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心里这么想,肯定不能这么说。
偏偏韩超小时候又是那么个性子,而且吧,前段时间他还上过报纸。
大嫂拿到报纸,第一个来找陈玉凤:“玉凤你看,报纸上说韩超获了个最佳尖兵称号,尖兵是啥,不就是拿着刺刀专门捅人,戳人的?”
陈玉凤不理她,她就到镇子上,又跟别人说:“我嫁过来也有十年了,刚来那年韩超16岁,你们是没见过,他被人追,从镇政府四层的高楼上跳下来,屁股都摔成八瓣儿了,还拎着板砖给个混混开了瓢才晕过去的,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醒来还在找砖,说要揍人。这种人,他要能改了打人的毛病,我去吃屎。”
“玉凤是不该随军,男人要关起门来打老婆,谁能知道?”有人接茬说。
另有人说:“可千万不能叫玉凤去首都,万一给打死了呢,男人打死老婆又不用判刑,玉凤苦守七年,可别再搭上一条命。”
大嫂顿时拍手:“要我说,玉凤就该留在老家,我婆婆只是眼睛瞎了,还年青力壮的,平时摸着灶台做把饭,帮忙看看家,韩超又月月有津贴寄来,玉凤躺着花都花不完,咱镇上花费小,天宽地广无人管,她不美得?”
孙大婶心明眼亮,此时正好卖完了豆花在闲逛,接过话茬说:“苏红,话不能这么说,玉凤生的是对双胎,孤身一人带大俩娃,日子过得多艰难,你呢,俩儿子全靠婆婆帮衬,她还帮你守摊赚钱,辛苦了十几年,玉凤是该留在老家没错,但婆婆,该你自己养。”
打量谁瞎呢,苏红不想陈玉凤随军,是因为想让她帮忙照料婆婆。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没安好心肠。
但架不住她会说啊。
苏红笑着说:“孙大婶,我可是个纯孝子,我乐得给我婆婆养老送终,等她瘫床上了,我还能给她擦屎揩尿,可架不住她总想着二房,想让二房替自己养老,伺候她啊,你们说我咋整?”
众人对视一眼,摇摇头散开了。
嫁个男人不靠谱,又摊上嘴巴这样会说,心黑的大房,陈玉凤的苦跟谁说?
孙大婶想来跟陈玉凤聊聊,虽说解不了难,但想帮她宽宽心的。
不过到了陈玉凤家门口,看繁花深垂的院门紧闭,估计她也烦心。
于是把碗清晨卖剩的豆花放到房门前的石台上,敲敲门知会她一声,走了。
院子里,陈玉洗完了菌子,正在洗虾,挑虾线,给虾开背。
今儿一早采的菌子被洗的干干净净,晾在脚边控水。
一大笸全是鸡枞,成色好的得熬成油鸡枞拿出去卖,成色差的留下来自己吃。
洗好了虾,她还得抓一把泡发好的米粉出来。
桂花镇靠近首都,是北方,本不产米粉,但陈玉凤的婆婆是云南人,从云南带来的手艺,用饭米、糯米和芋头等料亲手做的米粉,爽滑筋道有嚼劲儿。
味儿独一家的好。
她先把青虾掰了头炒出虾油,再拿虾油把菌子和鲜虾炒好盖在米粉上,拿昨夜剩的鸡汤那么一浇,大砂窝坐火上,柴火就燃起来了。
孙大婶刚走,陈玉凤就差着甜甜把豆花端了回来。
赶着吃完饭她还得熬鸡枞呢,没时间跟人闲聊,所以刚才故意不开门的。
关于她要不要随军这事儿,满镇的人吵成了一锅粥,大家以为陈玉凤如今也是无头的苍蝇,六神无主。
实则不然,陈玉凤心里自有一本账。
原本,她确实不想随军。
两娃眼看到上学的年龄了,学校就在家门口,等娃一入学,她在镇上做点小生意,日子无比自在,还不用受那凶巴巴的,臭男人的气,多好?
