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苏芷棠不知道林宿和要带自己去哪里,但林宿和的反常以及前些日子他做出的那件事让她心知,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温和的邻家哥哥,亦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偏执、不计后果,这才是真正的他,她决不能让他把自己带走。
她试图挣扎,可浑身酸软无力,似乎被下了蒙汗药,遂一口咬在了林宿和拉着缰绳的手上,想让他松手。
她发了狠般去咬,林宿和疼的脑门上冒了汗都没松手,是死了心的要带她走。
口中腥甜的味道让苏芷棠几欲作呕,她心急如焚,知道不能这么耗下去,眼睫颤颤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嫩草地,消融的雪水浸湿了土地,春日里的泥土不似寒天时坚硬,跳下去,应该不会摔死。
下定决心般,她闭上眼,咬着牙想要从林宿和的臂弯间跳出去。
追上来的祁勝拉弓的动作一顿,面色沉郁,双腿夹着马腹,纵马疾驰。
苏芷棠一跃而下,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侵袭她的神经,千钧一刻之际,被人一把搂住腰带到了怀里。
周身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苏芷棠大脑空白愣怔了一瞬,忽然眼眶一酸,泪如雨下,劫后余生般喊道:“夫君。”
他出现的这么及时,让苏芷棠感觉在做梦一样。
祁勝鲜少的没有搭理小姑娘,犀利的眸子夹杂着滔天的怒意看向前方骑马跑远的林宿和。
他跨坐在马上,搭箭拉弓,动作行云流水,迅速敏捷,弓箭承载着他隐忍的怒火,在他手松开的那一刻,如掣电般直冲林宿和。
苏芷棠跳马后,林宿和自知无望带走她,便只能自顾逃命,詹嗣柏承诺前方有接应他的人,只要跑出这片林子,他就有救了。
祁勝只有一人,势单力薄,只要他与詹嗣柏的人汇合,便还有胜算,他奔着一线希望拼命甩动马鞭。
马鞭破空声飘在风里,“驾……”林宿和喊出口的声音突然变得破碎,变了调子堵在了喉咙口。
嗓子里溢出一声支离的闷哼声,后背传来尖锐的疼,牵动着他整个人的神经。
他是个文臣,自小养尊处优,何曾经历过被利箭穿透的痛楚,这疼远比苏芷棠咬住他手疼的多,让他无力牵动缰绳,□□的马受了惊,将人掀翻在地。
祁勝带着苏芷棠驾马而至。
他抱着苏芷棠翻身下马,抽剑直抵林宿和的喉咙,眼中的盛怒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嘲弄和不屑。
“凭你,也想带走我的妻?”他语气低沉,一字一句道。
五脏六腑似乎撞击在了一块,疼的林宿和面部扭曲,口中喷出一口血,他看向苏芷棠,眼中的偏执不散,艰难的朝她伸出手,喊道:“棠儿,棠儿。”
他的意识逐渐变的模糊,似乎看见了那个天天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却厌恶的看向他,转头跑进了别的男人的怀抱。
身体的伤痛和精神上的打击,让他没能提上下一口气,当场毙命。
祁勝眼中满是嫌恶,收回的自己的剑,却又迟迟不回头,像是在躲避什么。
不可否认,林宿和的死让他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可,这人到底是自幼同苏芷棠一起长大的哥哥。
她说过再也不想看见林宿和,却没说过希望他死。
而他当着她的面射杀了他。
她会不会怪他心狠手辣,毫无人性,他害怕一回头会看见小姑娘痛心疾首的表情,他毫不怀疑,那会让他失去理智。
“夫君。”她在喊他。
祁勝攥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头,就被小姑娘抱了个满怀,温软的身子抵在他的胸膛上。
“夫君,咱们回去吧。”她双臂搂着他的腰身,看了地上的林宿和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你……不怪我?”祁勝攥紧了手心道,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知所措,小心试探。
苏芷棠眼睫颤了颤,闭上眼睛缓慢而沉痛道:“是他,咎由自取……”
二人骑马回营地,苏芷棠靠在他怀里,谁都没有再说话。
