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江野并没有将人关进小黑屋的恶趣味，他打开了灯。
蓝色的灯光瞬间溢满整个房间，漾着水一样的波纹，整个房间都变得波光粼粼的。
白棠这才发现，自己陷进了一张柔软的环形沙发里，而环形沙发后，是紧挨着它的大半圈定制的半人高的巨大水缸。
水流声就贴在白棠的耳边缓缓地淌，沁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氧气阀挤出繁密的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连带着白棠的心脏也跟着突突突突地跳。
身下的沙发过于柔软，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仿佛正一点一点地坠入深海。
白棠仰视着不远处的江野，恍惚感觉透过无尽的海水，在深海至深处看到了传说中的人鱼。
神话里的人鱼美丽又危险，给人以致命的诱惑，让人沉沦，然后露出残忍的獠牙。
眼前的江野，白棠只觉得比人鱼还要危险。
他散漫地倚着墙，脸上是带着戏谑意味的明艳笑容。
“你要做什么？”白棠喉咙发紧，流泻而出的声音已然有些嘶哑。
她想起自己对江野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白棠不清楚现在的江野是处于哪个时间节点的江野，自己和他之间的纠葛又到了哪个地步，但那些无非就是她被报复一点或者是更多的程度区别罢了，因为她渣江野的时候，江野还没有出道。
“你很希望我做些什么？”
江野像是并没有看出白棠的忐忑一样，语调轻佻，尾音微微上扬，钩子似的。
并！没！有！
白棠下意识向后缩，脑袋撞在了鱼缸的玻璃上，碰出闷响。
“我确实有点想做的事。”江野走了过来。
白棠恨自己没能撞得重一点，直接撞晕过去多好，这样就不用面对江野了。
她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想要想出能够应付江野的办法。
“白棠，”江野一边走一边说，“我本来没想找你，哪想到你竟然自投罗网了。”
“我曾经发誓，如果再让我碰到你，一定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
白棠再不能淡定了。
江野这个人最不屑撒谎，一旦说了什么，必然会说到做到。白棠生怕江野真的把她扔海里去，赶紧从沙发上爬起来，回头去找窗户的位置，想着如果事情不妙大不了再次跳窗户跑路。
然而这一转头，白棠的脖子僵住了，整个人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
“惊喜吗？”江野来到了她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话。
半人高的弧形水缸，没有盖子，就敞在那里。如果它的高度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此时两人的姿势，倒很像是情侣一起逛水族馆，男朋友耐心地揽着女朋友，向她介绍——
“虽然没有鲨鱼，但是有食人鱼。”
“你看它们可爱吗？”
“这些小东西每天都要吃很多肉，挺难喂的。”
怎么会有人觉得食人鱼可爱啊？？？
不对，怎么会有人在家里养红腹食人鱼啊！
白棠瞳孔地震，已经忘记了恐惧，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够了解江野，曾经的江野，有这么疯吗？
“你把我拉上来……是为了带我赏鱼？”白棠心底发怵。
“你觉得呢？”江野反问。
“还挺别致。”白棠装糊涂。
“白棠。”
“嗯？”
“别装傻。”
“……”
江野按着白棠肩膀的那只手，抬起了食指，指着前面的鱼缸，他的声音贴着白棠的耳尖，带着热热的潮气，一字一句钻进白棠的耳蜗里，他说：
“乖一点，自己跳进去。”
！！！
白棠错愕回头，脸颊恰好撞上江野的食指指尖，软嫩的脸颊猝不及防被戳出一个圆圆的酒窝。
江野垂眸看着，目光落在那深深的酒窝上。似乎是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他笑了，故意收回指尖，然后又戳了一下。
白棠：“……”
“怎么？不想跳吗？”
说话间，江野起码来来回回玩了五次白棠的脸颊，现在还臭不要脸地逼人跳鱼缸喂鱼。
白棠原本还有些的愧疚感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她此刻只想一把把江野的食指给拧断，扔进去当鱼饲料。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江野像是难以置信，身体又往前倾了些，脑袋凑到白棠的面前。
他在仔仔细细地观察她，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样。
这样近的距离，白棠能清楚地看见江野的瞳孔。他的瞳色像他的人一样浓烈，是纯粹至极的黑色，和眼白对比鲜明。
白棠被这样看着，有一瞬的感觉无所遁形。
她忽然透过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看到了很久的从前——
白棠记得一开始认识江野的时候，四周的环境也是沉在这样水色一般的灯光里的。
在那个任务世界里，白棠彼时是个处于躁动青春期的有点小叛逆的高中生，表面上乖乖地穿着校服，其实拉开拉链就是个热辣的抹胸，随时可以换装去蹦迪。
