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宫门守值的是御前侍卫薛林和刚上任不久的小守卫钱一。
两人在角落里说悄悄话。
“薛大哥,我娘真的病得很重,能不能再借我十两银子应急。”钱一的眼角红红的,急得快哭了,白嫩的红唇都被他咬破了,他思虑了许久,不得已才硬着头皮向薛林开口的。
薛林看着他这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两个月家里的事太多了,月银我都交给我娘子了。她这人你也是知道的……”
看到钱一的眼睛快滴出泪水了,薛林连忙收住话,叹了口气:“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你娘亲这病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了,能借的人都借完了,唉……”
相识一场,薛林也很同情他,但他慷慨解囊了几次,现在也是爱莫能助了。
钱一也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在麻烦薛林,而薛林也有自己的难处,若不是真的穷途末路了,他也不会开口,擦了擦眼睛,忍住泪,哽咽道:“谢谢薛大哥,银子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吧,就不让你为难了。”
薛林有心想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眼见到有人来了,怕拍钱一的肩膀,提剑走过去,把人拦下。
“你是何人?”
杜应看到他,停下脚步,一脸急色:“这位大哥,我是沈府的下人,有急事进宫面见太后娘娘,还请大哥通融。”
薛林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可有令牌?”
杜应摇头:“事出紧急,还请大哥帮忙去长春宫告诉太后娘娘一声……”
薛林公事公办:“没有令牌,也没有太后娘娘的口谕,如何让人相信你说的话?”
依沈介的身手,杜应自然相信他不会有事,但吩咐自己前来,必定有所用意,于是继续装出一脸着急的模样:“大哥,我真的没有骗您,我家公子是沈相之后,现在在翰林院做侍读,今日出城回府的路上,遇刺了。小的不知道怎么办,这才来找太后娘娘。”
薛林不为所动:“太后娘娘身子抱恙,不见外人。你家公子若真遭遇了刺客,可以去衙门求助,找太后娘娘有何用?”
薛林作为御前侍卫,当然知道沈介是谁,他本来是在承明殿保护楚钰的,但这两日谢敬和汤仕坤私自到长春宫面见云栖,引得楚钰不悦,这才派他来轮守宫门。
楚钰吩咐他的原话是:“所有想要进入长春宫叨扰母后的,无论何人,都可先斩后奏。”
“若你家公子真的遇到刺客了,为何你还安然无恙?不在身边守着,反而来这宫门口?”薛林逼问着,一脸狐疑的盯着他,眸中露出探究之意。
钱一这一会已经整理好情绪了,听到杜应的话,走过来,问他:“你真的是沈大人身边的下人?”
杜应闻音,抬头看向他。
宫里的侍卫长得三大五粗的,可眼前这人眉清目秀,皮肤细滑得不像男人。
他诧异了半响,点头:“这位大哥,能不能帮忙转达太后娘娘,说我家公子遇刺了。”
钱一看了看他,心念一动,道:“若是事成,给我二十两银子。”
杜应一愣,随后皱了皱眉头。
他之前就知道,有些侍卫会私底下搜刮银子,没想到能狮子大开口到这个地步。
二十两银子虽不少,但沈家能够开得起,犹豫了一会,道:“好。”
薛林蹙眉:“钱一,不要做荒唐事。”
钱一握了握拳头,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深深看了薛林一眼,沙哑出声:“薛大哥,今日这事你就闭一只眼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薛林大步追上,把人拉住,轻喝道:“你疯了?”
莫说这人的身份还尚未可辨,就算真是沈家下人,来得也蹊跷,皇上怪罪下来,可就是人头落地的大事。
“皇上已经吩咐下来,连朝臣都不能见太后娘娘,你区区一个宫门守卫……”
“薛大哥!”钱一双眼通红,知道薛林为自己好,放缓了语调,目光却坚定,“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长春宫,我是一定要走一趟的。”
“你糊涂啊,钱的事□□小,还可以再想办法,命才是最重要的。”
钱一扭头看了看杜应:“可我娘她等不起了。”
那些大臣怎么能和沈大人相比呢?
整个京中,谁不知道沈相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爱屋及乌,沈大人进京没多久就频频被太后娘娘召见,可见其地位。
他除了赌这一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薛林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出神间,钱一已经挣脱他的手,跑开了。
“唉,你……”薛林知道拦不住他,无奈的叹息了声,正要转头对杜应发作,就听有人道,“今日怎么是薛大人在宫门守值?”
