纶。”
殷殷注视下,他含泪抬眸。
杜桑说:“你不一样,你还有希望,你是最好的纪纶。”
桩桩件件的疑点与问题,还需要他去探索解决。
金飚为什么答应借出地盘给三国开这个会议,三国的最终目的所为何,红柚时间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他没有空消沉。
“纪纶!”
使馆外,华龙国归国整顿的队伍里有人叫他。
王国女王的登记仪式近在眼前,包括华龙国在内的三国代表团却没有参加的意思。
好像峰会结束,他们再没有逗留的充裕时间。
“他怎么不理我?”常雍奇怪问身边的重胤。
纪纶就从他们身边经过,擦过顾容与肩膀,头也不回向前走。
后者手指微动,未能留下少年一步驻足,只有冷冽的一丝气息萦绕鼻尖。
看不到,就不会心动。
失明后,纪纶的眼里好像更装不下更多的他。
顾容与笑着得出一个可悲的事实。
曾经他想驯服的人,反过来驯化了他。
可他,乐此不彼。
第148章 宫变 既然担心她处境,那就自己回到她……
地牢位于王宫境内的偏僻角落, 是王室临时圈禁关押嫌犯的处所。
纪纶过来的时候,地牢目前的唯一嫌犯正无视所有审问,无悲无喜, 漠视所有人。
她有着张极年轻温柔的面孔,不超过三十的年纪,气质比原来的灵晔更像位知性可亲的邻家大姐姐。
一点看不出,崇明等人口中评定的危险等级。
“两个消息, 我知道你在牢笼中肯定也有途径获悉。”
可他还是要过来一趟,亲自探试一番。
“好消息是,你在王国埋伏下来的人这些日子确实试图多番营救你。”
可惜全被他们挡了回去。
“坏消息, 登基典礼马上结束。”
成为女王的红柚, 将有更光明正大的权力处置这位,凭借出神入化的伪装, 曾潜伏在多个国家, 协助教会掌控了多国命脉的星官,巨蟹座Cancer。
“不……”
连日未进食的干哑嗓音听不出喜悦, 更没有恼怒。
在得知有人营救时无动于衷, 却在听闻红柚的消息后, 猛的窜出阴影。
登基仪式简单到简陋。
红柚站在银冠王座前, 面向台下的摄政王金飚。
只等对方将王冠戴到她头上, 仪式就算结束。
看着膀大腰圆的金飚一步步费力踏上台阶, 她想起初到王国的第一天, 也记起金飚指着墙上一张女人画像的训斥。
他说, 你的母亲犯了大错, 无颜面对臣民,在悲愤中去世,你必须留在这, 替她赎罪。
那时,她什么都不敢说,不敢问。
“大公。”
“嗯?”
她抬头,他不耐烦又暴躁。
她又想起第一天的场景。
金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完全不在乎她心里的疑惑不明。
在主食基本都是鱼类的王国,那些酒肉每样都珍贵稀有,极具诱惑力。
金飚吃得稀松平常。
她仰头盯着面前的人,任王冠粗暴地落在头顶,无声吐出两个字。
“动手。”
台上台下,无数武装成功,装甲覆体。
台下的灵泽率领几乎都是女性的骑士团,对上金飚带来的亲卫。
台上假扮成侍女的使团小分队,全员四人围攻金飚。
后者反应晚了片刻武装,承受了不少攻击后,毫不犹豫攻向王座方向。
头顶王冠,随手撕下华丽裙袍的红柚,身上是季姝提供,早已隐秘覆体的新式装甲。
窝在海底的人太久未与时俱进,不知道还有种装甲可以是劲装便服样式,能做到收敛能量波动,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金飚怒吼着:“没有了那个臭女人,你以为谁还能保护你!”
凶狠扑向红柚。
下一刻,被围攻得节节败退。
宋礼首当其冲,承担了最多主要攻击,可也是叫嚣得最欢快的人。
“老家伙,年纪大了就赶紧退休,瞎叫唤什么!”