祁勝听到她被带走的消息时,追的急,眼下这片树林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护卫。
风声,马蹄声,安静异常。
这份安静在这片皇家猎场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皇家猎场为了让来此的皇上和贵人尽情涉猎,会格外投放许多从别处捉来的猎物,惯常的有野兔、野鸡、野鹿和狐狸。
这一路走来,却未碰上一个。
苏芷棠被下了蒙汗药,虽清醒了,可仍是疲倦乏力,在加上受了惊,靠在祁勝怀里没一会儿便眯上了眼。
祁勝察觉有异,不敢松懈,警惕皆备的环视着四周,驾马的速度快了些。
苏芷棠是在一声声虎啸中惊醒的,震天动地,散发着凶恶气息。
她声音颤了颤,抱紧了祁勝,小声不安道:“夫君,这是什么声音?”她从未听到过这种动静,比滚滚雷声还要可怖。
祁勝精神高度紧绷,一双犀利的眸子巡视着四周,手中扬鞭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调转马头,往御林军的方向去。
他低声道:“是虎,别怕,别出声。”
虎,苏芷棠心坠落到谷底,一颗心跳的飞快,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了。
她虽没真正见过虎,可也从话本子上得知这是猛兽,不少人死于它的口中,鲜少有人能制服它。
她忍不住瑟瑟起来,连牙齿都打颤,默默祈祷,千万别碰上。
虽在逃命,祁勝却在想,皇家猎场在皇帝进来前御林军会进行严格的排查,不放过每一个地方,按道理不会有猛兽出没,而御林军排查后会分成三个队列,将猎场围成一个圈,无一处漏洞。
能有猛兽出入,除非有人支开了御林军,而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调遣御林军的除了他便只有皇帝。
皇帝,祁勝恍然,让林宿和带走苏芷棠虽是詹嗣柏一手谋划,可目的却并非是为了成全林宿和,他知道林宿和带不走她,便想着用这一招把他引出来,让他死于猛兽之口。
祁勝眸中一片冰冷寒凉,不愧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詹嗣柏也不完全是个蠢货。
他本来还想看在詹嗣柏是姑母独子的份上留他一命……
祁勝的眼眸愈发幽邃可怖。
他一手牵着缰绳驾马,一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信花,扯了信绳,信花窜天而上。
马蹄奔腾的声音终究是引得老虎的注意,丛林里猛地冲出来两只老虎。
两只,祁勝拉扯缰绳的手骨节凸起。
祁勝骑的马乃是一匹精良悍将,若是巅峰状态必能甩开这两只虎,可这只马方才已经跑了半天,又驮着两个人,体力不支,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
两只虎被饿了几天,正是需要进食的时候,一路奔腾狂追。
两张血盆大口几乎要咬上马屁股。
祁勝狠狠的抽了一下马鞭,随后飞身下马,箭已经损耗光,他持剑迎虎而去。
苏芷棠身后一空,马速度快了几分,她意识到了什么,颤着眼转身去看,祁勝正在跟两只虎近身厮杀。
嗓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苏芷棠眼眶酸涩难忍,像是被人掐住了心脏,揉捏发紧。
他在以命护她。
泪水充盈了视线,她渐渐的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摸了一把眼泪,瞧见一只虎咬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虎也朝他扑过去,她的心直接提到了喉咙口,心脏剧烈的跳动,好似要破开胸腔跳出来,眼睛里满是慌张。
即便祁勝武力高强,可死在虎口下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武功厉害的人,一人敌一虎都尚且艰难,更何况是两只。
若不是她,他定能御以轻功虎口逃生,可现在却孤身与两只凶兽近身厮杀,只为让她逃走。
她不能抛下他独活,苏芷棠唯有这个念头。
若是她去引开一只虎,凭他的功力,应当能杀死另一只,届时他便可以脱身。
她只愿他能活下来。
没有犹豫,苏芷棠学着祁勝往日的模样扯着缰绳让马停下,可那马受了惊,不肯停,眼见离祁勝越来越远,苏芷棠咬牙跳下了马。
她在地上滚了两圈,顾不上浑身的疼,就要爬起来往祁勝的方向跑,余光却瞥见了一个从她身上掉落的物件。
火折子!
