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隔着一层窗户纸,有意无意地指向五年前的事情,方予同垂眸避开视线,“不是你造成的,后果也不用你来承担。”
于萧蓦地起身,端着咖啡杯坐到对面去,又朝方予同扬了扬手中的杯子,酷似喝酒时讨干杯的动作。
这边的空间一下宽敞起来,方予同一直紧绷的脊背总算放松了些,还真的举起杯子和他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方予同只抿了一口便放下,小声吐槽:“第一次见有人拿咖啡干杯。”
于萧喝的是冰美式,一晃就能听到里面碰撞的冰块声,苦的要命,五年了方予同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这样比较方便面对面沟通,字面意思。”于萧解释,只用三根手指就将有些重量的玻璃杯牢牢拎起,“至于为什么是选秀,算是实习吧,我刚毕业,之前拍的都是一些短片。”
说完又自言自语般跟了一句:“无所谓,不是重点。”
和几乎全透明的方予同不同,于萧很少公开自己的近况,所以方予同对这些年于萧在做什么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打听的想法。
方予同隐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问于萧当年一言不发后离开的原因,可是他并不想付诸实践。
都五年了,没必要纠结一段本身就约等于不稳定的关系,更别说他根本不在乎。
想到这里,方予同又抿了一口咖啡。
浓郁的奶香混着咖啡豆的醇香,勉强压下方予同的酸涩。明明他没有喝酒,却在清醒状态下掩饰不了内心,也骗不了自己。
如果现在滑入方予同口腔的不是咖啡而是酒,那么他也许就会抓着于萧的领子问清楚。
为什么他能头也不回地离开,又能在五年后风轻云淡的回来。
可是方予同只是道:“没听过你在拍电影。”
“拍过,在国内没上,不过都是硕士的作业而已,没什么内容。”
其实于萧的作品拿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奖,在国外小众电影圈有一定知名度,只不过不打算告诉方予这些,只道:“没再拍过人。”
于萧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解释什么,耸耸肩,语气故作轻松。
方予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轻笑一声:“懂了。”
“嗯?懂什么?”于萧不解。
“懂了你为什么要拍选秀,以前拍过的人太少了,过度补偿么?想一次性拍好一百多个人。”
于萧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纠正:“这不一样。”
“开玩笑,”方予同笑笑,“群像好像很难拍,你加油。”
“嗯。”
曾经的方予同经常和于萧一起工作,只不过更多的是陪他,尤其是晚上,更多时候是于萧熬夜忙,方予同在一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而五年过去,方予同却能和他面对面,提出这么多问题和观点。
这个认知让于萧有些恍然,明明眼前的方予同外表看上去和大学时相差无几,但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话的方式,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聊到最后,天色已晚。
于萧顺口问:“请你吃个饭?”
方予同看了眼时间,这个点除了烧烤火锅店之外别的应该都不开门了。
“抱歉,忘了时间,你的胃没有不舒服吧?”
“没事。”这人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方予同也不意外,婉言拒绝:“请吃饭就不用了,月底有活动,得控制饮食。”
胳膊突然被一股不小的力气拽住,硬生生停下方予同往外走的步伐。
“你还需要控制饮食?方予同,你已经很瘦了。”
于萧的手并不放开,而是顺势捏了捏方予同的手肘,骨节突出,也没什么赘肉,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突然其来的肢体接触让方予同一怔,随即挣开,“我……”
“明天有空么?”于萧依旧盯着他单薄的身形。
“嗯?”方予同有点没反应过来,“有空。”
“先找地方吃饭,吃完我带你去看场地,有健身房,没问题的话明天可以就搬,我来接你。”
于萧想了想,又缓声补充:“你得养好身体,不然吃不消。”
虽然没表露出来,但方予同清楚知道这些年是他是怎么随意对待身体的。
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可以消耗年轻的资本,可是到了二十五岁,方予同却明显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这也是他想停下来休息的原因。
“好,”方予同眼神微动,“谢谢。”
方予同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响起欢快清脆的铃铛声,刚踏出去,就听见于萧低声喊他。
“方予同,”于萧叹了口气,声音中透着些无奈,“对自己好一点,行么?”