天天暴饮暴食,安逸享乐睡Omega,还想大展雄风,在他面前逞能?
他可是婚礼前一分钟还在练武的人!
“时间!!你这软趴趴的攻击算什么!连两个女人都比不过吗!”
棕发蜜糖色金瞳的少年无言,斜对面和他形成夹角攻势的傅静一嗤笑一声,“听到没,季小姐,他们看不起我们呢。”
季姝笑吟吟如常,“没关系,叫得越欢的人死得越快。”
回到几天前的金飚,不知道会不相信,正是自己看不起的一行外乡人,给予了自己致命一击。
眼下兵散人逃,被强制镇压俘获的金飚,脸上是无比的愤怒。
“我犯了什么错什么法,要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对待!?女王就是这样对待一个亲手扶持你上位的恩人吗!”
红柚无视他后半句话,退去装甲,站到王座之前。
几步之外,是原本准备转播典礼的摄像。现在,录下了她的第一次发言。
“公爵金飚,逼官为盗,屠戮平民,贪污腐败,欺男霸女,现削去爵位,交付国民审判。”
“凭什么!!”
红柚瞥眼地上咆哮不服的人,强压情绪道:“你的罪证,将会和我的上位通告一起传遍全国。”
她这两年的所见所闻,还有朝闻道在外收集的所有证据,值得判金飚百次千次都不够。
再不信,王宫医疗院躺着的那位也能拉出来做个人证。
宋礼冷笑:“色厉内荏,还跟他啰嗦什么。”
按死了事。
“哈?”金飚不可置信,“好没道理的话,就因为这些抓我,要我死?”
所有人皱眉,就听他哈哈大笑后,理直气壮道:“我活了五十年,从未说过一句谎言,我可以告诉你,没长大的女王。”
“四十年前我是海滨一个送水工,十年后我就成了王都的骑士,再十年,我成了这个王国的摄政大臣。在这期间,我从未用过任何谎言欺骗达成自己的目的。”
宋礼他们脸色更不可置信。
“你用这些罪名来判处我死刑,我绝不会承认接受,因为这一切权力都是我应得的!”
红柚脸色一沉轻喝:“厚颜无耻!”
季姝暗叹真有点女王的气场。
金飚突然放松,仿佛身上的捆绑不是束缚,自在摊开肥硕的身体。
“你以为王国能有现在的和平是因为谁?你以为十八年前王国人心浮动,上下都乱成一团时,是靠谁力挽狂澜?你以为王国内忧外患,你的母亲却倒下时,是靠谁稳住了局势!”
“我说我现在的一切是我应得的,不对吗?”
红柚欲言,嘴里却卡壳一下,只听金飚愈发义正言辞道:“没有我,就没有平民的今天,你还替他们说话,呵!弄清楚谁才是真正跟他们站在一起的人吧!”
“我一个没有姓氏的人,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正是代表大众意志,听从了他们的真正意愿!”
“你现在想给他们伸张正义,也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又想躲避纷争,太平无事,又想富足自由,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他们想要生活在海底,得到庇护,就活该被我压榨!”
年轻的女王再忍不住:“你问问他们是愿意回到海面还是继续活在你的淫威之下!”
金飚一瞬间得意的笑容,“那就试试啊……”-
“不要公投!不要投票!”
女王第二道通知,提前由纪纶传到地牢时,凯瑟尔第一个提出反对。
她甚至比他们这些朋友更在乎红柚通知好坏的担忧语气:“让一群乌合之众决定大事根本没有意义。”
纪纶怀疑她在骂自己。
因为让民众公投决定是否升海的方案,是他和朝闻道红柚共同讨论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
女人哀伤地摇头,“你们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你们是在自掘坟墓,只会害了公主!”
事到如今,她还是习惯如此称红柚。
纪纶眸色微沉:“那就说清楚,让我们知道。”
牢门骤的从里遭受撞击,与此同时,地牢外有打斗声传来。
“你还想逃出去为非作歹!”跟来的卫兵队长道,“我们马上就要清理掉敌人迎来光明啦!快把纪使者放开!”
