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负狂名(九) 洞房花烛。……
悬颂一向懒得应酬, 婚礼之后的事情全部都交给了李辞云。
他在看到顾母等三人的魂魄离开后,终于进入了洞府。
顾京墨显然在之前哭过,眼睛红红的, 让原本便殷红的眼尾变得更加艳丽。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他的洞府里, 一向强大的魔尊也显现出了一丝柔弱来。
她看到悬颂进来,当即用手拍了一下桌面, 对他解释:“别看我哭了,其实我今天很开心。”
悬颂缓步走到了她的对面坐下,帮她倒了一杯茶。
他知道顾京墨爱喝茶。
“我在我亲人面前,嫁给我一见钟情的人了。”顾京墨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接过茶杯豪气地干了一杯茶, 接着一怔,“大喜的日子给我喝茶?我当是酒呢!”
“其实我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和你尝试着双修, 还是让你喝醉。”
“先试试嘛!”顾京墨当即站起身来, 伸出手来, 勾着悬颂的衣襟往洞府里走。
悬颂从未想过, 大喜之日会是这样的架势, 顾京墨反而比他放得开。
二人刚刚进入内室, 顾京墨便将自己的凤冠拿了下来,脱掉了外衫。
悬颂看着她干净利索的动作,赶紧阻止:“你先等等……”
“等什么啊?你还得喝碗壮阳酒?难道双修不脱衣服?”
“不是,你、你脱得太快了。”
顾京墨迟疑了片刻, 当即破涕为笑, 问他:“你是想看我慢慢脱?”
“不是。”
“哦,你想亲自给我脱?”
“……”
悬颂被顾京墨这般直接问出搞得一阵慌乱,一向沉着稳重的人, 竟也在洞府里踱步,最终怒道:“顾京墨,你能不能闭嘴?”
“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让我闭嘴?”
“……”
悬颂坐在了石床上,做了一个深呼吸。
顾京墨很快跟着坐在了他身边,侧过头一直看着他。
他看似一动不动,耳尖却红得一塌糊涂。
就算年长一些又如何,在感情方面,他同样青涩。
顾京墨抬起手来戳他的面颊,在瓷白的肌肤上落下了一个凹陷来:“不苟言笑的迦境天尊也有害羞的时候?”
“毕竟你也是我心上人,还这般撩拨于我,我又怎会淡定从容?”
“哦……”顾京墨回答了一声,快速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悬颂被亲得嘴角微挑,又很快努力地压了下去。
他开始跟顾京墨认真地约法三章:“你我已经成亲,也该有些规矩。日后,你不可叫我迦境老儿,你要叫我天尊。出于尊重,我以后会叫你魔尊。”
“啊?这……很别扭吧?”
“是妄蛰仙尊生前指点我的。”
“他是这么说的?”
“可以这么理解。”
“那好吧。”顾京墨想到她对妄蛰仙尊有些愧疚,她应该丢掉偏见听从,最终点了点头,唤道:“天尊。”
“嗯,魔尊。”
二人唤完对方的名号后,颇有些在新婚之夜就此义结金兰的意思。
悬颂再次开口:“你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我们成亲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寻药,到时你恐怕会散去一身修为,从炼气期重新修炼起。不过你有底子在,经脉已经拓宽,之后若是有我与你双修相助的话,按照你的资质,百年内你便可以再次化神。
“这期间,你都要在我身边,燕祟一日不神魂俱灭,我便一日不得安心,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够保护于你。
“你在缘烟阁内不要惹是生非,觉得闷了,我可以让明以慢他们来陪你。你也不可以去招惹其他的门派,毕竟他们一向呆傻,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顾京墨捧着脸,翻了一个白眼。
往后的日子,似乎没什么意思。
悬颂继续说了下去:“我给黄桃安排了住处,今日明以慢会陪着她,你无需担心。魔门的宾客今日之后皆会被送回,你还有什么命令要传给千泽宗吗?”
“没有……”
“嗯,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顾京墨突然仰面躺下,张开手臂闭上眼:“来吧。”
“……”
悬颂抬手揉了揉眉心,最终叹了一口气。
最初便知她是如此的女子,此刻又何必羞恼?
他转过身,到了顾京墨身前,抬手解下了她的发髻,伸手揉了揉,让她的头发散开。
如墨般的长发散落在石床上,如水中波纹。
他用顾京墨的黑发,与自己银色的发丝系在一起一缕,说道:“从此,我们便是结发夫妻。”
顾京墨看着他头发披散下来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的银发是因为年纪,还是雪狐?”
“为了不让修真界的众人起疑我的寿元,才不再控制,任由它变白了。”
“还能变黑吗?”
“可以,比如云夙柠的丹药就可以让它重新变黑。”
悬颂食指抬起,照明法器瞬间熄灭,室内变得昏暗且安静。
悬颂一向喜静,洞府的位置也在缘烟阁的偏僻处,这般不再言语后,使得洞府内呼吸声都变得突兀。
二人靠得很近,呼吸交缠,原本还坦然的顾京墨,此刻也变得紧张起来。
防护结界加持,让悬颂可以落下一个吻。
久久的,不肯分开。
窸窸窣窣。
动作轻且柔。
……
……
照明法器再次亮起,悬颂抬起手来,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掌心。
火可以隔绝,可是火系功法的炙热还是会烫到他。
就算他是修仙者,身体较常人坚韧,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有些受不住。
顾京墨拢了拢衣服跟着坐起来,颇为委屈地看了看他的手掌心,小声嘟囔:“你将结界扩大一些,我的火就能将洞府照得灯火通明的,根本用不着照明法器。”
悬颂不想再回忆昏暗洞府内,身边的人肌肤上隐隐亮着火光的模样……这是怎样的奇景?
悬颂试探性地开口:“你能不能……”
“别试了,我怕你的那个进来以后……被我给烧熟了……”
“……”
悬颂没办法,只能去外间取来酒。
他的酒量不佳,只能看着顾京墨喝,喝到后来,顾京墨似乎有了醉意,却也来了兴致:“悬颂,我们打一架吧!”
“顾京墨,今日是你我成亲的日子。”
“我要看看,是魔尊厉害,还是天尊厉害。”她醉酒后唯一的理智,就是称呼没有错。
“顾京墨。”
“我们去洞府外面打。”
“不打。”
顾京墨不依不饶,扯着悬颂的衣服闹了好半天。
悬颂被她吵得头疼,最后干脆强行抱住她,躺在了石床上:“睡觉吧,不打也不双修,乖。”
“就打一次……”
“不打。”
“悬颂……”
“嗯。”
“你抱得太紧了,我不能翻身了。”
“不能动最好。”
顾京墨反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悬颂,仿佛在拥抱方面也不肯落于下风。
*
李辞云从未想过,自己一向对世间万物都不感兴趣的师父有朝一日会成亲。
他也没有想到,师父成亲他居然是最为劳累的。
他陪着宾客喝了些酒,脚步有些虚浮。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他终于能回自己的洞府了。
路上,他看到南知因在等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问:“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我们约好的?”
“约好的……”李辞云脑袋有些迷糊,思考了许久才想起来,“哦,你是说你要助我提升修为?”
李辞云的修为距离飞升,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偏偏一直修炼不上去。
先前悬颂在忙碌婚事,没空理他,若是成完亲,怕是就要来训斥他了。
他担忧得不得了,干脆找到了自己的师弟,想她帮助自己。
那一日,南知因迟疑了许久,才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有可能会冒犯到你。”
“你我之间有什么冒犯的,只要能提升上去不被师父责罚,什么法子都行。”
“那好,最近事务繁忙,等师父婚事结束,我去寻你。”
李辞云终于想起来了,伸手拉着南知因的袖子,朝自己的洞府走:“对对对,还得提升修为。”
南知因看着李辞云走路摇晃的样子,不由得迟疑:“要不还是换一个时间吧?”
“我猜啊……师父明日不会开心,毕竟魔尊那个燃火的事情不好处理,所以明日第一个挨骂的就是我,我们得趁今天……”
南知因和李辞云一前一后地进入到了李辞云的洞府。
李辞云平日里便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导致洞府里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各式法器。
李辞云也没有收拾的意思,带着南知因到了自己修炼的洞府,推走了一堆竹简,坐在了蒲团上:“我们开始吧。”
“在这里吗?”南知因问道。
“对啊!”
“那……你把照明法器熄了。”
“为何?”
“让你做你就做!”
李辞云一向了解师弟的脾气,也没多问,熄了照明法器后,他被南知因按着仰面躺在了地面上。
需要躺着修炼吗?
“那我冒犯了。”南知因道。
“哦……”李辞云依旧迷茫,甚至没有意识到半分不对,在南知因手指在他丹田处运功时,他也没觉得那团温热奇怪。
直到,南知因坐下。
李辞云仰面躺在地面上,呼吸都在发紧。
他的双手握拳,又松开,暗暗地喉间一滚。
南知因似乎也不熟悉这种修炼方式,极为笨拙,中间叹道:“师兄,我有些不适,暂且歇歇。”
“嗯。”李辞云沉闷地开口。
久久,李辞云才喉间发紧地问:“你休息好了吗?”
“还是有些不适。”
“那换我来。”李辞云瞬间起身。
南知因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微微眯缝起眼眸,仗着修者的夜视能力,看到了师兄变成了她平日里不熟悉的模样。
*
夜,漫漫。
夜,慢慢。
第92章 不负狂名(十) “就是想亲,还没亲够……
翌日清晨。
澄澈的光线努力挤进洞府内, 悄然填满洞府的每一个角落。
悬颂一向算得上是勤勉的修者,从筑基期后便用修炼代替睡眠,昨天夜里倒是难得的与自己的妻子同眠了。
第二日醒来, 竟有一丝疲惫。
他试图撑起身体, 顾京墨环着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格外牢固。
他尝试着松开, 许久后才勉为其难地拿开了顾京墨的手,整理衣服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的身上都有了勒痕。
能在他这种强韧的身体上留下痕迹,着实不易。
这哪里是抱着对方睡了一夜,根本就是较劲了一整夜。
他站起身来, 没有吵醒顾京墨,独自一人朝着洞府外走去。
今日需要去各大门派收集印章,只有印章集齐了他才能和顾京墨去雨潺阁。
同时, 他还要去蓝景泽地带, 确认燕祟的真实身份。
他走到了长老阁内, 正想要唤李辞云, 却见李辞云还没有过来。
昨日的确是李辞云较为忙碌, 悬颂也没在意, 那便叫南知因协助好了。
可是,他神识扫过长老阁,一向协助处理门派事务的南知因居然也不在。
他站了半晌,竟然无人可以使唤了。
不久后, 看到有人进入了长老阁, 便对那人说道:“就你了,去一趟各大门派,让他们在这个名册上盖章。若是不肯盖章的, 可以记下名字,明日我亲自过去拜访。”
说着,丢出了一个名册录。
掌门看着这个名册录迟疑了一会,只能应声:“晚辈知道了。”
身为一派掌门,却被差遣去做这种事务。
掌门很委屈,却只能带领着自己的弟子去了。
悬颂朝外走了一段,找到了明以慢和黄桃。
两个女孩子正聚在一起吃果子,看到悬颂过来,黄桃立即跳起来问:“顺利吗?”
明以慢仰头看天,表示自己没在旁听。
悬颂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去陪她吧,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好。”黄桃回答完,还没忘记端着果子去找顾京墨。
悬颂没有停留,纵着佩剑到了蓝景泽地带,在空中寻找易何宛口中的千年古树。
找到了疑似的位置,他下了佩剑,掐指调用功法,用神识探查方圆百里。
以他站的地方为圆心,旋转起一阵缓缓的飓风,带动了周围的积雪,旋转成一个漩涡。
纷纷扬扬之下,带动了他宽大的衣袍以及衣摆,发出猎猎声响。
最终,他走向了一个方向。
易何宛葬的地方也有些年头了,他走过去动用土系功法,很快将土壤翻出,一个檀木的棺椁呈现出来。
他用控物术打开棺盖,棺盖上的钉颤颤巍巍,终于“砰”的一声被启开。
他看到里面的白骨,知晓这应该是习焕亭的尸身。
有尸身在,他可以尝试招魂。
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最后低声喝道:“魂归!”
半晌,无所响应。
魂未有回响,要么是魂魄已经被击碎,要么是此人已经夺舍,魂魄尚活。
若是魂魄被击碎,法术起始便会停止。
所以——燕祟还活着。
在天罚阵内。
他看着棺椁里的尸身,叹道:“果然是你,你又是什么身份呢?”
悬颂看着棺椁,很想将这具尸身挫骨扬灰,最终还是将尸骨收进了储物法器里。
接着,动用土系法术,将周遭的一切恢复如初。
*
南知因双手握拳,走得极快,仿佛在努力甩掉,或者是在躲避什么。
突兀地,她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便看到李辞云还在跟着她,表情委屈,眉尾都在下搭,透露着他的无辜。
哪里无辜?!
昨天夜里厉害得很!
她瞪了李辞云一眼,不再理会,继续前行。
李辞云跟着她身后急追了几步,唤道:“师妹……”
这个称呼让她浑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当即回答:“叫师弟!”
