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枢到底是没从阿爹那里听到京城关于褚源和他的流言。
“亲家老爷,少夫人,大理寺来人了,要请少爷回去处理公事。”不待夏海开口,褚管家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夏枢一愣,和夏海对视一眼,都赶紧往家里跑。
院门外的树上拴着三匹马。
夏枢一到门口,就看到院墙外围着些探头探脑的邻居,院子里站着三个穿着官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个个神色焦急地围着褚源,嘴巴不停张动,似是在说些什么。
夏枢没管他们,直奔褚源,拉着他的袖子道:“怎么这么急?你早上才犯了眼疾,尚未休养,怎么又要去处理事务?”
现场顿时一静。
褚源也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那个,下官知道今儿个是大人陪夫人回门,但是牢里的要犯突然出了问题,需要大人去处理……”其中一个官员面色窘迫地解释。
另两个则眼神好奇地打量夏枢。
夏枢也不懂大理寺的事情,但褚源早上浑身冰凉无力地躺在马车里,身体疼的直抖,眼睛犹如沁了血的模样,他还记得清楚,不由得有些恼:“大理寺是没人了吗?”
三个官员顿时讪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尴尬,吞吞/吐吐道:“夫人,这……”
而围观的邻居们则惊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夏家这双儿竟然连穿着官服的官员都敢训斥,胆子也忒大了吧?
但是看着官员们低着头,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蒋家村的人才真正感觉到这穿着粗布麻衣的夏家双儿再也不是以前人人可以踩两脚、骂几句的双儿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夏家真的要和以前不一样了。
夏枢不知道旁人的想法,他就是觉得褚源眼睛都这样了,就应该好好养着,他还想着趁回门,正好让褚源在夏家睡一天呢。谁知道今儿刚到蒋家村不过一个时辰,大理寺就又派人来抢人了。
他可不就恼了嘛。
“夫人,主要是要犯嘴太硬,需得大人才能撬开他的嘴。”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最先跟夏枢说话的那个官员硬着头皮开了口。
其他两个官员立马跟进:“下官们一定会注意大人的身体情况,若是大人身体不适,下官们一定会及时延请太医,不叫夫人担心。”
夏枢顿时眉毛倒竖:“我夫君性子温柔,还生了病,弱不禁风的,你们叫他去面对凶神恶煞的坏人,你们于心何忍?倒是你们三个,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往那儿一站,就能把人吓的屁滚尿流,你说,是不是你们想偷懒,才磕着我夫君一个劲儿用,欺负他温善好说话?”
三个官员:“……”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某人性子温柔?
弱不禁风?
还温善好说话?
三个人真的想确定一下某人新娶的夫人是不是和某人一样瞎了眼。
这真是他们今年听到的最让人目瞪口呆的笑话了。
但三人对视之后,都只敢在心里吐槽,嘴巴闭的紧紧的,谁都不愿再先开口说话了。
某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们呢。
“小枢。”还是褚源开了口。
他惊讶于夏枢对他的关心和维护,更惊讶于自己在夏枢心中竟是那样一个形象。
他竟然也有被评价为温柔的一天?
他实在是没想到。
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又禁不住的有些异样。
摸了摸身前这个小双儿的脑袋,褚源愧疚道:“今儿个不能陪你了。”
“啊?”夏枢懵了,“你要跟他们回去吗?”
“可是你的身体……”夏枢担心。
“没事。”褚源安抚他:“我身上带有药丸,不舒服的话,会立刻服用并停下来休息。就是你这里……”
他是真的想陪夏枢,让他度过一个完整的回门宴,所以昨晚一夜没睡地处理公务,只为上午能挤些时间。
但是有人竟然憋不住对牢里的犯人动手了……
一想到上辈子北地沦陷,将士惨死,侯府灭门……
他就难忍心头恨意。
这次盐铁大案牵涉了仇人十来年的布置,他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将某些人的棋子一个个的清理掉。
大理寺的人来找,肯定是情况紧急,他得尽快赶回去,在人死前,审出重要消息。
夏枢虽然不了解他,但从他话语中可以感受到他是想去处理公务的。
“好吧。”他抓了抓脑袋,轻轻地“唉”了一声,有些苦恼地冲三位官员道:“既然夫君仁善,一听你们相求,就想去帮你们,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若是夫君累出了什么事,我这个第一次做人家夫人,没什么经验的,如果有什么过激行为,就请诸位大人海涵了。”
说着他冲三位官员拱了拱手,认真道:“那我夫君就拜托三位了。”
三位官员:“!!!”
