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踏入警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和医院里修养身心的氛围不同,这里纪律森严,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汗水的咸味。
教官的休息室和宿舍楼是两个方向,宣月闷头跟在后面,原以为进了大门就该分道扬镳,没想到林长野头也不回,径直朝她宿舍楼的方向走。
嗯?
宣月:“你不回休息室?”
“送你。”
“几步路而已,用不着担心,我不会昏倒在半路的。”她还在赌气。
“昏不昏倒的,倒不是很要紧。”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皮夹克上,“我主要是想拿回我的衣服。”
他不紧不慢笑了一声,比怼人,谁还怕过谁吗?
“……”
宣月:“你要是怕我不还,现在拿走也没关系。谁还会贪你一件衣服不成?”
她作势要脱下夹克,却被林长野一把摁住。
男人的手修长有力,摁在肩膀上像举铁似的,压得她动弹不得。
“穿好。”
他扫她一眼,扯扯嘴角,“谁还会贪我一件衣服?……难讲。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小贼连沙滩裤都偷偷摸走,难保不会觊觎我的皮夹克。”
宣月:“……”
很好,一年多以前,她穿走他一条沙滩裤,他居然到现在都还放在心上。
还骂她是贼!
她不服气:“那你呢,你那不是还有我一条连衣裙?以物易物,等价交换,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你满大街问问,干我们这行的,谁是读书人?”林长野嗤笑。
“不是读书人,那是什么人?”
“搬砖人。人民公仆。”
“天气已经这么冷了,麻烦队长就别讲冷笑话了。”宣月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地说,“再说了,那条沙滩裤都起球了,我穿回家顺手就帮你扔了,放二手衣物回收处都没人要。”
扔了。
放二手衣物回收处都没人要。
林长野面无表情盯她一会儿,说:“彼此彼此,你那条洗得发白的大码连衣裙,当天晚上我就扔了。”
两人对视片刻,别开脸时都是一脸冷漠。
接下来的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北风那个吹。
宣月满脑子回荡着“大码连衣裙”五个字,大码,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林长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回家,谁不处理掉衣柜深处的那条裙子,谁是狗。
两人各怀心思,冒着萧瑟秋风,很快走到了宿舍楼下。
没想到大老远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门儿,打断两人的沉思——
“宣姐,你回来了!”
是袁立,他经过宿舍楼外,正捧着肉夹馍吃,冷不丁看见宣月和林长野,兴高采烈地捧着食品袋就冲过来了。
“都好了?还拉不拉?”
他的嗓音太宏亮,一句拉不拉,把周围的目光都拉了过来。
宣月:“……”
她猜袁立的家境一定不错,不光是平日里的穿着打扮,在经济上的不拘小节,还有这大大咧咧,想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的说话方式,简直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没心没肺。
“都好了,小点声,叫人听了,我不要面子啊?”
“知道了知道了。”袁立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顺手把手上拎着的第二只肉夹馍递给宣月,“喏,我让人从外面带的,正宗西安肉夹馍,这只还没碰过,趁热吃。”
转而望向林长野,“嘿嘿,不好意思林队,只买了两只,没有你的份了。”
宣月:“……我今天也喝粥,肉夹馍什么的,还是暂时先不碰了。”
她把肉夹馍还回去:“你给队长吧。”
袁立傻乎乎的,又问林长野:“她不吃,那队长你吃不吃?”
林长野掀了掀嘴皮子,那句“你当我是乞丐吗”都到嘴边了,终归还是忍了下来。
“不吃。”非常生硬的两个字。
眼前这两人的热乎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姐弟。
其实林长野挺欣赏袁立的,当初面试,也是他看上的袁立。原因无他,很多人从事这一行,是为了一份铁饭碗,一份国家公务员的体面,但袁立不是。他说起警察时,眼里有一道光,胸膛不由自主挺起,满面向往。
但绝对不包括此刻。
此刻,看着袁立脸上的笑,林长野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可惜袁立神经大条,感觉不到,还在问:“对了,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队长你去接宣姐了?”
