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恩·怀特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
他亲手养育并放归了十七只幼崽;他和偷猎者抗争、并成功把其中五个送上法庭;他还与猎人起过正面冲突,顶着三杆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护住了生活在褐岩领地的一头怀孕母狼......
但如果有人要为卡恩写一本传记,让他自己选择哪段经历应该成为书中的高/潮部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指向女孩薇拉跑进狼营的这一天,因为正是这一天把他的人生从《落基山脉北部地区北美灰狼种群数量变更与习性研究》变成了《奇幻森林》。
卡恩第二次走出小帐篷、走向双层建筑时,眼神还在一个劲地向栅栏外的树林看,但不管他怎么看,一黑一白两头大狼还是在那里端坐着,随着人类的走动而转动脑袋。
这场景实在离奇。
更离奇的是双层建筑里正在发生的对话。
卡恩走进去时研究员们刚刚把哭泣不已的女孩安抚住,约翰给薇拉带来了毛毯、热可可和刚烤好的松饼,丽芙和尼亚特则半蹲在沙发边上,前者仔细检查女孩身上有没有伤痕,后者则小心地把黏在衣物上的狼毛用镊子夹起来放进取样袋里。
缩在毛毯里喝完一整杯热可可,自称为薇拉的女孩才有力气在引导下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抽噎两声。
四个研究员或多或少都能听懂一些西班牙语,作为摄影师跑过很多地方的丽芙更是能进行无障碍的口语交流,薇拉每多说一点,他们的表情就变得更严肃一点,到最后丽芙干脆绕到帐篷外面直接报了警。
这无疑是一起恶性案件。
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被送回营地的话这个女孩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总之肯定不是成功开启荒野生存之旅,也肯定不是找到正确的路独自奔向人类世界。
说到送回,研究员们就难免要想到狼。
营地里资历最浅的丽芙跟踪野狼也有快七年了,这么长时间跟下来,完全可以说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要了解北美灰狼,尤其是生活在落基山脉北部地区的北美灰狼。
他们知道狼并不是没有感情的物种,恰恰相反,作为高度社会化的动物,狼不仅有着丰富的情感,还会像人类一样分化出不同的社会角色,并围绕这些角色发生冲突与合作。
可知道狼是有智慧的动物、是有感情的动物,并不代表着能够理解一群野狼为什么把被丢在荒野里的人类幼童送回聚居地。
单单是听薇拉还原整个过程,研究员们就纷纷陷入了自我怀疑状态,还以为是在听什么童话故事或者民间传说故事。
简直闻所未闻!
要完成整个流程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呢?
首先,谷地灰狼要能够精准辨认出女童不是用来猎杀的食物,也不是应该被驱逐的竞争者,而是某种需要谨慎对待的个体,是“幼崽”,这样一来才能解释为什么薇拉没有在一个照面下就被袭击致伤致死。
其次,谷地灰狼要能明白这个幼崽需要“帮助”,需要回到其他同类身边去。虽然没有尝试喂血食(因为没有储备),也没有尝试哺乳(因为今年没有狼崽),但狼群保护薇拉睡了一个好觉,为她取暖,为她指引路线,并且还在行走时提供了支撑。
最后,谷地狼群还得知道在狼营能够得到帮助。它们平时活跃的区域和营地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路,而且在此之前狼营从未组织过对因自然因素受伤或死亡的野狼的救助,和这个狼群目前生存着的灰狼之间没有过任何直接接触,既然如此,信息又从何而来呢?