纪纶猝不及防下被女人隔着栅栏抓住了手腕。
“你听我说,纪纶,这些日子来地牢的人不是为了救我,他们是来革除我的!”
“正义惩戒!”纪纶立刻想到有关的教会制度,“可是为什么?”
凯瑟尔只是这一次马失前蹄,失败了而已,值得教会那边发布这样的惩戒命令。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现在很危险!”
“不要让他们公布出去,阻止他们!”
女人眼神焦急不似作假,纪纶联系试着时间那边,得知公投系统已发布出去。
女人脸色顿时灰败。
她本就因为被抓,在牢中虚弱不少,如今更加破碎,放开了纪纶的手,却没有退回牢房深处,一点一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
指责金飚养出曜魄·克尔曼那样的海盗没有意义。
王国的海军和海盗原本就有一条完整交易链。
海盗侵袭居民,居民挖α石乖乖交税,请求海军保护,海军再和海盗三七分账。
可以说,海盗本就是海军。
女人絮絮低语:“你们还不知道的是,二十多年前就有了这样的交易,那个时候和海盗合作的,正是现在被欺压的人民。”
也就是说,曾经被欺压欺骗的平民,发现真相和沉海后,翻身成了金飚?
纪纶隐隐听出一点真相,女人接下来的话,大部分是他已经知道的王国历史,他还是选择安静听下去。
梅兰王国当初是为了躲开优人监控而建立的海底营地,聚集了大量反抗组织,尤以白色革命军为重。
因为海底有大量α石矿源,才成了革命军的装甲供给地。
优人统治被毁,原本王国已经从海底升起,正应该迎来一个崭新生活。
上任女王也觉得曾经的开采产业已不适合这个国家。
她上任后,大力推行改革。
可随着尖兵职业的兴起,制造装甲急需大量α石,鼎盛时期一块α石千金难求,王国因此积累了大量财富。
大家都不舍得放弃这项产业。
那么,有了财富,王国就变得更好了吗?所有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吗?
没有。
各种产业链剥削不说,国际上也面临无数困境打压。
强国虎视眈眈,都企图从王国这里分一杯羹。
亡国危机,近在咫尺。
唯一看透了未来的女王,力主放弃部分α石产业,她的人民却被眼前之利迷惑。
为了更好开采α石,也为了躲避国外骚扰,全民公投沉入海底。
到底谁高瞻远瞩?
王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不愁吃穿,除了见不到太阳。
从凯瑟尔这里,纪纶了解到一位完全不同于金飚嘴里,甚至是时间海兔眼里的女王。
明显更多的王国人对上任女王都没好感。
说她懦弱无能都是其次。
在小镇居住那几天,纪纶经常能听到周边人遇到不好的事,动辄咒骂几句女王闺名,还说幸亏她早死了。
金飚反而没人敢骂。
“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公投有多可怕……”凯瑟尔再次强调,“明面上是决定是否启动深渊系统,暗中他们也投票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深渊系统……必须要有女王血统的人才能启动。”
“你知道了吗,你们想要依靠的人民,他们才是刽子手!”
“什么女王得了怪病,因病去世,那是因为她的意识已经进了系统!”
纪纶眼皮狠狠一跳。
红柚被送回梅兰王国,是因为教会想浑水摸鱼,利用她搅乱王国里金飚一家独大的局面。
金飚又为什么留着她,迟迟不动手呢?
民间怨气如此重,金飚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吗?