“哦,师弟。”
李辞云试图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了,警告道:“我很早就告诉过你,莫要跟我这般近,也不要碰我。”
“可、可昨天已经碰过了呀!”
“我那是帮你增加修为,初……初元会提升很多。”
南知因回答完,继续急速前行,朝着藏书阁而去。
李辞云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何像不开心的样子?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
“可是你哭得那么厉害。”
“闭嘴!”
李辞云不敢再问了,却也不离开,一直跟在南知因身后。
南知因也不再赶他了,径直进入藏书阁,走进去寻找自己要找的典籍。
李辞云看着她拿出了一本关于炉鼎学说的典籍出来,翻开查看。
在她看书的时候,李辞云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便调用功法将藏书阁的门关上。
她注意到了,侧移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警告道:“你离我远点。”
“你看这个功法,我怕别人看到,发现你的身份。”李辞云解释得非常合理。
他昨天夜里,自然已经知晓了她的体质。
她眼神凶狠地看了他半晌,便又低头去看书了。
李辞云站在了她的身后,跟着低头去看书,问道:“为何要看这本典籍?”
南知因还在查阅,低声回答:“按照我的推算,经由昨日的修炼,你的修为应该能够迅速提升上去,今日一早就该有雷劫到来,为何你的修为还停滞在原处?是我们修炼的方法不对吗?”
李辞云悄然靠近,跟着她一同去看,问道:“我用跟着你一起学习吗?”
由于靠得太近,这一句问得直击她的耳膜,轻轻柔柔地直往她耳朵里钻,那绵软的呼吸也在轻拂她耳边的碎发,耳廓微微发热发痒。
她立即合上典籍,回头看向李辞云,认真强调:“我只是利用我的身体优势,助你修炼最后一程,没想和你有什么牵扯。”
“真的?”李辞云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问道。
她一慌,未能回答出,只是眼神更凶。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住了一个人?
早期对师父的惧怕,让她产生了对师兄的依赖。当师父严厉地训斥她之后,她若是去寻师兄,师兄都会安慰她,甚至替她挨骂。
加之师父不愿意理会他们,在门派内生存都靠他们自己,这几百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都是李辞云。
她知晓李辞云修为已经到了巅峰,只差一点即可成功飞升。
她意识到师兄陪伴自己的日子要到尽头了,她想……她想有一次,是不是也不算遗憾了?
至少曾经得到过。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师兄比她想象中更加主动,一夜不肯停歇。
更让她意外的是,师兄的修为并没有精进!
她不是纯阴体质吗?
不是说她的体质非常适合做炉鼎吗?
为何李辞云的修为没有增加?
她拿着典籍放入自己的储物法器内,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李辞云拦住了。
他挡住了她的去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我可以和你印道侣印吗?”
“你疯了?!”
“我们不算是有夫妻之实了吗?”
“被师父发现了怎么办?他会杀了我们两个的!”
李辞云拉着她不让她走,态度格外坚持:“我去跟师父说,就说是我鬼迷心窍,他不会怪你的。”
“不行……”南知因不敢。
她入师门的那一日起,悬颂便叮嘱过她,绝对不可以被人发现她的身份,绝对不可以与男子成为道侣,她的体质注定得不到真心对待,很容易沦落为供男子修炼的“工具”。
此刻,她已经违背了师父的交代,偷偷和师兄做了越界的举动。
若是被发现他们两个人私底下还这般牵扯,定然会被重罚。
李辞云不由得有些着急,语速加快了些许:“那你之后还会帮我巩固修为吗?”
“已经违背师命了,不能继续……”
“我想!”李辞云急切地打断她,“我想你帮我。”
他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美好的事情。
对于南知因,他似乎一瞬间便接受了,之前让他困惑的不合理,也一下子都变得合理起来。
相识几百年,从知晓到深陷,也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不行!”南知因试图躲开李辞云,她不想再和他共处了。
现在只要看到他,她便心虚得厉害。
这简直是做了错事,偷了东西,还与赃物一起招摇过市。
“为何?”李辞云当然不肯退让开。
“你……”南知因指着李辞云,半晌才骂出来,“你变态,哪都亲!”
他一怔,错愕了半晌才轻笑了一声,低声问道:“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
“就是想亲,还没亲够呢。”他回答完,再次吻了上去。
南知因抬手推他却未能成功,反而被他推得后退几步,后背碰触到书阁墙壁的瞬间,李辞云打开了土系的瞬移之术,带着她再次回到他的洞府。
这是禁止在门派内使用的法术!
她的师兄果然变得不正常了。
之后,又是一夜未曾离开洞府。
*
悬颂回到缘烟阁时已是夜幕时分。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疑惑地看着南知因和李辞云的位置,微微蹙眉。
竟然一起偷懒?
这时掌门也带领着弟子回来了,将名册薄递给了悬颂:“老祖,这里是名册,各大门派都已经盖了印章。”
起初,的确有门派不愿意盖章,但是听闻之后恐怕是悬颂亲自来,又听闻其他门派都同意了,便都乖乖地盖了章。
这修真界,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与悬颂对峙的压力?
悬颂大致看了一眼后,对掌门说道:“明日,我便会和我的夫人一同去往雨潺阁,怕是会在阵中几日。这些日子里,你去告诉李辞云和南知因,让他们去调查一个叫习焕亭的人,重点调查他的出身,我怀疑他是几个覆灭宗门的遗孤。”
“是。”
悬颂拿着名册起身,朝着自己的洞府走过去。
到了院落里,便看到顾京墨坐在院子里吃果子。
见他回来了,她哀怨地开口:“独守空房第一日。”
“还不是你不行?”
“……”顾京墨把果核往脏污桶里一扔,站起身便转身进了洞府。
悬颂跟着她进入,她还当悬颂进来后能哄她几句。
谁知,悬颂把她带到了石桌前,张开了一张卷轴给她看:“这是大阵的地形图,你先熟悉一下。”
顾京墨站在地形图前,低头看了一眼。
悬颂指了一处:“这里常年有镇山神兽在此镇压,颇为难缠,到时候我困住神兽,你去采药。”
“药长什么样?”
悬颂拿出了另外一张图:“能看懂吗?”
“行,知道一个大概样子就行,到时候确认不了,就全摘了。”
若是各大门派知晓顾京墨会如此,那个名册录怕是盖不满。
偏悬颂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想法:“好。”
第93章 不负狂名(十一) “魔尊好身手。”……
成亲第三日, 悬颂便带着顾京墨去了雨潺阁。
雨潺阁境内有大阵,其阵中危险重重,从来都不会用来给普通弟子历练。
该阵百年才会对外开启一次, 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者才有资格进入。
阵内有稀有的高阶灵兽, 猎杀后炮制尸身,灵兽身上的材料可用于炼制精品法器, 或者成药。其中的高阶异兽,更是各方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阵中还有许多稀有药草,草药等级分为天、地、玄、黄,这阵中的,最低也是地级, 他们二人要寻的便是天级草药花间晚照。
若是百年间有特殊情况,只能各大门派收集印章,全部允许了, 才可破例开阵一次。
这一次进入大阵的, 只有顾京墨和悬颂他们二人而已。
缘烟阁掌门带领众长老特意前来阵前送行, 且关切地问道:“老祖可需要再跟些人进去帮忙?”
“不用, 你们进去反而碍事。”
被悬颂嫌弃惯了的晚辈们倒是没有失落, 反而松了一口气。
若是跟悬颂同行, 压力实在太大。
说完,悬颂在人群最后找到了李辞云,抬手指了指他。
李辞云当即一慌,唤道:“师父。”
“你的修为。”显然是出阵后若还没有精进, 悬颂就要亲自“关心”了。
李辞云连忙点头:“徒儿知道了。”
站在他身侧的南知因故作镇定地看了他一眼, 抿着嘴跟着紧张,手指捏着袖口,来回揉捏。
好在悬颂和顾京墨的注意力全在大阵上, 待雨潺阁的修者开启阵法后,二人同时进入了传送阵。
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原本紧张的队伍齐齐松懈下来,如临大赦。
*
进入阵内,悬颂便操纵着飞行法器,带着顾京墨进入阵的最深处。
花间晚照算得上是修真界最为珍贵的花草,其寓意也是极好,有了它,便可生存于天地与花草间,夜晚也可有光芒照耀。
这味药,可以称之为药单上最温和的一种药。
它调和了之前两种药的烈性,让顾京墨散尽修为时不会痛苦,还最大程度地保护她的筋脉,在散修为的同时,便修复了筋脉上的逆痕。
甚至,在顾京墨重新修炼时,还会有着这味药的照拂,经脉较以前更加强韧,重修的修为会更上升一个境界,较第一次更为强大。
悬颂带着顾京墨坐在飞行法器上,二人相距了一个人的距离,以免燃火。
顾京墨坐在法器上坦然地荡着腿,看着周围。
悬颂指着一个方向道:“看到那边的颙没?它一般喜欢最后补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它就是雀,所以我们要随时提防它的偷袭。”
“嗯。”顾京墨点了点头。
接着,再指下方的穷奇道:“那个,就是守着花间晚照的异兽。”
“这阵中封着的异兽可以带走吗?”顾京墨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悬颂被问得一怔,接着回答:“寻常灵兽与异兽不同。这阵中已自成体系,每种异兽都在互相牵制,若是没了一种保护那一方地带,怕是会引起紊乱。
“我们来此阵寻找机缘时,一般都会选择镇住异兽,而非杀死。真的杀的,也是那些不算过于稀有的,我刚刚指的几种都只有一只而已。”
顾京墨指了指远处飞翔的异兽问:“那只呢?长得还挺好看的。我不能动用太多灵力,不能御物飞行,有一个坐骑也不错。”
悬颂朝着鸾鸟看过去。
蓝色羽翼的鸟类,羽翼颜色极为漂亮,展翅飞翔时凤游天际般美丽。怕是它已有几千年的道行,再修炼个千余年,就能像它娘一样化为人形。
按理来说,他身为九尾,也是这些异兽之中的一个种类而已。
但是他生来便是人形,本不该去搅乱其他异兽的修行。
看到顾京墨喜欢,他还是有所迟疑,最后道:“我们最后试试看。”
二人并未立即下去,悬颂和顾京墨商议完毕,朝着穷奇守候的地带丢下了布阵石。
动用控物术,以及土系功法,悬颂才丢得端正。
可是认出布阵石的穷奇还是愤怒嘶吼,朝着他们便丢出攻击。
他们的距离很远,但是攻击的余波还是让法器摇晃。
悬颂迅速扶住了顾京墨的手臂,引得她手臂自燃。
看到了火,穷奇更加愤怒,嘶吼声更加可怖。
顾京墨被它吼得一阵恼怒,朝着穷奇对着吼:“嗷!”
接着比它更凶,骂道:“比你长得更丑的异兽我都杀过,要不是为了遵守正派的规则,老娘定然现在就下去把你的毛都拔光。凶什么凶?!找死吗你?”
穷奇竟然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悬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排,只能先劝顾京墨:“你莫要吓到它,弱了它的凶性。”
“啧。”
悬颂安抚住了顾京墨,继续暗暗布阵,接着从法器上跃了下去。
跃下的途中便在双手掐诀。
半空中的男人衣袂飘飘,莲花初绽般地神仙降世,落于阵法前,落地瞬间念道:“阵起。”
顾京墨看着阵法已经困住了穷奇,穷奇与悬颂正在互相较量,便趁着僵持之时想要跃下,却感觉到法器在降落,稳稳地给她送到了地面上。
她没在意,绕过阵法去周围寻找花间晚照,低下头便觉得这些花花草草长得都一个样。
真该把云夙柠带进来,可惜这小子修为太低了,根本就没有入阵资格。
她从千宝铃内取出了储物法器,找了两种看着像的药草,便连根拔了出来。
她举着两种药草问悬颂:“是这两种吗?”
悬颂僵持中抽空看了一眼,回答:“不是。”
“啧,药草什么颜色的?你给我看的图是黑白的。”
“不是有文字介绍……”悬颂回答了一半想起顾京墨不识字,最终叹气,“蓝色的。”
顾京墨举着药草犹豫了片刻,干脆全部装进了法器内,这两样送给云夙柠,估计够他高兴两天的,就算是赔偿之前的药钱了。
她继续在那个范围寻找,终于找到了蓝色的小花,不由得嘟囔:“那么神奇的药,居然长得这么不起眼?我差点当成是杂草。”
顾京墨伸手要去拔,便感知到了灵力控制。
这药草竟然自含灵力,防范他人。
她当即朝着几处丢下布阵之物,口中颂念,看着灵力漩涡降下去,才伸手拔了药草。
“幸好我也算精通阵法……”顾京墨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感知到什么朝着她极速飞来。
她纵身躲开,看着袭击过来的颙,笑道:“小黄雀啊,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颙的眼珠骨碌碌直转,始终盯着那株草药,显然早就已经觊觎,只是有穷奇守护,加之草药自带防御,它便等到顾京墨采下来才攻击过来。
顾京墨将药草放进储物法器内收好,接着拔下双钗,一个纵身便朝着颙攻击过去。
她的身法极为诡异莫测,速度奇快,无法预判,让颙连连躲闪,最终只能高飞,在空中丢出攻击。
顾京墨连续几个后翻躲避,很快跃出了悬颂的保护范围,其他异兽、灵兽也逐渐聚拢过来。
她左右看了看后,再次看到了鸾鸟,当即在地面快速冲刺,朝着鸾鸟冲了过去。
她跃起到树上,躲开了树上巨蛇的缠绕,跃到了鸾鸟的背上,抱着它的脖子不松手。
那边,颙还在攻击,如此一来,攻击全部都朝着鸾鸟而来了。
鸾鸟陷入混乱,却也不是善茬,低鸣一声后开始反击。
顾京墨一直在看,忍不住感叹出声:“小蓝鸟,你还挺厉害啊!”
