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旗下讲话,高二的年级主任宣布,由于即将到来的研学活动,将提前进行月考。
底下既有人欢呼,也有人哀嚎。
每年高二的校外研学活动,是一中有名的特色课程。
外出研学,约等于短期旅行。
尽管考试在即,大部分人仍沉浸在将要出行游玩的喜悦当中。
大会结束,各班依次解散,密密麻麻的人堵住了通道,嘉南跟着大部队缓慢地朝前挪,考虑着究竟要不要报名参加。
关于研学,学校奉行“鼓励参加,学生自愿”原则,不强行要求。
而目前对嘉南来说,先把月考应付过去更重要。
月考座位彻底被打乱,按照上一次考试的全年级名次来安排。
嘉南在墙上的座次表上苦苦搜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被分到了9班教室。
月考当天,下了早自习,嘉南抱着书包去9班。
走廊上乱糟糟的,像阻塞的水管。
教室里也乱,完全没有考试的紧张氛围,一个个全在讨论研学,要去哪里,跟谁一组,带什么衣服,准备哪些零食。
嘉南在考场门口看见了几个面熟的同班同学,其中属孙汝敏最亮眼。
她画了淡妆,显得气色好,明眸皓齿,青春逼人。
嘉南对这个转学生最深刻的印象是——擅长交际,朋友众多。
下至高一,上至高三,似乎都有跟她关系不错的人。
她虽然是转学生,却能够在新的土壤迅速扎根,发芽,成势。
嘉南对孙汝敏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普通同学而已,觉得自己与她不会有太多交集。
然而她却错估了孙汝敏对她的兴趣程度。
嘉南从中间几排开始寻找贴有自己准考证号的座位。
“在五组四号哦。”孙汝敏跟外班的几个同学聊着天,突然出声提醒。
嘉南见孙汝敏望着她,才反映过来她原来在跟自己说话,将信将疑地走向第五组。
五组四号的课桌左上角,果然粘着嘉南的准考证信息。
嘉南心里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孙汝敏怎么清楚知道她的座位?甚至能脱口而出?
刚好看到,又刚好记住了吗?
打铃声打断了嘉南的思绪。
监考老师进考场,发试卷。
嘉南将卷子往后翻了翻,检查是否有缺漏,粗略一看,文言文是课内的,现代文阅读考了一篇迟子建的散文,她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拿起笔开始答题。
答题的后半程,嘉南隐隐觉得有人在看她,目光灼灼。
她心想多半是错觉,就像有的人总感觉听见手机响了一样,但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扫了一眼。
后排的孙汝敏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微怔,随即缓缓露出一个笑。
两人长达好几秒的对视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讲台上传来两声警告的咳嗽。
嘉南转过头,继续做试卷。
她只剩作文还没有写。
这次考的是材料作文。
材料一: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李白《古朗月行》
材料二: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戴叔伦《兰溪棹歌》
“晴时看月,雨时看月,各有不同;初一观月,十五赏月,各有不同;各人看月,各有不同。”
请根据材料,自行立意,写一篇不少800字的作文。
文体不限,题目自拟。
嘉南思索了会儿,在草稿纸上列出提纲,很快有了思路。
不知不觉中,时间飞逝,广播里传来考试时长播报,还剩最后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试卷被监考老师收起,孙汝敏的作文刚好收尾。
她写了篇中规中矩的议论文,心里却有另一番想法。四时看月,各有不同。各人看月,各有不同。
春夏秋冬,朝昼夕夜,阴晴圆缺,我一人,偏要全看它所有的样子。
起雾时,看它罩着薄纱飘飘渺渺,便想晴朗时,看它露脸,色如春晓。
临近十五,见它团团圆圆,便想廿一,看它缺了一角。
见它缺了一角,还要看看它被生生剜掉大半,只剩一把弯弯镰刀。
想看它满时什么样。
亏时什么样。
破碎时什么样。
看多了她如瑶台镜一般冷冷清清的模样,也想看看她歇斯底里时的哭泣模样。
—
每堂考试结束,前后左右都有人迫不及待对答案。
嘉南心里没把握,下意识避开那些声音。
因为这场突袭考试,她前两天晚上抓紧时间复习,临时抱佛脚,没有去文化宫练舞,现在需要打卡把时常补回来。
也整整两天没在文化宫见到陈纵了。
在家只匆匆打过照面。
嘉南漫无边际地想,不知道这两天有没有新的人加上他的微信好友。
嘉南经过门卫室,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份晚餐,章鱼烧和烤玉米的香味交织着,从塑料袋里飘出来。
她推开虚掩的门,陈纵仰躺在椅子上,帽子摘了盖住脸,两条腿交叠着搁在桌上,愈发显得笔直修长。
陈纵听见动静,掀开帽子,看见了背着书包的嘉南。
“我今晚能不能待晚一点?”嘉南问他。
陈纵点了下头,“随你。”
意思是会等她,然后锁门。
他猜到她这几天考试,早上听见她在阳台的背书声,小声念着书里冗长的句子,细细碎碎,有催眠的功效。
嘉南立即没走,似有话要说。陈纵看了她两眼,问:“考得怎么样?”