纪纶现在明白了,他清楚得很,这才有红柚今天的登基。
封闭久了的王国,矛盾迟早要如火山爆发。
金飚自知压不住底下人,需要一个挡箭牌转移火力。
没人比前女王的后裔更合适。
就像他会提供地盘给三□□会,是已料到未来,在三大强国国之前卖好。
金飚一直都是如此趋利避害,见风使舵,却也聪明无比的人。
甚至于因为他掌握了王国的舆论,完全可以把打破规矩,放外人进来的罪名推给红柚。
都是这位公主、女王发布的命令。
纪纶抬脚踹开牢门,一把抓住人:“跟我走,去见红柚。”
挥开不明所以,上前阻挡的卫兵,他坚定拉着人向前,“不管你对红柚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关心她,既然担心她处境,那就自己回到她身边去保护她。”
当然,那些要要革除凯瑟尔星官的人,也得她自己清理。
第149章 骑士 轻抚他满身细碎伤痕的温柔,荡然……
公主敞开心扉走出去迎接她的子民, 等来的不是欢呼,只会是绞刑架。
谶言应验似,在凯瑟尔说完这句话后, 碎石狠狠击中她额头。
鲜血染红脸庞,分不清哪些部分是胎记。
临时充当骑士的四人组紧急把人拉回,关紧门窗。
惊天动地的喊声还是渗透进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宋礼站到高处, 眺望到从宫墙外渐聚的人山人海,回到大殿依旧心有余悸:“要是前两天我们多看看外面……”
傅静一难得不想怼他一次,轻叹:“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他们几天内要谋划铲除金飚这个大毒瘤, 必然只能闭门造车, 专心举事。
谁知道外面对王室的意见如此大。
俩人纷纷看向在场唯一知情人。
时间闭眼:“我只是不想恨。”
那就是心里也会怪了。
他的两个兄姐明显也都对王室不满,曜魄根本不在乎王室中人, 助纣为虐不说。
时间长姐飞虹当时帮助救出纪纶行动中, 大义灭亲,刺杀曜魄, 凭的也不是对王室的忠诚。
贵族们都如此, 更难想象平民的态度。
气氛焦灼之时, 季姝做主, 请求红柚跟他们离开。
宋礼傅静一毫不犹豫赞同。
现在看来, 红柚一个从天而降的新女王, 仅凭血统和除掉金飚的功绩, 根本笼络不了人心拥护。
外面的声音都在怨, 怨她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怪她为什么放任金飚等人毒害他们这么久。
甚至视她与金飚为一类人,如今的作为只是弃车保帅。
既然如此,他们必须优先保证红柚的安全。
这是纪纶特别嘱咐过的事情。
“不, 我不走,”红柚捂着额头站出来,“他们只是受人蒙蔽,他们被人欺骗太久,才会丧失对王室的信任。”
时间目光灼灼盯着她,灵泽和骑士团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眼里多了份动容。
红柚视线环顾众人,不避不闪:“我的人民要见我,我没有躲避他们的理由。”
“时间,现在你了解了我,还怪我吗?”
时间一怔,眸露笑意:“我现在不是正在做你的骑士。”
“那就够了。”
红柚披上属于女王的斗篷,拿起王权手杖,第一次感受到背后有人的温暖感觉。
宋礼还想反对,季姝劝阻他道:“眼下没有其他出路,还是得试一试。”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号召人民众审判金飚罪行,有共同的敌人王国上下才能团结起来。
面对汪洋大海的群众力量,金飚的势力肯定败倒。
没想到,率先被审判的人成了红柚。
事到如今,也只能让红柚走出去试一试。
躲在王宫里更不是办法。
“以为这样就有用吗。”大殿一角忽然响起不合时宜的讥笑。
众人怒目而视,金飚面不改色,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冲红柚。
“小丫头,现在他们都气势汹汹,对你喊打喊杀了,你说,如果那个真相爆出来,他们会不会把你送上绞刑架?”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
“你不是早意识到了吗。”虽然轻视看不起红柚,金飚还是要承认她的聪慧敏感。
一直以来他在红柚身上做的事,红柚不是没有察觉。
果然红柚微微一怔,猛然意识到什么,迅速反应过来。
看着眼前无偿帮助她,共同奋斗到如今的四人组,还有灵泽等骑士亲卫,她眼眶一瞬间红润,流下泪来。
她真的……已无路可走啊-
“他们十八年前会为了更好的生活牺牲女王,现在也同样要献祭公主。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们都会将那个王座上的人送上绞刑架。”
表面是因为红柚是女王,海军最高统帅,对王国的命运有直接责任。
实际上是想将她献祭,换来王国上升。
“不对!”