鸾鸟显然不喜欢顾京墨的靠近,嫌弃地晃着身体。
在这时,颙再次啄了过来。
顾京墨在此刻抬了手,抓住了颙的嘴,接着用力一甩,将颙的身体甩了出去。
“小蓝鸟,朝南飞!”
鸾鸟到了如今修为,自然有灵智,听了顾京墨的话朝着南方飞去。
这时悬颂已在南方接应,本想接顾京墨上飞行法器,却看到顾京墨正在试图驯服鸾鸟,便没有参与,只是在他们的身边暗暗护法。
那边穷奇与颙穷追不舍,齐齐朝着顾京墨攻击过去。
悬颂看着它们的攻击越发凶猛,当即怒道:“放肆!”
这一声吼不仅有化神期巅峰的灵力底蕴,还有九尾狐的神威,霎时镇住了众多灵兽。
顾京墨抱着鸾鸟放声大笑:“说好的不能吓到他们的凶性呢?”
“他们想要伤你,这自然不行。”
顾京墨继续大笑,手中依旧抱着鸾鸟不松手。
如此速度飞行到了大阵出口附近,顾京墨突然问道:“小蓝鸟,你想去外面的世界展翅飞翔吗?我带你出去。”
鸾鸟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顾京墨险些被甩到,却不肯松手:“我给你取名叫小蓝怎么样?”
鸾鸟很不喜欢,继续挣扎。
顾京墨只能妥协:“那我叫你蓝凤,蓝凤,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鸾鸟似乎没遇到过这般死缠烂打之人,只能在空中连续翻转。
这时大阵已经开启,它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湛蓝的,一望无垠的。
有连绵青山,有清澈湖泊,有广袤天地。
“蓝凤,去飞吧。”顾京墨又道。
鸾鸟似乎有些迟疑,终于载着顾京墨朝着大阵出口飞了出去。
悬颂立即跟着他们飞出,关闭了传送口。
送行的人还有部分未离开,聚在阵法外叙旧,聊着一些事情。
这时大阵竟然再次开启了,引得他们震惊地看过去。
他们还当这二人进入之后,最少要度过月余,没想到进入不足一个时辰便出来了。
最为震撼的,还是他们看到传说中的女魔头降服了阵中的鸾鸟,坐在鸾鸟的背上笑得极为灿烂,仿佛只是烂漫少女,纯真无限。
她坐在鸾鸟的背上,感受着风吹拂她的长发,颇为享受。
长发与衣衫被风吹拂如旗帜,那般自由且肆意。
巨大的鸾鸟低空掠过,那阵仗好生浩荡,引得世间百鸟齐鸣,最终百鸟追随在鸾鸟的身后,齐齐飞翔。
成群的飞鸟,如列阵的兵,如漫天的星。
悬颂跟在他们身后,神态温柔,似乎很喜欢顾京墨张扬肆意的样子。
“这、这……”地面上的修者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惊呼,“怎能把异兽带出来,这岂不是会天下大乱?”
“可若是真的降服了,收为了坐骑,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可那是异兽啊!异兽怎么可能?”
“那人是顾京墨啊……”
如果是顾京墨,发生这种事情又有何奇怪呢?
她的身上发生过太多神奇了。
悬颂追上了顾京墨,赞赏道:“魔尊好身手。”
顾京墨跟着他客气:“天尊好阵法。”
第94章 不负狂名(十二) “我在上界等你。”……
典卷阁内。
南知因将几个宗门被灭的典卷全部都搬了出来, 依次打开翻阅。
李辞云围在她身边好似在帮忙,眼睛却在往南知因的身上瞟,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今日去我洞府吗?”
南知因的回答冰冷无温:“我要将这些看完, 师父布下的任务不能耽误。”
李辞云不由得有些着急:“他们两人怕是要在阵内停留几个月的时间, 不会这么快出来的,这期间足够我们调查完的。”
“他们两个人皆是修真界的大前辈了, 应该会很快。”
“那怎么也得几天。”李辞云说着合上典卷,绕到了她的另外一边,“要不去你的洞府也行。”
南知因没理他,还推了他一把,拿起了另外一册典卷。
李辞云只能搬走了一半的典卷, 盘膝坐在书架下跟着翻阅,能帮她分担一些是一些。
看了一会儿,他又不老实了, 轻咳了一声试图引起南知因的注意, 可惜南知因没理他。
他当即拍了拍自己的腿:“师弟, 你坐在我腿上看, 我不打扰你。”
南知因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坐在李辞云的腿上, 靠在他的怀里,手中依旧捧着典卷在看。
李辞云当即满足了,抱着自己软软的“师弟”继续翻阅手里的典卷,偶尔不老实了, 还会偷偷吻她两下。
这几日她简直被埋在了他的吻里, 早已麻木不在意了。
直到,他们看到一个人走到了他们身边站定,两个人翻阅典卷的动作才僵硬在原处。
他们二人皆是化神期修为, 李辞云更是即将飞升的人,他们二人都未能探查到的存在……还能悄然到达他们身边。
除了他们师父还能有谁?
二人同时放下典卷,规规矩矩地起身,并排站在一起,头都不敢抬。
谁能想到,他们才偷偷恋爱的第三天,就被师父发现了。
悬颂看着他们二人,又伸手拿走了他们手中的典卷看了一眼,接着将典卷随手丢在一边的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
两个人随着这一声齐齐身体一颤。
李辞云垂着头,看到南知因吓得手都在发颤,偷偷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试图安慰。
谁知,这举动引得悬颂怒喝:“松开!”
李辞云吓得赶紧松开了手,呼吸都乱了节奏。
“师父……”南知因吓得声音哽咽,试图解释,“是我看师兄的修为只差最后一点,想……”
“你闭嘴。”
南知因不敢再言。
悬颂走到了李辞云面前,李辞云眼神连连躲闪,喉间一滚,视死如归地说道:“我钟情于她,我会让她成为我的道侣。”
“你明知你即将飞升,为何还要如此做?”悬颂说着,捏住了李辞云的脉门,又道,“你这般控制修为压制飞升,又能压制多久?你我不同,我可以将修为转移至九尾,你若是压制太久会爆体而亡。”
李辞云小声回答:“目前还行……能留几日是几日……”
南知因难以置信地看向李辞云,终于知晓了李辞云迟迟没有引来天劫的原因,并非他们修炼的方式不对,而是李辞云不想飞升了。
他怎么能如此荒唐?!
悬颂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南知因,南知因再次低下头。
悬颂质问:“还有你,你怎么能看上他呢?”
结果南知因没回答出来,李辞云先委屈起来:“我也是资质极佳的弟子,长得也可以,怎么就不能看上我了?”
悬颂指着李辞云又问南知因:“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南知因回答不出。
感情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根生不明,初因不详之事,她自己也不知晓。
情已生,待她发觉时已入心,便难以割断了。
这时,典卷阁内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师徒三人转过头去,便看到顾京墨带着黄桃来了此处,两个人磕着瓜子朝着他们这边看热闹呢。
南知因一瞬间脸涨得通红,眼看着就要羞愤哭了。
李辞云再次开口:“师父,师弟脸皮薄,你别说她。而且的确是我鬼迷心窍了,千年来第一次动心,偏巧在这般不合适的时间,我也很懊恼。”
“是我主动的。”南知因急切地道,生怕师父训斥李辞云。
这些年里,悬颂的确对待李辞云,要比对待她更严厉些,若是告诉悬颂真相,悬颂也能轻罚些。
悬颂气得有些头晕,抬手揉着眉心,转过身单手扶着桌面才能站稳。
自己养大的白菜,被自己养大的猪给拱了,他心中难以平复。
师徒三人这边安安静静。
那边,嗑瓜子的两人“咔嚓咔嚓”,看得兴致勃勃。
顾京墨见他们三人陷入了僵局之中,将瓜子丢给了黄桃,走过去说道:“他们两个其实挺般配的。”
“般配什么?!”悬颂气得不行。
“南知因这般体质的,最难得到的就是真心待她的人。他们二人相伴几百年,李辞云若是真有歹意,南知因能看不出?互相陪伴了这么多年才在一起,而且能相处的时间怕是不多了,你还这般阻拦,着实说不过去。”
“可这个混账飞升后,这几百年她怎么办?”悬颂问道。
“既然两情相悦,又……什么朝朝暮暮,对吧?”顾京墨扭头去问南知因。
南知因赶紧点头。
悬颂只能道侣传音给顾京墨:“你还帮他们说话?他们都双修了,你还在自燃呢!”
仿佛前几日成亲的是他和顾京墨,洞房花烛的却是这两个混账!
“我也不想啊!待我过几日问问他们如何双修?”
“别问。”
“怎么,嫌丢人啊?”
“你还知道?”
悬颂还想骂人,却听到顾京墨问他们:“你们师父让你们调查什么,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辞云会意,快速拿起放下的典卷翻阅,展示:“我们怀疑燕祟是秘法宗的人。”
“秘法宗?”顾京墨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宗门。
南知因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眼泪,对顾京墨介绍道:“您不知道也不奇怪,秘法宗在您出生之前就已经被灭了宗门。
“这个宗门内的门人资质大多一般,但是极为聪明,专研的都是一些诡异的秘法,无论是人体控制,还是诡阵杀阵,或是其他奇怪的法门,他们都能研制出来,之后再将秘法转卖他人,以此牟利生存。”
顾京墨听完后沉思着点头:“也就是说,眷奴卷也有可能是他们宗门研制的。”
“极有可能,他们研制的功法一般不对外公开,但是世人所知晓的那些秘法,皆是令人发指的。这也是他们触怒众多门派,被灭宗的原因。”
悬颂听着他们的分析,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坐在一边揉着眉心听,不再说话了。
李辞云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有师娘了,不然这次也不知要罚写什么,或者被关禁闭,总之都不会是好的处理结果。
他不久后便会飞升,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他责怪南知因。
南知因继续说道:“我们分析,应该是六道帝江救了秘法宗的燕祟,让他得以逃脱。他自身修为不佳,便寻到了易何宛学习易家的体术。待学会体术后,便加害于……”
“易何宛?!”顾京墨一惊。
南知因看向悬颂,似乎没想到顾京墨还不知情。
悬颂只能在此刻解释道:“她分析的不错,燕祟本叫习焕亭,是易何宛曾经的道侣,后被你的师父也就是前任魔尊所杀。可是他却成功夺舍了,魂魄尚存在人间。
“如果他是秘法宗的门人,那么就能解释清楚了。我们去围剿他们那日,彭玉竟然轻易夺舍了我门下长老的身体,要知道,夺舍绝非易事,他们却轻易成功了,显然是有什么夺舍的秘法。”
顾京墨原本是在帮忙解围,此刻却愤怒得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绽放。
“所以……”顾京墨强忍着愤怒,压低声音问道,“他和我小师父在一起,并非是出于真心,而是利用?”
悬颂颔首:“我们成亲那日,我曾经问过你的小师父,她说是与燕祟同甘共苦后才在一起的。我想,定然是燕祟安排了颇多劫难,与她共度,才让她心软传给了他自家的体术。
“后期,他夺舍了彭玉私生子的身体,也就是燕祟那具身体,资质更好一些,是木系单灵根。他还修炼了六道帝江的功法,快速提升至化神后期修为,此刻还有你小师父的体术加持,斗法时非常难缠。”
“我小师父到死还在惦记着他!还那么痛苦,他竟然……”顾京墨手掌触碰到了一边的桌子,桌子瞬间破碎,化作碎屑四散飞去,“他竟然这般恶心!”
她想起,燕祟一直对她追求,还说过爱她,现在想来真的是恶心。
这男人一向如此利用女人的心吗?
幸好她一向不喜燕祟那阴狠暴戾的模样,所以一向躲避,不然现在会更加恶心。
悬颂从自己的万宝铃内取出了一个灯盏,道:“我用燕祟本体的遗骨,做了一盏他的本命灯,他还活着。”
顾京墨扭头看着那盏灯,问:“他如果是秘法宗的人,是不是也有可能会研究过天罚阵?”
“嗯,有可能。”悬颂不解,“若是他们会轻易夺舍的功法,为何不直接夺舍你的身体,反而费尽周折暗算你?”
“我记得我的师父曾经给我的身体加过很多禁制,我还有护身大盾,不过在天罚阵内用了,无法夺舍我,恐怕和这个有关。”
李辞云知晓现在师父和师母二人都心情不佳,于是说道:“当时是天域阁的修竹天尊带人去灭宗的,收缴了不少东西,我去天域阁找他们要一些过来。”
“嗯。”李辞云想和南知因一起去,但是南知因不愿意。
此刻他们再一起行动,绝对会刺激到悬颂,雪上加霜。
李辞云只能独自一个人走出典卷阁,看到天空密布的乌云,无奈地叹气:“这是谁啊,在这个时候渡劫。”
想了想后突然惊醒,回头对屋内喊道:“我要渡劫了!”
