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李斌有功名在身,踏上了仕途,爵位于他而言是锦上添花,但是对于世子李威而言,爵位没有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三房有虎狼之心,而二房却总是浑浑噩噩的,实在是让人无奈。若李明玉现今仍在各州县游历,而不曾回到京中,她是一点儿都不会管这些事的。然而眼下她住在国公府上,不能让旁人来破坏她这份依李威的身份才有的安定自在。
她初到京城,各事不明,而谢嘉言和崔微之对宗室之事都不甚明了,想要知道吴王的情况,最好的选择便是清河公主。虽然白日里见过了清河,但因心中悬着事情,不得安宁,李明玉仍旧借着夜色登堂入室。
萧来仪早就睡下了,只是睡梦中被惊扰,还以为是白公主偷溜入屋中在榻上踩踏,哪想到睁开眼便对上了一道模糊的轮廓,吓得萧来仪险些大叫出声。李明玉及时地捂住了萧来仪的唇,低声道:“是我。”萧来仪打了一个机灵,算是彻底清醒了。猛然坐起身,抿着唇瞪向李明玉,万分恼怒。
月色入窗,神情依稀可见。李明玉眨了眨眼,从容地点亮了屋中的灯。守在外头的丫头被惊动,忙起身入内。见到是李明玉,又急忙退了出去。
“你就这么想要见我?”萧来仪横了李明玉一眼,不满道。
“是我的错。”李明玉接过了萧来仪的话,坐在榻边,拨了拨她垂落在肩上的长发,又继续道,“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萧来仪一语不发地瞪着李明玉,将勾在李明玉手中的长发收了回来,那姿态,仿佛要是不是要紧事就将李明玉生吞活剥了。
李明玉有些不高兴道:“之前你扰我清梦,我可没有这副态度。”
萧来仪就没听到几句好话呢,就又被李明玉气得仰倒。她推了李明玉一把,道:“那你走,别问我了。”李明玉“诶”了一声,抓住了萧来仪的手,将她困在了自己的怀中,忙问道,“吴王此人如何?”
听到了“吴王”两个字,萧来仪眉头一皱,也不同李明玉置气了。从李明玉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她狐疑地望着李明玉道:“此人沽名钓誉,狼子野心。”要真想当那逍遥王,何必与群臣往来?说是吟诗作赋,可谁知道计划些什么。顿了顿,她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明玉道:“吴王长史与我阿耶往来,时常出入三曲。”
萧来仪想了想道:“应当无可图的。”谁不知道李威是个纨绔啊。她还是给李明玉留了点面子,又道,“吴王与你李斌交情不错,难保不是将你阿耶引入恶道,丢了世子之位。”像这等事情也不是没有前例,依她来看,若是哪家发生了这等事情,直接把爵位削了吧,兄不恭弟不友,家风败坏如此,日后定然家业败落。
李明玉道:“楚润娘说我阿耶与吴王长史往来,我便觉得不安。听你这么一说,八成是坏事。”
萧来仪点头,倏然间,她一挑眉,凝视着李明玉道:“楚润娘?南曲琵琶名手?你去三曲妓所了?谢嘉言带你去的?”
李明玉:“……”还真是敏锐,话都被她说尽了。她也不隐瞒,颔首道:“是呀。”
萧来仪定定地望着李明玉,神态冷了下来,抿唇道:“早知道便不约在谢家了。”
李明玉坦然道:“与嘉言关系不大。我若不想去,便是她再怂恿也不能如何。”
萧来仪面色更冷,她起身半跪在被褥上,手指搭在了李明玉的面上,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垂眸道:“三曲香风,让人流连,是么?”
李明玉笑道:“香风没有,只见梨花架上缀着醋葫芦一个。”
得知了吴王不是什么好人之后,李明玉便打算让人盯着她那不靠谱的爹了。只不过府上的人她是一个都不相信的,毕竟小魏氏当家做主,掌握着大伙儿的命脉呢。想来想去,李明玉最终决定先找几个乞儿帮忙盯着,可这么一来,她忽然间发现一个问题,自己的银钱不多了。回到国公府后,每个月领那可怜巴巴的月例,哪里够用啊?更让她不满的是,着青襄去账房支取,结果被打发回来了,说是不合规矩。大房、二房的姑娘都有母亲补贴,她这儿什么都没有,全然是欺她呢。
李明玉沉着脸道:“我记得母亲的陪嫁中有几间铺子吧?”她母亲留下的东西都是给她和李明庭的,回府的时候就找到单子清点过。
青襄点了点头,又道:“世子应当不会管,难道在魏夫人的手中?”
