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李明晦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等到远离鹤鸣院十丈开外,他便猛地拔腿快跑,像是身后有恶狗追赶一般。一直跑到了兰汀院他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气。
兰汀院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正坐在矮凳上玩新得来的弹弓,见到了李明晦之后,嫌弃地望了他一眼,又问道:“怎么样了?”
李明晦打着哆嗦,话都说不顺畅,应道:“二、二姐姐她、她很凶!”
少年拧眉斥责道:“李明晦,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是个乡下回来的丫头,你怕什么?!”
“四、四哥。”李明晦苦着脸开口,他小心翼翼地望了少年一眼,道,“这么说二姐姐,不好吧?”这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李威的嫡子李明庭。李威膝下三子二女,长子李明道已经二十四了,自然不会跟弟弟们一道,正在书院中读书。而长女李明芳早已经出嫁,不在府上。整个二房实则只有李明玉、李明庭和李明晦三人在。
李明庭冷哼了一声道:“我可没有这种姐姐。”比起清瘦的李明晦,李明庭十分富态,说起话来,抖起眉头来,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显然不见李家人的风姿。“用这个消息换一把新的弹弓,也是值得的。”李明庭又笑嘻嘻道。
李明晦没有说话,他只是惊恐地望着兰汀院的门口方向,嘴唇抖动,面色变得惨白无比。“二、二、二——”
“二什么二?”李明玉一见李明晦口吃的模样便来气,她早就跟着李明晦过来了,这兄弟两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她说三房的人怎么会这么无聊呢,看来李明庭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李明庭被忽然出现的李明玉吓了一跳,紧接着恼羞成怒,手中弹弓一搭,捡起了一块石头便朝着李明玉打去!面对这比起老爹还纨绔、蛮横的弟弟,李明玉冷笑连连。她轻轻松松便避过了飞来的石子,足尖点上了地上散落的碎石子,只见那石子裹挟着疾风朝着李明庭打去。李明庭体态痴肥,哪里闪避得了?抱着头发出了“诶呦诶呦”的叫喊。兰汀院的小厮哪里敢拦?一溜烟跑走请人去了。
李明晦抱着头蜷缩在一边,生怕石子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兰汀院中只剩下疾风暴雨般的石子以及李明庭的哀嚎。
“瞧你也身长七尺,怎么会这般废物。”李明玉几步走到了趴在地上、形象全无的李明庭身侧,一脚将她的弹弓踩断,冷冷一笑。她这好弟弟比纨绔父亲还不成器,几年前入了国子学,结果因为违反戒律被遣退,实在是丢脸得紧。要是有点羞耻心的,也该知道向学了,可府上雇了好几个先生都被李明庭气走,整天一副混世魔王样。她对这弟弟没什么感情,是死是活都不想管,但是这弟弟不听话,手伸到鹤鸣院,自然要给她一个教训。
不理会杀猪般哭嚎的李明庭,李明玉冷冷地盯着面色煞白的李明晦,慢条斯理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李明晦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肝胆俱裂,放声大哭,声音惊天动地,震得李明玉头疼。
“给我闭嘴!”李明玉重重地呵斥了一声。
兰汀院里正热闹着呢,那头李威不情不愿地来了。膝下子女五人,他只生不养,哪里有个当爹的样子。见到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两个儿子,他也是满是嫌弃,从小厮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保养得当的手,这才抬起头望着坐在了椅子上、脸色冷沉的李明玉问道:“玉奴,四郎和五郎又是怎么招惹你了?”
李明玉抬眸望了李威一眼,淡声道:“父亲这是什么话?听起来倒像是我的错了?”她又睨了一旁战战兢兢的兰汀院小厮一眼,讥诮道“你给阿耶说,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四郎一顿打是么?”
那小厮打了个寒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哪里见过这场面?谁知道二姑娘一言不合就会动手?跟府上的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李威忙道:“那自然是四郎、五郎的错。”
李明玉道:“婶母的人到我院子里收东西,阿耶知晓么?”
李威面色一沉,皱眉道:“怎么回事?这像话吗?!”
李明玉似笑非笑地望了李威一眼,敢情他也知晓不像话呢?李威读懂了李明玉眼神,摸着鼻子讪讪一笑道:“那与四郎、五郎有什么关系?”
李明玉淡声道:“咱们二房各院发生点事情,四郎都要传给婶母听呢,换来弹弓玩得可痛快了。”顿了顿,她又道,“他自个儿跟三房走得近我不管,但是要敢在背后编排我的事情,见一次打一次!”她眉眼凌厉如刀,一时间威赫无双,连李威都被镇住。李威反驳不了,乐呵呵地应和道:“该打该打。”
等到李明玉离开这院子,李威才转向了李明庭,叹了一口气。
李明庭已经不哭了,被小厮扶起来,怒气冲冲地望着李威道:“阿耶,她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敢打我!”