方予同动作一僵。
玻璃门被另一只手撑住,身后猛的拢上一股温热的气息,方予同却像被钉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开。
直到那股气息完全包裹方予同,双手的手肘都被抓住,后背似有若无地贴上什么,他甚至听到了心跳声,整个人被“抱着”往前带了一下。
然后那双手和温热都很快离开,只有留在手上的触感,一阵残留的麻。
严格说来这算不上一个拥抱,甚至都没有真的挨到一起,可偏偏是这样,却比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更加暧昧。
余光看到于萧的身影,方予同愣了半晌,才从对方一声轻咳中回过神。
似乎是在回答什么,于萧耸耸肩,转了转手腕上的表,语焉不详:“你瘦了。”
肌肤相亲对他们而言颇为熟练,可是拥抱、接吻,这种属于恋人之间才会发生的动作却鲜少出现。
方予同半晌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和于萧一起踏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才突然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明明从来都没抱过。
于萧替他撑住门,脑中想起霍至鸣曾经说过的话。
拍电影的有些细节并不会有影像记录,于萧是从霍至鸣嘴里得知的。
因为拍戏时间不固定,方予同不仅三餐不规律,而且作息也不规律,他又几乎无缝进组,再怎么好的身体也熬不住。
低血糖、胃病、失眠、神经衰弱。
方予同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于萧害怕他会断掉。
“不重要,”于萧说道,“重要的是你……好好对自己,拜托了。”
于萧将热气腾腾的速食粥推到方予同面前,并排在便利店的窗边坐下,“如果你不愿意,那我来。”
眼瞧行驶方向逐渐远离城中心,朝海城郊外驶去,方予同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问:“你租的场地吗?”
“不然我还能现修一个?”于萧一笑,“到了就知道了。”
方予同的预感更强烈了,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转头看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
车很快在大门处停下,方予同却没有下车,借着昏黄的路灯,看向已经拆掉、只剩下风吹日晒痕迹的几个字——海城大学。
方予同的预感没有错。
“因为地理位置偏,几个学院在两三年前就搬走了,暂时还没有别的用途。”
于萧说着又看向方予同,“你应该知道。”
方予同刚认识于萧那一年,就是其他学院刚从老校区搬到市中心时,几乎只剩下艺术学院,所以一直在老校区上课。
并且大部分时候,都是于萧载他。
“我知道。”方予同沉默半晌,蓦地开口问:“能给我支烟吗?”
夜色昏暗,方予同抬眼看向于萧,眼里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于萧看不明白,只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方予同摊开掌心,“我会还你的。”
于萧似是有些无奈,抽出一根细烟递给方予同,见他依旧没有下车的意思,干脆也叼了根烟,低头点燃,半靠在车门上。
“火。”方予同将烟放进嘴里,又朝于萧摊开手。
打火机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落到方予同手心,取而代之的,是在他视野中突然放大的于萧的脸。
烟头相触,火苗相接。
方予同下意识想躲,却被于萧按住后脑勺,确认烟点燃后才松开手,嘴里重重地呼出一口烟雾。
如果此时有狗仔,估计会被传成接吻。
方予同神色间出现恼意,于萧却随手将打火机丢进身后不远的垃圾桶:“没油了。”
“你真是……”方予同不常抽烟,到现在也不习惯这股呛人的味道,刚进去一口就觉得嗓子不舒服,骂人的话也卡在嘴边,只剩下轻咳。
没抽两口,唇间的烟突然被抽走,“不喜欢就别抽,下来走走。”
说完又替他拉开车门,猛吸两口,捻灭烟扔了,像是怕烟味被方予同闻到似的,还扯了扯上衣。
“你租的?”
“…差不多?”其实是于萧买下来的,出于自己也说不出、但和方予同挂钩的缘由。
这个校区面积小,几乎只有几栋教学楼、宿舍和一些基本设施,不到二十分钟就能走完。
练习生们住在宿舍区,录制的大部分场地也在那里。
越过一小片花园,方予同猛地停下脚步。
前方十米处豁然开朗,正是艺术学院的办公大楼。
“我们住在这里,”于萧说道,“应该不会太陌生。”
方予同站着不动,只是盯着这栋楼看,脑中走马灯一般出现五年前的画面,最后全部集中,聚焦在眼前的于萧身上。
“于萧,”方予同开口,“大学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最不快乐的。”
而两件事的原因,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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