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微一皱眉。丘林清生恐齐聿坏事,急道,“齐监军何必同我为难?觊觎监军的人是丘林汐那个花痴,我同监军,至多一点小小恩怨,您如今身居高位,大人有大量,放我一回,天长水远,说不得一日有用得着我之处。”
齐聿根本不理她,盯着穆遥,“你要放她走吗?”
“齐聿——”
“你是不是要放她走?”男人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穆遥把信纸折一折塞入袖中,他渐渐失控,忍不住大叫,“你答应我杀了她的,你答应过,杀了她——”劈手便去袖中夺信纸,穆遥大吃一惊,手臂一抬便将男人掀在一边,下意识间难免用力过度,男人久病无力,被她推出丈余,碰一声撞在立柱上,半日没能爬起来。
穆遥悚然一惊,“齐聿——”她一时失手,抢上前拉他起来。男人躲避地退一步目光闪烁,惊恐地看着她,“穆遥……不……不是……你是谁?”
穆遥心下一沉,掌心贴住男人冰冷的前额,“我是穆遥……你冷静点,我怎么可能放丘林清回去?”
丘林清本是趴着看热闹,闻言一惊,“穆遥——你言而无信?”
穆遥哪有工夫答理她,眼见男人目光从迷乱到清晰,又从清晰到迷乱。一直贴住他,又低下头,安抚地亲吻男人冰冷的额。
男人双唇掀动,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穆遥?”
“是我。”穆遥道,“别怕。”
男人终于松动,张臂抱住她,前额抵在她心口,“你杀了她……现在就杀了她。”
穆遥一颗心落入肚中,此时才听见丘林清一声接一声的鬼哭狼嚎,抬头便骂,“闭上你的狗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丘林清叫得声音都劈了,嘶声道,“穆遥——你就为这么个妖精,要毁诺?”
“什么毁诺?”穆遥笑一声,“我答应你什么了?”
丘林清捶床大叫,“穆遥——我乃王庭那然王,你如此欺侮于我,不怕灭国吗?”
“怕。”穆遥点头,“故尔决计不能让那然王回王庭。那然王安心养病,但凡王庭有的,崖州都给你安排上。”
丘林清厉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那便要问那然王了——您那王庭,都有些什么呀?”
丘林清目光移到她怀中瑟瑟发抖的男人身上,忽一时哈哈大笑,“我同北穆王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北穆王这样,是给齐聿出气吗?”
穆遥含笑不语。
丘林清毕竟一代枭雄,立时寻到事情关窍——齐聿恨自己入骨,他得势,自己便不可能回王庭。如今局势,想回王庭只能靠穆遥,只要穆遥不被齐聿迷惑,她就有回去的希望。想一想道,“北穆王贵胄之身,要什么人没有,为何与这么个腌臜东西为伍?北穆王别看他如今人模人样,在王庭时,扔在地上连狗都不肯多看一眼,苍蝇都要退避三舍。”
男人攥住穆遥的手指瞬时一紧,齿列撞击,格格有声。穆遥抱着他,皱眉道,“丘林清,你的舌头是不是不想要了?”
“我这是在为北穆王考虑呀。”丘林清道,“那然王不就是喜欢他那张脸吗?我可与那然王挑选成千上百个,个个不比他差,俱是干干净净的良家子。你身边这个,众目睽睽下叫得像一条狗的样子你是没见过,咱们北塞诸王可都见着了。”
穆遥只觉双臂剧烈一沉,男人死死拉住自己往下拉扯,开口时音调都变了,目光凄厉如同遇鬼,“为什么不杀她,你杀了她呀——”
“你自己去。”
男人怔住,木木地看着穆遥。
“你不能永远躲着。”穆遥同他对视,“你的心病,你亲手了结。”推他道,“去,我会陪你。”
丘林清目瞪口呆,“你要做他什么?”
穆遥道,“丘林清,你在王庭三番两次当众折辱齐聿,他若放过你,我便不再追究。”
丘林清一时气得心口生疼,“穆遥,你被这贱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放我回去,王庭以举国之力保你为王!”
穆遥理都懒得理她,推着男人坐直。男人抖如筛糠,哀恳地望着她,“杀了她,穆遥,你杀了她……”
“你去。”
男人接连摇头,又一时愣住,木木地盯着她,怔怔道,“你不管我……连你也不管我……都不管我……”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
穆遥不理丘林清长声喊叫,跟在男人后头,眼见男人出了门,在黑暗的夹道里跌跌撞撞往外走,走一时茫茫然停住。
穆遥叫一声,“齐聿,你要往哪里去?”
