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怪人长得猥琐,但行医手段不差。他的药稀奇古怪,但牧云归喝了后一天天转好,至少不会时不时犯困。
十天后,陈老怪再次来把脉,说第一个阶段结束了,再稳固几天,就可以开始第二阶段的治疗了。
陈老怪去准备下一阶段的药物,牧云归暂时不必喝药,可以适当地出门活动。仿佛掐着时间一般,霍礼在这个时候送来请帖,邀请江少辞和牧云归去他的别庄上游玩。
城主府内,侍女拿起做工精美的宝石首饰,轻轻簪入语冰发髻。镜中那位冰霜美人逐渐变得精致华丽,像是一颗剔透的水晶经历打磨,镶嵌到了王冠上,越发璀璨美丽,不可直视。
侍女将最后一枚蓝紫色冰晶发钗插好,后退一步,看着镜中的女子由衷感叹:“语冰姑娘,您的眼睛真漂亮。”
语冰坐在梳妆台前,脊背纤细挺直,静静望着镜面里的人。她听到侍女的话,轻轻勾了勾唇,似是嘲讽。
侍女捧来镜子,让语冰看她发髻后面的珠钗:“三爷真是宠爱姑娘,以前三爷从没带女人去见过外面的人,今日却要带姑娘。这只珠钗上的宝石原本是下面人上贡的法宝,三爷说这个颜色很衬姑娘的眼睛,就把法宝上的东西撬下来,熔了给姑娘做首饰。”
侍女噼里啪啦说话,语气中充满艳羡,但语冰始终安静听着,没有得意也没有不满。侍女悄悄打量这位语冰姑娘,心中叹息,莫说男人,便是她见了都心动。这样的人仿佛就该被人捧在手心,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美,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将一切美好捧到她面前。
另一个侍女从外面进来,蹲身行礼,说:“语冰姑娘,三爷已经在外面了。”
语冰缓慢站起身,随着她的动作,鬓边流苏和宝石叮当碰撞,明艳不可方物。两个侍女捧来衣服,伺候着语冰穿上外衫,另一个侍女跪在语冰身前,轻轻为她拉平裙裾。
霍礼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语冰披着华美的外袍,双手合在腹前,发髻两边的流苏轻轻摇晃,宝石和她眼睛的颜色交相辉映,炫目极了。霍礼早就知道语冰长得不错,往常她穿的素净,即便好看也是一种收敛的、浅淡的美,今日她盛装打扮,霎间惊艳了霍礼。
霍礼看到语冰,不知不觉笑起来。他满意地伸出手,说:“勿要让贵客久等,走吧。”
语冰提着裙摆出门,上车时不慎勾住裙角,是霍礼及时扶了她一把,才让她恢复平稳。语冰坐到车内,看了霍礼一眼,欲言又止。
霍礼本来没打算乘车,但是看到语冰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霍礼察觉到语冰的视线,笑着问:“怎么,不欢迎我?”
语冰轻轻摇头,发后步摇叮当:“没有,三爷自便。”
霍礼无声打量着语冰,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也不例外,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他也乐意多看几眼。霍礼含笑,不紧不慢问:“你都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里?”
语冰别过脸,看着车帘上摇动的穗子,轻声道:“无论去哪里,都没有差别。”
霍礼说过要带她见一个人,想来便是今日。城主府的侍女对语冰羡慕不已,语冰却不在意。
她身不由己,就像被关在华丽鸟笼里的金丝雀,无论去哪里,见什么人,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问的。
车驾驶向别庄,这是霍礼私下购置的一处地产,面积和城主府相比自然不算大,但里面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十分雅致。
能进入这处宅院的都是霍礼心腹,霍礼好些重要事务都是在这里谈成的。语冰下车,她看着周围景色,怔了一下,倒比在城主府高兴些。
霍礼发现了,只做不语。他们是东道主,当然要先到,过了没一会,属下禀报贵客来了。
总算来了,霍礼站起身,亲自去门厅迎接江少辞。语冰发现霍礼的动作,略有些惊讶,不由跟着往外看去。
繁花堆锦的曲径尽头走来一对少年少女,他们两人穿着白色衣物,走在阳光下,仿佛比旁边的花还要耀眼。语冰接触到那两人的面容,微微恍神了一下。
牧云归一路上悄悄打量环境,她注意到这个地方不同寻常的防护措施,心越来越沉。她趁着转弯,悄悄质问江少辞:“你又做什么了?”
江少辞颇为冤枉:“是他设宴邀请,我能做什么?”
“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事了?”