......活见鬼。
卡恩不是东方人。
如果他是的话,现在脑子里冒出的三个字一定是“成精了”。但即使他不懂得“成精”这个概念,也无法避免地想起了一些在过去研究中从土著居民口中听到的“狼的故事”——
因纽特人相信狼是有灵性的。
想到这里,卡恩走到窗边,看向原野上的狼。
大部分灰狼并没有出现——据他所知,谷地狼群一共有超过十名成员,算得上是规模较大的家族——现在出现在视线范围里的只有两头非常好认的阿尔法狼。
黑色和白色的对比感非常强烈,这种搭配在附近几个狼群十几年的历史中屈指可数,它们一起在外面活动时能够冲击任何人的眼球。
卡恩回头看了看。
坐在沙发上的薇拉也在往窗外张望,看得出来她现在没有刚跑过来时那么害怕了。这个年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因此当被吓唬的恐惧淡去之后,她立刻又想念起自己的新朋友来。
于是研究员们就被迫听了一耳朵“大狗狗的耳朵号柔软”和“骑大马感觉腿好疼”之类的碎碎念,不是酸得冒泡,就是在酸得冒泡的路上。
倒也不是他们一把年纪了真的想去骑狼——北美灰狼中体型最大的几个亚种也驼不动成年人,为了研究狼群等级关系时不做驼运作用的那种跨骑还能试试——只不过他们想要一个深入狼群做研究的机会太久了。
受到早期野狼研究学者的影响,也受到所有对社会性较强动物进行研究的知名学者的影响,世界上大部分致力于揭开野狼神秘之处的研究员都想成为某个狼群中的一份子,从而更好地观察它们、了解它们、学习它们的语言。
这也正是为什么一些在某种动物研究上有了超常进展且真正能融入的学者被人称为“狮语者”、“豹语者”、“狼语者”,因为人们相信这些学者能够真的像一头狮子、一头豹子和一头狼那样生存。
卡恩难道不想成为这样的学者吗?
他当然想。
上世纪引进灰狼时,美利坚最著名的野狼专家,即生活在爱达荷州索图斯山下狼营的达彻夫妇,亲手喂养被送来的灰狼幼崽,然后放归,培养出了一个熟悉人类的狼群。
当时生活在狼营附近的野狼根本不害怕这些学者,很多时候他们在营地里休息,狼就底下的草地上玩耍,通过近距离观察,达彻夫妇最后写出了改变一代人对狼看法的著作《与狼同行》。
除了这两名学者,还有很多研究员为了理解狼的生活习性孤身走入它们的世界,留下了许多报告和纪录片,其中不乏有一年大半时间跟着同一个狼群生活,或者干脆搬进某个圈养狼群里生活的故事,这些都是为了得到一个更好的观察视角。
卡恩当年还是一个初出社会的小年轻,在看到狼的故事后,他大受触动,通过多年的学习研究和同知名学者的不断书信,最终慢慢走上正轨,自己也写出了许多研究成果。
但这些还不够。
他得到的近距离研究机会不够多。
当年索图斯山下的狼营可以采取抚养幼崽的方式来进行研究,是因为当时那片区域几乎没有灰狼存在,且大体上人们支持将狼重新引进,因此政府部门专门投放了一些灰狼,当地民众也同意设立一个让狼自由奔跑的保护区。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近年来灰狼数量不断增加,附近已经生活了数个狼群,没有投放的必要,批准投放也很难,培养亲密度然后进入狼群观察的方式不管用了。
卡恩曾经放归过的幼崽建立起来的石滩狼群早在五年前就彻底宣告消亡,最后一名成员死于犬瘟病毒。它们离开后,这片土地的主人变成了远到而来的坡地狼群。五年后的今天,坡地狼群也走向消亡,可见野狼生存的不易。
至于谷地狼群,卡恩可以说自己了解每一头狼的来历,也了解发生在它们生活中的重要事件,看着它们从幼崽长成大狼,可要说能够走进狼群里、成为狼群的一份子、跟着狼群生活,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薇拉的故事让他嗅到了一点转机。
还不等他想好该怎样抓住这一点转机,小女孩就眼睛一亮,朝着大门跑了过去。几个研究员赶紧想把她拉住,但她跑得这么快,身材又那么娇小,一下子就闪过工作人员跑出大门、跑下台阶,踩着营地帐篷间的草甸和铺设的木板,飞快地奔到了栅栏边。
丽芙追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她趴在栏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那两头大狼原本就蹲坐在树林边朝营地看,这会儿似乎是被她“大狗狗”、“大狗狗”的叫声弄得有点焦躁不安,起身走了两步。
眼看狼有回应,薇拉喊得更欢快了。
同样追出去的卡恩就看到了一件让他跌破眼镜的事——
在连声的呼唤中,黑狼率先启动,白狼在它身后轻轻地嗥叫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同伴,但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于是也只能跟着往前走,一直走到离栅栏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
安保:拿枪的手,微微颤抖。
“大狗狗!”薇拉兴奋地叫道,“来!”
