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年,年初,发生了一场让中国人骨子里感到惶恐的型肺炎。
靠空气传播的sars病毒给中国人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当然,比起十几年后的那场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来说,只能算一场小预演,但它对人们产生伤害却是不可磨灭的。
远夏买了不少口罩、酒精和备用药,分发给父母和姐姐姐夫,以及重阳、木拉提和索娜尔。他还叮嘱远冬也给他常乐娘家的亲戚准备一些。
远冬还有些不以为然:“应该没那么恐怖吧。”这个时候,广州已经有不少病例了,国家卫生部也开始重视起来,广东当地已经开始出现了白醋、板蓝根的抢购潮。
远夏非常严肃地说:“防患于未然!这种病毒是通过空气传染的,你不担心家人的安全吗?年轻人抵抗力强还好,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呢。你们在深圳,离广州非常近,尤其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远冬不敢再大意,非常配合地去买了口罩和酒精,还有一些常用药给岳父家里备用。
远夏其实还想将郁行一父母接到越城去住几个月,至少躲过北京的疫情,毕竟二老年纪大了,又有基础病,实在经不起风浪。
他跟郁行一商量,郁行一没有预知能力,他自然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有多恐怖,只是觉得这个时节北方有暖气,回南方去二老怕是扛不住严寒。
远夏征询二老的意见,当然是说得比较委婉,想不想去南方住一段时间。他不能说现在就要去避难,毕竟北京还没有病例呢。
二老说等天气暖和了些了再去。
远夏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在北京的蔓延,毕竟他怎么知道是谁将病毒带到北京的呢?所以他只能尽可能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
他拉着郁行一去买了很多米和面回来,还囤积了不少耐储藏的肉干罐头之类的食品,还有生活用品,更是给二老备足了接下来半年份的常用药。
他这种购物方式让家里所有人都感到惊异。
远夏解释:“广州出现了不明肺炎,我担心会很严重,所以提前储藏,都是耐放的。防患于未然。”
郁行一笑着说:“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远夏说:“我倒是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爸妈年纪这么大了,万一要真的很严重,咱们冒不起这个险。”
不仅如此,远夏给刘杨和司红锦送的新年礼物就有一大包口罩和医用酒精。他俩的反应无一例外是过年送这个,会不会太夸张?
远夏糊弄了几句,说自己驻广东的员工回来反映的情况比较严重。他知道自己这些举动很快就会受到他们的感激。
回到越城不久,郁行一收到一份通知,他家的老房子要拆迁了。
这几年越城各个城区都在进行改造,很多住在破旧小老房子里的人都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里,还有的人家因为拆迁致富,不仅分了楼房,还有现金补贴。
因此不少老城区的人都盼望着自己的房子能够拆迁,但郁行一并不期待。
这所老房子里承载着他太多的记忆,他的童年、少年时光,以及现在的时光,有过痛苦,但更多的是快乐和美好,他和远夏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他原本还盼望着这一片不会被拆迁,能保持老样子。不过很遗憾,这一片虽然有不少像他们一样规整漂亮的宅子,但更多的是杂乱无章拥挤不堪的民房。更为关键的是,他的房子是抗战胜利之后建的,历史不够悠久,没有值得保留的文物价值。
郁行一看着墙上白色的拆字,心情颇为低落。这一砖一瓦都要被推掉、夷为平地吗?他和远夏的家就要这么消失吗?