牧云归这话正正好问中了,江少辞面不改色,义正言辞地摇头:“没有。我又不是这种人,怎么会和他做交易。”
牧云归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这时候门厅已经到了,她暂时压住心里的话,回头看向前方。牧云归第一眼看到一个器宇轩昂、丰神俊逸的男子,他嘴边噙着笑,看起来风度翩翩,仅看外表完全想不到他是何魏的主子,流沙城的少主。紧接着,牧云归注意到站在霍礼身后的女子。
正好语冰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牧云归心里很是吃了一惊。霍礼含笑介绍:“这是内人,语冰。这位是江少辞公子,这位是牧云归姑娘。”
江少辞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少,语冰听闻仅是点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牧云归轻轻颔首:“语冰姑娘,你好。”
语冰微微福身回礼。江少辞和牧云归第一次见语冰,其实霍礼也是第一次看到牧云归。他先前只听说流沙城来了一个极漂亮的女子,何魏不老实,欲对那个女子动手动脚,最后被人卸了手。之后霍礼深夜去拜访新客,他到时牧云归正在睡觉,他等了一会,才见到了江少辞。
霍礼既然认出了江少辞是谁,自然不会再打探牧云归。自然界强大的动物领地意识都强,强者也是如此,霍礼和霍信那种精虫上脑的废物不一样,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绝不会因为好奇而去试探江少辞的底线。
就算江少辞藏起来一个天仙,也和霍礼没关系。没想到,还真是一个天仙。
语冰和牧云归两人站在这里可谓养眼至极,霍礼觉得自己这块地都变得值钱起来。他见双方已经认识,便笑着说:“两位远道而来,恐怕还没见过西流沙的特产。西流沙有一种独特的花,叫七星鸢。它花瓣有七种颜色,绽放时极度绚烂,只可惜花期短。如今正好是七星鸢开的最好看的时候,两位里面请。”
霍礼仔细打理过这个庄子,花园布置得非常好看。但江少辞显而易见不是一个有耐心赏花的人,他看了没多久就兴致寥寥,霍礼见状,说:“庄子里有几样魔骨打磨成的武器,我还没有试过,可否请江公子帮我鉴别一二?”
江少辞看向牧云归,牧云归微微点头,江少辞才说好。霍礼发现了这一幕,心中轻笑,万年前闻名大陆的江子谕,他以为该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人物,现在看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差别。去看武器都要询问另一人,等批准吗?
霍礼和江少辞很快离开。他们走后,院子里的气氛轻松很多,语冰明显更自在了。
赏花这种事情,有男人在是赏不成的。牧云归和语冰往花丛深处走了走,牧云归见人都落到后面,四周再无耳目,才问:“我刚看到姑娘的时候就觉得面善,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语冰说:“牧姑娘叫我语冰就好。我见姑娘也觉得一见如故,不知姑娘姓名怎么写?”
牧云归用剑在地上勾勒出“牧云归”三个字,又用灵力擦掉。语冰眼睛眨了眨,说:“竟然是这个牧。”
牧云归抬头,问:“怎么了?”
语冰回神,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姓氏很诗意,牧云归来,好意境。”
“语冰姑娘的名字也很好听。”牧云归说,“夏虫不可语冰,很衬姑娘。”
语冰抿唇笑了笑,虽然容貌美丽,但总觉得这个笑容苍白。语冰说:“总叫姑娘太见外了,不知你今年多大?”
牧云归回道:“十九。”
语冰轻轻一怔:“竟然才十九?真年轻。”
牧云归同样很捧场,说:“你看起来也很年轻。”
语冰轻笑着摇头:“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比你年长得多。难怪我看你总觉得青春洋溢,原来,是真的年轻。”
牧云归惊讶,语冰竟然一百二十岁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语冰站在霍礼身边,牧云归自然而然觉得语冰比霍礼年轻,结果,语冰才是更年长的那个。
但修仙界寿命长,江少辞这种虚岁一万多的还活泼得像个少年呢,语冰的年纪实在不算什么。牧云归颇为认真地说:“要不是你说,我实在看不出来。语冰姑娘真是保养有方。”
语冰手指拂过旁边的花朵,不在意道:“这算是我唯一的优点了罢,寿命长,老得慢。你不必称我姑娘,叫我名字就好。”
牧云归顺势换了称谓:“那我就叫你语冰姐姐了。”
语冰笑着点头,经过这么一番对话,两人距离拉近很多。语冰在城主府一个月都说不了几句话,如今见了牧云归,她深觉亲切,话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你为何会来到这里?刚才那个少年和你是什么关系?”
