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与崔沪道别,打马跑得飞快。胡剑雄紧随其后,想一想劝道,“崔沪那厮当初差点要了齐聿的命,虽是全甩在死了的许人境身上,齐聿本人什么不知道?他此时害怕倒罢了,咱们何必跟着崔沪发急?穆王对齐聿,已是仁至义尽了。”
穆遥一声不吭。
二人一路疾驰至街口,萧咏三带着三五个人等在那里,看见穆遥便打一个呼哨。穆遥勒马停驻,“萧统领。”
萧咏三道,“穆王,监军请您王府说话。”
“监军不是明日见我们么?本将也须出城巡营。”穆遥道,“萧统领转告监军,恕不能从命。”
萧咏三眉峰一动,微觉意外的模样,“听闻穆王与监军进学时便是同窗,如此旧谊,怎会如此见外?”
“萧统领既然连这个都听说了,想必也知道,三年前危山崖大败,战死的是我父兄,如今风光无限的是齐监军,萧统领凭什么以为我该与齐监军旧谊深厚?”
萧咏三点头,“穆王的话老祖宗早已猜到,老祖宗让我转告穆王——如今既是同朝为官,请穆王以大局为重。”
穆遥道,“请萧统领上禀老祖宗,我尽力。”又问,“齐聿几时得了老祖宗青眼?”
萧咏三负手而立,仰面望她,“穆王问这个,论公务,还是私交?”
“都行。”穆遥笑一声,“端的看哪一种好使。”
“若论公务,我不知。”萧咏三道,“若论私交,好知会穆王,应有一年多了。”
穆遥心中一动,高澄说齐聿近一二年很是消停,原来不全是被药控制老实,竟是在同老祖宗眉来眼去,谋划脱身之法。倒是合得上,齐聿从来便不是个坐以待毙的脾气,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才是他。
——可笑自己竟被他三言两语骗过。
萧咏三道,“些许小事,穆王何不自去问监军?”
“我乐意问谁便问谁,你管得着吗?”穆遥哼一声,添一句“我走了”,拨转马头便走。
回军营便见许英和余效文二人等在帐外,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穆遥翻身下马,“乱什么?”
许英道,“我等刚刚出城,便被净军萧咏三袭击,劫了人走——”
“这事我知道了,不必再说。”穆遥弯腰一打帘子,又顿住,回头道,“效文先生来。”
余效文跟着,“净军为什么劫人?”
穆遥三言两语说了邸报上的事,不管余效文目瞪口呆,问一句,“旁的不必管他。先生给我一句准话——齐聿身上的药瘾,是真是假?”
余效文迟疑一时,“若是连这都能装……小齐公子只怕真的成精了吧。”
穆遥冷笑,“那厮早就成精了。”
余效文牛劲上来,怼一句,“那个都能装,我明日便回家卖红薯!”
崔沪一晚上一个侍人没敢要,胆战心惊地在榻上翻了一夜烧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草草吃过饭,往王府拜见。门口净军迎着入内,到外庭议事厅等着,已经有七八个军校在内,全是冀北军,西北军一人不见。
崔沪大觉不妙,召一个军校过来,“去,看看北穆王到哪里了?”
军校跑出去半盏茶工夫,回来禀一句,“北穆王昨晚上出城,往危山营去了。”
“什么?”崔沪原地跳起来,“去危山营?那她今天回得来吗?”
军校愣在当场,“危山营往返也需——”
一语未毕,外间一个人喊一嗓子,“来了!”乱哄哄站着说话的一群人立刻归位,悄无声息坐好。
崔沪悔之不及,如坐针毡,棉帘从外头掀开,萧咏三掌着帘子立在门口,便见一个人扶着个小太监进来,朱红官服,双翅乌纱,束一条玉带,衣衫前襟是鹤舞九天的补子——上来便是一品大员,不愧是老祖宗,从不亏待自己人。
崔沪并不是头一回见齐聿,如此正式倒是正儿八经的第一回——早年无甚交集,上一回拿人,也只见许人境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形出来,连个照面都没打上。
崔沪打心底里念一句佛——幸亏没打照面。
齐聿入内室立定,目光一室游走,皱眉,“都到了吗?”
崔沪道,“冀北军都到了。”
齐聿看一眼萧咏三,萧咏三回头叫一声,“去北穆王处问问,西北军诸位都到哪里了?”
话音方落,一个声音从外头说一句,“不必去了。”棉帘一掀,田世铭从外头进来,“北穆王打发胡剑雄总管来说话,在外头候着,叫吗?”