原来私下流传皇上给少卿大人赐婚了个悍双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凶残冷酷的少卿大人对上凶悍无比的少卿夫人,孰赢?
三人对视了一眼,不仅没感觉到冒犯,反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兴奋激动地道:“放心吧,少卿大人就交给大理寺了,欢迎夫人有空去多去大理寺转转。”
夏枢:“???”
他转头看了眼褚源,但直到对上那双眼睛,他才想起来自家夫君是个瞎子,没法跟他眼神交流。
他只好看向阿爹,眼神疑惑: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那么激动?
夏海嘴角抽了一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一下,别在褚源面前暴露本性。
褚源仿佛不知道发生在他面前的暗流涌动,冲夏海的方向拱了拱手:“抱歉岳父……”
“没事儿,公事要紧。”夏海摆了摆手,一副豁达模样,笑道:“你能陪着小枢回门我已经很高兴了,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其余的都不重要。”
“小婿谨遵岳父教导。”褚源行了个礼,把礼数做了个周到。
之后便没什么好说的,大理寺的人着急,得了准信后就直接打马回去报信了。
夏枢把褚源送到马车上,抿唇道:“不要太好说话,也不要脾气太好,不然别人看你好欺负,都会把活儿扔给你,让你忙的连觉都睡不好。你要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褚源不知道他是怎么对自己产生这种印象的,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然后开始交待:“接下来几天会很忙,我晚上可能不会回府。你在娘家多住个四五天,五六天,等我忙完了派人来接你。”
“啊,这么多天不好吧?”夏枢抓了抓脑袋。
正常不是最多三天吗?
褚源低声道:“你不是一个人害怕,睡不着觉吗?不想待在府里的话,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等我回府的时候,派人来接你。”
夏枢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早上只是随便找的借口,竟被褚源听进了心里。
他顿时有些脸热,嘟囔道:“其实也没有……”
褚源以为他不好意思,安慰道:“淮阳侯府人少,也没谁会在意这个。”
夏枢:“……好吧。”
时间紧急,两人没有闲聊,交代完事情后,褚源便带着侯府的人走了。
回到院子里,夏枢刚想问阿爹传言的事情,就被敲了脑袋。
“你呀。”夏海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在褚源面前丝毫不懂遮掩呢。”
夏枢挠了挠脸颊,也有些奇怪:“我倒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端庄稳重些,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他,就很高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先前的念头就全抛在脑后了。”
夏海:“……”
夏海也是没辙了。
“阿爹,你不用担心。”夏枢笑嘻嘻拉着他往屋里走:“夫君性子挺好的,他都没骂过我,想来是不讨厌我的。你只要别跟二婶说就成了,省的她又叨叨我不乖巧文静,不讨喜了。”
说起蒋氏,父子俩又想到了夏眉,心情都是一沉。
“你那边家里帮不上忙,自己操好心。你阿姐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夏海道:“过了这段时间,叫你二婶帮忙相看些人家,有合适的就把她的亲事定了。”
夏枢想问阿爹为啥不带着阿姐去京城住,但想到二婶二叔一家在蒋家村,留在这里能照应,再者宅子终归是侯府的,阿爹不想依附于亲家也是正常的。于是就没再问,而是说起了铺子的事情。
“阿爹,我想把家里陪嫁的铺子用来做粮铺生意,侯爷给的铺子做皮毛生意,那处宅子你们若不去住,就拿来做个仓库,你觉得可好?”
