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每一天,萧祈都会收到君同的纸条。
崽崽的生长像是提了速一般,今天刚会动,明天就六个月了,后天又八个月了。
萧祈努力想象君同挺着肚子的样子,眼里写满柔情。
新的纸条如约而至。
【夫君,崽崽九个月了,还有一个月就能出来了。可我想等你病好了再生。】
“先喝药。”叶深端着药走过来。
药汤一副接一副往肚子里灌,萧祈的舌头已经木了,也不在乎苦不苦,接过来就喝。
“君同还好吗?”萧祈问。
“吃饭睡觉配药。”叶深道,“有影卫看着,不会让他出事的。倒是你……”
身体每况愈下,不知能撑到几时。
萧祈读懂了对方的未尽之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这是我写的遗诏,盖上玉玺便能生效。请叶前辈妥善保管。先不要告诉君同。”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叶深跳脚,“拿回去!”
“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国不可一日无主。”萧祈语气平静。他会努力活下去,但也预设了最坏的结果。
叶深不情愿地接过来,并不在乎这则诏书里有谁的名字:“我肯定能治好你!”
回到配药的院子,苏言风趴在药堆里睡着了。叶深将他叫醒:“去床上睡。”
“辰良好了吗?”见是师父,苏言风立刻清醒过来。
叶深摇头。
“已经十一日了。”苏言风捏紧拳头,鼻子泛酸,自责的无以复加,“我真没用。”
“好了。”叶深拍了拍他的肩,“去睡觉。你好好睡觉,明天师父让你去看他。”
“真的?!”
叶深点头。
苏言风转悲为喜:“我现在就睡!”
翌日一早,叶深跟苏言风到达院落。叶深打开房门:“只能站在门口,不许再往前。”
苏言风抬脚迈进去。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苏言风没吵他,只是近乎贪婪地默默望着,好像看一眼便少一眼。
连日高热不退,已经让萧祈形如枯槁,看上去脆弱极了。
过了片刻,没用叶深催促,苏言风便自觉走了出去:“我去配药了。”
回到院子,正巧遇到去领粮食却空手而归的影十。
疫病发生后,为了防止粮价猛涨,汪猛对城内所有粮店进行统一调配。标定粮食价格,以及每日能领到的粮食分量。统一发放。
影十今日去领粮食,却被告知没有粮食了。
渠化城背靠群山,适合耕种的土地极其有限。粮食来源主要靠外地粮商。现在发生了疫病,粮商们不愿意来,只靠城内本来存的那些粮食,根本撑不了多久。
得知此事,苏言风沉默片刻,去旁边院子找到韩云婷:“韩姑娘,军中粮草最多还能撑多久?”
韩云婷估算一下,保守道:“三个月没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萧军在准备攻打苏国前,萧祈便命人运送了将近半年的粮草。
“城内断粮了。我在想,若是汪猛同意疫病结束后主动打开城门,我们能否分半月的粮草给城内百姓。”苏言风道,“行军打仗我不懂。不知道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渠化城,自然划算。何况就算攻下渠化城,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
此法可行-
汪猛正在为粮食的事犯愁。他七日前就给其他城池去信,希望能借点粮食给他们,事后定百倍奉还。然而没有任何一座城池愿意借。
灭国在即,人人自危的关头,都在忙着自保。别说是借了,花钱买都不给。
“衙里还有多少粮食?”汪猛问身边的副将。
“还有一袋米,半袋面。”
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将军,外面来了一名女子,说有粮食。”一位士兵进来汇报。
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汪猛顾不上细想,急忙走出去。
“只要汪猛将军愿意打开城门,迎我军进城,我便分半月的粮食给城中百姓。”韩云婷负手站在府衙门口,“绝不食言。”
汪猛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萧军中有一位女将军,武功高强,杀伐果断,丝毫不逊色男儿。
“我如何信你?”到底是敌人,汪猛无法立刻相信。
韩云婷:“你只能信我,不然就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
打开城门便意味着主动投降。可是就算不投降,结果也是一样的,还会搭上一城的百姓。
汪猛咬了咬牙:“我答应你。”
韩云婷朝他伸出手:“军印交出来。算是我们达成合作的信物。”
汪猛奉上军印。
“明日粮食一定送到。”韩云婷收好,“只是城内疫病严重,我军不宜进城。到时我会将粮食放到城门口,劳烦汪将军派人去取。”
说完,韩云婷利落转身,朝城外走去-
苏言风并未跟着韩云婷去找汪猛,而是回到院子继续配药。师父去城西疫区了,想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眼前这种情况,要想找到能治疗疫病的方子,三分靠医术,七分靠蒙。
蒙对了,也就找到了。
凭感觉选了几位药材,苏言风将它们放到药罐里熬。一手拿着蒲扇扇火,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这里有他跟夫君的崽崽,正在慢慢长大。
“崽崽,你要长的像你父君哦。这样万一……”喉头一哽,后面的话苏言风没说下去。
药熬得差不多,叶深也回来了。一无所获。染病百姓越来越多,疫区范围一再扩大。能坚持到今日,靠的只是“作为总比不作为强”的自我安慰。
至于希望,遥遥无期。
“熬好了?”叶深走过来。
苏言风“嗯”了下:“我能跟师父一起去吗?”