屋中几人立即起身,悬颂快步到了屋外看着天空密布的乌云,对李辞云道:“速速去天劫岭。”
天劫岭,是缘烟阁门派之中的一处阵法最为森严之地,本派的修者皆会在那里渡劫,周围的布置会减弱天劫对他们造成的伤害,还能转化为对增加修为有益的灵力,注入体内。
李辞云确实有些慌,好在他早就有所准备,快速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准备好的防御法器戴在身上。
回过头看到南知因已经到了门口,担忧地看向他,当即捧着她的脸颊落下重重的一个吻。
吻罢,他道:“我在上界等你。”
南知因瞬间红了眼眶,重重点头:“嗯。”
话音方落,李辞云便纵身前往天劫岭。
*
九九雷劫,轰天又动地,异象频生。
许多门派的修者都看到了这阵仗,待看到祥霞飞满天际时,他们知晓,缘烟阁又有一位修者成功飞升了。
第95章 不负狂名(十三) “我死了会打扰魔尊……
悬颂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 现如今李辞云飞升,便只剩下南知因了。
这也使得很多事情都只能南知因一个人去处理,好在她座下还有几名弟子可以差遣。
在李辞云成功飞升后, 悬颂心中一直记挂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一件。
此刻, 他最为急切的便是顾京墨的伤势与蛊,还是尽早处理才好,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悬颂与云夙柠在一起钻研了许久,才筹划出了最为稳妥的法子。
云夙柠对众人说道:“丹药我已炼制完成,之后需要魔尊服下丹药,全程不能运功,任由修为散去。
“迦境天尊会在魔尊的身旁护法, 全程运转灵力,让魔尊的身体在散修为的同时,筋脉便可以修复。
“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三个月之久, 绝对不可以中断, 不然丹药尽废。”
黄桃听得格外认真, 见云夙柠没有提及自己, 赶紧问:“哦哦, 需要我进去伺候吗?”
“你不要进去, 免得乱了他们二人的心神。”
“好的。”黄桃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过于纠缠。
见顾京墨也同意了,悬颂当即交待下去:“缘烟阁封山至我们出关,这期间门内修者皆不得出山、进山。”
南知因当即回应:“是。”
顾京墨见黄桃紧张得浑身紧绷,站起身来绕着她闭关的房间走了几圈, 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没准备全。
她对黄桃笑道:“别担心, 我修炼可快了,随便修一修就筑基了。”
“嗯,我不担心这个, 我就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这是自然。”
待一切准备稳妥,悬颂带着顾京墨进入洞府,进去后又布置下多重禁制。
顾京墨坐在蒲团上捧着药盒,看着他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取笑道:“你怎么也这般紧张?李辞云飞升都不见你多担心。”
“你与他不同,他皮糙肉厚,天雷劈不死他。但是你……”
顾京墨经历了太多苦难,而且情况很糟。
他很想,这是顾京墨痛苦的结束。
他甚至想替顾京墨来经历这些。
“放心吧,没事的。”顾京墨安慰道。
“嗯。”
悬颂看着顾京墨吞下了丹药,周身散出了淡淡的火焰样雾气,便知晓她的修为已经在消散了。
他当即盘膝坐在了顾京墨的身后,单手放在顾京墨的后背,为她运功调息。
*
顾京墨和悬颂二人闭关已有一个月有余。
这期间,南知因一直带着自己的弟子翻阅典卷,以及天域阁送来的密封箱子,里面皆是秘法宗曾经研制出的秘法。
他们翻阅得非常认真,想要确定燕祟都会怎样的秘法,这样就可以加以防范。
“六道帝江修炼的法子,会不会也是秘法宗研制的?”南知因看着那些秘法,低声询问。
协助调查的云夙柠沉吟了片刻后,回答:“应该是的,不然燕祟怎么会得到功法秘籍?我听说,六道帝江从未将该功法教与他人,才使得当年的事情,杀了六道帝江便算是结束了。”
“幸好秘法宗的修者皆是资质不佳之辈,若是各个天资绝然,怕是会天下大乱。”
云夙柠想起溯流光谷的仇恨,眉头紧锁,低声道:“一个燕祟,就已经让天下大乱了。”
南知因也是一阵怅然。
一个燕祟,就能让她的师父,还有魔尊这般焦头烂额了,若是秘法宗未灭,那些修者聚集在一起该是怎样的可怕?
黄桃在院落中探头看了看,最终还是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她不够聪明,那些东西她都看不懂,也不能帮忙分析什么,便每日去悬颂洞府附近看看,盼着顾京墨他们进行得很顺利,能够提前出关。
显然,进入也未能等到,便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黄桃。”禹其琛突然出现在她回去的路上,温柔地唤她。
她很快兴奋起来,笑着迎过去问:“禹师兄,怎么了?”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禹其琛说着走过来,低声道,“实不相瞒,木彦的修为遇到了瓶颈,需要一些助修丹。我想请云师兄帮忙炼制一下,但是不想麻烦他亲自去采药,只能自己去,我又不识得药草,便来寻你了。”
“草药啊,我经常帮忙的,需要什么药草你告诉我。”黄桃正闷得厉害,若是能去采药也能解解闷。
“这是单子。”禹其琛从自己的百宝玉内取出来,展开给她看。
“我……不识字啊……”
“哦,我忘记了,我跟你说名字吧。”
“好。”黄桃兴奋地问,“缘烟阁境内便有这些药草吗?”
“自然是境内便有的,就在后山,不会离开缘烟阁地界。”
“那我们走吧!现在就去。”
“好,我御剑带你过去。”
黄桃不疑有他,上了禹其琛的佩剑,看着禹其琛越走越远,不由得疑惑:“禹师兄,需要走这么远吗?”
“嗯,那边药草很多,且没有妖兽。”
“哦……”
又飞行了一阵子,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山间地域标志,当即拽禹其琛的袖子:“禹师兄,马上就要离开缘烟阁了,最近不许离开的,护山大阵都……”
谁知,禹其琛突然冷了声音:“你这个小黄狗怎么这么吵?”
听到这个称呼黄桃的心猛地一跳,不管不顾地便跃下了佩剑。
禹其琛操控着佩剑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单手捞起她的身体,带着她继续出山。
她听到禹其琛的声音,却是冷冷的语气对她说道:“虽然这小子的身体只有金丹期修为,但是对付你足够了。你啊……真的是毫无长进,还是那么蠢。”
黄桃拼了命地挣扎,身体扭转乱踢乱打,甚至露出狗身的獠牙去撕咬,依旧未能挣脱开。
她朝着他喊道:“禹师兄呢?”
得到的,是一句轻飘飘的回答:“哦,被我夺舍了。”
她不解,问:“你是怎么进入缘烟阁的?缘烟阁早就封山了。”
他扬起嘴角轻笑了一声:“我早就在缘烟阁了,顾京墨成亲的那日我便在迎亲的队伍里,我还见到我前道侣了呢!为了骗你轻松些,我今日才夺舍了这小子的身体。”
那时,还没调查出秘法宗,没有防范这方面。
黄桃恨得双目血红,嘶吼出了那个让她厌恶的名字:“燕祟!”
“不,应该叫我习焕亭,燕祟这个名字是彭玉儿子的,不是我的。”
“是你杀了二小姐!”
“对啊!”明明是禹其琛的身体,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你谁也救不了,你还即将成为顾京墨的软肋。”
是她熟悉的,憎恨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在她的面前杀了她的小主人。
黄桃想要逃,却未能成功,她完全不是习焕亭的对手。
她痛苦地吼叫,却没人来帮她。
她只能一句句地喊着:“魔尊会杀了你的!
“你跑不了,魔尊和悬颂都很厉害,你跑不了的。
“你这种孽障,早该死了!”
习焕亭似乎早就在山外布置好了传送阵,带着黄桃进入到了传送阵内。
转瞬间,黄桃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变,她已经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她被习焕亭随手丢在了一边,她立即起身想要逃,却被一记攻击击中,她看到一根藤蔓刺穿她的胸膛。
藤蔓在她的身体里继续往外爬着,甚至开出枝叶来。
她口中含血地倒下,再不能动。
她看到习焕亭来到这里,便瞬间夺舍回到了燕祟的身体里,而禹其琛的身体瞬间倒下,陷入了昏迷。
她看到另外一个人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前看着她,问道:“用她能中断顾京墨的治疗?”
已经回归燕祟身体的习焕亭轻声应了一声:“她的身上必定有顾京墨给的铃铛,只要摇响,顾京墨就能感知到。顾京墨感知到她有危险,不可能不来。”
她知道,顾京墨的治疗不能停止,不然之前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她不想自己成为妨碍顾京墨的人,强撑着动用灵力,毁了自己的百宝玉。
铃铛在百宝玉里,毁了,就不能召唤顾京墨了。
她才不会让这群人得逞!
习焕亭回过头看到这一幕,指着黄桃问彭玉:“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把铃铛毁了?”
“我……”彭玉有些气恼,“我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动手了。”
习焕亭叹了一口气:“罢了,无所谓,杀了她也一样,她是和顾京墨契约过的灵兽,她死了,顾京墨也能感知到。”
黄桃瞬间睁大了眼睛,看到习焕亭对着她笑,露出两颊的梨涡,仿佛格外烂漫,却说出最阴狠的话来:“怎么,还当自己排除危险了?哈哈哈,我最喜欢看到你这种一次次陷入绝望的眼神了。”
彭玉早就习惯了习焕亭这种折磨人的性子,也不再管了,到铜镜前看了一眼,道:“云夙柠那小子发现传送阵了,似乎在叫人过去。”
习焕亭根本不在意:“散出这丫头的气息,再毁了那处阵法,他定会在传送阵被毁的前一刻跳进阵内。这小子也挺烦的,看他崩溃才有意思。”
想到能看到这二人痛苦的样子,习焕亭笑得更加畅快了。
彭玉不信:“他傻吗,一个金丹期过来送死?”
“对啊,他傻,不信你试试看?”
黄桃的身体被藤蔓撑得很疼,疼得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血一股一股地从胸前的洞冒出来。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只能依稀看到那铜镜里云夙柠焦急的身影。
他……真的在传送阵消失的一瞬间,进入了阵法内。
他很聪明的啊……
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黄桃觉得自己果然好笨啊,她想不明白。
*
云夙柠原本在翻阅秘法宗的典卷,却看到黄桃乘着禹其琛的佩剑离去的身影。
他当即不悦地放下典卷,对南知因辞行:“前辈,晚辈突然有事,要离开片刻。”
南知因自然不会留他,道:“嗯,去吧。”
云夙柠御剑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越走越觉得不对,他未在附近发现二人,寻到了缘烟阁边界的位置依旧未能寻到二人身影。
直到他看到了一处传送阵。
他意识到了不对,传出传音符给南知因等人,等待高阶修者前来相助。
可是他不远处的传送阵在逐渐消失,偏他在这一瞬感知到了黄桃的气息。
是血腥味!
他意识到不妙,回身去看缘烟阁,援兵依旧未来,最后干脆银牙紧咬,跟着跃入了传送阵。
他要去。
就算传送阵那边会是化神期修者,他也要去。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会害怕的。
云夙柠到时,只看到四周尽是荒野,他在废墟里寻找,直到闻到了血腥味。
接着,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黄桃,身体一颤一颤的,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呼吸一滞,快速冲过去,狼狈地跪倒在地,使用治愈系法术帮她治疗。
黄桃看到他之后,瞬间眼泪婆娑:“哥……救救我,不要让我死……我死了会打扰魔尊的……她不能停……你让我再活几日,活到他们出关就好……”
云夙柠的治愈法术不敢停止,他知道黄桃的情况非常糟糕,回答的声音都在发颤:“好,你先不要说话,你说话的时候血流得更快……”
黄桃很听话,不再说话,却艰难地抬手,捏着云夙柠的袖角,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渴望地盯着他。
直到那手垂下时,那双眼依旧在盯着他,没有闭上。
那么渴望能被他救……
那么不想因为自己的死而打扰魔尊……
明明那么努力了……
却没能坚持下来。
*
缘烟阁,悬颂洞府。
顾京墨霍然间睁眼。
第96章 不负狂名(十四) 就算把整个修真界翻……
黄桃在顾京墨的身边, 一直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旁人觉得黄桃是顾京墨的奴,但是顾京墨从来不用对待奴的方式对待她,反而像是朋友, 是伙伴, 甚至是闺中密友。
她们二人之间有着契约。
顾京墨若是契约黄桃为本命灵兽,可以带动黄桃的修为, 这也使得黄桃并不用如何认真地修炼,修为也在逐步提升。
无非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顾京墨也因此,身边没有其他的灵兽,若不是这次受伤无法御物,她怕是也不会收服蓝凤。
黄桃一直是特别的, 独一份的。
可在这一刻,顾京墨感知到了黄桃的死亡。
那一刻,顾京墨只觉得脑袋突然一阵嗡鸣, 仿佛万千乌鸦在她的识海中炸了锅, 聒噪不停。
天地归于混沌, 浑浑噩噩, 四向不分。
她脑中有蛊, 这蛊会干扰她的思考。
尤其在被刺激之后, 她会瞬间失去自我意识,进入一种空洞的状态。
识海之中被一个声音充斥着:“杀,杀光他们!”