齐聿点头。小太监扶着他往当间坐下。崔沪终于看清这位监军的正脸——整个人瘦得可怕,脸色是病态的惨白,眼圈发青,唯独一双唇艳色逼人,看着半点不添彩,反倒似中了什么邪门的剧毒,三分艳丽,十分骇人。
他正襟危坐,扶在膝头的两只手也是一点血色没有,指节嶙峋,纸一般白的指尖不时抖动,神经质的模样。
胡剑雄裹着一身雪风入内,头也不抬扑地便拜,“小人北穆王府总管,胡剑雄,拜见齐监军。
“北穆王呢?”
胡剑雄硬挤出一脸笑,抬头道,“昨夜危山营被大队歹人袭击,沈将军传讯来,北穆王唯恐危山崖有失,连夜赶往危山营了。”
丘林清已经乞降,北境战事止息,哪里来的歹人?崔沪心里骂人,嘴上又不好说——穆遥道理占全,说她只能显得自己全无公心,只能闷声发大财。
胡剑雄依言说完,砰一声,一个头磕了埋在地上。一屋子视线尽皆聚到齐聿身上。田世铭盯着齐聿瘦削的半边侧脸,暗暗冷笑——好一个下马威,过不去这关,监军连西北军人影都看不见,折戟沉沙,监什么军?不如回家监自己。
穆遥对这位齐监军,居然半点情面没给留。
齐聿低着头,往侧边一抬手。小太监捧着手炉上来,齐聿接了,两手掩在炉上,“大队歹人……夜袭危山营?”
“是。”
“从何方来?”
胡剑雄一窒,信口开河道,“北边,好凶狠的一群——”
“北边是关州,高峻的地方。”齐聿一语打断,“他哥哥高澄现如今就在王府,承蒙北穆王抬爱,锦衣玉食地养着,高峻居然敢不知好歹,夜袭我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剑雄呆若木鸡地听着,张口结舌。
齐聿一段话收尾,“来人,去,把高澄提出来,剥光了吊在辕门上。另派人去关州,让高峻立刻滚到危山崖向北穆王谢罪,告诉他,一日不至,他哥哥一日便吊在此处示众。”
众人齐齐一凛,鸦雀无声。
胡剑雄信口胡诌一句话招此祸事,瑟瑟发抖,“不是……那,那个,齐监军,是老奴记错,不是北方,老奴昏聩,老奴有罪。”
齐聿并没有看他,一直来他连头也没有抬过,“那是何方?”
胡剑雄四下琢磨一回,丘林清的地盘是不能说了,影响两国议降担不起,硬着头皮道,“西南。”
“西南方向是前路军驻地,谁在那领军?”
崔沪幸灾乐祸道,“北穆王爱将赵蔚琅领军驻营,都是前路军精锐。”
胡剑雄道,“北塞地大,偶尔有一些散兵游勇漏过也是常有的事。”
齐聿持一根银镣子,漫不经心拨弄手炉浮灰,“胡总管不是说大队歹人?”
胡剑雄脸一黑,“小……小队。”
“散兵游勇袭营,沈良这么不晓事,竟然敢半夜惊动北穆王,久闻西北军军纪严明,如今百闻不如一见。”
胡剑雄左右不支,生怕他再说出些骇人的话处置沈良,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头,“老奴老而昏聩,属实没听明白军中事务,来此胡乱回话,监军全当没听见,容老奴回去问明白再来。”
“你若问得明白,今日便不会当众给北穆王丢人了。”齐聿“啪”一声合上手炉盖子,“胡总管不必回了,留下吧,萧咏三,你另派人往危山营同北穆王说话,请她速归,与本官面呈夜袭诸事。”
胡剑雄尚无反应,被两名净军如狼似虎上来提着走。好歹是忍住了,没有大声嚎叫给北穆王丢人现眼。
崔沪从未见西北军吃此大亏,看得神清气爽,笑眯眯迎到面前。齐聿不看他,双手扶着桌案慢慢起身,小太监小跑上前相扶。
“监军,”崔沪殷勤道,“冀北军校以上军官今日都到齐了,今日难得,监军同大家说说话吧。”
“等着。”
崔沪一滞,“到何时?”
“等北穆王到。”
齐聿扔下一屋子人,转过帷幕便觉难以支撑,扶着门柱喘一时。小太监指挥侍人抬肩舆过来。齐聿由他扶着上轿,闭着眼睛道,“去汤池。”
小太监细声细气道,“大人用过饭再去吧,仔细头晕。”
“不吃。”齐聿半点不睁眼,“不许任何人擅入。北穆王回城,直接带来这里。”
小太监柔顺道,“是。”
齐聿合上门,在黑暗中摸索着浸入水中。他伏在池边,精神的极度恍惚叫他不知是梦是醒,他在这样的恍惚里固执地等待。
齐聿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连灵魂都开始感觉疲倦,他终于看到隔门自外推开,夕阳余影裁出来人一段窈窕的剪影,齐聿痴痴望着,看着她低头入内,便毫不犹豫松开手,放纵身体陷入水波,让泉水将他没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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