这是夏枢再三思考后做下的决定。
现在北地战事频繁,南方郡县洪涝灾荒,粮食紧缺,但他们普通百姓卖粮却卖不到个好价钱,买粮却粮价高耸如山,日子太难过了。先前二婶家为了凑堂弟的束脩,卖了一半口粮,才勉强凑够,阿爹还怕他们口粮不够,来年要饿肚子,想省吃俭用,到时候拿出一部分粮食来接济二叔家呢。
夏枢想着,开了粮铺之后,蒋家村及周边村子的粮食可以卖到他那里,他多给些银钱,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些,以帮二叔立稳脚跟。
至于皮毛……
二叔年轻时跑商做的就是皮毛生意,在北地低价收购皮毛,再高价售卖到京城,赚取差价,夏枢想着人脉啥的活动活动,应该还能捡起来。
“其他别的生意,咱家也没收货渠道,想做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他道。
“可以。”自家双儿有想法,想做事情,夏海当然是双手赞成:“等你二叔回来,爹跟他说一说。若想做皮毛生意,现在正是时候,再过几个月就入冬了,要做得赶紧。粮铺倒不用急着开,麦季已经结束,要卖粮的早卖了,等秋季再开铺子都不晚。”
“只是这本钱……”夏海有些迟疑。
“这个交给我。”夏枢拍了拍胸膛。
他记得侯府给聘礼也就是他的嫁妆里有些玉器和瓷器,这些都可以卖了换钱,反正到时候有钱了可以再买些补回去。
他现在处于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不压身的状态,也不怕占侯府那一点两点的便宜了。
“好。”
父子俩都是爽快人,定下了简单的计划后,便开始整理回门礼,米面油盐、美酒布料储藏起来,鸡鸭鱼肉腌起来,各类点心糖果耐放的就收起来,不耐放的就给二婶家以及关系可以的邻居们送些。
整理归类完之后,已经中午了。
夏家在蒋家村没有亲族,褚源回了大理寺,夏河跟着高景在京城忙活,家里就四个人,因着夏眉在蒋氏那边住,父子俩直接拿着酒、食材以及送给二婶家的东西去了二婶家,在那边做回门宴。
许是被蒋氏开解过了,夏眉从床上起来一番洗漱后换了新衣裳,头巾包了参差不齐的头发,坐上了饭桌。
她垂着眉眼,脸上带伤,浑身散发着楚楚可怜的气息,轻声道歉:“阿爹,阿弟,先前是我不对,请你们别生气。”
“没事儿,不生气不生气。”夏枢见她精神状态好起来了,心里一阵松快,他没敢碰她,只凑近了笑道:“你是我阿姐,我哪里会真生你的气。要是多骂我两句你就能好起来,那也是值得的。”
蒋氏笑着拍了拍夏眉的肩膀,安慰道:“瞧你先前私下紧张的样子,我就说小枢不会在意的。”
“小枢虽然不在意,但是伤人心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夏海板着脸训斥道:“你都二十了,你阿弟才十六,先前他一直护着你,身为一个双儿天天和人打架,身上的伤从来没有断过,遭受的唾骂侮辱从来没有停过,谁心疼过他?你就算对阿爹的安排不满意,也不应该去伤他的心。”
“吧嗒!”一滴泪从夏眉眼中滑落,砸在了饭桌上。
夏枢顿时无措起来,抓了抓脑袋,他慌忙摇手:“阿姐你莫哭呀,你是我阿姐,我不护着你护着谁,都是我愿意的,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我也是遇一个揍一个的,你莫要伤心了。而且,他们想骂想嚼舌根子就去嚼呗,反正我也没掉肉,我都不在意的,你也莫要在意了。”
“对不起……”夏眉的眼泪流的更急了,捂着脸,失声痛哭。
“哎……”这下夏枢懵了,他慌忙去向夏海求救:“阿爹……”
“唉!”夏海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捂着脸搓了搓:“莫哭了。其实要怪该怪你阿爹,要是不天天往外跑,哪里轮得到那些孙子们欺负你们姐弟。”
“行了大哥。”蒋氏皱着眉:“你若这么说,是不是我也该骂自己没有帮着照看好两个孩子。”