“哪里……往哪里……”男人立在原地,有一个片时只觉置身无边荒野,无可归依,转身见穆遥仍然立在门边,便往她的方向去——那是他唯一的归处,只能去那里。
穆遥往后看一眼,“丘林清就在里头,你进去,她在王庭怎么对你,今日你亲手还与她。”
男人止步,惊慌摇头。
“你不用怕她会说什么。王庭诸事,我早已经知道,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不会影响我喜欢你。”穆遥平静道,“你不能做一只缩头乌龟。”
男人如同置身冰火两重天,一半是火一样热烈的掀悦,一半是深渊一样的恐惧。木木然道,“喜欢……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呀……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回家……我们回家不好吗?”
穆遥纹丝不动,“齐聿,仇人就在里面,你要放过她?”
“我当然不放过……你杀了她便是……为什么要逼我?”男人双手掩面,沉甸甸地坠下去,蹲在地上,“穆遥,你为什么要逼我?”
穆遥抿一抿唇,往外叫一声,“拿进来!”
男人回头,便见两名侍人抬着一只大火盆进来,盆中插着一只烧红了的生铁烙。男人悚然一惊,脊背贴住砖壁,身体瞬间僵硬。
“你进去。”穆遥道,“把这三年的耻辱,亲手还给丘林清。”
男人猛烈摇头,忽一时攥住穆遥衣襟,“我很难受……穆遥,你让我回家……你杀了丘林清……我们回家……”
穆遥一动不动。
二人兀自僵持时,一门之隔忽听丘林清喋喋怪笑,边笑边叫,“早知道王庭便杀了……狗还能反咬人……一块烂肉还能站起来……”她应是看到刑具被吓得有些疯了,笑声直如夜行的猫头鹰,骇人至极。
齐聿听得清白,惊慌地回头看一眼,又惊慌地看着穆遥。
穆遥道,“丘林清在嘲笑你呢,齐聿。她现在比一条狗还不如,但是她敢嘲笑你。”俯身轻轻捧住他的脸,“你去,还给她,还给她你就自由了……我在这里等着,带你回家。”就手拉他起来,推入门中。
木门吱嘎一声千回百转的怪响,顿时一室空寂,唯有丘林清鬼哭一样的叫骂。
穆遥立在在黑暗的夹道中等了许久,久到连她都感觉双腿僵麻时,门内死寂的空气中传来丘林清惨烈的嚎叫,如野兽一般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啊——嗬啊——你一条狗——你敢动我——啊——”
隐约的焦糊味透门而出,连同不间断的嚎叫喝骂,连绵不断。
穆遥拔下腰间酒壶,抿一口,热辣的酒液漫过食管,带给她强烈的快意。她耳听丘林清越骂越是肮脏,冷笑,“死不悔改。”
果然,下一时便被又一次惨烈的痛叫打断,继尔悄无声息——应是晕死过去。
穆遥在门外又等了许久,直到门后所有的响动消失,完全寂静下来,推门而入。油烛已经燃尽,连同火膛都是一派冰冷。
穆遥取火折子另点一支烛,明火一起,一眼便见男人伏在火膛边的砖上,一动不动。穆遥上前拉他起来,男人残余一点意识,被人一碰便睁眼,茫然看着她。
穆遥摸一摸男人冰冷的脸,“我们回家吧。”
“不用你管……我有事……”男人道,“我要去王府,我有很多事,我要安排好。”手掌用力在火膛上撑一下,便站起来。
万幸火膛早已冷透了。穆遥凝目看时,丘林清半个人挂在床上,半个人坠在地上,已经完全不成个人样。伸手试一试鼻息——居然没死。
穆遥回头,男人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衣襟在门上挂一下,便凝在当场。穆遥眼看着男人回头,目光凝注在死狗一样堆着的丘林清身上。
“齐聿?”
男人听若不闻,拔脚便走。
穆遥追出去。眼见他一手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往外走。穆遥赶上前拉住,“跟我回家。”
男人一手挣脱,仍往外走。
“齐聿。”
“你不管我,不管我……”男人喃喃道,“我一个人也可以,我不要你管我……”一语未毕,男人双膝一软,沉甸甸地顺着石壁跌坐在地,竟是连坐都坐不稳,摇晃着又往侧边倾倒,砰一声歪在地上。兀自不消停,一手攀着石壁,又往起爬。
初初一动,便被穆遥一手抓住,由她拉着走。忽一时眼前明亮,周身温暖,男人白雾一样的视野一点一点变清晰,才发现自己躺在软轿里,穆遥坐在自己身旁。他愤怒地叫,“你不是不管我吗……还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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