快速扫荡围击转移途中,纪纶猛然止步,调转方向,“你还有什么没说!”
如果只是启动“深渊”需要王室血脉的秘密,他不会如此大惊小怪,毫不犹豫就要把人带走。
这样的秘密不算秘密。
时间这样的王国内部人知道,朝闻道那样的半个外人也清楚。
而只要红柚能启动深渊,拯救十几年没见过太阳的梅兰王国,不管有多少抱怨不满,她依然会得到数不清的拥护爱戴。
除非……
察觉到能量场方位,他瞳孔骤的一缩,“挡住她!”
指挥人挡下直奔凯瑟尔的袭击,却没想到,敌人是冲他而来。
只听破风“铛”的一声,利剑正中装甲手环。
凯瑟尔反手救下他,又把他扯到身边掩护:“跟我来,让他们断后。”
对王宫各处的熟悉程度,是纪纶望尘莫及也追不上她的。
加上她身手灵活,擅于利用地形,奔腾转移下,很快甩开部分追兵。
至于为什么是部分……只能说王国已经被渗成了个筛子,大量侍卫佣仆都是教会中人。
他探望个人跑出地牢一看,很好,半个王宫都要沦陷了。
更惊讶的还是凯瑟尔的战斗力。
好家伙,码头那晚放水都放成了大海吧。
要不是她自愿为了红柚留下,能被他们抓住?
“来水星宫!”
转移进殿,只剩下他们俩人,纪纶提出休息。
一路上他被保护得很好,分毫不伤,但凯瑟尔伤痕累累,明显快支撑不住。
刚才救他那一次,导致她的装甲手环遭到破坏。
要不然她不会受伤这么严重。
纪纶心有愧疚,正要用联络器呼唤其他人过来,凯瑟尔忽然口腔大出血。
他有一瞬无措,试图止血急救。
可也只能挽留片刻喘息时间。
女人虚弱的声音说,是惩戒执行了,纪纶没想到所谓的惩戒是直接从内部瓦解生命。
他们对教会还是知悉甚少。
可凯瑟尔明知会如此可怕,为什么还要选择背叛。
他的表情,比当事人还要难看,反过来得到了女人的宽慰。
“没关系,像我这样的卧底,间谍……能想到最美好浪漫的事情,就是为了公主献出生命……”
可她现在是为了救他付出了生命!
纪纶脸色道尽所有心声,女人看在眼里,一瞬间肃厉:“我认出了来惩戒我的那位是谁,他很特殊……”
认出?
纪纶视力还没完全恢复,看人除了模糊的轮廓,只能辨认个大概的衣物。
何况现在殿内昏暗,四周都是帷幕和水声。
难道凯瑟尔也像他之前一样,有特别的识别能力?
顾不上他的疑惑,凯瑟尔片刻不敢停道:“我救你是我意识到,也许你能改变他,从他手下…挽救公主的命运。”
根本没有说清楚,所谓的“他”是谁的意思。
似是忌惮和某种恐惧阻止了女人的道出。
她警惕着周围,一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帮我把这封信,带给公主……”
无力和愤怒霎时笼罩纪纶,拳头重重砸地,耳边是女人悲凉的低语。
“她都还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面……”
无力的愤怒还未消止,怀里的人身体骤然大幅度发颤,“ta来了……”
瞳孔放大,凯瑟尔死死攥紧了他手腕,从紧咬的牙关挤出几个字:“小心……小心g……”
双眸恍然如看到无比恐怖的存在而睁大,寂灭,周遭一刹那寂静,后背瘆人的发凉。
“你……是谁?”
他缓缓转头,却在看到什么时,瞳孔瞬间失焦。
意识苏醒时,他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是轻柔的男声吟唱,搭配空灵的流水声,显得愈发动听惑人。
清醒后下意识紧绷的身心,忽然放松下来。
不敢想象,这是顾容与的声音。
Alpha难得有如此轻松愉悦的时候,让他都不愿睁开眼打断。
Alpha抚摸着他的肌肤、脸颊,柔软的发顶,像是怀捧挚爱之物,如此幸福,单纯。
没有战火,不需算计。
他要狠狠掐自己一把,才能唤回理智,提醒自己,顾容与编织的温柔乡,只是幻觉。
“你为什么没走,除了你,还有谁?”