所以,她忘记了自己正在治疗, 突兀地起身, 撕裂空间去往了一个地方。
悬颂匆匆收招,停止运功,惊慌地叫住了她:“顾京墨, 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那个撕裂的缝隙在渐渐并拢,急切再问:“你要去哪里?告诉我,你去的是哪里?!”
悬颂伸手抓住顾京墨的衣摆,想要跟着进入,却看到那道裂缝已经消失。本就是瞬移的法术,哪里会容纳别人进入?
那个传送法阵不能接纳他人,就算悬颂是她的道侣也不行,他被强行排除在外。
这是魔门的法术,顾京墨可以瞬间到达与她结契之人的那端。
但是,悬颂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他赶紧抬起手腕,看到手腕上的血契珠毫无反应,知晓顾京墨去的地方定然有障眼法,会影响血契珠的感应。
他只能快步走出洞府,纵身去寻,终于寻到了山外的南知因:“怎么回事?!”
南知因看到师父突然出现,便意识到不妙,表情越发阴沉,赶紧回答:“应该是黄桃、禹其琛失踪了,云夙柠在这附近看到了传送阵,可是我们来时传送阵已经被破坏,云夙柠也不在此处了……”
“混账!”悬颂气得双拳紧握,肩膀微颤,“去找……”
“该怎么找?”南知因罕见地慌了神,竟然陷入了毫无头绪之中。
悬颂祭出一滴眉间血,双手掐诀,颂念后睁眼,看到血珠的指引竟然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这已经是道侣之间寻找对方最高级别的法术了,竟然只能判别到如此境地?!
悬颂面如死灰,抿唇不语。
缘烟阁修者不敢多问,齐齐朝着那个方向赶过去。
就算是撒网式侦查,也要寻到!
*
云夙柠依旧跪坐在地面上,不死心地对着黄桃的尸身用着治愈系的功法。
在他抬眼看向撕裂空间而来的顾京墨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使得他看不清顾京墨的身影。
他想跟顾京墨说点什么,薄唇轻启,却只发出了一声抽泣声。
他身为医修,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殒在他的面前,竟然无能为力。
这感觉……真的非常糟糕。
顾京墨双目血红,微微歪着头,看着地面上黄桃的尸身,似乎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思维。
终于,她想起来了,地面上躺着的是黄桃,她是顾京墨。
而黄桃……似乎已经殒了。
没有一丝气息了。
转瞬间,她被愤怒充斥,双目越发殷红。
云夙柠看着她的眼眸不由得惊慌,却一言不敢发。
他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他此刻随意移动,或者是劝说,都有可能被发狂的顾京墨诛杀。
走火入魔时的魔修不分敌我,理智时有时无。
这也是当初六道恐怖的原因所在。
她的脚下燃起火焰来,在她的周身蔓延,修为已经散至元婴期,此刻全部展现出来。
脑袋愚钝的情况下她竟然在庆幸,化神期修为积累得太多,光散去那些就用去了一个月,让她现在还能有元婴期的修为。
她转过身,踏火而行,抬手拔下双钗,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在,你们在看着。”
又走了几步,她随手丢下了结界,保护住了云夙柠跟黄桃的尸身,还有在一边昏迷的禹其琛的身体。
云夙柠不由得庆幸,顾京墨的情况要比他想象中好些。
“你们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心头血吗?来啊——”顾京墨说着,看到了前方出现的身影,当即疾冲过去。
彭玉看到顾京墨竟然还来挑战他,不由得觉得好笑:“顾京墨,你化神期时我的确不敌你,但是你如今不过区区元婴期,还能如此嚣张?”
顾京墨并不回答他,而是用发钗朝着他攻击,在他游刃有余地抵挡时,再放出火焰来协助。
彭玉看着她的样子冷笑,躲闪的同时道:“你的那些体术,我早就知晓招式体系了,而且在这个禁制阵里,你的百魔录也用不出来,你的伴侣也找不到你。秘法宗真是个好东西啊,研究出了不少好东西。”
习焕亭也不再隐藏,跟着现身,懒洋洋地靠在一边说道:“她已经在失控边缘了,这个时候的她思维很慢,你骂她,她也需要反应一会儿才能意识到你在骂她。”
彭玉听完放声大笑:“顾京墨,你嚣张过头了,我到底是你的老前辈!”
彭玉说完,一掌轰出,让顾京墨的身体翻飞出去,重重跌落。
彭玉的攻击没有减弱,还在继续:“我们本无意与你为敌,你偏偏要撞上来多管闲事,落得如今境地,都是你自作自受!”
让彭玉没想到的是,顾京墨中招后竟然不顾及自己的伤痛,不避开自己的要害,发了疯地朝着他反击过来,一钗刺穿他的手掌。
习焕亭也是一怔,也不在意彭玉的伤势,很快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惊喜的情绪:“原来还有这种效果?她不能思考后变得不顾及生死,也不在意疼与不疼了,只知道杀。以后是不是可以培养出一群这样的人,做自己的杀器啊?”
彭玉看着自己被刺穿的掌心不由得愤怒,骂道:“还真有几分棘手。”
“你怕什么?”习焕亭看着他们斗法的样子,说道,“她现在已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了,行尸走肉而已,还只有元婴期,她的体术体系你也完全熟知,还能敌不过她?”
彭玉忍着疼痛,继续攻击。
顾京墨如同愤怒暴走的野兽,眼神凶狠,双目血红,头发微微散乱,嘴角还噙着血。依誮
她目光扫过彭玉,又看向习焕亭,火焰再燃。
彼时火燃万丈,十里清风也瑟瑟。
头上是火染的苍穹,脚下步步生火莲。
攻击浩荡穿破烟霞,一身玄色衣衫火中狂舞般招招奔命门。
彭玉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终于意识到了顾京墨斗法的狠绝,仿若八面獠牙的异兽,嘶吼着朝他而来。
明明只有元婴期,但是压迫感却超越以往遇到的所有对手。
顾京墨……
她是顾京墨……
那个斗法疯子顾京墨!
习焕亭终于出手相助,拔出双刀朝着顾京墨攻击而来。
彭玉有机会退开吞服一颗丹药,同时问道:“你不能吸了她的修为吗?”
“我为何要助她疗伤?”
顾京墨和悬颂需要费尽心思去寻药,才能散了顾京墨的修为。
但是习焕亭随意抬手,就能吸走顾京墨所有的修为。
“你吸走了她的修为,也不会这般难对付。”彭玉再次补充。
“你现在就能杀了她。”习焕亭将顾京墨困住,对彭玉说道。
彭玉抓到机会,对顾京墨的头顶轰出一掌,看着顾京墨轰然倒地。
彭玉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拔出佩剑,说道:“只要挖出她的心头血……”
习焕亭急切提醒:“没有挖出她心脏前,她都不会彻底死亡!”
可惜,他的提醒还是晚了。
他看到顾京墨到地瞬间又一次起身,用钗割掉了毫无防备的彭玉的头颅。
看到彭玉死亡,习焕亭有一瞬间的震惊。
纵使他心思歹毒,他对世间尽是恨,但是看到唯一一个一直协助自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是产生了浓烈的愤怒。
他咬着牙齿,声音从牙齿的缝隙里传出:“果然还是得吸了你的修为才行。”
*
悬颂还在寻。
他派出了缘烟阁以及天域阁所有修者去往这个方向寻找,许多听闻了消息的门派,也自发地跟着寻找。
可是范围实在太大了。
浩大的修真界,哪里会被他们选择为布阵之地?
而且,他们若是精心筹划了,那一处地界必定会被隐藏得极好,很难被修者发现。
就在这时,悬颂的身体一颤,额头的位置流出血来。
那是道侣印的位置。
他感知到,就在刚才,顾京墨又死了一次!
他的心脏瞬间揪紧,让他抬手捂着胸口身体摇晃,险些倒下。
他从未这般慌乱,这般心疼,这般愤怒过。
他怒吼了一声,遣散了所有人到自己的身后,接着双手掐诀施法。
这一次,他在颂念时都格外吃力,可见所用的功法是怎样的艰难。
“灭!”随着他的一声低喝,眼前的十万里大山瞬间被夷为平地。
世界变成平原,所有的事物,都可以被他探查到。
跟随悬颂而来的修者看到这般阵仗,不由得震惊,居然会有这般强悍的功法?
他们意识到,一向稳重的迦境天尊也不再冷静了,就算把整个修真界翻过来,他也要寻找那一个人。
毁天灭地又如何?
第97章 不负狂名(十五) “世人以不公待我,……
顾京墨在血泊之中爬起身来, 身体摇晃着站立,扶着额头说道:“死一次,真的好疼啊……”
习焕亭看着她, 怒极反笑:“看来这一掌还让你恢复了理智?”
她看着习焕亭, 微微眯起眼眸,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视线恢复正常, 好看清这个恶心的人。
一个人能可恶成这样,也是世间罕有。
见她不回答自己,习焕亭也不着急,缓缓提起双刀,对她轻声道:“你的体术我早就会, 之前不过是在隐藏。当年易何宛教你的时候,她的状态很差,但是她教我的时候, 可是尽心尽力, 仔仔细细。”
“她那般真诚待你, 你却负了她。”提起小师父,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嗯, 是啊, 你知道她的仇家是怎么结下的吗?是我杀了那家人的独苗,血液放干而死,他们怎么可能不恨。我成功夺舍换了身份,无人知晓, 被追杀的就只能是她了, 所以她才能遇到你。他们怎么不把她彻底杀了呢?真是可惜,居然培养出你这个祸害来。”
听到他的话语,顾京墨的识海又开始混乱了。
她知道习焕亭是在故意刺激她, 她只能强行压下愤怒。
她刚刚死过一次,她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她现在的状态太差了,很难是习焕亭的对手,怕是这次机会不把握住,她真的会被吸走修为。
而且若是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悬颂也许可以寻来。
也许吧……
她看着这处严密的禁制,知晓最后恐怕还是要靠她自己。
“你是秘法宗的?”顾京墨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习焕亭倒是也有兴致,真的跟她聊了起来:“没错,是修竹老儿带着天域阁的修者去围杀的秘法宗,我们用尽了方法,最终也只逃了我一个,是义父救了我。”
“你们做出那么多邪法,自然要遭天谴。”
提起这个,习焕亭表情狰狞了片刻,却又恢复了平静:“我们秘法宗本是规规矩矩地研究秘法的宗门,寻一个在修真界生存的途径罢了。可是买了秘法的人,却利用那些秘法做尽恶事,后来知晓真相的我们,也没想到那些秘法还能这般使用。
“眷奴卷,最开始只是一个定身术,却被有心人用在了这种肮脏的事情上。最开始它的名字是——固身术。”
想起这些,习焕亭开始笑,笑容里带着凄苦与狰狞:“明明是那些人心有恶念,为什么最后的罪恶,都要我们秘法宗来担?!
“你知道修竹老儿围杀后收了我们秘法宗的卷轴,为什么直接封在了天域阁,而非公开于世吗?不是因为那些秘法祸世,是因为他发现了,他们杀错了人!但是他们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
“名门正派!呵,多么可笑?
“当时我的门人苦苦哀求,奋力解释,他们全然不听,只有屠杀。后来我尝试了,这种感觉还真不错啊,看着那些人眼中全是对生的渴望,却一次次失望,最终被杀,哈哈哈,果然令人愉悦!”
在一旁执着于为黄桃尸身疗伤的云夙柠眼神愤恨,却认同了这一点。
他跟着去看了秘法宗的秘术,许多看起来都很正常。
顾京墨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不由得错愕,接着问:“所以上次的天罚阵……”
“我绞尽脑汁,找了我带走的所有余卷,才想方设法引来了天罚阵。顾京墨,你真是每次都在啊……溯流光谷你来了,天罚阵你也被卷进去,还吃了云外丹,你是不是我命中的劫啊?”
“所以那一次,不是为了杀我?”顾京墨还曾经因为自己引来天罚阵,连累了修竹天尊愧疚不已。
习焕亭摊手耸肩,回答:“也就那一次而已,万慈阁还是为你而设的。”
顾京墨不怒,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态保持理智,只是继续问:“都是为了复活六道帝江?为何?因为他救了你?”
“若不是我的宗门门人皆已成白骨,我真想用你的心头血复活他们所有人。至于义父,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为秘法宗证明清白的人,可惜他最后走火入魔了,这也使得他之前的证明被世人遗忘了。
“区区一个秘法宗而已,灭了一个小小的宗门而已,秘法宗究竟无辜不无辜,这修真界又有谁会在乎?”
“你可以与我说。”顾京墨笃定道,“若是我认定了真相,我会为秘法宗证明,我做得到。你对付我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我会帮。”
“……”习焕亭看着顾京墨,表情一丝丝崩塌。
他怎么找?
秘法宗灭宗时,顾京墨尚未出生。
顾京墨成名时,他已经罪孽滔天。
为什么要和她说,让他更为不甘吗?
