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从大金雕手里保护小猎隼,安澜豁了出去,干脆抢先一步振翅起飞,做出要出门觅食的样子,然后高声呼唤自己的室友。
沙乌列脚步一顿,脑袋在中型鸟巢和天空之间来回转了几次,似乎有点被弄迷糊了。等到安澜飞得更高些,它才终于下定决心,跟了过来。
两只金雕在十公里外的山上盘旋,看了一会儿岩羊,又因为没有找到好机会把小羊羔捞起来,最后只能空手回家。
战利品没拿到。
但安澜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出来飞了飞,沙乌列就完全把猎隼幼鸟忘在了脑后,心里只剩下了因为没抓到而一直惦记着的小羊羔。
猎隼夫妇浑然不觉自己逃过了一劫,正在把蒙古撕成碎片,一点一点喂给把卵黄素消化完毕的幼鸟。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另外四枚鸟蛋也孵化了。
中型鸟巢里从一只小鸟变成了五只小鸟,从一张叽叽喳喳等着被投喂的嘴巴变成了五张嘴巴,猎隼夫妇彻底没了休息时间,总是轮流在外奔波,有时还得一起出门分头觅食,才勉强供得上家里七张嘴巴。
安澜看着都替它们累。
养小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不仅仅是在食物供应上辛苦,亲鸟还要确保它们不冷着,不热着,不摔着,不被其他掠食者伤害,并且从早到晚承受饥饿小鸟的噪音攻击——
尤其当它们住在一个顽皮的邻居边上的时候。
沙乌列没那么无聊去逗小鸟,可安澜有啊。
自从巢区热闹起来,她每天的乐趣就是在梳羽毛时张开嘴巴鸣叫一会儿。
听到其他猛禽的声音,五只小猎隼就会像突然被按下静音键一样秒速收声,留下一片寂静,但在安澜和沙乌列飞走之后,它们就会加倍努力,变身为五只尖叫鸡。
雌性猎隼一个头两个大。
它现在也发现金雕不是要找麻烦,就是嘴欠又好奇,自己没有幼崽就拿别人的幼崽来玩,所以每次看到安澜都会把颈毛炸起来,眼睛瞪得乌溜圆。
不过也的确没以前那么警惕就是了。
和雌性猎隼比起来,雄性猎隼从一开始就显得很心大,要不然也挑不中这个巢穴,所以在它单独看护幼崽的时候,安澜还可以跳到近一点的树枝上去吸鸟。
她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
当她张开翅膀,小猎隼们就会整齐划一地把脑袋压下去,五只一起缩成一个巨大的毛团,当她收拢翅膀,它们又会伸长脖子,松散开来。
这一招屡试不爽。
等它们长到天大,白乎乎的一团看着就更萌了,不过食量也大了不少,要不是金雕在远处觅食,给了猎隼更多机会,夫妇俩可能都养不活五只小鸟。
亲鸟用行动证明它们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只。
从这一点来说,猎隼至少比金雕要幸运,也比大部分雕要幸运,不必在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面对残酷的同辈战争,从破壳的一秒钟起就被写下死亡的命运。
但竞争也不是不存在的。
那只最先破壳的小鸟长得最健壮,剩下四只中有两只很机灵,总会挤到最前面去等待父母投喂,还有两只就有些笨拙,存活全仰仗于亲鸟投喂时刻意维持的相对公平。
安澜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只是当年的金雕夫妇没有猎隼夫妇这样慈爱,竞争者“征服”也没有猎隼兄弟那么手下留情,写在天性里的掠夺基因让它生来就是个杀手,而它想要完成的第一场杀戮目标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她因为机缘侥幸存活,也希望这些小鸟能好好活下去。
在猎隼幼崽出生的的头十八天,这个隐秘心愿好像有很大的实现可能,雌性猎隼在西边发现了一大窝旱獭,又在稍远处发现了几群沙鸡。
它们竭尽全力提供食物,频频升空击退入侵者,有时沙乌列和安澜还会赶在前头进行驱逐,但有一种危险是猛禽无法防备的。
第十九天,安澜发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当时她和沙乌列正照旧蹲在山上冲着那群岩羊流口水,思考着该怎样才能在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弄点羊肉来换换口味。
安澜刚把目光从小羊羔身上移开,就看到两公里外的草原上有一辆越野车正在狂飙,后座窗口探出一只拿烟的手,全然不在意烟灰可能会在草原上引发一场火灾。
这片草原人迹罕至。
几个月过去,安澜从未见过一个游客,偶尔见到的人类也就是骑马经过这里往远方去找牲畜群的牧民,汽车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他们是什么人?