是方才烤兔子时用的。
她在祁勝书房翻看游记的时候看到过,兽类大多怕火。
苏芷棠抓起火折子,初春树枝潮湿不易燃,她抖着手撕扯下自己的衣裙,用布将树枝包起来,让火折子先点燃围在最外层的布条。
火把烧了起来,苏芷棠磕磕绊绊的往祁勝的方向跑,她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唯恐慢一步。
此刻,已经不知道慌张恐惧是何滋味,只知道要往前跑。
她到时,祁勝浑身是血,衣裳被虎口撕扯的破烂,不难看出男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即便如此,也不显狼狈,浑身充满了肃杀之意,令人畏惧。
那两只老虎明显也没讨到什么好,硕大的虎躯上满是箭伤,濡湿的血浸湿了毛发,更显凶恶。
一人两虎,杀红了眼。
在这死生决斗的关头,不管是人还是虎,稍有松懈便是死路一条。
祁勝看见她回来时明显一怔,手中的剑险些失了力道,他身侧的那只虎拼死一跃而起,一爪子就要拍在他身上,苏芷棠顾不得看他,拿着火把便朝虎而去。
火撩皮肉,那虎疼的的抽缩了一下躯体,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两虎瞧见火把,明显的有退缩之意,不敢上前。
那虎眼如铜铃般盯着苏芷棠,苏芷棠虽怯,却不敢表现出一丝畏惧之意。
祁勝握着剑蹙眉挡在她跟前,神情更加冷肃。
两人两虎便这么对峙着,祁勝捏着剑冷静道,“把我身上的衣裳撕下来,沾上火丢过去。”
他身上的衣裳已然破烂,轻易便能撕下,苏芷棠颤抖着将衣服点着,朝着虎丢过去,那两只虎对火有着天然的畏惧,当即掉了头跑。
放虎归山,必有隐患,那两只虎已经被他伤的差不多,祁勝必不可能这么放过它们。
正要追上去的时候,青羽带着人来了。
不消他吩咐,便拉弓朝着虎射了过去。
那两只虎伤势极重,之前不过是同祁勝强撑罢了,受了几箭之后,就轰然倒地,青羽派人追上去查看。
见虎跑了,苏芷棠绷紧的那根神经骤然断裂,她哭着看向祁勝,满眼泪水和担忧,焦心道:“夫君,你都伤到了哪了?”
祁勝将剑抛给青羽,抬手想给她抹眼泪,却又在看到自己满手血迹的时候收了回来,满不在乎道:“皮肉伤,没事,先回去。”
苏芷棠看着他胳膊和腿上的血最怕他伤到筋骨,全然不信他轻飘飘说出的这句话。
她想着赶紧回去让随行的太医看看,催促着青羽把他们送回去。
回了营帐,却发现营帐这里这里也是一片狼藉,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斗。
地上跪了一地大臣,皆掩袖痛哭,更有激愤者大骂,“狗贼刘贤,痛杀我皇!”
皇帝死了?苏芷棠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看向祁勝。
祁勝面不改色。
一众大臣听到动静,朝他们看了过来,心里又皆是一惊,有大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急切道,“将军也遇险了?怎么伤成这样,快,快去叫太医!”
对于这些大臣来说,詹斯柏虽是皇帝,可主心骨却是祁勝。
祁勝执政那两年将朝堂打理的井井有条,惩奸除恶,天下太平昌顺,无人不称赞。
如今詹斯柏被狗贼刘贤所杀,朝堂惊惧散乱,这个主心骨便更显重要,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祁勝身上,担忧的看着他。
帐子里,太医查看完祁勝的伤势,衣服和血肉粘在一起,血肉模糊,太医无法,只得用剪刀将衣服剪碎。
祁勝攥紧了拳,忽然出言,“宋嬷嬷,带夫人出去。”
苏芷棠看了他一眼,瞧他面色发白,有隐忍之色。
他这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狼狈之色。
苏芷棠忍住眼眶的酸胀,没说什么,出了帐子等。
帐子里没传出半点声音,苏芷棠一出帐子就忍不住了,强装出来的镇定忽然崩逝,伏在宋嬷嬷肩头哭泣。
“嬷嬷,我好怕……”
怕他伤到筋骨,习武之人若是伤到筋骨,那便是致命的。
祁勝那条手臂斑驳纵横,全是血,若是真伤到了,她简直不敢想象……
不知等了多久,血水一盆接一盆的从帐子里端出,苏芷棠几欲冲进去,可一想到祁勝不想让她看见,便只能硬生生的止步于帐子外,焦心的等。
夜渐渐黑沉,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太医才从帐子里出来。
太医一出来,苏芷棠边焦心的抓着他问:“怎么样,可有伤到筋骨?”
“夫人放心,并未伤到筋骨,只是皮肉被咬,多用心养些日子便能愈合如初。”
苏芷棠听完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很沉重,这般皮肉之苦,亦是难忍。
她抹干净泪就要进帐子,却见祁勝从里面出来了。
他面色惨白,唇瓣没有一丝血色,胳膊上缠着厚厚的布条。
“方才我不在,发生了何事?”他问的是皇帝被杀一事。
即便受了伤,他目光仍是不减锐利,狭长的眸子扫视着群臣,气势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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