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在等待着对手的决定。
将瓦皮帝湖狼群引到这个池塘来是原本就被她和诺亚定好的战术,因为他们知道这附近总是有两头刚刚确定关系不久的棕熊在活动。
这两头棕熊自从被发现踪迹后平均每天都要被安澜派家庭成员出去骚扰三到四次,又因为母熊比较懒、公熊不想离开母熊太远,每每追出不到两百米就得调头折返,连根狼毛都咬不到,久而久之,它也知道出击没有意义,干脆把谷地狼群当做可以屏蔽的空气。
然而对外来者就不是这样了。
动物分辨敌友靠得是——气味。
母棕熊还好一点,公棕熊原本就是因为到处寻找配偶才游荡至黄石河西岸里来的,怎么可能熟悉早在交配季节一开始就退让到东岸的瓦皮帝湖狼群的气味呢?
碰到陌生的掠食者,做出防御理所应当。
安澜在跑过池塘的第一时间就站在高地扭头回望底下的景象,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两头本来在绕着池塘上演她逃他追插翅难飞戏码的棕熊一见到陌生灰狼就露出了警戒的姿态,公棕熊更是张大嘴巴摇晃着脑袋,希望将潜在威胁震慑在数十米之外。
敌人会来吗?
会来吧。
她站在狼群最前方感受着风中传来的焦灼之气。
灰狼家族中有高等级和低等级的分别,但家族在对外的时候总是团结的,谷地狼群每一次减员都会引起所有灰狼少则一周多则一月的沉郁,而当减员发生群间斗争时,面对那新鲜的尸骸和血气,很难有灰狼能压制住狂怒和恨意。
所谓决定,在最开始就注定了。
瓦皮帝湖公狼王无法就这样带着家族回转,尤其是当它们还占据数量优势的时候,如果它真的在这里止步服软,尽管家族当下会尊重阿尔法狼的经验和权威,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势必会产生对首领的怀疑。
不能放弃追击,不能挑衅棕熊唯有绕行。
安澜瞥向小池塘右侧和左侧的山路,估量着哪一边更适合奔跑,最终将视线放在了没有太多倒伏树木阻隔的右侧。
果不其然。
几个呼吸之后,瓦皮帝湖公狼王一马当先地扭转方向,踏上了右侧的道路,其他灰狼立刻跟上,将下意识往右侧突击的公棕熊落在了身后。
见此情景,谷地狼群在安澜和诺亚的带领下顺势沿着左侧山路下到了倒塌的树木堆区域,再一次把“场景动物”置于两个狼群中间。
这一招非常卑鄙。
但是这一招也非常管用。
奔跑的谷地狼群不仅是在用近乎戏弄的举动挑衅瓦皮帝湖狼群,也是在用绕后的方式负面触发本就处于暴躁状态的另一种掠食者。
公棕熊肉眼可见地提高了追击速度,想要先行驱逐离自己最近的且正处于前行方向上的入侵者,然后再调头去处理那些闲来无事就要来撩拨两下的老邻居。
如果没有摆在中间的“场景动物”,安澜和诺亚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这么近的地方向一个数量上远超己方的敌人发起邀战,但有了棕熊做周旋,哪怕仅仅只是充当一个变数来源,就有了战斗的机会,有了无限可能。
比起谷地狼群的游刃有余,瓦皮帝湖公狼王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狼群之间每年都会发生无数次冲突,可在冲突当中把其他掠食者拖进来的局面几乎很难遇到,因此完全打了个它一个措手不及。
眼看绕行一时半会儿起不到什么作用,公棕熊又在后面穷追不舍,它不得不做出了眼下最合理也是最有胜算的举动——
将十五头灰狼分成了两个小队。
十二头灰狼继续从上方绕行,而剩下的三头灰狼则留在原地,它们是狼群中正处于速度巅峰期的三岁狼,如果任务是斩杀棕熊,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但如果任务只是骚扰并拖住棕熊一段时间,难度就没有那么高了。
可它们忘了,“场景动物”并不只有一头。
在公棕熊被回头挑衅的灰狼拖住放慢脚步之后,见到最有可能成为配偶的雄性在守卫工作上受挫,母棕熊虽然大为不满,脚下动作仍然不慢,同样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三头灰狼是拖不住两头棕熊的。
毫不意外地,瓦皮帝湖公狼王又从追击队伍里分出两头灰狼去加入战局,随着五头灰狼的停滞,这支追击小队的成员数量也从十五头下降到了和谷地狼群一样的十头。
为了确保殿后成员万无一失,将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分出去相互支援,自己把自己面对敌人的数量优势削减下来,把数量比拼变为质量比拼,如果是安澜带队,绝不会做出这种决策。
成员数量更多带来的傲慢吗?
她在心里摇摇头。
就像经过千百次训练那样,谷地灰狼朝着在某个时间点上骤然回转,勇猛地朝着对手发起了冲锋。
这一下来得非常突然,以至于保持了半小时追踪节奏的瓦皮帝湖狼群在分秒之间难以习惯节奏的突然改变,阵型因手忙脚乱变得有些松散起来。
安澜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在罗密欧和小调皮的掩护下,她和诺亚像两把尖刀一样直直扎入了瓦皮帝湖狼群的心脏,一左一右奔向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在狼群中猛然回过神来的——
阿尔法狼!