开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安澜去把事情弄清楚,人类退让处是野生动物的乐园,又值春季,许多珍稀动物在这里繁衍后代,每个成员都对族群至关重要,承受不起猎枪猎弓的打击。
这么想着,安澜冲着沙乌列鸣叫两声,敦促它先回到大鸟巢里去,自己则踏上了查探之路。
她在1500米的高空跟着车辆飞行。
开车的人一路向西,没有片刻停留,看起来是已经完成了使命,要回到人类聚居的城镇上去。
安澜没能继续追下去。
趁着车辙印还在,她干脆调头回转,降低高度沿着痕迹朝越野车的来路探查,这一飞就是二十多里地,一直飞到车辙印不是直来直去而是盘旋了好几圈的地域。
这片山区对安澜来说并不陌生。
曾经她在觅食时到达过这里,然后被一对游隼夫妻护巢阻击,两只还没她二分之一大的猛禽拼了命般穷追不舍,最后还是因为她无限爬升才结束了这场战斗。
可这回安澜大摇大摆,猎隼夫妻却并没有飞出来护巢,连警告的鸣叫声都没有,巢区里一片死寂,安静得不同寻常。
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安澜艰难地做着内心斗争。
这个时节小鸟都该孵出来了,要是人家只是出门觅食,等下在鸟朝边上看到她,那估计就不是追出一公里能解决问题的了。
关键都飞到这了,不落下去看看心里又有点不得劲,好像前面的功夫都白费了似的。
……还是去看看吧。
下了决心,安澜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留意着可能会从任何方向升空发动袭击的猎隼。
她先是在1000米高空做了几次盘旋,然后下降到500米,一边转飞一边搜索着猎隼的巢穴。
这对夫妻没有使用旧鸟巢,而是新建了一个鸟巢,因此规模并不大,还挺难找。安澜等转到第十一圈的时候才勉勉强强在一棵树上看到了堆叠起来的树枝,但鸟巢里却空无一物。
找错地方了?
她收拢翅膀,小心翼翼地靠近鸟巢,发现巢里的猎隼气味还很新,而且巢穴底部还有一些新鲜的碎肉和褪下来的绒毛。
在碎肉边上压着一块显然是人为放上去的沉甸甸的石头,边上还萦绕着一些硝石和烟草的气味,暂时不明白压石头的用意是什么,可能是某种偷猎者之间传递信息用的标记。
最糟糕的猜想被证实了。
这片山区的猎隼夫妇连带几个孩子肯定都被捉走了,它们大概就在刚才那辆越野车里,偷猎者和他们惯用的道具肯定也在上面。
猎隼是非常珍贵的濒危动物。
在世界各国都有玩猎隼的人,不过最大的输入地点还要数中东国家。拜这些国家的传说所赐,富豪们都喜欢玩马,玩猎隼,附近由买不到,蒙古就成了最好的选购地点。
一只极品猎隼在中东市场可以被炒到几十万人民币的天价,哪怕是外形不那么出色的个体往往也能卖出几万元,蒙古把猎隼列为国鸟并限制出口,也挡不住想以此牟利的偷猎者和他们背后的走私链条。
蒙古可以说是世界上人口分布最稀疏的地方之一,本来人就少,高原峭壁上人就更少,在这些地方行不法之事,监管者根本没法保护,能看到的只有沉默的动物。
安澜气得直拧爪子。
此时此刻,她最担心的还是家里的猎隼夫妇和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五只小鸟。
偷猎者会过来扫荡,肯定是通过望远镜观察蹲点对猎隼出没区域有了大致了解,说不定还有某些牧民在里面带路。
不能寄希望于他们就此离去。
繁殖季节掏小鸟的事常有,连带亲鸟一起掏走的简直是穷凶极恶,万一接下来他们要进入她的巢区,所有猛禽都会有危险。
在回家路上,安澜都在思考该如何应对。
她不是第一次和偷猎者打交道,两次当大猫时都直面过这些不法分子带来的危机,这一次她也不是孤立无援,巢区里有四只成年猛禽,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但沙乌列和猎隼夫妇只是单纯的鸟儿,它们不明白猎枪的威力,即使有模模糊糊的概念,也不明白它的原理,不明白该怎样躲避攻击。
最关键的是,鸟儿不像虎鲸,她完全无法通过语言准确地将信息传达出去,顶多只能告诉同伴和邻居“有危险”。
四只大鸟能够保护幼崽吗?
沙乌列又会不会帮助她去保护那些幼崽呢?
如果大金雕觉得事不干己独自飞走,这伙偷猎者看到还有两只金雕在这里想要干脆全打走,那就大事不妙了。
安澜在心里叹气。
语言不通真是太难受了。
如果现在人在国内,不仅知道该去哪里求助,说不定还能帮警察打掉一个猛禽走私团伙……等过了这一茬,还是想想能不能拐鸟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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