叶深点头。他看出来了,萧祈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便是君同,让两个人每日见一见,也能多给萧祈些动力。
何况若是萧祈真挺不过去,俩人真就见一面少一面了-
天色渐黑,屋内一片昏暗。
萧祈靠在床上,任由自己被黑暗淹没。内心再强大的人也有被击溃的时候,何况事关生死。
他可能,真的无法亲自跟崽崽打招呼了。
听到外面的开门声,萧祈坐直身体,神色泰然,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叶深推开房门,点着蜡烛:“看看谁来了。”
萧祈看向门口。
苏言风抬脚进来,眼神亮亮的:“夫君!”
他颓废了一路,进门前才整理好情绪。
“君同。”萧祈表情意外,目光黏在他身上,“快出去,你不能进来。”
“白日你睡着,我已经进来一次了,没事的。”说完,扭头看了看叶深,眼含期待。
叶深点头:“说话离远些。”
苏言风走到床边。他捂得极其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甚至连手都被叶深用衣服给包住了。
这是近半个月来两人第一次挨得这么近。
萧祈抬手放在苏言风平坦的肚子上,玩笑道:“不是说九个月了吗,怎么这么瘪。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把崽崽生下来了?”
苏言风点头,认认真真道:“已经生了。夫君好了就能看到。”
“既然如此,我给崽崽起个名字。”萧祈沉思片刻,“随你的姓,就叫……”
“不听!”苏言风打断,语气不悦,“等你好了再起名字,现在不起。”
萧祈立刻改口:“听君同的。”
看着都在故作轻松的两个人,叶深压下心中的酸涩,端着药走过去:“先把药喝了。”
萧祈接过来,一饮而尽。
“我还得等等他的反应,”叶深对苏言风道,“你先回去吧。”
苏言风依依不舍:“我也想等。”
“那你去外面。”
苏言风听话出去。
服下药没一会,萧祈便觉得胸口闷痛,气血上涌,一股黑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坐在凳子上的叶深急忙跑过来,只见萧祈原本毫无血色的嘴唇变成了青紫色。意识迷离,眼神涣散。
这是中毒的迹象!
叶深飞快点了萧祈周身几处重要穴位,防止毒散的太快。
“君同!”
听到师父的喊声,苏言风飞快跑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叶深拿出银针,稳而快的扎进萧祈头上各处穴位:“他中毒了,药里都放了什么?”
苏言风反应迅速,念出了几味草药。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味药是山里独有的,我没见过。叶子扁长,浅绿色,边缘弯曲。”
叶深想了想:“是花银叶。”
是本地的一味药材,不常见。叶深也是来到这里后,听当地百姓说的。他之前试过这味药,没什么问题。
说明其他几味药里有不能跟它混用的。
不过说话的功夫,萧祈又咳出一口血。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叶深又施了几针:“看着他,等我回来。”
说完闪身出了屋子。
苏言风走到床边,手搭在萧祈的手腕上,感受着微弱的脉象。明明是命悬一线的危机关头,他却异常冷静。
“不过就是一死,我陪你。”
本来就不想独活,何况你因我而死。唯有以命相陪。
苏言风坐在床边,紧紧攥住萧祈的手。对他此刻的来说,时间成了最残忍的。
一个时辰后,叶深去而复返,从药罐里倒出熬好的药:“快给他服下。”
服下药,叶深又探了探萧祈的脉象。微弱到难以察觉。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能不能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全看造化了。
之后每隔一刻钟,叶深便查看一次萧祈的情况。第四次后,终于长出一口气:“命保住了。”
站在一旁的苏言风淡淡道:“我守着他,师父去休息吧。”
叶深觉得他的状态不对:“你别胡思乱想,萧祈没事了。”
苏言风点头:“我知道。”
叶深眉头皱得更紧。反应越平静,内心的念头便越坚定。叶深怀疑对方做了什么不好的决定。
苏言风不管这些,自顾自坐到床边,守着萧祈。
叶深不放心,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守着萧祈也守着苏言风。
阳光顺着窗户洒进来。
一夜未合眼的苏言风抬手摸了摸萧祈的额头,触手温暖却不滚烫,同常人无异。呆愣许久,苏言风又搭上萧祈的手腕,平稳有力的脉搏弹到指尖上。
“师父!”苏言风扭过头,眼里全是绝境之后峰回路转的惊喜,“辰良不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险些亲手把夫君送走[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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