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甚至在疾病开始流行前就注意到了端倪。
大草原是她成为动物之后探索的第一张“地图”,都说“第一次”做的事总让人印象深刻,在这些“第一次”中经历过的危机当然也不会轻易忘却。
嗅觉发达的动物能够嗅到疾病的气味。
当一名中层成员带着那股腐烂的恶臭走到她跟前时,不夸张地说,安澜全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脑袋后方的警钟嗡嗡作响,恨不得立刻呼唤盟臣们把它赶到最空旷的地带去。
对任何规模庞大的氏族来说,传染病会是比五十个乃至上敌人都要可怕的存在——斑鬣狗能在长跑中赢过狮子、赢过大象、甚至赢过另一只斑鬣狗,但它们永远无法跑赢无形的死神。
如果安澜不尽快采取行动,疾病就会在巢区蔓延开来,到那时,不仅仅是氏族的未来得不到保障的问题,连她在这个世界最在意的亲眷们的生命安全也得不到保障了。
其中最危险的就是母亲。
经过一年频繁战斗造成的减员潮,母亲已经是整个南部氏族最年长的成员之一了,尽管安澜在有完全狩猎能力之后从未让它过过一天吃不饱饭的日子,但作为一名低位者,它早期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把全部筹码都压在女儿身上,不断抢食,又造成了不少暗伤;再加上衰老,加上过去一段时间剧增的战斗压力......免疫力能好才怪。
只要有的选,安澜赌什么都不会去赌运气。
因此,她斩钉截铁地将重病患全部驱逐了出去,但在驱逐患病斑鬣狗的同时,她也明白一个既存事实:这些被驱逐的成员离开巢区对其他成员来说有利无弊,对它们自己来说却是签下了一张死亡通知书——没有族群庇护,没有联盟帮扶,生病的个体只会陷入“虚弱-无法捕猎-更加虚弱”的死循环,除非它们能继续得到帮助。
而这一点是安澜至少能做的。
于是女王陛下就当了一次搬运工,两天一轮跑去检查几只离群者的情况,看看它们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捕猎能力,闻起来还好不好,然后把携带的食物丢下,自己打道回府。
这么跑着,有用是真有用,疲惫也是真疲惫。
跑到第四天,坏女孩提出了一个主意:出去送饭是出门,出去巡逻也是出门,反正都是要出门,不如干脆把两件事放到一起做,不仅可以节省体力,而且还更安全,省得遭到伏击。
在这次“会议”之后,安澜身后就多了一串尾巴。
最常参与巡逻的就是坏女孩、尼娅娜、笨笨、狐狸、蜜獾,后来还多出了一名由断尾斑鬣狗推上来的年轻人“小断尾”——这个联盟到底是怎么训练的,为什么总能尾部受创,又究竟跟尾巴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是安澜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
除了所有这些流动成员之外,还有一名成员是固定参与巡逻、一次不落的,那就是壮壮。
壮壮在南部氏族中的地位很特殊。
几乎每只斑鬣狗都知道它是由女王亲自抚养长大的,没有子嗣的女王转去支持血脉后辈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几乎每只斑鬣狗也都知道,壮壮和女王年龄相仿,最后上位的可能性正在逐年减少。
事实上,更被看好的是圆耳朵新生的幼崽。
这只被安澜起名为“斑斑”的小家伙可能是出身最特别的氏族成员——它的母亲是女王的同胞姐妹,父亲则是女王配偶的同胞兄弟。
安澜那会儿还和诺亚开玩笑,说四舍五入一下这就和他们俩的女儿没有差别,到时候用一扇斑马肋骨做诱饵,把圆耳朵骗出去,然后将黑漆漆、毛茸茸的小鬣狗偷过来自己养。
她没想到:都不用偷,有人上赶着要送。
圆耳朵头胎生了两只,一只折损在狮子口中,一只折损在大溃败里,虽然还没到坏女孩那种“生什么生养什么养反正最后也要死”的程度,但也从此有了点心理阴影。它大概认为王权是一个母亲能给孩子的最好的保护,所以这次刚生完就把安澜呼喊到洞口,一副要卖白菜的样子。
安澜......安澜当然是选择接过了白菜,并且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随后也成为了她必须控制疾病在巢区传播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巡逻队跑了一个月之后,被驱逐出去的六名成员(包括一只幼崽)一共有三名存活了下来,每次去查看情况时总是能感觉到腐朽气味的减弱。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安澜仍然不允许它们靠近,于是乎,这些成员既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女王,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惹恼女王之后还能得到妥帖的照看,只能在外围游荡,像狄更斯小说中的孤儿一样,眼巴巴地往巢区张望。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园区终于把源头切断了。
