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夫人沉着脸带人回了荣威堂,进门就吩咐:“去请个大夫回来给大姐儿看伤。”
二夫人蒋氏听闻二门上的耳报神说老夫人面色不善早回来了,紧跟着追进门,闻言扶住芳菲立时就要哭。
还没来得及说话,向来心疼芳菲的老夫人等奴才都打发出去后,一巴掌将芳菲给打得跌在地上,吓得蒋氏眼泪都憋回去了。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大庭广众之下跟外男搂搂抱抱,你真真是好胆!”
芳菲放声哭出来,指着玲珑叫嚷:“是玲珑算计我的!她故意引我去跟林表哥见面,我是真的不小心崴了脚……”
老夫人眼神犀利扭头去看玲珑,被怒火带到嗓子眼的质问,在看见玲珑了然又沉静的目光后,滞了一下。
二姐儿在秦家对穆家的维护还是叫老夫人看在眼里的,她头回发现,原来这个不得她欢心的孙女,不声不响却能顶事儿,她甚至觉得,玲珑目光里包含了对她可能会有的质问的了然。
老夫人憋得心窝子疼,冲着芳菲怒气更甚:“你二妹妹为了穆家的脸面替你开脱,你真当老婆子我傻吗?周嬷嬷,将大姐儿关到房间里去,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探视!”
周嬷嬷紧着应下,蒋氏心疼闺女,嗫嚅着开口:“娘……”
“你也给我滚去闭门思过!素日里你是怎么教养姐儿的?还有脸在这里说话,滚!”老夫人气得砸了个茶盏出去,直接将二房这母女俩都砸了个仓惶,再不敢说话退了出去。
等屋里没人后,老夫人好半天才幽幽叹口气:“玲珑,你可是怨恨我偏心你大姐姐?”
玲玲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这还是信了芳菲的话,虽然芳菲自己不检点,老夫人却还觉得是自己算计了她。
玲珑忍不住笑了,自重生后第一次笑得这般张扬,而后在老夫人愈发沉凝的面色中,恭敬跪在了老夫人身前:“祖母,不管从前,现在还是以后,玲珑都绝不会拿穆家的体面开玩笑。表哥说舅母有交代约我见面,秦家大姐儿就在我身边,我也跟秦家管事嬷嬷说过,请她安排人陪着,从头到尾我都没跟大姐姐说过一句话。”
老夫人不吭声,玲珑也不在意,上辈子她不知道穆家的困境,有些话因为老夫人偏心,大房心灰意冷从不曾提,如今玲珑想把丑话说在前头。
“人心总是有偏的,您也不是不疼我和翰哥儿,不过是更疼大姐姐和大哥哥罢了,玲珑从未怨恨过。”玲珑抬起头看着老夫人,娇嫩白皙的面颊上满是坦然,“只玲珑有句话不得不说,穆家的体面许是要长房来挣,可两房是一损俱损的关系,您和二婶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大姐姐心思吗?玲珑早跟爹爹说过,愿意用一生来庇佑穆家,大姐姐呢?您是长辈,不管如何偏心,孙女都不会有怨言,可为了穆家,还求祖母分清楚,何为宠爱,何为纵容,穆家经不起更多风雨了。”
说完,玲珑给老太太叩过头,也不管老夫人面上的怔然,恭敬退了出去,扭头站在廊庑上,眯起眼看着天空,上午分明还阴沉着,这会儿太阳都出来了。
老夫人独自在房里坐了许久,周嬷嬷回来,小心着上前伺候:“主子,大夫那里叮嘱妥当了。”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老夫人语气沧桑问道。
玲珑的话让她心头颤了好几颤,年轻时候她也是个聪明有心计的,她知自己偏心,却也自恃一碗水大概能端得平,却没想到年纪大了,还是犯了糊涂。
芳菲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想着这孩子还没到花期,见过的好儿郎少,没放在心上,没成想这才第一次出门芳菲就惹了祸。
如今芳菲除了嫁给林家大哥儿,根本没有其他路可走,穆家也受不起朝堂上的弹劾,老夫人本想让她嫁到镇北将军府呢,如今被玲珑一说,心里酸涩又恨芳菲不经事,各种滋味儿却是难说出口。
周嬷嬷不敢多说,只轻声劝:“林家也是展扬人家,有大夫人在,还有您坐镇,林家必不敢亏待了大小姐。”
芳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等送走所有人后,只剩月勺伺候着,躺在床榻上的芳菲眸中才闪过一丝得意,左右有祖母护着,她也不怕自己名声真的有碍,即便是有碍也无妨。
在清丰亭的时候,哪怕林逸鸣跟她说的浓情蜜意,脸上的恍惚和对二人亲事的避而不谈,就让芳菲清楚了一件事,寻常情况下,她绝无可能嫁入林家,那位林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芳菲既然打定了主意,从小被老夫人教导的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兵部尚书家的大姐儿她是认识的,见她穿着婢女的衣裳往客院走,芳菲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后头的事情比芳菲想的还要顺利,她不过只是言语激了几句,范淼就忍不住上前推搡将事情闹大,可见是个没脑子的。
如今,林家是不想娶也得娶,芳菲唇角的笑容越来越甜,等嫁进林家,大伯母还在穆家呢,她只要将林逸鸣捏在手心,也不怕被婆婆磋磨。
而被她想着捏在手心的林逸鸣,正跪在正院的堂屋里,缩着脖儿面对面色铁青的母亲和满脸怒气的父亲。
腊八本该是举办家宴的日子,这会子林家别说家宴,所有人都被撵回了自己院子里,桌上家法藤条倒是摆得显眼。
“你跟那小蹄子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个字都别漏,说给我听!”林夫人咬着牙道。
林逸鸣也要脸,这若是被传出去他还怎么有脸面对同窗,闻言赶紧一字不落连同于淼出现后的事儿都说了个明白,只他到底惦念着芳菲挂在香腮上的晶莹泪珠子,说话间不自觉是偏向芳菲的。
林夫人听完冷笑不已,穆芳菲一看就是个心眼子多的,她怎么听不出来这里头的机锋,也就是自家这个傻儿子叫人算计个一溜够。
林逸鸣被母亲冷笑的又缩了缩脖儿,低声分辨:“表妹待我冷淡极了,半个字都不曾跟我多说,分明是瞧不上咱们家了……”
林父大怒,自家妹子他是知道的,玲珑打小也孝顺,才不是那眼眶子浅的人,这儿子是读书读傻了吧?