没人怀疑这些狼能不能听懂西班牙语,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然而就是有这么邪门,小姑娘这里一喊,白狼就人立起来,搭着栅栏看了看,隔着木栏杆的缝隙,一人一狼可以说是脸贴着脸,只是暂时无法越过来而已。
所有工作人员都有点紧张。
薇拉却感觉不到他们的紧张,不仅要贴在栏杆上,还要把手从缝隙里伸出去。
一旁站着的卡恩赶快抓住她的胳膊,但在他抓住时,那伸出去的指尖其实已经碰到了白狼的身体,并且还在沿着脖子往脸颊上走去。
白狼打了个喷嚏就要低头。
“薇拉,放开!”丽芙下意识地叫道,“凯莉!凯莉!别咬她!”
小女孩听到命令就没有动作。
让人震惊的是,就连白狼都没有继续低头,而是从善如流地定格在了原地,好像真的能明白人类在说什么一样。它隔着栅栏嗅了嗅,似乎对人不感兴趣,看向了狼营里的建筑和设备。
这一来一回吓出众人一身冷汗。
卡恩抓紧这个时间想把薇拉的手抽回来,但小姑娘很固执,看到白狼没有动弹,还是壮着胆子上去摸了摸它的耳朵,直到那只耳朵轻轻一抖,她才笑着把手从栏杆缝隙里抽了回来。
研究员......研究员目瞪口呆。
听到这个故事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凯莉表现出了这个程度的友善,明明从各种拍下来的视频来看,这头母狼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平时偶尔会划划水,真到需要战斗的时候她冲得比谁都快,也比谁都凶。
不过没有攻击意图到底是件好事。
稍微放松一点之后,狼营里的人也就不那么紧张、可以像平时那样去观察分析野狼的行动了,这还是石滩狼群崩解之后他们第一次在五米之内看到野生的北美灰狼。
首先被注意到的当然是狼的目光。
从刚才开始,凯莉的视线就一直在营地里扫来扫去,时不时会在一些人类的创造发明上停留,丽芙中午喝了咖啡,当她说话时,凯莉还会抽动鼻子,似乎在辨认这股对狼来说应该很陌生的气味。
“她在看什么?”尼亚特忍不住问。
“狼总是对陌生的东西保持警惕但又感兴趣。”约翰不觉得奇怪,“你还记得当时之前南边被救助的不小心吞了烟头的小狼吗?我猜凯莉是对这些帐篷的体型感到好奇,她在判断这些东西会不会变成敌人。”
“有道理。”尼亚特被说服了。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眼前这头白狼和边上同样陷入沉默的黑狼只是想要看一看这些熟悉的设备,哪怕是一只开水壶,一张被贴在外侧的海报,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让人怀念。
而另一边,丽芙从帐篷里取出了摄像机。
卡恩没有在意同事们的举动。
他站在薇拉边上,这也意味着他站得离灰狼最近,近到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皮毛被太阳暴晒后发出的气味,以及一些在野兽身上才能闻到的食用过生肉才会有的味道。
最重要的不是气味。
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到的东西。
在某几个时刻,卡恩会和两头阿尔法狼对上视线,无论是黑狼还是白狼,它们的眼睛里都有一种特殊的柔和,仿佛带着些友善,又仿佛带着点审视,几乎让人怀疑自己是在和同等智慧的生物进行平等交流。
这太古怪了。
这根本说不通。
凯莉是狼营看着长大的,诺亚在加入谷地狼群前也不是从未被目击过,现在如果是两头被救助过或者被饲养过的灰狼,露出这样没有攻击性的眼神很正常,可野狼为什么会这样呢?它们对人类的认知到底有多少呢?