“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揉着他耳朵的人,不答反问。
语音悠悠,显得他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纪纶已经知道答案。
难以置信,三国暗度陈仓,暗中留下了多少人预备瓮中捉鳖。
他必须尽快把这消息递出去。
“顾容与,我刚才身后的人……”
“嗯,你在说什么?”
“没有人?”
他诧异,顾容与笑着:“你在说什么,豆豆,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们俩啊。”
纪纶环顾四周,没看到女人的尸体,只有怀中的信纸宣告着存在感。
他后颈越来越凉。
顾容与放任他的小动作,待他发懵时,把人揽回臂弯,一手撑着下巴,歪头看他:“你又晕倒了,纪上校。”
纪纶习惯性想打哈哈虚掩饰过去,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低了头,道:“没什么大不了。”
有更多东西,都比他重要。
顾容与眼里只有他,不管其他人事,他不能忘记。
几步之外,就是凯瑟尔倒下的地方,他记得她眼睛最后看向的方向。
那是红柚所在的王宫大殿,也是窗外正下沉的夕阳。
钟楼塔顶的星月旗迎风飘展,仿真模拟的夕阳很美好,可她应该更想看到朝阳。
纪纶转身走向大门,身后顾容与笑意漫不经心:“你还是要走?”
每一次,他来找他,他都要走。
为了别人离开。
不远万里的奔赴,只换了自己的转身而去,纪纶代入一下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的程度。
不自觉低头不敢看人,再抬头,对面的Alpha身上是高不可攀的冷漠距离感。
殷红的眸子,透着漠然无物的冷酷,也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
方才轻抚他满身细碎伤痕的温柔,荡然无存。
第150章 沉默的一分钟 “不想保住王宫里的朋友……
比起外面的动乱, 王宫主殿厅寂静得非常。
纪纶一脚踏进,成了这殿上第二个还呼吸着的人。
红柚的模样在他眼前一片模糊,但能看到, 她就席地而坐在通向王座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背后华丽的王座与穹顶衬得她渺小不堪。
纪纶呼吸急促:“你把人都支走了?”
“班长,”红柚的哑声响在远处,“我知道瞒不住你,可是真的, 离开吧。”
第二次出去,物理意义上砸得她头破血流。
愤怒的公民没人愿意听她的倾诉,她预想的真诚对话出师未捷身先死。
季姝提议推出金飚, 转移火力, 带着时间宋礼他们出去活动争取。
剩下的人她借口寻找出路,全部派了出去。
眼看宫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她一人困守在宫殿, 孤立无援。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靳恩, 从纪纶那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 一瞬间, 她好像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那正是靳恩生来自动承担的东西。
在她成为公主后, 不仅感同身受, 理解了他对外的冷淡与漠然, 反过来还催化了她的决心。
如果她的命运就是如此, 唯一奢求, 不要拖累任何人。
“我想清楚了, 班长……”
“想什么想,”纪纶咬牙上前,“现在开始, 你什么都不用再想,跟我走。”
“班长!”
“不能再留在这,你会死!”
把人紧紧抓在手里,纪纶回头深望一眼,沉声道:“我答应过靳恩,一定要找到你。”
找到红柚是对靳恩的承诺,带回红柚是他自己的初衷。
不管有没有靳恩的请求,他今天都必须让红柚活着回去看到她爷爷。
红柚哑声红眼,良久无言。
不想让气氛僵硬,纪纶故意道:“虽然不能再做梅兰王国金尊玉贵的公主,可你还是靳恩心里独一无二的公主,没亏。”
红柚又哭又笑:“好恶心啊,班长。”
信号弹破空一声响冲上天,在王宫上空绽开烟花。
城外尖兵队伍早已整装待发,领头的男人看见远方光亮,再忍不住,“朝先生,让他们都出击吧。”
冷面肃色的Alpha目不转睛眺望王宫,“第三小队掩护我强攻入宫,其他分队……等待!”
