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回眸的那瞬间,黑泽唯下意识地想到了惊鹿。在阳光的照耀下那只褐色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而另一只被厚厚的绷带包裹住,零碎的黑发遮住前额。
“失礼了!”黑泽唯低头避开了少年的眼神,“哗”的一下又把帘子拉上了。
事实上证明,她才是那只隐匿进丛林深处的惊鹿。
黑泽唯捂住胸口,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而现在她的脑海中也依旧映着少年如惊鹿般清澈的眸子以及淹没在裤口的那截若隐若现的白绷带。
是因为、是因为她喜欢少年这份如同白椿般纯净的美吧?可是既然这么喜欢着,为什么还会避之不及呢?
鬼使神差的,黑泽唯朝着帘子又伸出了手,但是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她又收了回去。
“那个……现在有空调了,你最好把衣服穿上,别、别感冒了”她干干巴巴地说道,然后就像是身后有鬼追赶似的快步走出了休息室。
她不知道在她放下手的那一刻,少年的眼睛就恢复成了黑色的如同涌动着薄雾的深渊。
她的离开把少年眼睛里的光全部都带走了。
*
“小姑娘,你叫什么呀?哎呀呀,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是小唯的师叔。来我这里就诊的病人都要有记录,这样的话我也好统计用药再去补充哦。”
森鸥外拿着一个写字板,手里还拿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配上白大褂还真有医生的架势。
小银犹豫了一下,“……芥川。”
“噢噢,芥川小姐是吗?”森鸥外装模作样的写上几个字。“虽然你受的都是皮外伤,但是还要静养几天。来让我给你上药吧。”
“不用麻烦您了”小银连忙摆手,“我自己来。”
“哎呀,这不麻烦。”森鸥外站起来绕过小银把板子倒扣在桌面上,拿起准备好的碘伏和棉棒。“来来让我拿棉棒先给你消消毒。”
“真的不用了!”
“哎呀,没事。怎么能让病人自己来呢。”
不远处,爱丽丝晃着小腿,一边看着书,一边哼着圣边琉璃新专辑里的歌曲。“是谁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远处的虫鸣又在喋喋不休,埋藏在秋叶里的秘密,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她的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与小银的那份窘迫完全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从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洒进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让身处这个房间的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忽然,纯真的童音戛然而止,爱丽丝转头看向走出休息室的黑泽唯。
“你的脸好红啊!小唯!”她惊呼道。
正忙碌于推辞和反推辞的小银和森鸥外也不约而同地朝黑泽唯所在的方向看去。
“真的哎!红得就和爱丽丝昨天晚上在电视里见过的猴屁股。”
“姐姐大人,您没事吧?”
黑泽唯自动屏蔽掉森某的发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度确实比平时要高。
“没事的。”她朝小银安抚的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一把抢过森鸥外的棉棒,不耐烦地将他挤开。
“都是师叔不好!我一进去还以为是到了哪个正在烧着水的锅炉的内部,又闷又热。”她坐到椅子上,一边熟练的给小银上药,一边抱怨道。
森鸥外顿时委屈的缩在角落里画圈圈,他原本就黑白配的色度更加灰暗了。“没有病人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交不起电费,没有电费就不能开空调,没有空调病人又不愿意进来……”
黑泽唯敏锐的抓住了他话语间的漏洞,“照您的意思,这就形成闭环了?拜托放下一点姿态,就算您现在四十多岁了,这年头东大的学生也不愁找不到工作。”
听此,小银忍住不住嘴角弯弯,这是她自从进入诊所后露出的第一抹微笑。
黑泽唯也朝她笑了笑。就在这时,她无意间瞥见了小银身后的那张桌子。一堆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书籍旁放着一份食物打包袋,塑料的袋子上印有「sunny西餐厅」的店名。
“师叔,你还没吃午饭?”
黑泽唯收回视线,然后将手里的棉棒扔进垃圾桶又换了一根新的,“sunny这家还不错哦,特别是咖喱煮得特别香。”
听到熟悉的店名,小银也下意识转过头,但是视角有限,她并没有看到那个打包袋。
爱丽丝抬起头瞥了眼正沉浸在“我是个蘑菇”表演中的森鸥外,又低下头毫不在乎地说道:“林太郎这家伙已经穷到腰带都要缠两圈了,所以一顿不吃也饿不坏。”
被可爱的爱丽丝数落,森鸥外更加委屈的说道:“呜呜呜,爱丽丝怎么可以这样说。哪怕是生活过得在艰难,我不还是给爱丽丝买了漂亮的小裙子吗?”
