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末这一天过得很充实,上午登山捡垃圾,下午复习,晚上精力充溢地沿湖狂跑五圈,回来后又给植物擦一遍叶。
她思索着再给沈识寒发点什么,眼睛刚眯上,仿佛被闷棍打了一棒,意识渐渐混沌,很快就睡沉过去。
翌日,倪末在夜跑的间隙给沈识寒发了消息,他没回。十点二十,再发第二条,仍旧没回。
——沈识寒说过,“没请假就说明方便。”
十点半,倪末准点拨出电话。
没接。
再打,还是被掐断。
她分寸不乱,低头继续看书,隔了几分钟,手机收到消息。
“被导师抓壮丁。”
消息发出去,沈识寒对着手机等了半分钟。鉴于昨天让倪末用几句话就蒙混过去,他认为她有责任对他表示出略微的殷勤,然而又等半分钟,聊天界面一动未动。
得,君子没有隔夜仇。
何况他都没把话说清楚,能指望一个木讷体质的人主动作出反应?
他又发:“十一点。”
这回终于收到回复:“好。”
一抬头,他导师正给他一个x光的透视,语气柔和得有些诡异:“谈恋爱了?”
他分明还没回答,他导师就提前露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比知道他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还要开心。
沈识寒慢悠悠收好手机,“谁主张,谁举证,您有几条证据?”
导师反问:“从进门开始,看了几回手机?”
沈识寒状似在认真计算,其实前前后后统共不过四回。
他倒是很乐意继续贫嘴,但急于结束话题好把手头的活儿干完,就佯装恼羞成怒的样子:“跟谁恋爱?您会跟冤大头恋爱?”
他导师会意,横竖都不失望,“那正好,上回一起吃饭见过面的,就你那直系师姐,托我问你要不要发展下。”
沈识寒压根没印象,随口就问:“这不大我好几届?”
“有年龄偏见?”
沈识寒演得逼真:“有,大大地有!”
“你这就不对,”导师难得苦口婆心:“恋爱觉悟不够高,说女大三抱金砖,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沈识寒左耳进右耳出,表面还做做样子:“对对对,说不准过两年我就也这么想了。”
心里却在思虑,是否有必要写封信去系里,控诉导师私底下兼任媒人的不良风气。
还在本科的时候,他就写过类似的举报信。
那时候他们上一门《古代汉语》课,任课老师在课上扬言,要是没能在大学谈一场恋爱,那就枉为中文系的学生。
他对这一观点不敢苟同,回去就洋洋洒洒写一封信,特意用的毛笔,笔酣墨饱,荡气回肠,写完又亲自送到院长办公室。
这事儿很快就下了通知——通知他无偿去给大一新生教毛笔字,其余的一概忽略过去。
师弟师妹们八脚爬楼的字,到现在都还是他的阴影。所以举报这事儿只能想想,心里腹诽腹诽就算完。
等活儿干完,比原计划晚了十分钟。
他跑跑跳跳下了楼,到马路上又跟安了弹簧似的,健步如飞,忽然就发现自己跑步也不是完全地不堪入目,起码到宿舍楼下,比平常少花了一分钟。
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边看时间边冲进楼道,忽地脚下一顿,半道上停了下来。
——他为什么要跑?
停驻片刻,他暗骂一句,开始慢慢悠悠爬那剩下的两层半楼。
可就是晃晃悠悠走着上去,把电话拨出去的时候,他还没能把气给喘匀。
“文件发来。”
他单刀直入,倪末却只听到他错杂的喘气声。正要开口让他先歇会儿,沈识寒却催促:“赶紧,念完好睡觉。”
那文件一日一更新,时间跟内容都逐步往前推进。
沈识寒往沙发上一瘫,声音也跟着变了些,“这么念真有用?可以记住?”
倪末镇定地撒谎:“可以。”
“噢。”沈识寒大发慈悲地没有出口讥诮,连昨天的事也直接掠过。
他扯下耳机,连上音箱,有一搭没一搭划拉着屏幕。
开口声音是困倦的,有些低哑,像风里夹了沙。对倪末来说,效果却如飞沙走石,他继续往下念,又是风流云散,仿佛人躺在湖边,脚边有钻出来的杂草拂扫,有细微的痒意。
倪末觉得自己有些变态,变态在哪儿,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只是比往常听得更加认真,不错过一字一句,甚至于每一处短促的停顿。
然而慢慢地,那道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倪末几次想要出声提醒,又屡屡都没开口,到最后,那声音彻底没了,只剩清浅的一道呼吸。
倪末原本躺着,这时翻身坐起来,动作慢下一倍,等喝光一杯清水,那边都没醒来的迹象。
原来那句“念完好睡觉”,说的不是倪末,而是他自己。
倪末掐了电话。
这一晚她睡得仍然很好,等早起跑完步回来,收到沈识寒消息:“什么情况?”
沈识寒其实门儿清,他前天晚上等倪末消息,顺道就熬了个大夜,第二天起早去上那门旷课额度用完的课,下午继续,晚上又被抓壮丁。饶是白天灌了几杯咖啡,最后也撑不住了。
这会儿他刚醒,准备睡个回笼觉,又不忘拿起手机当一会儿网瘾少年。一开屏,界面还停留在昨晚的通话页面。
这时还不忘售后回访,等倪末回复一句“你睡着了”之后,他问:“你呢?”