薛林转身望过去,换上一张笑脸:“原来是金大人,这么晚了,金大人怎么还没出宫?”
金晁如实道:“方才被皇上召见了。”
说完,目光落在杜应脸上:“方才看那小侍卫急匆匆的,可是要上长春宫见太后娘娘?”
薛林愣了愣,正要回话,就听金晁继续道:“沈大人和我等不同,薛大人大可宽心,说不定那小侍卫不仅不会出事,还能获得娘娘的赏识呢。”
薛林将他这话琢磨了一下,望着钱一离开的方向,没有再追上去。
听了这话,杜应忍不住多看了金晁一眼。
金晁似知他所疑,走到他面前,问:“沈大人现在在何处,可有受伤?”
杜应默了默,回:“公子在春景街。”
“正好,我有事情要去找沈大人一趟,劳烦小兄弟为我引路。”
杜应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但从他刚才那些话中推测,此人在朝中的地位不低,且颇受少帝器重,便没有拒绝,应声带着他过去。
*
钱一跪在屋里,将那些话如实转达以后,心中惴惴不安,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云栖说话,他手脚发软,冷汗直冒,脑子比身体先做出了反应,试探着开口:“太后娘娘……”
“起来吧。”云栖刚吩咐完宫人,注意到他还跪着,让他平身。
钱一站起来,双手拢在身前,掩盖颤抖的双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他第一次见太后娘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钱一不明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抬起头,眼睛不敢与云栖平视,但也不知道视线该放在哪儿,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尖瞧。
云栖看清了他的脸,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后,问道:“你是今夜守值的侍卫?”
钱一浑身紧绷,僵硬的点了点头:“是。”
云栖莞尔:“是个聪明的,手脚也利索。”
钱一猜不透云栖这话的意思,等出了长春宫的宫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命保住了,浑身软绵绵的,差点倒下。
宫女离开后,他低头望了望手里沉甸甸的赏赐,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两行清泪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流下。
他知道,自己这一命,赌住了。
而此时的长春宫,在他走后,云栖对耿嬷嬷道:“女子学武和上阵杀敌应该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情,从今往后,若是有女子做侍卫,可着简便的女装。”
说完,她话锋一转,嗤笑了声:“哀家还没走呢,就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吩咐下去,彻查此事。哀家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你亲自去太医院找郑太医,让他到沈府走一趟。”
*
春景街道上。
杜应走后,沈介举着伞,不紧不慢的走着。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绵氅,和落雪相得益彰,孤影绝立。
走了许久,身后忽然吹来一阵风,雪花絮絮飘落,他停下来,伸手接了一片。
几道黑影悄然出现在身后,距离他越来越近。
五步、四步、三步……
沈介慢悠悠的数着他们的步子,捏准了他们的距离后,手中的伞随风飘起来,伞面和伞骨脱离,碎裂成片,宛若利箭一般直指身后虚空。
那些杀手刚现形,身子便僵在了那儿,只来得及低头看了眼胸口的伞骨,便全部倒下。
剩下那两个躲在暗处的从墙檐上跳下来,看着同伴的尸首,一脸不可置信:“你……”
不是说毫无武功吗?
他们的消息怎么会出错?
可没等他们来得及思考,身子便被一股内力击打,定在了原地。
而尸首上的那些伞骨,刹那之间化为粉末。
而沈介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一把伞。
伞帽抵在地上,他握着伞柄支撑着身子,半弯下腰,一抹猩红从嘴角边滴落,在地上蔓延,红得刺眼。
手腕处有个黑色东西在挪动,与此同时,周围有马蹄声响起,声势浩荡,沈介嘴角微微上扬,伸手点了下胸口的穴位,压制住体内乱蹿的内力。喉间再次一片腥甜,在那些禁军出现之时,从嘴里喷涌而出。
而他只是垂下眼帘,笑了。
姜家之人都惊异于他在毒术上的天赋,但他们最畏惧的,却是他的一身武功。
他从不轻易使用内力,今日这些人有幸一见,算是便宜他们了。
沈介抬起头,看着禁军离自己越来越近,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他今日下的是命注。
离开南疆之前,他的武功就被毒压住了,一旦使用内力,就会有性命之忧。
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再捡回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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