卡恩情不自禁地向外走去。
此时此刻想要刨根问底的欲/望已经超过了他对自身安全的重视,安保人员急得猛抓头发,却也只能眼睁睁营地负责人坚定地一步步走到栅栏门边,手指按在了木门的最上方。
“怀特博士。”尼亚特试图阻拦他,但下一秒,卡恩就把栅栏门打开,没有选择在这里跟狼沟通,而是飞快地自己闪了出去,然后回头把门合上,确保其他工作人员的安全。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一时间营地里都是各种着急的呼唤,有的在喊“卡恩”,有的在喊“卡尔”,有的在喊“怀特博士”,但没喊两声,就被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噤声的卡恩阻止了。
大声吵闹可能反而会激起狼的攻击欲。
卡恩回想着当年自己和石滩狼群的交流,非常谨慎地蹲下身体,先是展示了一番自己没有携带武器,然后缓慢地膝行靠近,始终保持处于一个很低的高度,模仿着低等级狼面对高等级狼时会有的姿态。
白狼微微瞪大眼睛。
发现阿尔法狼似乎有点反应,又没有那种很激烈、很有攻击性的反应,卡恩趁胜追击,完全豁了出去,直接坐倒在地上,露出了自己的肚腹和胸膛。
这时黑狼也走到了附近。
原本两头大狼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研究员应该让营地里的其他人感觉到紧张,但黑狼行走的速度太慢了,并且和白狼一样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姿势,甚至没有从喉咙里挤出咆哮声,让他们一时半刻也拿不准主意。
只有直面狼的卡恩最清楚。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两头灰狼完全明白人类是怎样的存在,也完全明白人类可能会带来怎样的伤害,因此就像他选择展示出无害的一面一样,这两头狼也选择展示出无害的一面。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激动了。
凯莉和诺亚是特别的,并且它们还是谷地这个大狼群的阿尔法,如果能够得到它们的友谊,无疑可以促进与狼群里的关系,将来甚至有一定可能可以发展成石滩狼群那样可以共同生活或者不定期拜访的关系,记录下无数珍贵的资料,也给外界传达更多狼的信息。
这么想着,他一动不动,只是等待。
终于,黑狼走到了他面前。
当距离缩短到十几公分时,卡恩低下头,很艰难地模仿着狼对首领的示好动作,尝试去舔舐大狼的吻部。
此时此刻他的感觉大概跟所有和家猫打起来之后想去咬它一下或者舔它两下让它知道谁是老大的铲屎官一样......舔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完事之后嘴巴里全是掉落的毛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一动作,黑狼的眼睛瞪大了,而边上原本就瞪着眼睛的白狼甚至把眼睛瞪得更大了,脸上的神色仿佛还扭曲了一下。
但是片刻之后,阿尔法狼给出了明确的信号。
黑狼用鼻子顶了顶卡恩的脸颊,而白狼则凑上来嗅了嗅,侧过身体时,大尾巴在他身上友好地轻轻拍打了一下。
看到此情此景,卡恩这才放下心来,呼吸也不屏着了,双手也敢动了,从两侧抬起来,落在灰狼身上,然后一手一个极轻极慢地揉搓了一把。
没有一头狼对此做出反应。
人和狼互动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他返回之后,营地里到处都是压抑着的欢呼声,等两头阿尔法狼稍稍走远一点、退到树林里去进行它们自己的交流时,欢呼声骤然变大,变得震耳欲聋起来。
丽芙因为扛着摄像机不能和他们一起蹦跳,但是脸上的笑一直没停过。
场中唯一一个不高兴的大概只有薇拉。
作为一个小孩子,现在她能体会到的唯一感觉就是自己的小伙伴“大狗狗”被大人抢走了,而且他们还不允许她出去和新朋友玩耍,当所有人都在庆祝时,她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哭了足足二十分钟。
卡恩给她送水时她在哭,丽芙打电话通气时她在哭,警/察和家庭教师一起赶到狼营时她还在哭,导致被通过气的警/官们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把眼神往树林里的两头灰狼身上瞟。
等他们确定狼真的只是来“看看情况”,并没有做出任何袭击动作,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动作,最神奇的是,还确实就是这些狼救了薇拉之后,原本古怪的脸色就变得更诡异了,好像很有吐槽欲/望,却不知道该吐/槽些什么。