李威看着李明庭狰狞的神情,往后退了一步道:“是的,真是过分。”
李明晦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见李威的次数不多,对父亲这个词更是谈不上“惧怕”,看了眼李明庭,他道:“阿耶也怕二姐姐。”
李威老脸一红,瞪了李明晦一眼,拔高声音道:“那你们去打她啊,打得过吗?”也不看肥头猪耳的李明庭,转身就快步离开。李明庭在院子里发了好一通的火,暂时是不敢去招惹李明玉了。
再说三房那头,小魏氏自嬷嬷口中得知了鹤鸣院的事情,气得不轻,但是也不敢再去找李明玉的麻烦。因为李明玉说得不错,这些在国公府中是家事,等传到了外边,那就不能算“家事”了。要知道当今可是盯着权贵呢,恨不得找个借口将“世袭罔替”那条给去了,到时候就别想着袭爵了。
可被一个丫头指着骂,她这一口气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等到数日后听说李明玉将世子的花房给改成了丹房,她是怎么都忍不住了,往赊香堂走了一趟。老夫人的病早就好了,坐在堂中与嬷嬷谈笑,中气十足。
小魏氏是老夫人娘家侄女,又是自己亲自指给儿子的,对她十分喜欢,见到了她笑得更是开怀。然而等到小魏氏提起李明玉的时候,她的笑容收敛了,气得仰靠在椅子上,骂道:“这死丫头,非要气死我!去把世子请过来。”老夫人转念一想,又觉得李威根本没有用处,改口道,“把李明玉给我喊过来!”
此刻,已经被改造成丹房的花房正一片狼藉,数息之前,此处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吓得附近的丫头小厮魂飞魄散,就连青襄都脸色不太好。见到了全须全尾出来的李明玉,她的心才落了回去。
李明玉灰头土脸的,但是面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显然心情极好。“试了试,按着那配比每一回都会炸炉,但是威力不够大,得要想法子改善。”
青襄骇然望着李明玉道:“您这是想炸了国公府啊!”
李明玉横了青襄一眼,用帕子擦了擦脸道:“胡说什么呢?”正打算回鹤鸣院洗漱一番,可赊香堂那儿来人了,催命一般。李明玉顿时了然,是老夫人知晓丹房的消息,要兴师问罪来了。将帕子一扔,她也不打算洗脸了,而是带着这番“成果”前去拜见老夫人。
面如黑炭,前额毛发蜷曲的李明玉把赊香堂里的人吓了一跳,老夫人率先回过神来,指着李明玉“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明玉乖巧地行了礼,咧着嘴笑道:“孙女听说祖母身体不大好,正要给祖母炼延年益寿的仙丹呢。那些庸医不顶用,还是得服丹方能痊愈。”
老夫人闭着眼睛喘气,手在跟前摆了摆,李明玉那张脸让她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想着将她从院中撵出去。
小魏氏憋着笑,好半晌才缓过神来道:“玉奴,你这模样真不像话。不要胡闹了,再过几日便到昭阳郡主生辰了,可要好生打扮一番。”
这昭阳郡主是太子的独女,李明玉是知晓的,听三房这意思是要带着她前去?李明玉一挑眉,心中暗笑。她朝着小魏氏笑道:“玉奴晓得。”语气亲昵,仿佛前些日子,不曾生出过芥蒂。
东宫。
太子萧琮正在看折子,然而被一双眼灼灼地凝视着,他的心思也定不下来。手一抖,在折子上留下了一团墨迹,他抬头望向了托着下巴倚靠在榻上的妹妹,无奈开口道:“三娘,你想说什么?”
萧来仪换了个姿式,她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在银楼见到那骗子后,她又遣人去守着,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果真相逢是偶然。“京官中有几家姓李的?”萧来仪询问道。
萧琮不解地望了萧来仪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京官人数那般多,哪能各个清楚。最为显赫的,便是赵国公家了。”
这点萧来仪自然是知晓的,只是赵国公府上的姑娘她大多是见过的,印象里没有那位。
萧琮想了想,又道:“赵国公府上一笔糊涂账,不久前度之还在抱怨呢。”
“抱怨什么?”萧来仪随口问道。萧琮口中的“度之”是中书令崔昉的儿子,这崔昉嘛,与赵国公是姻亲,他嫡亲的妹妹便是赵国公世子李威之妻,只不过过世好多年了,两家往来也少了。
萧琮道:“度之的表妹回李家了。这事儿你可能不晓得,毕竟是国公府的私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会去张扬。赵国公世子有个嫡女,身体不好,被说是刑克父母,不利长辈,早早被一个道人带走了。现在好像是那道人去世了,那位娘子便回李家了。不过好像老国公夫人不待见这孙女呢,没在府上住了。”
萧来仪闻言一凛,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她忙问道:“几时回来的?”
萧琮不太确定地开口道:“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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