“哪有哪有。”夏海抹了把脸,摆手道:“眉子自五岁起就被你带在身边当亲闺女教养着,性子教那么好,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来比咱们眉子还好的姑娘了,小枢你也帮着看顾了五六年,你和河子这些恩情我都记着呢,你可别说这气话。”
说着话,他端起斟满酒的酒杯:“河子不在,我敬你一杯,今儿个这酒是小枢夫君送来的,想必是好酒,咱们可要好好喝上一喝。”
蒋氏也是个豪爽的,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下去。
随后仔细品味了下,“噗嗤”一声笑了:“确实是好酒,河子不走运享不了这个福咯。”她感叹:“说来,我这辈子也就喝过三次酒,第一次是自己成亲那天,第二次是小枢成亲那天,第三次就是今天,酒这玩意儿说不上哪里好喝,但每次喝都叫人畅快。”
夏海哈哈大笑:“确实如此。”
“不过这第四次估计也快了。”他笑着意有所指。
随即眉头一蹙,指挥一双儿女:“眉子别哭了,小枢,你两个一起给你二婶敬一杯。”
夏枢正不知该怎么安慰阿姐呢,闻言眼睛一亮,赶紧给在座的三人加上他斟满酒。
端起酒杯冲蒋氏一举:“谢谢二婶这些年对我们姐弟的教导和照顾,我干了。”说着就豪爽地一口闷下了那杯酒。
但是记忆中甜甜的味道并没有出现,凉凉的酒水刚入肚,一股辛辣刺激的气流灼烧着食道,翻涌起来,直冲他的口鼻,呛的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他脸上升起了一坨红晕,边咳嗽边眼泪汪汪地吐着舌头:“好辣!”
“哈哈哈哈哈……”夏海无良爆笑。
连蒋氏和夏眉都有些忍俊不禁:“你怎么喝那么急,又没有人和你抢。”
夏枢呼哧呼哧吐着舌头,还用手给舌头扇风,委屈道:“成亲那天晚上喝的明明是甜的呀。”
“褚源倒是用心。”蒋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夏枢喝了酒,脑袋就有些晕乎,耳朵也有些嗡嗡响,没听清她的话。
倒是夏海点了点头:“小枢的夫君确实不错。说到这儿,他二婶,有个事情还要麻烦你一下。”
他说:“眉子她年龄也到了,我想请你帮忙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最好年底就把她的亲事给定了。”
夏眉手中酒杯一顿,轻轻瞥了一眼夏枢。
夏枢没注意她的眼神,也不扇舌头了,赶紧坐好,笑道:“阿姐长那么漂亮,必须得找个配得上她的,人品相貌都得好,不能委屈了阿姐。”
蒋氏看了一眼夏眉夏枢姐弟俩,笑道:“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
“哦?”夏海顿时来了兴致:“这么快就相好合适的了?”
蒋氏笑道:“今儿个才相好的,我问了眉子,眉子也喜欢的紧呢。”
夏眉脸蛋嗖地一下红了,害羞地嗔了蒋氏一眼:“二婶!”
蒋氏拉住夏眉的手拍了拍,继续介绍道:“那人小枢出嫁的时候我见过,虽然眼睛有缺陷,但人长得是一表人才,那相貌,和眉子可算是配了个十成十。”
“原我还犹豫。”蒋氏笑了笑:“但今儿个他陪小枢回门,还帮着咱老夏家出了气,说明这人的人品没得说,是个会疼人护人的。我想着,世家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既然褚源不错,不若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说与眉子得了。也不用担心眉子做妾,褚夏两家的婚约又没定死了说是一娶一嫁,眉子也算是褚源正儿八经的未婚妻。所以趁着小枢新婚刚过没几天,正好再办一场婚事,把眉子嫁与褚源做平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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