牧云归说:“我们是同伴,一切相约历险,不慎遇到海震,被海水冲到这里来了。”
语冰听到,颇为震惊:“海震?”
语冰生活在陆地上,如今又在流沙城,放眼望去俱是沙漠,海对她而言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牧云归见状,只能省去关键信息,把他们去殷城游历的故事删减一二,讲给语冰听。
语冰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听牧云归说话。她瞳孔明明是黑色的,但在阳光下却隐有星光闪烁,像是极光糅杂在她的眼睛里,漂亮极了。
语冰完全被故事吸引,眼瞳里光芒更加璀璨。她听着那些险象迭生、目眩神迷的历险故事,心情时上时下,不由问:“你竟然用剑?”
牧云归点头,甚至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是啊。”
语冰垂眸,看到了牧云归身边的佩剑。那柄剑通体银白,流光溢彩,漂亮的像是装饰品,可是握在牧云归手中却不失力量。仿佛一只雪白的猛虎,无声地宣誓主权,若有来犯者必诛之。
语冰看着牧云归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前仿佛浮现出他们在海底杀敌历险的画面。语冰想着,深深叹息:“真好。”
真好,有自保能力,有攻击手段,哪怕遇到危险也有的选。不像她。
牧云归看出来语冰情绪低落,她想到语冰的身份,没有追问,而是尽量说一些轻松的事情,转移语冰的注意力。语冰虽然年纪比牧云归长,但论起人生经历远不如牧云归丰富。牧云归从南海尽头的天绝岛来到少华山,又从东海殷城漂流到西流沙,也算是天南地北都闯荡过。牧云归谈起这些年的经历,语冰又是心惊胆战,又是羡慕她坚强自由,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远远地,江少辞手指扶在栏杆上,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霍礼回道:“你不觉得她的长相很像北境人吗?”
北境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族群,不和外界交流,不和外界通婚,终年生活在雪原中。极北冰天雪地,环境恶劣,外面的人攻不进去,便也由着北境之人年复一年占领着那片地方。后来魔气爆发,许多灵气充裕的福地都变成魔兽温床,而北境因为天寒地冻、不宜居住,竟然逃过一劫,成为大陆上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之一。
西流沙和北境相距不远,待遇却天差万别。北境是世外桃源,而流沙城却是人间炼狱。不过因为距离近,霍礼多少见过北境之人,他们那些人长相非常有辨识度,一个个都像冰雕一样,不苟言笑,克制冷淡。语冰明显也是这种风格,她的性格和外界女子相比,委实太不热络了。
不过这么一提,霍礼发现江少辞身边那个女子,也很像北境之人。
霍礼视线不由停驻在牧云归身上,江少辞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再看我挖了你眼睛。”
霍礼笑了笑,从容不迫收回视线。他说:“你不要误会。我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你那位姑娘,如何能未卜先知算计她?我邀你过来,只是想让你见语冰,看看她是不是言家人。我知道单独请你,便是磨破了嘴皮也请不动,只好给你们两人一起下帖子,并非有意安排。”
江少辞料他也不敢。江少辞最后扫了霍礼一眼,看向前方。江少辞看了会,实在认不出来:“万年祭那次来了很多人,我不记得北境队伍里有没有言家了。”
霍礼略有遗憾,但也并不算失望。他缓慢点头,说:“昆仑宗的活招牌自然有很多人拜会,你记不清很正常。罢了,从长计议吧。”
霍礼说完,看着花影烂漫中展颜而笑的语冰,不知为何颇不是滋味:“我从未见她这么高兴过。我都不知道,她也能说这么多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江少辞完全不能理解霍礼的心情。他看看天色,说:“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以后没正经事,最好不要来找我。”
江少辞说完,压根不等霍礼回话,便自己转身走了。江少辞很快走入花园,牧云归看到江少辞出来了,飞快和语冰说了什么,就穿过花海,快步跑向江少辞。她裙摆碰到了两边的花丛,七星鸢的花瓣被簌簌惊落,像一场七彩的雨。
牧云归跑到江少辞身边,神采飞扬地说话,最后他们两人对语冰微微示意,就转身走了。
语冰独自站在花丛中,微笑着送牧云归离开。两人的背影逐渐看不见了,语冰的笑容也慢慢冷凝。
她回头,隔着半片花园,楼上的霍礼。语冰半垂下眸子,轻轻福身。
她依然温顺乖巧,完美得找不出一丝不妥。可是她脸上却再没有刚才的笑容了。
霍礼心里忽的无比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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