面对突然扭头奔来的敌人,瓦皮帝湖灰狼下意识地就要拱卫在阿尔法狼周围,可离得最近的两头大狼被罗密欧和小调皮扑住滚开,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空隙。
所有的策划都是为了这一刻。
人类世界战争中被广泛使用的斩首战术在灰狼的世界里也同样适用,安澜和诺亚没有半点犹豫,将速度提至最高。
作为一头大体型公狼,诺亚非常轻松地就将正处于奔跑状态的对手拦截了下来,甚至还把它向后撞了个踉跄,两头公狼翻滚了一圈,顺势撕咬到一起,雷鸣般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趁着它被压制住的时机,安澜从背后咬住脊椎,将它重重朝后一拖,牙刀借着这股拖拽的力就往更深处的骨头和神经刺去。
瓦皮帝湖公狼王吃痛,松开嘴巴,扭转半个身体,就想用锋利的牙齿将自己从敌人口中解脱出来,可它不回头时要面对折断脊柱的危机,回头时同样要面对将整个侧颈暴露在另一个敌人面前的危机。
诺亚当然不会跟它客气。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瓦皮帝湖公狼王在感受从脊柱传来的痛苦之后又感受到了从颈部传来的痛苦,最关键的是两头处于不同方向的灰狼竟然还在朝反方向用力拉扯,几乎要把它的皮肉活活从身体上撕脱下来。
多年战斗积累的经验使它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处局面的不利性,一边挣扎,一边向家庭成员发出了请求支援的呜呜声。
它的请求是多余的。
瓦皮帝湖狼群在首领遭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就变得疯狂了起来,然而它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由几头善战灰狼组成的防线,只能发出焦急而又痛苦的嗥叫声。
安澜拖拽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顿,但她很快克服了内心深处的些微触动,将匕首般的牙刀向下扎得更深。
大狼群与大狼群之间很难和睦共处。
道理非常简单:
越强大的狼群能捕获的猎物越多,狩猎的成功率也越高,生存难度就会相对变小,但狼群的扩张需要用庞大而丰饶的猎场来做支撑,没有足够的空间,雌性就会自然而然地停止繁育,成年灰狼也会一头接着一头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天敌。
谷地狼群在故乡可以接纳松树场狼群,是因为它们的数量还没达到那片土地的承载极限,更何况那时松树场狼群的规模很小。
可瓦皮帝湖狼群不一样,它不仅规模可观,还明显打算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扩大规模,这就导致了无可避免的领地冲突。
即使眼下没有纷争,对手甚至还退让了,但那都不是长久之计,在不远的将来,或许是这一茬幼崽成熟之后,或许是下一茬幼崽成熟之后,战斗一定会到来。
所以厮杀吧!
领地之战就是生存之战!
安澜沉下心来,放慢呼吸,四爪紧紧地抓着地面,上下颚用力咬合,感受着牙刀和脊柱摩擦时带来的奇异触感。
这感觉十分熟悉,太熟悉了,即使处于不同物种的身体当中,她本能地就知道该怎样固定切入点,该怎样发力,该从哪里把脆弱的脊柱折成两半,使敌人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仿佛只有一瞬间那么短暂,又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一阵沉闷的响动从牙刀传入头骨,被仍在用力的白狼所接收到。
脊柱折断的声音在二十头狼厮杀的战场中应当非常微弱,根本不可能被其他灰狼捕捉到,但它们却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
安澜松开了对手。
阿尔法狼在地艰难地向前爬,它的后腿已经无法再被驱动了,仅凭前腿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起整个身体,很快就因伤势栽倒在地,发出濒死的几乎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这声哀嚎就像冰冷的针一样没入了瓦皮帝湖灰狼的耳朵,使它们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尾巴僵硬,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和它们相反,谷地灰狼越战越勇。
眼线一条腿不能动弹,似乎是腿骨被和它交手的敌人折断了,但它仍然还在英勇地奋力撕咬,和自带眼线的秀气外表截然不符。
年纪最小的糯糯也毫不示弱,身上沾满了翻滚得来的草屑、尘土,以及慢慢洇出来的斑斑血迹。
葡萄、罗密欧和小调皮默契地同四头灰狼周旋,抓住敌人彷徨的时机,小调皮悍不畏死地冲入敌群。受到它的震慑,那四头灰狼下意识地扭头就想逃离,其中一头却被罗密欧咬住了尾巴,只是重重一扯就从中间生生扯断,令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最惨烈的是和棕熊处于一处的小队。
当它们的意志动摇时,躲闪的脚步就变得无比沉重,而棕熊的牙齿和巴掌都是夺命之物,只需要挨到一下,□□就成了破裂的气球。
狼群在能见到胜利的曙光时是英勇的,可一旦接近失败之门,那股勇气就会像掌中流水一样飞快地消逝,将整个家族像多米诺骨牌般一一推倒。
复仇的火焰熄灭了。
蛇毒般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从第一头开始,瓦皮帝湖灰狼接二连三地朝着河流的方向逃窜,品尝着数年以来第一次尝到的象征失败的苦涩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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