远夏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真的到来了,并不代表他能泰然接受,他在越城住了很多地方,但在他心里,他对这里比对幸福家园的感情更为深厚。
院子里石榴和梅花还是他和郁行一亲手栽种的,水缸里的淤泥还是他们去郊外挖回来的……大门一关,这个院子就将纷杂的世界关在了门外,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天地,完全属于他们的隐秘且安全的小世界。
这个温馨整洁的小院,真的就要被推成一片废墟吗?他们唯一的桃源也要消失,想想都觉得难受。
郁行一说:“真的都要拆了吗?我舍不得。”
远夏自然能理解他的心情,自己心里不会比他更好受,但还是安慰他:“以后咱们回我老家,还修个这样的院子。拆迁之前,这里有些能用的东西,我们可以先拆了搬走,以后也许还能用上。”
郁行一摇了摇头:“我早就想过了,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用上的。这些木结构样式也很简单,没有太大的收藏价值。”
这房子是爷爷战后重修的,当时时间仓促,爷爷也是个务实的人,门窗结构都是比较简单实用的,并不像一些大户人家修宅子那样奢华讲究。
远夏说:“那就把院子的全景录下来,以后回乡下去按原样再修个院子,等老了,我们就在那边养老。”
郁行一苦笑着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房子拆迁,按照面积置换楼房或者进行现金补偿,当然选房子更为合算,毕竟现金是按当下房价补偿,而房子则会升值。
按照面积,这个小院能置换六套楼房。尽管郁行一知道,他和远夏两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多房子,但将来可以赠送给几个孩子。
远夏回到越城之后,找到一家口罩公司下了大单,订购了一大批医用口罩,还买了大量的医用酒精和84消毒水备用。
三月初,形势果然严峻起来,广州的越来越严重,到处都流传着各种谣言。有说是瘟疫,需要熏醋杀毒,吃板蓝根防治,于是市面上的白醋和板蓝根被抢购一空。
三月初,北京终于出现了第一例输入性,国家也开始进行全国性的防治工作。
各行各业都开始配合防疫,一时间,全国各地的口罩、酒精、白醋、板蓝根都卖到脱销。
远夏有先见之明,每天都给公司员工配发口罩,对车间和厂区进行消毒,每天都测量体温,可以说是执行得相当严格且标准,还被省报采访,进行了报道表彰,被列为了防疫标兵。
亲友们打电话给远夏,都惊叹于他的先见之明。远夏再次叮嘱了大家进行正确的预防。
郁行一也觉得太过神奇:“你怎么就知道会有这事发生呢?”
远夏说:“我听说是肺炎,这是呼吸道传染病,就知道非常严重,所以才做了这些准备工作。”
风声越来越紧,不少高校都封校了,郁行一也住进了很久没用的学校宿舍,要跟学生们共进退。他的研究工作都只能在学校实验室里进行。
广州是重灾区,今年的春季广交会远夏是不打算参加了,改成网上广交会。
不过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行远收到了中建集团的邀请招标,他专心准备招标工作。
按说这么大的公司,招标这种事应该由业务部门负责,而不是每次都由远夏这个老板亲力亲为。
只是行远目前业务能力最强的秦林和伍志远,学历都不太高,做标书有点困难。陶阳各方面能力都可以,但又被远夏调到自己身边了。
后来进业务部的高学历员工,业绩上不像秦林和伍志远那么突出,让他们来主导业务部,还不太能服众,所以有大型招标活动,还是远夏亲力亲为。
所以远夏现在有点犯愁,必须得培养一些能够独挡一面的销售人才,不能始终依靠自己,得放手放别人去做。
他在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公司的产品种类越来越多,业务范围也开始遍布全国,业务部该细分一下了。
将业务部细分下去,提拔更多的主管和组长,这样更有利于培养骨干人才。
所以这次准备标书的时候,远夏让伍志远也准备了一份,他说:“志远啊,你的业务能力很强,要是能把招标这块短板补上,就完美了。这次你也做一份标书吧。”
伍志远从没做过标书,有点两眼一抹黑,不过他还是很用心去做了。
一个星期后,伍志远向远夏递交了自己做的标书,他笑得有点窘迫:“远总,但是我学历太低了,连标书都做不好。”
远夏大致看了一眼,说:“其实可以让你组里的员工去做,你总会看好坏吧。你觉得标书合格了,就送到我这里来审核。”
伍志远点头:“我知道了,我再去试试。”
数天后,伍志远又交上了另一份标书,这次比上一次详尽多了,只是重点还不太突出,远夏提了几点意见,说:“拿回去修改一下。下次再有招标,就由你来主导吧,我相信你做得不会比我差。”
伍志远挠挠头:“远总这么信任我,那我就试试。”
“试试吧,很多事情不去做,谁知道自己就一定不会呢。”
这次的招标地点位于重庆,远夏带着陶阳和伍志远以及另一名协助伍志远做标书的业务员一起去的。工厂还是由梁洪昌坐镇。
重庆自97年划为直辖市之后,发展速度便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进入2000年后,城市改造城区建设如火如荼,中建集团几乎承包了这里所有的大项目。
疫情期间,到外地去出差是个非常冒险的事,好在越城和重庆都属于中低风险地区,还没严格到禁止通行的地步。约翰·迪尔分公司位于重灾区北京,就被取消了招标资格。
由于是邀请招标,远夏并不太担心,至少是能分得一杯羹的。尤其是水泥泵车,远夏知道自己在这一方面基本没有竞争对手。
目前行远的水泥泵车泵送高度也稳居全国第一,重庆作为一个山城,地形复杂,城区的面积有限,建筑只能往高层发展,所以泵送高度是占据了优势的。
不过招标的时候,远夏碰到了点麻烦,来参与竞标的斗山居然也主推水泥泵车,而且报价比行远还要便宜。
斗山的白了,当时他们的产品并不成熟。
这次终于是动真格了,而且报价比行远便宜,这说明斗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跟行远竞争。
因为半路杀出斗山这个程咬金,行远的水泥泵车销量不如预期,有一部分被斗山给分走了。
这是市场竞争,远夏本来也不该说什么,但想起斗山和沃尔沃联手干的事,就忍不住送他们个白眼,行远难道就怕了吗?