恰逢班里有同学过生日要聚会，他们将地点定在了一家酒吧。闪烁的蓝色灯光里，喧闹的音乐中，隔着舞动的男男女女，白棠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狩猎目标——
酒吧中心的舞台上，一个漂亮的少年站在那里，灯光洒在他身上，像缀上了点点星辰。他的手搭在立麦上，整个人都慵懒地靠上去，嘴唇离麦很近很近，就像是在亲吻他的情人。
他的嗓音也很好听，懒懒的腔调像是呢喃的情话，唱到勾人的转音时，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露出一抹坏笑，视线扫过来，正好落在了不远处捧着一杯莫吉托紧张得不敢动口的女孩身上。
女孩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起来有点傻。
江野的笑容转瞬即逝，视线也即将从女孩身上移开，女孩却突然笑起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江野却觉得女孩的眼里像蕴着星星，亮晶晶的。
果然，人都是视觉动物。
江野在心中自嘲，不再多看。
每颗星星都有它自己的轨道，擅自脱轨，就要付出崩析陨灭的代价。
他自己都早已离轨了，又有哪来的资格管别人呢？
何况不是谁来酒吧，都像他一样。
只是江野没想到，晚上从酒吧后门离开，经过小巷的时候，会再次碰见那个女孩。
女孩的脸上染着诡异的红色，目光迷离，神情迷糊，正被两个男同学拽着踉踉跄跄地走。
江野想起了那杯清爽的莫吉托。
他想，有些星星，还是一直闪耀着比较好。
他快步走了过去……
——那时候多好的一个男孩子啊……
如果不是她自始自终都在处心积虑地靠近他，最后还把他卖了，江野也不会这么恨她。
白棠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的江野的遭遇，难得的不为完成黑月光被报复的任务，而是出于愧疚，坦然地说道：
“好，我跳。”
白棠推开江野，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时鱼缸边缘的高度便只到她的膝盖处。
“如果我跳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这些年来白棠穿梭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界，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黑月光，遭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报复，最后的下场无不凄惨。
她知道开口要原谅是没有作用的，自己也没有立场说什么抱歉的话，因为她之后还是可能会出于要完成追加任务，继续对不起江野。
但是——
她至少要在江野面前演一下！表示她真的悔不当初！她真的有在反思！
但凡有一丝奇迹！江野说不定就放过她了呢？！
白棠入戏极深，差点儿把自己都骗过了。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在蓝色的灯光下愈发显得苍白，水汪汪的眼睛盈着雾气，看起来倔强又可怜。
她一脚踩上鱼缸的边沿，低头看着鱼缸里游来荡去的红腹食人鱼。
好家伙，这起码有个十来条，真跳进去得少多少肉？
而且这些鱼好丑啊，估计也不刷牙吧？
这鱼缸里的水多久换一次啊，闻起来没有特别腥，但是还是感觉有味道啊。
白棠抿着唇，眼神无比决然。
最后她回头看江野，又问了一次：“是不是只有用我的血肉来抵债，你才会畅快一点？”
江野沉默不语，只是站在沙发边，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那我跳了啊。”
我真的要跳了啊！
狗东西，真是绝情啊，竟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白棠一咬牙，脚尖踏在鱼缸的边缘上，双手舒展开，整个人轻盈得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只见蝴蝶踮起脚尖，下一秒，转身往回跳，看准了要扑进江野的怀里。
要我喂鱼，没门！
只要我抱紧你，你要喂鱼就一起喂！
然而梦想多美满现实就有多骨感，白棠在旋转时，脚底突然打滑，整个人歪倒，根本没往江野怀里去。
鱼缸是挨着沙发的半圆形，这样侧倒过去，白棠还是会掉进鱼缸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棠真的慌了，她长得这么好看千万不能被鱼啃毁容啊！
“江野！！！”
下一刻，天旋地转，噗通的水声响起，飞溅而起的水花像是凭空下来一场大雨。
然而白棠并没有落进鱼缸里，而是落在了江野的身上。
沙发被撞得偏移了位置，鱼缸里的水被洒出了大半。
湿漉漉的地板上，江野环着白棠的腰，她的发丝垂落，纠缠在他的颈间。
白棠撑手起来，但忘记了江野还没松手，于是整个人几乎是坐在了他的腹部。
她低头看他，水滴从她的下巴滑落，滴在了他的唇上。
白棠张了张嘴，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声：
“呃……我是想跳的……就是一不小心脚滑了……”
“这样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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