但最近她打定主意了,必须随军。
一则,婆婆深知兄弟妯娌易起事非,早早就分了家,把自己分在大房,打定主意,是要大房给她养老,替她送终的。
但有钱难买早知道。
原来的大嫂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待婆婆关怀备至,待陈玉凤也如沐春风。
但最近婆婆猛然失明了,先时大嫂还愿意张罗着帮忙看看,听医生说老太太的病在脑子里,估计要花大价钱来治,顿时就变了脸了,天天吵嚷着要重新分家。
如今只差把婆婆连铺盖卷起,扔到陈玉凤这儿了。
好的时候替自己干活,病了就扔给旁人,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陈玉凤要一直呆在老家,大嫂早晚会把婆婆送到她这边来。
不是陈玉凤不想养婆婆,只是天下没个婆婆给大房奉献了半辈子。
转头让二房养老的道理。
再就是关于闺女的教育问题了。
她不做了一个梦嘛。
醒来后她清晰记得梦里自己的人生历程。
据说在将来,她因为生了俩闺女,没生儿子而无比自卑,为了执意追生儿子,非但差点弄丢丈夫的工作,自己也会因为难产死在手术台上了。
关于生不生三胎这个问题,陈玉凤倒没想过,可她本身生的是俩闺女,婆婆,娘家妈,镇上所有人几乎都在劝她,被人劝的久了,陈玉凤难免要起心动念。
不过既然知道自己会难产,她当然打死都不生了。
梦里还说她因为跟婆婆感情深,为了伺候婆婆,要到两年后才会随军。
在陈玉凤看来,早两年晚两年没啥问题,可梦里却说,她的俩闺女小时候就没读过育苗班,又在小镇读了两年小学,没才没艺,转到首都读书后,样样功课跟不上,都会变的自卑又懦弱,最后,她们也会早早而亡。
俩闺女是陈玉凤的眼珠子。
只要对她们好的事,她就必须去做。
鸡鸣田舍,红日挂空,陈玉凤在撕鸡枞,甜甜在守锅。
火舌舔吻,砂锅边缘先是冒出滋滋的油气,继而就沸腾开了。
河虾的鲜配着菌子鸡汤醉人的浓香,顿时充盈了整个院子。
甜甜看锅盖儿给顶的扑扑作响,回头喊:“妈妈,锅开啦。”
陈玉凤推开笸,在井旁涮把手,垫抹布揭开盖,粉白的虾肉,浸透褐色汤汁的蘑菇和胖了一圈儿的,雪白的米粉正团在一块儿,奏着一曲欢快的乐章。
转身的功夫她已经剁好了小香葱,一把洒进砂锅里,先挑出一瓦罐来,盛了汤,再把孙大婶给的那碗豆花坐在上头当盖儿,递给了甜甜:“去,给你外婆和妹妹端去,她们中午就不用自己做饭了,吃这个。”
“可是妈妈,我好饿。”虽说早晨妈妈留了粑粑,可甜甜无心吃,粑粑凉了就咬不动,她早晨没吃饭,此时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了。
外婆家在镇子的另一头,走过去还要好远呢,她腿软,怕自己走不到。
陈玉凤又从锅里挑了几大筷子米粉,加了两勺汤进瓦罐,说:“那你就跟妹妹,外婆一起吃!”
“好的妈妈。”只要走到外婆家就可以开饭,这个甜甜可以接受。
目送闺女提着瓦罐出了门,陈玉凤也该吃饭了。
凌晨四点就上山采菌子,为了赶早,早饭都没吃,此刻她也饿的头晕眼花。
不过她刚刚端起碗,忽而屋后传来哐啷一阵响声,紧接着大嫂一句喊:“妈,那是我刚给你做的饭,你咋把它打翻了,这可怎么办,我生炉子重新给你做吧。”
“做啥做,不吃了。”另是个火气十足的声音,这是婆婆。
大嫂试探着问:“我闻着玉凤家味儿特别香,要不我去玉凤家给你一碗?”
陈玉凤是端着砂锅吃的,锅大粉少,虾也总共两只,看了眼自己的饭,她一勾唇,便听婆婆说:“苏红,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我好的时候替你看孩子,替你操持家务,现在我病了,你就想把我往玉凤那儿推。”
“妈,你怎么总这样,你是自己想去玉凤家了吧?你可别闹,我现在就给你做饭,马上就给你做。”大嫂嘟嘟囊囊,进厨房了,但这边陈玉凤才端起砂锅,就听大嫂又是一声叫:“哎呀,我的腰可真疼,我先睡会儿去。”
忍无可忍,陈玉凤端着砂锅出了自家小院,往大嫂家去了。
桂花镇坐落在山石间,房屋皆依山而建,全是石砌的小青楼,家家门前一块平坝,石头垒成的院墙上,缝里点着香葱,芫茜和水灵灵的小白菜,一眼望过去,家家户户门前皆是绿意盎然。
婆婆王果果就站在平坝上,手扶着院墙,正在发脾气。
虽说王果果已经孙子满地跑了,但人并不老。
她孩子生得早,今年才46岁,身材略瘦,皮肤白皙,虽说上了年纪,但背不驼腰不弯,跟她的性格一样,板板正正。
不过瞎了眼人就可怜了,半个月前她摸瞎出门,不小心跌进河里,非但把身上挂着的,她生平最宝贝的个玉佩丢了不说,还差点没给水呛死。
被大儿子从河里救上来后还得了一场肺炎,最近才刚好,人也瘦了一大圈。
拄根木棍,她脚边是一摊清汤寡水的素米粉,一群鸡争先恐后,正在抢食。
“妈。”陈玉凤把筷子递到婆婆手中:“我做了饭,咱一起吃。”
“韩超马上回来,你不收拾东西,准备好随军,跑来干啥?”婆婆先问一句。
听不到陈玉凤吭声,以为儿媳妇没听见,她高声说:“我替苏红带大俩孩子,屋前屋后一把手,为人婆婆,我做到了该做的,今儿瞎了,就该苏红伺候我,养老送终,关陈玉凤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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