现在的顾京墨,是在折磨他吗?
果然,他看到顾京墨冷笑着嘲讽他:“你看你多么无能,明明承受了委屈,到最后,反而因为你让秘法宗的名声继续恶化。”
“我杀了修竹老儿!那些背叛、围杀过我义父的人,现如今有几个过得稳妥的?”
“不该是立志于证明你的宗门吗?为什么到最后你却在做这些无用的事情,让你的罪孽不可饶恕,还利用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为遭受阴暗,你却走向了极端,让你成为了另外一个罪大恶极。”
“世人以不公待我,我便视世人皆猪狗,入目之人皆可杀!”
习焕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里有着疯癫。他走进了极端炼狱,他被恨浸泡了双眼,他冷了血液,毒了心肝。
他开始发疯,他要报复这世道,这苍生!
他不相信任何人!
顾京墨不解:“有正路,为何不选?”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怎么做是对的?怎么证明那么做就是对的?你和我选择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路,你不也是如今这般狼狈吗?”
“可是我不悔。”顾京墨回答,“这句话你敢说吗?”
习焕亭停顿下来,紧紧地咬着牙齿,眼中闪动着隐隐的挣扎。
顾京墨握着双钗,朝着他走过去:“习焕亭,你也要走火入魔了吧?所以你不敢轻易动手,你在此刻与我聊天,也是在为自己拖延时间,因为刚才彭玉的死刺激到你了。你又比我强多少吗?
“哦,你不及我,因为如果你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挂秘法宗,也没有人会怀念六道帝江。但是如果我死了,每年我的坟前都会有新鲜的祭品,你信不信?”
“顾京墨……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对你于心不忍了,可是我回不了头了。”
“你做过的那些,我不可能不杀你。”
习焕亭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万毒不侵了……
偏……遇到顾京墨后,他产生了第一次动摇。
可是来不及了……
他已经罪孽深重,他只能连她也杀!
他看不惯顾京墨的善,他想毁了她。
看着她陷入疯狂他才会心安,确认他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
顾京墨终于动手,双钗对上双刀。
二人的体术皆出自一个人的教导,但是顾京墨的火系功法却是前任魔尊所教。
她斗法时习惯两者相结合,在受伤之后运转灵力会浑身疼痛,才使得她更加倚重体术。
然而此刻,她已经不去顾及了。
习焕亭做了太多恶事,无论是对她的暗算,还是杀害溯流光谷的人,亦或者暗害丁臾,以及今日对黄桃的伤害,每一件都不可饶恕,她必须杀了他!
顾京墨的战法一向猛烈,只前进,不肯后退。
习焕亭虽修为高于顾京墨,还是被她攻击得步步后退。
无疑,习焕亭是一个强悍的对手。
他精通体术,用了邪法快速提升修为至化神期。
顾京墨精通阵法,他也会。
她的法门,他样样清楚。
可是,他激怒了顾京墨。
他的确算对了,黄桃是她的软肋。
她受不得别离,黄桃是这些年里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一个,她们二人形影不离。
现在,她再一次经历这种离别的痛,无异于刮她血肉!
这是逼她发疯!
她在攻击时,会发出透着狠绝的吼声,一招接着一招。
她的钗尖在习焕亭的眼前划过,却被他强悍的灵力震退,这一击让她肺腑皆颤,修为差距是她最大的阻碍。
一口血呕出,她身形微晃,却未退,反而继续攻击,豁出性命,不在意疼痛。
山体晃荡,火光熠熠,风也仓皇。
阵中是流动的暗云,脚下是龟裂的大地,一瞬间乾坤倾覆。
嚣张蔓延的藤,终究被盘旋而起的火龙燃烬。
与此同时,数道强劲的攻击朝着大阵袭来。
在这一瞬间顾京墨狂喜,她知道是悬颂寻来了,他真的找到自己了。
外面的攻击太过强悍,阵中的习焕亭频频受到干扰,重创。
若说他的修为压制,会给顾京墨带来无法抵御的攻击,那么此刻外围多名修者的围击,就是对习焕亭的压制了。
悬颂能感受到顾京墨依旧活着,就能够猜到,她必定会坚持去战。
所以他此刻的重心放在了帮顾京墨做辅助上,帮助她杀了习焕亭,而非急于破阵。
习焕亭死了,阵也就没有所谓了。
二人隔着一个大阵,却能够默契配合,几次习焕亭的攻击,都被悬颂外界的干扰而阻断。
悬颂是习焕亭计划里最大的变数,任由他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想到这二人会走到一起。
最离奇的是,一向倨傲的迦境天尊,竟然能甘愿敛去风华,只做协助顾京墨斗法的身后人。
习焕亭一刀落下,仗着修为深厚发狠一击,顾京墨的发钗发出一声脆响断裂。
陪伴了她二百余年的顾母遗物,在这一战终究还是毁了。
她没有犹豫,丢了双钗,用双掌与他继续较量。
身体绵软无骨般躲避了一刀,手掌击中他的手腕,震掉他手中的刀。
习焕亭的拳断了她的骨,她的掌插进他的胸膛。
用力一抓,瞬间抽回,血与肉尽数拽下。
习焕亭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顾京墨。
想过她厉害,却从未想过她以元婴期的修为,还能再杀两名化神期修者。
哦……
顾京墨这些年里斗法千万次,实战经验自然要比他们两个常年躲躲藏藏的人高出许多来。
顾京墨不是彭玉,她必须确认他真的死亡才会停手。
左手的手臂骨断,便只有一只手可以用,继续与苦苦挣扎的习焕亭过招。
因为刚才那一击,让习焕亭的防御逐渐薄弱,大阵被破。
悬颂举剑而来,从习焕亭的身后插进他的心口。
习焕亭最后一眼看向顾京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血液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口的衣襟。
尽管那里早已被血液浸湿。
或许那一刻,他想问顾京墨究竟会不会为秘法宗证明清白。
又或者,他还想继续说自己的不甘。
悬颂没给他机会,用秘法震碎了他的魂魄。
随着他一同前来的修者都知晓这个人的难缠,齐齐拔剑,从各个方向将剑刺入他的身体,看着他的身体全靠被剑刺穿才能站立,彻底没了生息才放心。
悬颂拔剑后退,他终于看到了遍体鳞伤的顾京墨。
她身体无力地转过身朝着黄桃走过去,跪坐在黄桃尸身前,抬起无神的眼睛看向他,道:“悬颂,他们杀了黄桃……”
那一刻,悬颂心疼得险些窒息。
他立即朝着黄桃丢出一个法术,冰封住黄桃的身体,接着探入灵力探查,最终对顾京墨道:“别怕,我能救,我能救她,她不会死的。”
第98章 不负狂名(十六) “无忧无虑的,才是……
南知因等人收了习焕亭、彭玉的尸身, 处理了现场的大阵残余,顺带要去排查余孽。
有前辈去查看了禹其琛身体的状态,最终确认他身体里的魂魄是同门另外一个人的, 怕是需要这二人单独夺舍回去, 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内。
他们不敢耽误,立即带着禹其琛的身体回门派寻禹其琛的魂魄所在位置。
顾京墨等人则是带着黄桃的身体马不停蹄地去了溯流光谷。
进入溯流光谷, 云夙柠慌乱地叫来了自己的父母,三人一同在临时搭建的回灵阵内盘膝坐下,朝着被冰封的黄桃身体渡入治愈系功法。
悬颂同样需要一直坐镇,随时观察归灵的情况。
这种功法,也是修真界的禁术之一。
在一个修者陨落后, 只要尸身保存完整,且周围还有未散的灵与魄,即可重聚。
黄桃殒落后, 云夙柠一刻不停地输送治愈系功法, 最大程度地保存了尸身, 挽留了四散的灵与魄。
悬颂在冰封时便已经施法, 将散开的灵与魄重聚回黄桃的身体内, 用冰封存。
这种法术之所以被禁, 是因为施法之人损耗巨大,若是重聚之人伤势过重,施法之人怕是灵力亏空,也无法完成。
修真界怕的是有人意气用事, 无法重聚死者, 还会再殒一人。
好在悬颂并非寻常修者,他的灵力积累深厚,自身灵力亏空后, 再从九尾处借力。
他在之前未能飞升,若是灵力积累太多会有爆体的风险,便往九尾妖丹内转移了不少灵力,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不过,就算如此,这个大阵运转了十三天后,阵中四名修者还是面露苦色。
让一个人起死回生,这岂是寻常的事情?
一个迦境天尊加上三名医修,苦苦支撑了十三天,依旧只能完成表面的重聚,未能唤回生命体征。
这期间,顾京墨一直坐在洞府外等待。
她时而踱步,时而坐在石桌前发呆,一直不眠不休。
有溯流光谷内其他医修过来帮她续上断骨,治疗伤势,她也默默配合。
这期间丁臾、丁修得到了消息特意前来,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后,也只能简单劝说几句,接着陪着顾京墨等待。
丁臾发现了顾京墨的状态不妥,却并未多问,只是叮嘱丁修要时刻留意。
直到第十六日,黄桃的身体终于有了脉搏跳动。
三名医修都感知到了,不由得惊喜,继续施法。
悬颂却眉头微蹙,一直控制着回灵阵,薄唇紧抿。
云夙柠万分不解,可惜他对这种阵法不甚了解,只能默默配合,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跟着绷紧。
两个时辰后,悬颂用了道侣传音唤进了顾京墨。
顾京墨走进洞府,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悬颂能与她谈话,她才问道:“怎么样?”
“黄桃的心跳已经恢复了。”
顾京墨当即一喜。
谁知,悬颂的表情还是有些沉重,对她道:“你去与她说吧。”
顾京墨一怔,却还是规矩地在悬颂身边盘膝坐下,由悬颂牵引着,神识进入了黄桃的识海。
进入识海内,顾京墨看到黄桃后当即一喜,走过去拉着黄桃来回看,问道:“你可还好?我还以为你没了呢。”
“我也以为我这次要给您添麻烦了,您的身体恢复了吗?”
顾京墨赶紧安慰她:“你放心吧,我无碍的,问题不大,你的魔尊大人坚不可摧。”
黄桃兴奋地点头,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顾京墨好几眼,仿佛再不看看,日后便看不到了。
顾京墨被看得不解,当即问道:“悬颂为何让我进来,是你的修复出现了问题吗?”
“有一点小问题……”黄桃吞吞吐吐地开口,“我魂归身体时才发现,这个身体的深处,还有着二小姐的残魂。”
顾京墨没能立即理解她的意思,还在感叹:“那很好啊,是不是证明她还有救?”
“嗯,二小姐还有救。”黄桃说着,对着她抿唇微笑,豆大的泪滴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顾京墨看着她落泪的样子,表情逐渐瓦解,甚至变得阴沉,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我想救她,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她的,是我占了她的身体做了十几年的人,还遇到了您,已经很幸运了。我该把身体还给她了……”
顾京墨用神识问悬颂:“如果把身体还给云夙月,黄桃的魂魄会怎样?”
半晌,悬颂才用极其沉重的语气回答:“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再无轮回。”
“我可否为她再寻身体?”
“不能,她们两个人的魂魄存在特殊,无法完成。这一次,只能存活一个魂魄。”
顾京墨的表情瞬间变得愤怒,甚至还有几分狠戾:“黄桃,我拼了命地救你,你现在却要这么做?你可曾想过我会不会因此难过?”
谁知,黄桃却突然跪在了她的身前:“魔尊,算我求您了行吗?我是二小姐的契约灵兽,本就应该守护主人,现在我知道了能救她的方法,我不能不救。”
顾京墨看着她,伸手去拽,拽得黄桃身体一歪险些跌倒,黄桃却倔强地继续跪在她身前。
她气得蹲下身,看着黄桃忍着愤怒道:“黄桃,我收你在身边这么多年,从来不用你跪我,你第一次这般跪我,居然是求我让你死?”
“若是我未发现她可以救,我也不会如此,我问了悬颂,若是这次我彻底回魂,就会将身体彻底占有,二小姐的残魂也会就此湮灭。这是让我亲手杀了她啊,您让我以后怎么活?后半生都活在愧疚中吗?”
“你让我怎么活?!”顾京墨朝着她吼了出来,“我管她活不活,她怎样与我何干?我只要你活,我只要你!”
“您遇到悬颂了,他会一直陪着您,可是救二小姐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你们不一样……”顾京墨依旧坚持,“我不认识那个云夙月,我只认识你,我不会救她,你不要妄想。”
“魔尊……求您成全我吧。”
顾京墨被黄桃的跪求气得有些头晕,她想要发火,但是对着黄桃终究舍不得。
她看着黄桃,想要骂却骂不出,最终捂着心口身体一晃,险些跌倒。
“黄桃,你只想着你的小主人,你可曾想过我?你可知我有多需要你?”她认真地问出。
“所以……您每年看我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些腊肠和鸡腿吗?”
顾京墨豁然起身,想要干脆起身,不管黄桃说什么,执意让悬颂给黄桃回魂。
这时却听到黄桃继续说道:“您爱喝茶,我会往茶里倒一点点蜂蜜,会甜,您也爱喝。您以后要找一个早起的随从啊,毕竟您每天都要喝清晨的露珠润唇,起来晚了就没了……”
“你闭嘴!”顾京墨呵斥道。
“魔尊,无忧无虑的才是黄桃啊,若是日后过得不快乐,那还有什么意义?”