李明玉讥诮一笑,此事极有可能。她的父亲没有续娶,家中妾室虽多,可论起地位来,不过比奴婢稍高些,在本朝仍旧属于贱籍,是不可能插手管这事情的。大房孱弱,若是有本事,中馈也不会到三房的手中。她低声道:“改日去试探一番。”其实直接去问也能得到答案,可她想要的是那铺子落回到自己的手中。
李明玉母亲陪嫁的两间铺子俱是在东市的热闹地带,一家是绸缎铺子,另一家则是书铺。前者自不必说,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做得是日进斗金的生意,而后者嘛,利润未必少。要知道崔家乃是望族,家中藏着数千卷,着人挑选一些抄下置于铺子中,便可引得文人墨客争相抢购。
若是国公府的一切都归入公中,李明玉倒不好说什么。可现在情况却是大房那边,伯母陪嫁都是自己人在经营;三房这边更是不可能让魏氏将自己名下铺子所得交出,唯有她们三房……李明玉冷笑连连。他们不做人,那她也不会顾惜情面,讲什么客气话。
接下来的数日,李明玉一边着人盯着两家铺子人往来的情况,另一边则是向父亲打听母亲在时的旧人。得出的答案也不意外,都被打发到别庄了。她跟着天鸣子去云游,可母亲仍旧有李明庭这骨血在的,那些人按理来说得留下来,也不知怎么就被打发走了。若是母亲那边的旧人照看着,李明庭未必会变成如今这副混账模样。
东市繁华,车水马龙。
绸缎铺的管事是一个蓄着须的中年男人,名唤赵启,是魏家的家生子,小魏氏出嫁时带入国公府上的。他是小魏氏的心腹,娶的妻子也是小魏氏身边的奴婢。按理说,这般人生活也只是比寻常人好上一些,可是这厮娶妻养妾,置办了大宅院,混得比不少清官还要好。要说他没有贪墨,李明玉是一点儿都不信的。
赵启一直在绸缎铺经营,除了每月一次送账,便极少到国公府去,更不可能认识李明玉。这会儿见着她与青襄出现,便只当作是富贵人家的娘子,忙不迭笑脸相迎。只不过那灿烂的笑容在李明玉冷淡地说出“要看账册”时凝固了。
赵启一摆袖子,行了一个叉手礼,郑重问道:“姑娘是——”
李明玉道:“赵国公府李明玉。”
赵启面色一变再变,朝着亲信使了个眼色,便将李明玉往内堂迎了去,陪笑道:“仆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娘子前来。”顿了顿,他斟酌着言辞道,“只是这账册历来是三夫人管着的,您这是……”
李明玉望着赵启欲言又止的姿态暗暗冷哂,她淡然道:“先前我不在京城,阿娘留给我的铺子便托叔母打理,眼下我已经回到京中了,自然不好麻烦叔母。”
赵启心中暗暗叫苦,他是知晓这铺子的来由的,如今还真是记在李明玉的名下,只不过世子向来不管事,府上有老夫人做支撑,三夫人便将铺子强占了过来。现在铺子的真正主子回来了,她要看账没有任何问题,只期盼她无人管教,不懂账簿吧。想了想,赵启亲自将那账本取来,递给了李明玉,恭谨地开口道:“二娘子若是有不明了的,可询问仆。”
李明玉随意地翻了翻,账面不平,细节处更是不堪细究她望向了赵启道:“绫绢市价四百三十钱一匹,十匹为四千三百钱,怎么上面记价四千文?”这边贪墨一点,那边克扣些许,如此长久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赵启小心翼翼道:“此是熟客,便抹去了零头。”
李明玉望着赵启,慢悠悠道:“这儿、这儿,还有那儿,都是熟客么?”顿了顿,她又笑道,“兴许是我不懂此间门道,不过无妨,着人去请些账房先生来,让他们瞧瞧这账目有何问题。”
赵启大惊失色,没想到她会将事情闹到明面上来。上面的账给同行瞧自然会有诸多问题,平常三夫人都从这儿支取银钱,账面怎么都抹不平的,他也趁着这时候偷偷往家中弄。他其实也没什么本事,只是胜在与小魏氏关系亲近,这会儿听了李明玉的话,就急得六神无主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眼神一直往外飘,等着小魏氏来救场。
李明玉笑道:“赵管事,若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够去见官了。说起来,你还是奴籍吧?擅动主家之物,下场如何,想明白了么?”
赵启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二娘子,奴有罪。”
李明玉望着赵启笑而不语,光是他的田宅,可填补不了账面上,毕竟十多年过去了。李明玉眯了眯眼,想着叔母即将出现的难看神情,又畅快地笑了起来。叔父李斌如今正是升转的关键时期,要是家宅不宁,得被言官弹劾,眼下不管发生什么,大约都不敢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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