不待人质疑,他率先解释:“城里的人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的敌人还在后面。”
抬头遥望保护罩上空,仿佛回到新阳夜袭那晚,动荡,残酷。
他对自己自语似轻道:“这是我的使命,一个人的战争。”
“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穿梭在王宫回环往复的连廊,纪纶提起死去的女人,先女王的信,还有……他为什么能活着走出水星宫。
“安魂一曲,浮生若梦。”
那时的顾容与变得陌生奇怪。
“你不是想知道我来此地的目的吗?这就是我们的行动。”
飘渺的声音,仿佛来自遥不可及的云上,云淡风轻几句话,揭开了他所有疑云。
“此时此刻,三国联合舰队就在王国坐标外,静候安魂曲奏响。”
顾容与的话,简直是对这个可悲国家的预告。
它的命运,不是他,也不是红柚一个人能改变的。
“班长……”红柚不敢相信,除了内部的动乱,外面还有随时可以覆灭王国的强大敌人。
纪纶没能说出,顾容与当时还有一句话。
“不想保住王宫里的朋友,你就走。”
Alpha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差点没忍住拳头。
所幸在他破防前,顾容与给出了选择:“十五分钟,我会一直等在这里,只要你来,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人,我都会替你解决。”
有一瞬间,纪纶觉得自己可以左右这个国家,通过顾容与,通过他的手。
顾容与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让他没有时间思考,一路狂奔到主殿。
见到红柚,又开始犹豫。
这样真的对吗。
明明朝闻道他们会来接应,他为什么一定要来回去找顾容与。
停滞在连廊转角,面临两个方向。
他犹疑时,柱后走出人影。
“曜魄·克尔曼。”没有惊异,Alpha身上的气息比他人更早出现。
偏苦调威士忌的味道,应该是伤势严重未好,不能很好地收敛信息素。
纪纶虽然失去腺体,却还能嗅到。
王室医疗院离这不远,Alpha能出现在这不奇怪,惊奇的是他都躺急救舱续命的程度,还能爬起来跑这堵他们的路。
纪纶隐约看到黑发深蓝色眸子的标志性特点,出声提醒,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谁能把谁囚禁的实力,自己心里要有数。
Alpha未吭声,纪纶感到无言的讽刺。
“这个人脑子是跟着眼力见一起没了吗!”
红柚:“额……”
“怎么了?”
红柚沉默好久,“他左手的动作我明白,右手也明白,但两只手放在一起……”
Alpha一枪指着她,一枪指着自己太阳穴。
身为王国之盾的科尔曼家族男人,哪怕是重伤,实力亦不可小觑。
纪纶无论如何挑衅,都会被他无视。
红柚没法忽略他们之间的差距。
脚下轻轻往前移动一步,纪纶立刻警惕,“红柚!”
与此同时,“我要你——”
“闭嘴!”
曜魄·克尔曼与红柚的声音先后响起,又先后戛然而止。
纪纶突然想到,大概被靳恩表白时,红柚都没有情绪如此激动过。
紧接着意识到,这不正像新阳夜袭那晚,红柚捂住嘴不发出一点声,只为了保护靳恩的情景。
他再度唤人,红柚却足足一分多钟没应声。
在这一分钟内,红柚用眼神示意随后追过来的灵泽将纪纶带走。
也在这一分钟里,平息自己的情绪。
Alpha放任这一切:“我要你留下,去深渊中控室,启动它。”
“我知道!”红柚几乎破声,“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知道你们需要我做的一切!”