顾京墨突然觉得,黄桃比习焕亭更心狠。
习焕亭用尽方法折磨她,要杀她,她抵挡过了就可以了。
但是黄桃要她亲自定夺自己生死,这诛心之举,竟然让她更加难过。
顾京墨那一刻不该回头,她看到黄桃一脸的泪珠,对着她深深地磕头。
她的心狠狠地痛了,终究未能忍住,在黄桃的识海里落了一滴泪。
黄桃是因着救小主人的执念,才意外成为的人。
她的小主人,是她生来便陪伴的人,是她需要忠诚一生的人。
救小主人,是黄桃一直以来最想要完成的事情,现在,她有机会了。
这条小笨狗,最终还是轻看了自己的性命,也低估了自己在顾京墨心中的地位。
她到最后也只是想……只要能救小主人,怎样都无所谓,即使是丢了自己的性命,再无轮回可能。
只要能救小主人。
最终,顾京墨长叹一声,声音发颤地问道:“黄桃,你要来抱我一下吗?”
黄桃抖着唇,快速擦了擦眼泪提起衣摆起身,扑进顾京墨的怀里,抱住了顾京墨。
紧紧的。
黄桃有执念,那么顾京墨成全她。
愿黄桃依旧喜欢这匆匆路过,还曾让她遍体鳞伤的人间。
*
云夙柠一直在使用着治疗的功法,却在暗暗观察。
他看到顾京墨的神识进入了黄桃的识海,许久后才出来。
她的神识归于本体后,身体一晃站起身来,似乎对悬颂传音了什么,接着转身离开了洞府。
云夙柠看着顾京墨那落寞的样子万分不解,还当是治疗出现了什么差错,用神识探查黄桃的身体状态。
似乎是在一点点好转,悬颂的阵法是有效的。
可是为何……顾京墨会是那般模样,她不该松一口气,或者是欢喜的模样吗?
古怪。
着实古怪。
又过了半日,悬颂解了冰封对三人说道:“你们轮流来治愈她就可以了,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接着转身离开了洞府,去寻顾京墨。
三人皆是一喜,过去查看少女的状态,最终是云夫人处理的身体伤口。
待伤口处理完毕,云夙柠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帮她探脉,心跳虽然虚弱,却还算平稳,这是最好的转变。
他的心中越发轻松起来。
他对父母道:“你们先照顾着,我去问问情况。”
他还是有些不解。
却在这时,少女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向他们三个人,云夙柠因此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她。
少女很快露出了喜悦的模样:“娘……爹,哥哥……”
虚弱地唤了三人后,又左右看了看,问道:“黄桃呢?”
三人皆怔在了原处。
待他们回过神来,还是云夫人问出的:“月儿?”
“嗯!好疼啊……”她似乎不适应自己的身体,试着抬手,接着看到了胸口的纱布。
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云夙柠看着自己的妹妹,居然下意识急切地问:“黄桃呢?”
云夙月被他问住了,虚弱地回答:“它……和我去采药,然后我们遇到了……”
云夙柠的身体一晃,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悬颂见到黄桃恢复后依旧面容严肃,为什么顾京墨会那般离开。
他错愕了一会儿才道:“你受了伤,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我去问问情况,乖。”
云夙月颇为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虚弱地回应:“嗯。”
说完,他转身离开洞府。
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复生,可是如今真的复生了,他却没有过多的喜悦。
完全喜悦不起来,反而有一重无形的压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担心,他不知道黄桃怎么样了,黄桃该如何救?
当他走出洞府,便看到院落中的慌乱。
悬颂、丁臾、丁修三人合力,都未能控制住受了刺激,走火入魔的顾京墨。
她在发狂,她在嘶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
周围无人敢靠近,大地震颤,野火横生。
云夙柠看着洞府外布置的结界,才明白为什么洞府里没有听到异样。
顾京墨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时,为他们布下了保护结界。
云夙柠何等聪明,他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若是黄桃还有再救的可能,顾京墨不会如此。
显然,那一刻只能抉择一人,要么他的妹妹生,要么黄桃生。
黄桃显然选择了让他的妹妹复生,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跟黄桃道别。
他只是站在结界内怔怔地站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他单手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呼吸变得困难,仿佛丢了什么,一下子……空洞洞的。
顾京墨中了蛊,受不得刺激。
然而,黄桃却在她的面前死了两次。
第二次,还是由她来决定生死。
她成全了黄桃,却折磨了自己。
第99章 不负狂名(十七) “顾京墨是我留在人……
顾京墨陷入了混沌之中。
她抬起手来, 看到自己的手掌小小的,仿佛只有四五岁般的大小。
她很迷茫,四顾看了看, 可周围都是漆黑, 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绵延向不知深浅的远方。
于是她只能朝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 她突兀地抬头,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头颅被挂在高高的木架上,鲜血淋漓,表情痛苦。
她的心脏随之揪紧,一瞬间如遭万箭穿身, 那种痛,传遍了四肢百骸。
周围传来了议论的声音。
“娼妓啊,谁会救她?”
“本就是一个下贱胚子, 死有余辜。”
顾京墨听到这里开始怒吼, 朝着周围发动法术, 然而却什么攻击也使不出来。
她不想看到这一幕, 她想躲开, 于是快步朝前奔跑。
跑了许久, 她看到了悬挂在房梁上,楠绣的摇晃的双腿,就连绣花鞋的样子都格外清晰。
第二次打击让她近乎于崩溃,哀嚎出声时才发现自己变为了十一岁的样子。
周围的谩骂声不断。
“已经没了清白, 不如就嫁过去, 那竖子家里有钱,能嫁过去还是她命好呢!”
“平日里就见她不检点,会吸引这等纨绔也不是意外, 活该。说不定被奸污了,还在偷着乐呢!”
“滚!”顾京墨继续骂着,然而没人理会她。
周围都是乱糟糟的声音,全部都在骂她在意的人,不肯停歇。
她像愤怒的小兽,在空旷的地带咆哮,却没有任何效果。
她只能继续前行,看到小师父临死前,还捏着一个人的遗物。
她冲过去抢过来,对小师父道:“他不值得!”
她的耳边传来习焕亭的声音:“从始至终没有爱过,我需要她教我体术而已。”
“她好蠢啊,居然临死还在思念我,活该死得凄惨。”
然而小师父听不到,最终纤手垂下。
眼前的景物消失,回到了那条小路,她瘫坐在地许久才重新起身朝前走。
她看着周围的景物,听着一路而来的骂声。
从骂她在意的人到骂她本人。
“顾京墨,那是杀人的魔!她做了那么多恶事,早就应该被诛杀了!”
“她杀人没有理由,全凭心情,和六道帝江有什么区别?”
“六道帝江走火入魔后才开始杀戮,她连六道帝江都不如。”
她麻木地听着,直到,她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唤她:“魔尊!”
她终于抬头,用无神的双眼朝前看去。
黄桃欢快地到了她身边,用着夸张的语气说道:“魔尊好厉害啊!斗法的时候速度那么快,怎么做到的?”
“哇!魔尊今天又打赢了呢,我去给你买酒喝!”
“魔尊,你怎么穿什么都好看?”
“魔尊买的鸡腿最好吃了。”
“魔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别听他们胡说。”
她被黄桃的鼓励温暖了,那种焦躁的心情逐渐消失。
于是,她和黄桃并肩一路朝前走,黄桃连她打家劫舍的样子都能夸出花来。
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斗法,黄桃为她鼓掌叫好。她闯了祸,黄桃赞赏她说若是别人,连闯祸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她想抢个和尚,黄桃当即表示,要帮她选一个最好看的。
然而走着走着,黄桃却掉进了深潭里。
她急忙拉住黄桃的手,然而黄桃的身体却陷入了那能融了血肉的潭水里,任由她如何努力,都拽不出黄桃纤柔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黄桃被深潭融掉了所有的血肉,痛苦死去。
她开始发疯,她开始大喊大叫,她在空旷的地带里肆意乱杀。
直到,她听到有人唤她:“京墨。”
她一怔,转过身看到悬颂站在她的不远处,对着她张开手臂。
丁臾和丁修也出现在不远处,对她说道:“顾京墨,还有我们呢。”
因着他们的到来,黑暗的环境被扯进一道光来。
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试图恢复理智。
她还有朋友在,眼前是她爱的人。
她脚步有所停顿,最终还是扑向悬颂,投进了他的怀里。
*
丁臾看着顾京墨倒在了悬颂怀里,晕了过去,当即松了一口气,身体晃着靠着身后的柱子短暂休息。
原来比斗法更累的,是控制一个发了狂的人。
她有些唏嘘,叹道:“顾京墨很喜欢那个孩子。”
悬颂却格外理解顾京墨的心情,心疼得眼泪甚至要溢出眼眶,他低声回答:“在旁人看来,是她救了黄桃。其实,是黄桃救了她,那个阶段,她最需要的就是黄桃那种陪伴。”
丁臾沉默了许久,才感叹:“还能大闹就是好的,就怕她不吵不闹,呆呆傻傻的,那才是整个人都坏了。”
悬颂格外小心地将顾京墨护在怀里,侧头看着云夙柠过来帮顾京墨探脉。
云夙柠原本就有些病态,此刻面容更加苍白,尤其顾京墨的情况不妙,让他更加难过。
“魔尊的状态很差,怕是短时间内无法进行第二次散修为的治疗,她的身体无法支撑三种草药的药力了。”
云夙柠沉默了半晌,继续补充:“加上这次走火入魔,她肆意乱用灵力,怕是痛苦会增强。之前是运转灵力时会浑身疼痛,现在则是……时时刻刻。”
悬颂听完,心疼得闭上了双眼,抱着顾京墨的双手又紧了一些。
他的声音在一瞬间哑了,问道:“可有缓解方法?”
“晚辈……去看看医书,想办法研制出新的丹药来。”
“好。”
丁臾看着云夙柠快步离开,又看了看晕倒在悬颂怀里的顾京墨,终于叹道:“黄桃反而是解脱,她呢,生不如死。”
悬颂一直看着怀里的人,想要握住顾京墨的手,却发现自己指尖的颤抖,会带着顾京墨的手跟着抖动。
半晌,他才突然道:“还请鬼王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我要出去一趟。”
“你有什么办法?”
“尚且不能确定,还需要试试看。”
“好。”
悬颂抱起顾京墨,思量了一会儿道:“她此刻怕是不愿意留在溯流光谷,所以我带她回我的洞府,还请二位来缘烟阁做客。”
“无妨,只要你们的弟子们不怕我。”
“我会交代他们好生照顾。”
悬颂抱着顾京墨,带着丁臾、丁修去往缘烟阁。
云夙柠已经走到了书阁前,看着这三人离开,并未阻拦,而是走了进去。
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有尽绵薄之力。
*
妥善安排好了顾京墨等人,他吩咐南知因帮忙照料。
临走时,他站在石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顾京墨,沉默许久。
她嫁来时,笑脸盈盈,高朋满座,落雪与繁花相送。
她再来时,人走茶凉,渐影凄颜,唯有伤痛常相伴。
不该如此。
是他没有保护好。
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许是下定了决心,他只身前往青佑寺。
日夜兼程,他御剑到了青佑寺的寺门外,掀起衣摆跪在寺门前,朗声道:“迦境天尊斗胆相求青佑寺,借净雾石救吾妻。”
一向倨傲的,在整个修真界不可一世的,凌驾于所有修者之上的迦境天尊,今日放下了所有的自尊与傲气,跪地求人。
背脊虽然挺直,却没了迦境天尊该有的尊贵。
只为,救他深爱的人。
净雾石,乃是青佑寺的镇山之石,被用于佛古窟内。
佛古窟内的净化阵法,皆依仗这颗净雾石,它有着净化万物的能力。
可若是没了净雾石,这佛古窟大阵也就撑不住了,其中镇着的魔物又当如何处理?
听到悬颂的声音,青佑寺高僧齐齐赶来,恒悟大师首先伸手去扶,道:“迦境天尊,您万万跪不得。”
“我自知要求着实过分,但是,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前来叨扰。”
“这净雾石……着实不能借啊!这也是为了世间安宁。”
悬颂却格外坚持:“我只需要借一段时间,让我的妻子度过这段难关,之后会原样返还。我知晓佛古窟需要神物来镇,我愿意献出九尾妖丹来镇压这段时间。”
听到这句话,青佑寺高僧皆是一惊。
净雾石取出放回,尚且能用。
但是妖丹取出便无法再放回,届时,悬颂会强行变回凡人,这无异于要了悬颂的半条命!
此等罪恶之事,他们怎么能做得出?