“不太好。”嘉南说。
像找到了一个可倾诉的口子,有些话终于能向人吐露:“卷子特别难,变态难。
“我应该错了好多道题,不敢跟人对答案。”
陈纵没有打断,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考试坐我后桌的同学喜欢抖腿,我的椅子跟着一块抖,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好烦。
“我生气了。”
陈纵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小抱怨。
而她说着自己要生气了这种话,脸上却一贯平静,没什么表情,有种反差的可爱。
“你没警告他吗?”陈纵问。
嘉南:“我跟他说了,如果他再这样,我就撕掉他的卷子。”
陈纵挑眉,似乎不信,“真会那么做?吓唬人的吧。”
“我也说不准。”嘉南认真地说,“因为他没有给我机会,后面的考试都没有再抖过腿了。”
嘉南指了指还在门把手上挂着的袋子,再过几分钟,里面的食物都要凉了。
“你的吗?”
陈纵说:“不是。”
最近总会凭空出现一些投喂,陈纵置之不理,再过几天,等那些人兴趣消退了,就不会再来了。
夜里嘉南果然待到了很晚,刚好赶上十点半的末班车。
她和陈纵一起搭公交回到打碗巷。
嘉南忽然想起来问陈纵:“你为什么不骑摩托车上下班?”
陈纵面不改色地说:“晚上冷。”
嘉南:“原来你也怕冷啊。”
陈纵反问:“我不能怕冷?”
嘉南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给他。
陈纵接过来,是个非常小的可以握在掌心的暖手宝,圆圆扁扁的,带着暖意。上面印着卡通图案,是只白色的小羊。
巷子里有家小卖铺,还没打烊。
嘉南透过窗口,招呼了一声,跟老板娘要了两盒儿童霜,小时候常用的老牌子。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十元纸币,从窗口递进去,等着老板娘给她找零。
陈纵盯着她手里粉色的纸盒,“儿童霜?”
“当护手霜用,便宜又好用。”嘉南说。她撕开包装,挤出一小团,在手上均匀抹开。
因为新药的副作用,她的皮肤变得比之前更干燥了。
“你要吗?”嘉南拿着儿童霜,问陈纵。
陈纵摇头,把暖手宝也还给了她。
小卖部的窗玻璃上贴着一张显眼的大日历,嘉南视线在上面搜寻,看到了四月十五号,这个对她来说非常特殊的日子。
那不仅仅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她望着那些规整方正的油墨印刷的数字,框在一个个小格子里,感觉自己也被时间圈住了。
她那么被动,必须要忍耐到成年的那一天,柳曦月当年留下的承诺才会兑现。
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文化宫。
—
睡前,嘉南又在纸上确定了一遍日期。
嘉辉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嘉南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在床的另一头,离她很远。她俯下身体,伸长了手,勉强才能够到。
印象中,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嘉辉联系了。
就算联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父亲和女儿之间的距离被远远拉开了。
她按下接听键时,嘉辉的大嗓门传过来:“嘉南,明天来家里吃晚饭,爸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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