可是……没有用。
女孩握住他枪口的那只手颤动。
曜魄第二次详细凝视这位小女王,第一次是红柚还是公主的时候。
那时候,红柚躺在母亲怀里的襁褓中,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的脸颊,周围是骚动的宫人,坍圮的宫墙。
王国正在沉落,红柚却窝在温暖的襁褓中被交到幽灵骑士手中,随他离开王国。
十岁的曜魄怀抱接连失去父母后无人哺育的弟弟,在想,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看到太阳,时间只能仰望海面。
“你……”他不善言辞,却在红柚面前,第一次挖出深埋心底的记忆,第一次诉出所有不平。
那点不平委屈不足为人道,却在很多时候支持他踏过坎坷难关,默默影响了他一生的选择,人生的拐点,在不经意间改变。
红柚对比自己与时间的人生,确实在华龙国的她要拥有更多。
生活虽然贫苦,可自由的空气胜过一切。
“对不起,你的要求我没法做到。”
“你只听到了母亲对朝老师的托付,却没听到后面的话。”
红柚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说出这个秘密,“我控制不了深渊,只有Alpha和Omega的王室血脉可以。”
男人无言,红柚忽然反应过来,“你以为,我是有能力却不愿意?”
“别开玩笑了!”她就差拿枪抵着自己发誓,如果她能做到,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被砸得头破血流。
“你的事情我都听时间说了,克尔曼公爵。”她努力压下起伏的情绪,做好一位女王应有的素养。
“你的所有目的都是让这个王国见到太阳,因此你听命金飚,认为他能带回王室血脉,拯救一切,可是金飚是在利用你!”
这些日子,都是金飚利用技术,让她伪装成Omega。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就算金飚假言说Beta不能成为女王,她也觉得奇怪。
后来,纪纶传达凯瑟尔的信息,后者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金飚利用她一无所知,外人又对王室机密知之甚少的情况两头瞒,两头骗。
还说什么从未撒谎。
对他有利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说,自然不算撒谎。
“那又如何。”
一语击破红柚心防,曜魄·克尔曼冷色道:“他利用我,我利用他,一步步获得权力,可以靠近这里的权力。”
说话间,抵达目的地。禁地,
“进去,”他看着密码门道,“你母亲没有死,我要你去唤醒她,让她重启系统。”
“妈妈真的……还活着?”
就在里面,这个禁地?
“连王宫情况都没掌握,还敢举事。”曜魄语气平淡,讽刺意味拉满。
将近两年,她确实没有利用优势,掌握到更多权利。
金飚厉言申明的禁地,她一步也没有踏进来过。
如果是班长,他一定会做得更好。
是不是,她也能更早见到母亲?
“如果没用呢。”
虽然很激动得知母亲还活着,还是想到,十多年昏迷不醒,如何能一朝醒来。
Alpha轻描淡写三个字:“赌一把。”
之前不敢唤醒,是怕出意外,让唯一的王室血脉出事。
红柚出现,既有唤醒的更多可能性保证,同时也可降低失去女王的损失。
“赌的后果呢?”红柚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不确定性,进而忍不住想痛斥曜魄的残忍。
这和逼她杀害自己的母亲有什么两样。
Alpha依旧无动于衷不可违逆的冷酷态度:“你放心,如果发生意外,我也是凶手。”
是灭国的凶手,王国的罪人。
系统太精密,唤醒中途更严重的另有其事。
一旦女王死去,无人接管运行中的系统,或是女王混乱的意识影响到系统,发生失控,整个王国都会陷入真正的深渊。
红柚一时不知该怎么指责他的狠心。
从他冷漠平淡的眼神中,更加意识到,这不仅是他破釜沉舟的唯一方案,他还有后手。
只有Omega能生育出Alpha,但若想求得Omega后代,Beta也可以生育。
如果没发展到最严重的可能性,也可,只是时间需要花费更长。
但没关系,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怕再等上几年。
王族基因世代优良,只在红柚这出了个意外。
没道理,再生不出Omega。
克尔曼家族都是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坚持到底的人。
多说无益,早风闻过这个家族名声的人红柚相信,曜魄做得出逼她当生育机器的事情。
她的尊严,她的耻辱,告诉他,他也不会在乎。
曜魄·克尔曼一辈子都是为了家人而生。
“曜魄!!”
他的亲弟弟,最爱的家人,正冲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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