“我呸!”没等林父拍桌子发怒,林夫人抢先骂出声,“就你这浑身没有几两重,别人随便勾搭一下你就移了情的模样,换我是玲珑也不稀得搭理你,你还当谁是贱骨头不成?”
林父:“……”行,媳妇儿说的够狠,他也是这么个意思。
林夫人是怕林父真要动手,无论如何她还是心疼儿子的,若不然也不能纵得林逸鸣这么傻,可说心里恨,她也是真恨。
玲珑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她最清楚,跟小姑子一样是个端庄规矩又温婉的,既不缺恭敬孝心,又不缺温柔体贴,也不是那等子拈酸吃醋的姑娘。
娶进门以后甭管林逸鸣是要纳妾还是如何,玲珑不会闹腾,以后子孙林夫人自己教养,玲珑也不会跟自己离心,换成芳菲试试?
要知道言官世家最怕什么?是怕个家宅不宁!娶个搅家精回来,哪怕林夫人能压得住,也得耗费许多心神,说不定人都要少几年活头。
“滚去祠堂跪着,别在我眼前戳着了!”林夫人捏着额头,这会儿就开始头疼。
林逸鸣梗着脖子要说什么,林父一瞪眼,手立时就要去拿藤条,林逸鸣赶紧起身溜出去,祠堂跪着也比挨打好啊,挨了打也得跪,何苦来呢。
左右林逸鸣是不愁的,他习惯了万事倚靠爹娘,再说他本来就对玲珑没什么情意,娶回来个合心意的,他心底是高兴的。
一对小鸳鸯虽然处境不好,其实私下心里都还挺高兴,可换到雍宁侯府这边,就都带上了一肚子气。
“范家真当咱府里没有妾室跟我斗,我就是个傻子呢?不就是打量着到时候她们家闺女没了名声,我儿就一定得娶吗?我呸!”老雍宁侯夫人姜氏气得在家里一边喝粥一边骂,“我就是叫我儿绞了头发做和尚去,也不娶那么个玩意儿回来,省得叫儿媳妇气死!”
裴钧脑袋一凉,跟父亲对视一眼,都喝着粥不吭声。
老雍宁侯裴渊也是上过战场的,裴钧更是镇守了七年边疆,放出去冷个脸都能吓哭小孩儿的父子俩,在姜氏面前乖得跟猫儿一样,反正是惹不起。
姜氏还是气不过,拍着桌子瞪裴钧:“不是你自己要去秦家相看姐儿的?你躲客院去作甚?今日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要娶个什么样儿的!人家都要进你房里当婢女伺候了,你还真想被毁了名声啊!”
裴钧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双绯玉耳垂的主人,身为武将他眼神犀利,自是没错过对方婢女手中抱着的衣裳包袱,想来于家姐儿发现自己断那个袖,才打消了念头,没想到扭头就在清丰亭跟人打起来了,瞧模样倒没看出是个不消停的。
他想了想,冲姜氏安抚性的敷衍:“那就挑个规矩端庄些的吧,起码别叫那头抓着把柄闹妖。”反正兵部尚书府那种搅屎棍是绝不能沾。
姜氏和裴渊对视一眼,心里也觉得这条件虽说的不仔细,却也合理。
姜氏想起玲珑来,好歹气消了点,忍不住笑了:“你可别说,既你也喜欢规矩的,我还真相中了个好的,回头打听清楚,要是合适我就托秦夫人上门去试试口风。”
裴钧挑眉:“哪家的?”
“左佥都御史穆家。”
裴钧想了想,裴六收集上来的资料里,好似是有穆家,他点点头不拦着母亲的积极,娶谁都是娶,只要不是东宫和几个皇子门下的就行。
与此同时,玲珑也站在穆高轩的书房里,一脸认真郑重道:“爹爹,范阳伯世子不能嫁。”
穆高轩皱眉:“为何?”
玲珑脸颊有些燥热,可想起被那双深邃锋利的眸子盯得后背寒毛直竖的感觉,她深吸了口气解释:“今日女儿跟秦家姐儿在客院偷偷见了范阳伯世子一面,他,他……好断袖之癖。”
穆高轩目瞪口呆:“什么?”
“女儿看见他和一清秀男子抱在一块诉衷肠。”玲珑顶着涨红的小脸硬着头皮道,“女儿知道不合规矩,并未多看,只……若想护住穆家,子嗣当属重中之重,他既好男风,只怕子嗣是艰难,还是再看看别家。”
穆高轩老脸也是一热,不只是玲珑两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跟爹讨论这种事儿,他也没想过会跟未出阁的闺女讨论的这么……豪放。
“那便只剩下镇北将军府了。”他僵着嗓音沉吟道,“只一家怕是不够稳妥,我会请你祖母继续打听,还有甚合适的人家,年根子底下正是走礼的时候,倒是不怕叫人知道。”
玲珑点点头:“都听爹爹的。”只要不嫁给范阳伯世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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