问完,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倪末适时回复:“很快就睡了。”
沈识寒手一顿,笑了。
他也不继续睡了,翻身起来刷牙,一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倪末是故意说他长得不好看,但就算是真的,他现在也认了。至少,她已经被他声音迷得五迷三道。
一周过去,沈识寒对这一事实更加深信不疑。与此同时,他收到了倪末发来的第一笔薪水。
签合同的时候,倪末原定工资月结,他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必然是改成周结。
薪水到手,食堂又再度成为他的“备胎”。但深刻体会了由奢入俭难,他一时没敢太过放肆。
群里有人发来一条链接,明里暗里就等着沈识寒大手一挥说请客。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冒头。
有人投石问路:“大少爷最近天天.朝九晚五,团体娱乐活动拒不参加,我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1”
“有猫腻xd”
“之前不是说了?应该是在偷偷闻鸡起舞凿壁偷光焚膏继晷地看书,就为压过那谁一头。”
“正解。”
“正解+1”
沈识寒被引蛇出洞,“不会说话就闭嘴。”
“那是干啥去了?”
“带咱们的小乔伊玩儿去了?”
“@晓更,你俩一块玩消失?”
沈识寒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瞎猜。
又有人说:“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下头立即跟一排齐齐整整的“?”。
那人公布答案:“寒寒,你是不是偷偷摸摸谈恋爱去了?”
这回是竖排感叹号。
“别急,还没说完呢。寒寒你对象管得很严吧,要不你怎么每晚准点回去。毕竟阿姨找你你都一动不动。”
沈识寒只打出一串省略号:“……”
“朋友们,别看这省略号就六个点……”
有人接上:“第一个点代表你说得实在是妙。”
换人:“第二个点代表每天准点到对象那儿报到。”
再换人:“第三个点代表得找个合适的时间点给我们介绍介绍。”
眼看他们还要继续瞎掰扯,沈识寒及时打断,到这时候也不忘自己的恶趣味,反而故意越描越黑:“改天有机会让你们见见。”
“?”
“真的假的?!”
“明显假的啊orz”
“靠,差点上当。”
“我怎么觉得有点像真的啊。”
“@晓更,你咋办?”
沈识寒看了两眼,直接锁屏,眼不见为净。
往书桌前一坐,打算继续赶作业,来回翻了两遍,发现……竟然就只剩一篇论文了?
他往前回溯,整一周下来,因为晚上得准点“到岗”,这时间不尴不尬,想出去的话玩不了多久,干等又无聊,索性就写作业了。等给倪末念完又懒得再动,手机一丢干脆继续对着大屏幕看文献。
沈识寒有点不快,他无意认真学习,怎么就刚好坐实了他们随意做出的猜测?
一不高兴,拿起手机给倪末发消息。
“遭受诽谤污蔑的赔偿费用麻烦结一下。”
这样少头没尾的话他最近层出不穷,倪末屡见不鲜,当没看见。转而去看群里柴暃发来的消息。
正要回复,蓦然又止住,重新点开沈识寒的聊天框。
“明晚不太方便,可能要晚点给你电话。”
沈识寒回一个问号。
“暃暃放假,要来我这里住。”
解释完,倪末有些慨然。她早就知道隐瞒根本不是办法,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谁知沈识寒发来两个字:“出来。”
倪末受他影响,直接回复一个问号。
沈识寒快速切到仍讨论得火热的厂群,找出刚才那条链接,转发给倪末。
谎话张口就来:“已经预约好了,写的你名字。”
那条链接显示一家新开的餐厅名字,倪末还没点开,沈识寒又问:“你有车的吧?”
不等倪末肯定,他继续发号布令:“我八点忙完,先来接我。”
倪末一句话未说,沈识寒已经一意孤行,又一锤定音。
她要是拒绝,他势必又要说:“不出来就再也不念了。”
所以省去这些不必要的考虑,她已经开始思索怎么跟柴暃解释,又要怎么在晚上安全地把车开出去。
沉吟间,手里忽地嗡嗡震动,以为是沈识寒来催她,一低头,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喂?”倪末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呜呜的哭声。
“怎么了,乔伊?”
乔伊最近总要在这个时间点来电话,来来回回只是闲聊,倪末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想她这回直接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今天在学校,同学说我没有妈妈,呜呜呜……”
倪末哑然。
乔伊又说:“姐姐,我好难过。”
“……”倪末并不拆穿她。
乔伊没有一味地假哭,很快就表明来意:“姐姐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倪末虽然还没口头上答应沈识寒,但这事儿已经铁板钉钉。不说她跟乔伊过多接触是否妥当,就说明晚,她要跟沈识寒出去,本着保密的前提,也不能让乔伊知道。
“乔伊,我明晚跟人约好了。”
乔伊当即止住哭声:“我可以一起去的姐姐,我一定听你话,不给你添麻烦!”
即便是对上小孩子,倪末也不会平白给人希冀:“不行。”
乔伊再一次感受到,电话那头的姐姐跟以往对她百依百顺的“后妈”不太一样。
但她仍不放弃,“姐姐你还在跟我爸爸见面么?”接着声调一扬,“你是不是抛弃我爸爸,交其他男朋友了?”
倪末不想再将话题进行下来,“乔伊,我还有事,先挂了。”
“姐姐,你——”
“晚安。”倪末直接挂断。
“……”
六岁的乔伊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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