通过摄影师和游客们的闲聊,安澜总算理清楚了这次危机的来龙去脉——问题的源头在一些牧民进口的家畜身上,疾病先是传染给了野生有蹄动物,随后传染给了那些食用有蹄动物的掠食者,斑鬣狗、非洲野犬、胡狼都有中招。光说斑鬣狗吧,至少四个氏族受到了影响。
这一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工作人员分析认为疾病在斑鬣狗中传播很快的原因部分应该归咎于东非种群的“借道文化”,安澜也同意这个观点。
眼下正是大迁徙的紧要时候,斑鬣狗们始终跟着大股、小股的猎物群游走。出于一个大家都公认的原则,领主氏族应当默许流浪者或者小型狩猎队追着猎物过境,甚至是短暂停留,除非它们能预测到领地确实存在被大举入侵的风险。
有着这种活动强度,疾病何愁没有渠道传播。
南部氏族控制住了,其他氏族就没那么幸运了。
抱团比较紧密、不和其他人来往的希波氏族还好一些,规模比南部氏族还大的北部氏族简直是遭到了迎头痛击,它们的个体数量本来在逐年上升,这一下不仅把势头削平,还反过来出现了一个显著的下跌,其中又以幼崽和亚成年这一块的损失最惨重。
里德说起这件事时颇为唏嘘。
安澜则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受。
一方面,她不得不为心头大患的削弱而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她又为野生动物的大批量死去而感到可惜。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不能轻视任何一个敌人——别的不说,只要一想到等下个雨季时就会有一群带着病毒的敌人跨过领地线来发动猛攻,哪怕现在连只斑鬣狗的影子都没有,也够她头疼一下午的了。
不过好在事物都有两面性,危机给王座带来烦恼,也给王座带来了一个“阅兵”的机会,让安澜看清楚了哪些氏族成员立场更坚定,也看清楚了新加入的成员能不能被倚重。
尼娅娜的表现说明它值得更高的信任,狐狸和蜜獾也都证明了自己,但是让人最惊讶的还要数硕果仅存的那一名先代盟臣。
这只雌兽曾经被折断过两条腿,有赖于安澜的照顾和保护才侥幸存活,或许是因为它始终记得这一份恩情,在驱逐发生时对所有迟疑和质疑的个体都龇牙咧嘴,甚至多次在黑鬃斑鬣狗还在静观其变时站出来说话,全然一副想明白也豁出去了的样子。
有了这些得力助手帮忙,安澜很快就把巢区里的窃窃私语压了下去,但对另一个“问题”的讨论就是她无论多努力都压不下去的了——
那只被收养的幼崽该怎么办?
低位者的后代,失去母亲,竟然反过头来一步登天,瞬间成为了统治者联盟的一员。
当初还有氏族成员想着圆耳朵大概不会忍气吞声,没想到人家虽然很不高兴自己“被糊涂”,但喂着喂着也喂习惯了,再加上不是自己独自在看护幼崽,最后竟然真的把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还能得了?!
本来有一部分成员因为安澜把母女分开的行为和莫名驱逐氏族成员的行为和她有了距离感,她还想着这也不是坏事,因为一味的温和对斑鬣狗来说没有用,最后总归要回到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策略中来,结果有了幼崽被接纳这回事的,走远的成员们不但贴了回来,还贴得更紧了。
忽然之间,空地就变成了从高位者到低位者都喜欢的休闲场所。
以往成年斑鬣狗们都是找个角落和联盟坐在一起,现在它们虽然还坐在边上没错,却会鼓励幼崽和亚成年们往场地中间跑,尤其是往女王安坐着的地方跑,就跟搭了个移动戏台没什么两样。
安澜一走神的功夫,眼皮底下全是在确定地位或者嬉戏打闹的幼崽,而且这些小家伙好像还都变得......壮实了许多?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合理。
因为巢区禁止严重伤害,所以各个年龄段的幼崽都无法使用致命威胁来迅速确立优势,必须经过多次的、绝对的、压倒性的优势才能做到同样的程度。再加上现在统治者协同狩猎,安澜又凭借着自己对狮子的了解多次规避危险,确保低位母兽有足够的时间进食,不缺营养,母兽们喂得更多,幼崽们也吃得更多,看起来就更加健壮。
南部氏族在旱季也的确只需要避开狮子了,除了狮子,其他竞争者都得担心被抢食。
不过要不怎么说事情都是经不起念的呢。
就在她感慨已经很久没碰到过狮子带来的麻烦之后没多久,狩猎队就脸对脸见到了横河狮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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