爱丽丝和黑泽唯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齐声说道:“拜托,那是你的爱好!”
“呜呜,你们都欺负我!”森鸥外突然站起来抹着脸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飞奔进了休息室,然后“砰”的一声也把门关上了。
黑泽唯叹了口气,刚才的冷风应该已经让休息室降下温来了,她也不用再像老妈子那样叫喊着让对方把房门打开。
这时,爱丽丝也刚好读完这本书,她“啪”的一声把书合上,露出了像是吃了一桌甜品的餍足的表情。
“果然是不管读多少遍都觉得意犹未尽啊。”她喃喃自语道。
“小唯,你真的忍心看到《灰狼之死》变成坑吗?”她抬起头看向黑泽唯。“这好歹也算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
黑泽唯正拿着棉棒轻轻的触碰着小银擦伤的膝盖,头也不抬地回复道:“灰狼已经被一把手术刀割开了喉咙。这不就是书名吗?”
“才不是这样的对吧。”
不知何时,爱丽丝宝蓝色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霭,现在萦绕在她周身的气势与她稚嫩的外表完全不相符。
黑泽唯抬眸瞥了眼,但并没有在意爱丽丝这样的变化,她低下头又继续忙碌于处理伤口。
“那又如何?就像是你明明知道师叔的脾气和爱好,但还是甘之如饴的纵容着他。但是在旁人看来便是四十岁奇怪大叔当街诱拐女童。所以人只要看见当下就好了。”
爱丽丝手里的这本《灰狼之死》讲述的是一位行脚医为了救治身患重病的恋人,而与守护着最后一味草药的灰狼进行搏斗,最终杀死了灰狼的故事。
但事实上,就像爱丽丝所说的那样,原本黑泽唯是准备了两本,因为她打算借助着这个故事让爱丽丝明白师叔的真面目。
但是就在她打算把下卷交给爱丽丝的那一天,她才忽然发现原来爱丽丝一直都知道——师叔喜欢的是她永远都无法长大的外表。
原来以前都是她在瞎操心吗?
原来爱丽丝一直都在放任着师叔对与她有几分相像的晶子展开纠缠吗?
既然如此,《灰狼之死》的下卷究竟讲了什么故事也就不重要了。
黑泽唯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向爱丽丝,说道:“小说的结局并不代表着那个世界的结束。所谓小说家只不过是截取了另一个世界的生活片段罢了。所以决定着当下与未来的都是当事人而不是作者。”
这是她对爱丽丝的忠告。
*
休息室内,龙之介不明所以的看着依靠在门上的森鸥外。
刚才对方突然冲进来,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不过在那之后对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真奇怪,龙之介盯着森鸥外忽然勾起的唇暗想。怎么这阵儿又突然笑了呢?他又侧耳倾听,这个屋子里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森鸥外忽然转头瞥了他一眼。明明就这轻飘飘的一眼,居然吓得龙之介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而他穿在身上的黑色风衣也随即紧紧地包裹住他,看起来就像是夹着尾巴还要保护主人的小狗。
见此,森鸥外的眼神愈发阴沉,他轻哼一声,起身走到了另一张床前,“哗”的一声把那面遮光的帘子拉开。
坐在床上的太宰治穿着一套黑西服,内里的白衬衫遮住了缠绕在身上的绷带。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嘴里念念有词道:“哎呀森先生,我正在过很难的一关,哎呀哎呀,麻烦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森鸥外叹了口气,然后就把手直接放到了手机上。修长的手指遮住屏幕,没有办法,太宰治只能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向他。
“治君,可不要做多余的事,小心好奇心害死猫哦。”森鸥外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盯着太宰治的眼睛,太宰治也任由他这样注视着。
这是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也是寻常人不敢直视的眼睛。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人们只会觉得连自己的心底都被他们看穿了。
忽然,太宰治收起了手机,结束了这场无声的较量。“真是无聊呢,这个乏味的世界。”他低声说道。细碎的黑发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龙之介。
“喂!那边那个男孩。你来评判下,森先生让我失去了和名作家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是不是该补偿我啊!”
被抓个正着的龙之介连忙翻个身,避开他的视线。这个名为太宰的男人可真是恶劣啊,他暗想道。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又传来一声喷息。
“切!真无趣。”太宰治不屑的说道。
龙之介默默的攥紧了拳头。绝对、绝对不要和这样恶劣的人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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