刚跟中建签完合同,远夏就接到了倪宽的电话:“远夏,梁总生病住院了,是中风。”
远夏听完愣住了:“怎么会?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倪宽说:“他今天早上起床,从床上摔下去就站不起来了,说话有点大舌头。他老婆把他送到医院,诊断说是中风,脑血管破裂,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刚签完单的喜悦瞬间就被冲得一干二净,自从梁帅出事后,梁洪昌虽然性情变了不少,但对工作还是兢兢业业,认真负责。
他今年60岁了,本来也差不多可以退休了。远夏是这么打算的,他要是主动提出退休,自己也不强留他,如果不退,那就继续再干两年,让倪宽再锻炼两年。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梁洪昌会这个时候病倒,他问:“严重吗?”
倪宽说:“没进icu,他意识还是清醒的。我也不知道严不严重,得住院观察。”
远夏舔了一下干燥的唇:“我马上回去。公司的事就先由你处理。”
梁洪昌病倒了,还是这个节骨眼上,郁行一被关在学校出不来,管理公司就只能靠倪宽了。
挂了电话,远夏对陶阳说:“梁总住院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你看看能不能将明天的航班改到今天。”
陶阳说:“好,我马上打电话去问。”
伍志远问:“梁总得了什么病?”
远夏拧起眉头:“中风,脑出血。梁总有高血压吗?公司每年都组织了体检,如果有高血压,他应该吃降压药啊。”
伍志远摇头:“我不太清楚。”
陶阳打完电话,说是今晚的航班有空座,可以改签。
远夏说:“你跟我先回去,志远你跟小孙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明天再回?”
伍志远赶紧说:“我们也一起吧。”
于是当晚,几个人就回到了越城,到越城的时候已经凌晨了。他们开着来时停在停车场的车回去,远夏让陶阳将自己先送到家,再让他把车开回公司。
远夏回到家后,去洗了个澡,郁行一不在家,这房子冷清得可怕。他正准备上床睡觉,手机响了起来,是郁行一打来的:“到家了?”
“嗯。刚到不久。梁总情况怎么样?”奔波了一天,此刻听见他的声音,觉得如同天籁,所有的疲惫感都一扫而光了。
郁行一说:“傍晚打电话问了梁总老婆,说没有恶化,还是那个样子。不能下床,说不清话,人是清醒的。跟我妈当时犯病的情况差不多。”
远夏将毛巾扔在一旁,躺在床上:“好好的怎么会中风?梁总不知道自己高血压?”
郁行一说:“听梁总老婆说,昨晚梁帅回家来,因为一些事父子俩吵了一架,梁总气得不轻,今早起来就犯病了。这是生了个讨债鬼吧。”
郁行一很少评论他人的,可见也很气愤。
远夏叹气说:“这哪是讨债,这是索命吧。”
梁帅去年刑期满三年就出狱了,有了前科,找工作就不方便了。
梁洪昌便给他开了个网吧,这年头开网吧挺挣钱,但是投入也不少,一台电脑差不多一万左右,还有门店、装修等,开个网吧投入最少也得好几十万。梁帅只需要坐在网吧里收钱即可,难道这还不满意?
郁行一说:“你明天要去医院看他吗?”
“嗯。”
“会不会不太安全?现在又闹得这么严重。”郁行一不无担忧。
“咱们市目前没有病例,发热门诊应该单独分开了,他这个是神经内科,在住院部,应该不要紧。我戴口罩去。”远夏说。
郁行一说:“梁总也是惨这个时候得病。不去探望吧,又让他觉得心寒。去探望吧,探病的人心里也疙疙瘩瘩。”
远夏叹气:“是啊。你别担心,我会注意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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