“不可啊……”恒悟大师长叹了一声。
“我的妻子若是真的出了事,那才是真的要了我的命,还请大师成全。”
恒悟大师左右看了看,最终狠心道:“迦境天尊还是回去吧。”
说完带领着几位高僧离开,生怕再留片刻就会产生动摇。
悬颂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来时便不敢对丁臾许诺,只能调整心态,继续静静跪着祈求。
他不想顾京墨受苦,那么这份苦就由他来受。
这时,从侧门走出了一个人站在了悬颂身侧,避开了悬颂正跪着的方向。
悬颂微微侧头,看到是青佑寺第一斗佛——恒奕大师。
面容俊朗,气质脱俗,额头有一颗红印。
“顾京墨怎么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悬颂似乎有些意外,一向不问世事的恒奕大师居然会关心顾京墨的事情。
虽惊讶,却还是回答:“她杀了秘法宗余孽,可那余孽在她脑海中留下的蛊尚存,今日常伴她身边的女孩去世,刺激得她走火入魔。她身上本就有伤,此刻伤痛加重,只能借净雾石镇住。”
若是迦境天尊都说别无他法了,那么这就真的是最后方法了。
恒奕大师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且等片刻。”
恒奕大师快步进入到了恒悟大师的禅房。
看到他进来,恒悟大师不由得意外,接着便看到他跟着跪在了自己的身前,不由得惊慌,赶紧起身,试图扶起恒奕大师,同时询问:“这是为何?”
“还请师兄允许,借净雾石一用。”恒奕大师开口道。
“为何?”恒悟大师万分不解,“这般荒唐的事情,我们怎能允许?”
“就当是我入门二百余年来,第一次任性吧。”
“可否告诉我理由?”
“顾京墨是我留在人界的女儿。”恒奕大师答道,“我也是在迦境天尊大婚那日,看到她的母亲,才猜测到了她的身份。她与我同是火系单灵根,且资质绝然,我也的确与她的母亲有过一段经历,这一点无法否认。
“当年我的门派遭遇灭门,我又身负重伤,确实在人界落魄了几年。我与她的母亲虽说是金钱与恩客的关系,她的母亲也着实安慰了我一阵,让我重新振作,算得上是知己。
“我忽略了修仙者的孩子生命力顽强这一点,这些年里也未曾想到此处,孩子这般大了我才知晓,着实不对。
“我自知,我这般离开人界,回到修真界他们母女想寻我都难,我擅自出家为僧是负了她们母女二人,也只能在此刻为她做些什么。”
恒奕大师说着,磕了一个头:“当年是师兄引我入佛门,我一直感谢。如今,我愿许诺百余年后我若是修为达到飞升境界,愿意放弃飞升,坐化为舍利,照拂青佑寺于后世。”
恒悟大师自然不会同意:“这、这不是条件是否丰厚的问题,这是作孽啊!”
“还请师兄成全!”
第100章 不负狂名(十八) “你看,这是你撒下……
悬颂在三日后才回到缘烟阁。
他回来后并没有立即去见顾京墨, 而是一个人坐在长老阁内用红绳缠绕一块石头,最终编成了一个项链套住了石头,还不伤及石头本身。
完成后他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长短, 似乎正合适。
南知因已经听闻了青佑寺的事情, 含着眼泪跑着来寻悬颂。
进入长老阁内看到悬颂后却不敢多言,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等候。
见悬颂编完了, 她才走过去。
悬颂在此刻起身,然而却未能站稳,身体摇晃,单手扶着桌面才撑住了身体。
先是耗尽灵力去救黄桃,现在又将妖丹取出放在了青佑寺, 接二连三的损耗让他无法强撑,竟然已经虚弱到站立都艰难了。
南知因赶紧走过来,道:“师父, 您坐下, 我渡灵力给您。”
“不必, 我再休息一会即可。”悬颂重新坐下, 询问, “这些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南知因如实禀报:“禹其琛和五宿一名弟子已经夺舍完毕, 回到了自己的本体里。二人因为不精通夺舍之术,身体还未复原,怕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过看来并无大碍。”
悬颂回答得很轻:“哦, 还有吗?”
“布阵之地已经处理完毕, 再无残余。他们的余孽多为魔门修者,这几日有丁修协助,已派人去捉拿了。”
毕竟这些人也算是伤害了他们醉乡宗, 伤害了丁臾的人,丁修不会姑息。
悬颂微微颔首后摆了摆手,让南知因先出去。
“师父,您……会飞升吗?”南知因纠结着,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若是没了妖丹,悬颂如今的寿元已尽,若是不飞升,要么修为满溢,爆体而亡,要么寿元尽了,寿终正寝。
“我还能撑一段时间。”悬颂低声回答,“你去休息吧。”
南知因还想照顾悬颂,可是想到师父一世骄傲,怕是不肯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还是转身离开了。
待她走出长老阁才开始簌簌落泪,站在门口不愿意离开,这样悬颂若是有什么事情,她能立即赶到。
若是师兄尚未飞升就好了,师兄还能死皮赖脸地留在师父身边,她却不能。
他们师门一向如此,师父教导方面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差遣师兄的次数较多,很少会用到她。
如果不是她主动请缨,悬颂都不会用她。
应该是不知该如何安排女徒弟吧,这方面,她的师父非常笨拙。
这也使得后期,总是她在主动处理门派事务,李辞云则是能偷懒就偷懒。
想想也是偏了方向。
*
悬颂一个人在长老阁内修炼了一夜,经过呼吸吐纳,他终于积累了些修为,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没有破绽。
他带着项链回了他的洞府,院落里有弟子笨拙地取着晨露,见到他之后匆匆行礼。
他只是看了一眼他们,便走进了洞府。
进入后,便看到丁臾坐在石床边,拄着脸在打盹。她听到了脚步声后瞬间警惕起来,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佩剑。
睁眼见到是悬颂回来了,这才松开了佩剑。
短短一瞬,她便察觉到了悬颂的不对劲,重新去打量他,可惜却没发现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悬颂并未说话,托着顾京墨的头,把项链挂在了顾京墨的脖子上。
接着,他坐在了顾京墨的身侧,对丁臾点头:“这几日劳烦你了。”
“能有什么办法,她现在这种状态,完全不接纳不熟悉的人靠近,只能我们轮流照顾她了。”她说完,指了指那项链,问,“这是什么?有用吗?”
“净雾石,她戴上之后启用,她身上的修为会被暂时封印,蛊也会被镇压住。”
净雾石,这三个字太有重量了,让丁臾呆愣在当场。
她迟疑了许久,才问:“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顶替净雾石吗?我在修真界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能有什么东西,能让青佑寺把净雾石借给你。”
就算悬颂是迦境天尊,他的手中宝物无数,也不可能有及得上净雾石的。
悬颂如实回答:“九尾妖丹。”
丁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只能抬手托着额头,许久才道:“你们两个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看着,着实糟心。”
悬颂握住了顾京墨的手,道:“她的出现救了我,我也应拼尽全力来保全她。”
“顾京墨遇到你这般的痴人,倒也算幸运了。”不像她,遇到的是什么混账?
“遇到她,是我的幸运。”悬颂回答完,又问,“这几日她的状态如何?”
“倒是没有继续走火入魔,但是整个人都恹恹的,双目放空,也不知多久才能好起来。估计是时时刻刻的身体不适,让她睡得也不是很安稳,总是会蹙眉。”
悬颂伸手取来了顾京墨一直系在腰间的一个小铃铛,举起来对丁臾道:“鬼王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好。”丁臾并未犹豫,直接答应了。
在丁臾离开后,悬颂接过徒孙们送来的晨露,小心翼翼地帮顾京墨润唇。
之后,他会代替黄桃去做黄桃为顾京墨做的事情。
*
顾京墨醒来时,便看到悬颂坐在不远处盘膝打坐,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当即睁眼看向她,问:“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顾京墨试着撑起身体,这才看到了自己胸前的项链,托起来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能控制你伤势的能量石,我费了些周折才得到的,你莫要弄丢了。”悬颂温声道。
顾京墨低头看了看,接着叹道:“我感觉好多了,这一次睡得比前昨日安稳。而且,我似乎可以重新思考了。”
“嗯,那就好。”悬颂走过来扶着她坐好,对她说道,“我请青佑寺的高僧相助,想让他们为你施法,也能镇住一些你的情况。”
“对我施法?把我净化成小可爱啊?如何净化我也是这般样子,我还是魔尊。”
悬颂安慰道:“别怕,只是寻常的净化,让这个项链发挥到最大的作用。不过也有些副作用,就是你的思维可能会变慢,没有以前聪明了。而且有段时间你不能使用法术,不能斗法了。”
“好,全听你安排。”顾京墨显得很安静,并不挣扎,只是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有了这个项链的镇压,她使用不出灵力,这般与悬颂拉着手也不会自燃了。
也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
若是在之前,她得到了这个宝贝必定会非常兴奋,扑过去便与悬颂双修。
此刻,却只是浅浅地笑了。
悬颂又取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顾京墨。
她打开盒盖,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她的双钗,原本已经断了钗身已经被修复如初,就连古铜色钗身上的岁月痕迹,都与之前一般无二。
她抬手摸着钗身,格外珍惜。
悬颂又取出了一个万宝铃,放在了她的面前对她道:“习焕亭捡走的万宝铃已经寻回来了,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少。若是有什么少了,我日后帮你寻回来。”
这万宝铃是前任魔尊留给她的,里面有着巨额财富,随便一件都会被整个修真界垂涎。
她试着渡入灵力去看,却发现无法打开。
这时她才回神,她现在的修为不足以打开这个万宝铃了。
悬颂在此之前没有试图看过里面,不知道这个万宝铃竟然有禁制,表情一僵,正想补救,便看到顾京墨比他还释然:“拿回来就好,流落在外的,终有一日我会夺回来。”
“好。”
*
悬颂带着顾京墨去了青佑寺,在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为顾京墨净化。
顾京墨一个人坐在蒲团上,抬眼看到各位大师进入,目光再次看向恒奕大师,目光停留了片刻,便又收了回来。
九位化神期大师围绕着她盘膝坐在蒲团上,同时运转灵力,为她镇压身上的伤势。
这种净化,可以让她远离走火入魔的风险,至少能够保持理智,不去伤及无辜。
净化需要进行三日。
这三日悬颂时而出去布置安排,时而回到青佑寺,查看顾京墨的情况。
确定顾京墨这边进行得很顺利,他才放下心来。
净化结束的那一日,顾京墨睁开眼,刚巧与恒奕大师对视。
顾京墨对他单独点头,接着起身豁然离开。
悬颂在她身后对诸位大师道谢。
恒奕大师知晓,顾京墨认出他的身份了。
她是他的血脉,二人有着同样的灵力运转体系,只需要运功,顾京墨便可以感知到。
但是她没有选择与他相认,而是转身离开。
对于他这个父亲,她依旧不肯认同吧。
这也合情合理。
恒奕大师没有去追,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离开。
悬颂带着顾京墨离开时,她坐在蓝凤的背上,目光轻柔地看着远方。
悬颂御剑与她并行,道侣传音问道:“他是……”
“我的生父。”
“我猜到了。”
那一日恒奕大师突然出手相助,再联想到恒奕大师也是火系单灵根,且是修炼极快的修者,便有了猜测。
顾京墨扬起嘴角笑了笑:“不过生而不养,便是陌生人。我对他只有一瞬间的感谢,感谢他让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而非六道帝江,这让我感到轻松。”
悬颂不知恒奕大师答应了恒悟大师什么,才能让恒悟大师同意借出净雾石,还许诺可以帮顾京墨净化。
他只是在想,这个父亲是不是也试图在帮助顾京墨?
但是他不敢断言,暗暗决定,日后再帮顾京墨去探一探。
二人并未回缘烟阁,而是到了三场。
三场是三界的中心地带,位置最为重要。
顾京墨不解,询问:“为何要来三场?”
悬颂让顾京墨从蓝凤的背上下来,而是带着顾京墨上了一样飞行法器,升至高空。
悬颂安置好了飞行法器,才回答:“带你来看风景。”
顾京墨不由得觉得好笑:“这夜里黑漆漆的能看什么风景?”
悬颂未答,只是拿起了顾京墨的铃铛。
她不知悬颂是什么时候拿到的铃铛,颇感意外。
接着,悬颂摇晃了铃铛。
她觉得莫名其妙,询问:“这是在高空摇铃铛好听?”
悬颂抿唇未答,而是从自己的万宝铃内取出了一个披风,为顾京墨披上。
顾京墨的修为被封印,没有火系灵根加持,已经成了怕冷的体质。
也因她早期常年身体火热,突然变为正常人,竟然较常人更受不得风寒。
她披着披风,手臂的搭在飞行法器的栏杆上朝外看,突然看到远处有灯光亮起。
那灯光绝非寻常的灯,而是一种特质的法器,远在万里外,也能够被看得真切。
这些灯并不密集,仿佛是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每个地方升起一两盏而已。
她认真去看,这些灯加在一起不过百余盏,却明亮似天空的繁星。
她怔怔地看着,听到悬颂对她道:“你看,这是你撒下的光。”
三界各处,曾被顾京墨救过的人,在铃铛响起的那一刻,一齐升起了巨大的天灯。
他们看着天灯缓缓升起,成了这平凡夜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别哭,振作起来,我们都在。
我们一直在。
顾京墨静静地看着,发如泼墨,肤如凝雪,披风艳如红枫,她眼尾的殷红因修为被控淡了三分,却在这一刻缀了一颗星辰,闪耀在静谧的夜色中。
原来,她不负当年对自己的期许,她真的成了光,她在这个世界撒下了光。
这一刻,她看到了那些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