其中一个警/官大概是薇拉家的熟人,同时也比较热心,等和家庭教师一起把小姑娘劝上车,又在这边做完了对研究员的问询,他就把卡恩拉到一旁,悄悄说了点话。
大意是这样的:
首先薇拉肯定不会回到家里去了,她的姐姐因为有重大嫌疑已经被控制住,她自己应该会暂时跟着家庭教师一起生活一段时间;icu里的姨妈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可能不日就会清醒;另外就是狼救人这件事。
这件事太离奇,不说警/方暂时要反应一下,就连人家家里到时候可能都要研究一下该怎样感谢自己的“恩人”,倒是有一件事是可以提前关注的,那就是最近镇上多了不少猎人。
原来小镇上最近在办狩猎活动,有的猎人是跟团来的,有的猎人是独自来的,还有的明明没有狩猎资格,但是报了个类似的旅行团,准备摸摸猎/枪过过瘾。警/方连日调查,控制住了不少涉嫌违法的个体,但还有很多个体是合法的。
猎人多了,野生动物就危险了。
原本这话不该由身份特殊的人来说,但撇开身份,只作为一个朋友,一个想对此事做出一点报答的人,这位警/官认为狼营最好采取一点措施,比如把狼先预防性地“救助”起来,省得这两头“好狼”在接下来的狩猎节里被人杀死。
卡恩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现在各个地方都在喊着要杀死一定数量的野狼,甚至是90的野狼,政府大力支持,民众又有杀狼习俗,猎人更是没法在观察到狼的瞬间分辨出哪些是普通成员,哪些是阿尔法,所以有很大可能会直接把处于领导地位的个体杀死,从而间接摧毁一整个狼群。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他也没法把整个谷地狼群关在这里。
不说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可能会就此被破坏,就说次数吧,这块区域一年到头有猎人出没,难道每一次他都得把狼关起来吗?那么这些狼还是野狼吗?
曾经和偷猎者作战,现在狼被移出保护动物名册,还有政府背书,猎杀活动完全合法,卡恩再努力,也只能从猎人手里保下那些带着幼崽的母狼,其他个体实在是无法干涉。
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糟糕。
送走警/察后,卡恩沉默地回到栅栏门边。
白色和黑色的大狼还端坐在树林里,彼此倚靠得很近,光这样看根本看不出来为什么今年没有幼崽出世,他看着它们,就又想到刚才抚摸野狼时心中泛起的触动,想到那两双似人一样柔和的眼睛,想到曾经在他手底下成长、最后又死在疾病和枪/口下的石滩小狼。
鬼使神差地,双脚自己挪动了起来。
卡恩在营员的疑问声中朝着树林走去,两头阿尔法狼发现人类靠近,同时抬起脑袋,但坐姿并不紧绷,仿佛不担心会在这里受到伤害,也十分信任彼此提供的支撑。
它们显得那么放松。
它们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驯鹿要迁徙了。”卡恩于是开口说,“猎人都在镇上,要去寻找跟着驯鹿的棕熊和狼群,接下来半个月都会很不安全......”
可是和狼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几乎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不像个学者,反而像是个仍然相信童话的小孩,拼命祈祷狼真的能听懂人话,快快躲起来,不要去追逐驯鹿群——可世界上哪有能听懂人话的狼。
卡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白狼看着他。黑狼也看着他。
它们明白了吗?
它们知道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危险之中吗?
它们是否听过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见闻,是否亲眼目睹过猎人完成击杀后把棕熊或灰狼摆成趴卧姿势然后坐在猎物身后、身侧乃至身上拍照的场景?
“要小心。”最后卡恩只能这样说。
他意识到这段无用的对话与其说是警示灰狼,不如说是对这些年感受到的痛惜的一种发泄,这天夜里他一直在帐篷里辗转反侧,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无数首曾经被唱起过的现在仍然在被传唱的狼之歌。
第二天清早,约翰打着手电出去看了一眼。
狼群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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