林长野没说话,就听他和宣月嘘寒问暖,聊得热火朝天。
宣月还把肩上的衣服脱下来,往他手里一塞,说:“谢谢队长,你回去休息吧。”
一脸“打哪来回哪去”的嫌弃。
林长野更不痛快了,怎么,这是嫌他阻碍他们聊天了?
他接过衣服,拉长了脸正准备走,就听见袁立问:“对了,队长,宣姐都回来了,今晚我们还搞特训吗?”
怎么,迫不及待要和小师姐一起闯关打怪了?
林长野看他一脸期待,顿了顿,说:“训。”
袁立眼睛一亮,就听见下一句——
“你俩分开训。”
“啊?为什么分开训?”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术业有专攻,你们侧重的训练方向不同,侦查和反侦查这种基本训练已经完成,剩下的自然要针对个人特点,分开训练。”
“那,那是你今天训我,明天训她这样,轮着来吗?”
“不是。”林长野言简意赅,“老张负责训练你,我负责训练她。”
一句话,宣月和袁立都备受打击。
宣月满心都是,让老张训练我不好吗?
而袁立呢,袁立因为敬仰林长野,即便他过分严格,他也心甘情愿当狗腿子,恨不能跟宣月换过来。
要是两人一起训练就好了,总觉得有个照应。
大概是一起面试走过来,又亲眼看见宣月把钱唯那种壮汉打倒,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袁立不自觉有了种依赖师姐的心态。
此刻得知要和宣月分开了,颇有种孤苦无依的滋味。
“不能一起训吗?”他小声央求,“何必分开训,浪费人力资源呢?我俩在一起,有个竞争关系,训得也更起劲不是?”
林长野看他半晌,“你在教我做事?”
袁立小脸一白,不敢说话了。
——
于是宣月只过了一个平静的晚上,第二天就又一次投入军训。
军训是很苦,但和晚上的特训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下操后,她还在食堂里琢磨打点什么吃好,就收到一条无情的短信:【二十分钟后,穿便衣,大门口见。】
这是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她只得匆匆打了一盘子饭菜,屁股还没坐热,就狼吞虎咽草草结束了晚餐。回宿舍一鼓作气,冲凉,穿衣,最后拿起头绳,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往外跑。
大门口,林长野像尊雕塑,一动不动立在那。
说来奇怪,宣月本来一路飞奔,一路吐槽,骂这个鬼队长不通情理,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但大老远见到他的身影时,怨气又眨眼消失了。
像投入水里的石子,只来得及挣扎一下,就咕噜噜沉入水底。
这个身影,特训的半个多月里,她见到过无数次。
每回急匆匆从宿舍楼奔出来,林长野都站在那盏路灯下,背后是警校的铁门,银杏树一路伸向远方。
他的脊背永远挺得和银杏一样直。
这样说来,不止是对她和袁立如此,其实他也没有给自己留什么喘息的余地。
甚至,他永远先她一步抵达这里。
宣月停在了路灯前,仰起头来,喊了声队长。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披在肩头的长发上,一顿。
他从前没有过女队员,也从未亲手训练过女警。对于男性来说,洗个澡,头发一抹就干了。
看见宣月这副样子,才发觉自己疏忽了什么。
她穿了件毛衣,外面套的是花灰色卫衣,因为发梢滴水的缘故,肩膀上已然氤开两团深色水渍。
林长野收回视线,看了眼手表,说:“明天开始,延长十分钟的晚饭时间。”
宣月一愣,抬眼仔细瞧他,却看见他老神在在说:“你们的训练报告每天都要交,留一点时间,我记录完再出门。”
说完,他转身往大门外走。
宣月看着那个背影,有点迷茫,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报告,只用十分钟就能完成?
十分钟这么短,好像也就够她吹个头吧?
嗯……?
然而不等她多想,队长已经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催促她了:“快一点,你当我们在做什么?饭后散步消食吗?”
“……来了来了!”
宣月亦步亦趋追上前,心道她就知道,队长才不可能体贴人。
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她的队长是水泥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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