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介眼眸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是连半分诧异也没有。
如此,反倒让汤晁好奇了:“沈大人就不奇怪,为何刺杀你的人是汤家?”
沈介道:“沈介初入京,未曾与人结怨,与汤家更是无冤无仇,金大人的话自是不敢怀疑,只是想不明白这汤家派人刺杀我的原因,便也懒得去想,案子一结,自然会真相大白。”
“沈大人倒是心宽。”金晁轻笑,“曹大人举荐沈大人到翰林院当侍读之前,可曾告诉沈大人,这侍读之位原是要给汤主簿的大公子,汤照的?”
“这个曹大人倒是没说。”沈介知他有心透露几句,便道,“烦请金大人指点一二,不然下官莫名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这心里着实慌得紧。”
金晁笑了声:“沈大人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这侍读之位,沈大人拦人财路,自然就把人给得罪了。”
说着,他凑上前,附在沈介耳边,轻声道:“沈大人如今正得太后娘娘宠信,而汤家在朝局中拥护太成王,自然视沈大人为眼中钉了。”
沈介眼帘轻抬,似乎有些诧异:“依金大人所言,汤家是因为太后娘娘的缘故才对我出手的?”
“不敢不敢。”金晁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惊恐的摆摆手,“沈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说。”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沈大人学识渊博,得曹大人赏识,这侍读之位当之无愧,和太后娘娘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汤大公子嘛……这话我也就敢和沈大人私底下说,汤主簿才能欠佳,但这汤大公子却是有识之士,其母乃是沈尚书的小女儿。沈相忠于太后娘娘,这沈尚书却和汤家走得近,你说这奇不奇怪?”
沈介瞧着他的神色,见他依旧是一副笑脸,似乎这些话都是当作谈趣无意说出来的。
此人心思难猜,他没有说什么,只道:“实在惭愧,金大人说的这些,沈某都不知情。不过还是要感谢金大人的仗义之言,往后沈某会谨慎些行事的。”
“沈大人客气了,方才的话,不过是我和沈大人私下聊来逗乐子的,切莫当真。不过明日的汤府,应该会有一出好戏,沈大人可以过去瞧瞧。”
话罢,金晁又行了一礼,主动请辞:“时辰不早了,金某就不打搅沈大人了。”
沈介点头:“金大人,天色已晚,夜路不安全,我让人送你回去。”然后吩咐,“杜应,送金大人回府。”
金晁看了杜应一眼,落落大方的接受:“那就谢过沈大人了。”
杜应回到府里的时候,沈介正在看书。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曾掀一下:“送回去了?”
杜应颔首,旋即回话:“金府确实只有金大人一人居住,宅子不大,古朴淡雅。”
见暖炉里的炭火剩得不多了,他蹲下身添了几块,挪到一旁煽风:“公子,此人极其聪明,路上属下试探过几句,说话滴水不漏,心思极难琢磨。他今日故意告诉公子那些话,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
沈介翻书的动作一停:“你去查查他的底细。”
朝臣各个都是老狐狸和笑面虎,像金晁这种心思深,完全让人猜不透他想做什么的,他并非第一次遇到。
这人横竖都有所图谋,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炭火已经烧好了,杜应放回沈介脚边:“公子,现在所有眼睛都盯着您,这些朝臣还是少接触的好。今晚的案子,就让他们去查好了,公子不应掺和,明日汤家不去了罢。”
哪有人缉拿刺客归案的时候还要带上被刺杀之人的,这金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他都亲自来府中了,去看看也无妨。”沈介把书往案上一搁,“这朝中的面孔,还未识全呢。正好也借这个机会,去拜访我那堂庶姐。”
杜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到嘴的话咽回肚子里,起身将书收好。
沈介把窗扉打开,窗外的凉风吹进来,人也跟着清醒了些。院子里的灯光甚是昏暗,地上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白白的一片。
就好像是……太后那凝脂般的肌肤。
沈介眯了眯眼睛。
这世间的美人数不胜数,眉太妃也生得一副美人骨,可这些人的体态都不及太后的万分之一。
手如柔荑,腰如束素……
落雪被风灌进来,落在沈介的身上,可他毫无察觉,似乎陷入了沉思。
杜应怕他感染风寒,出声唤了句:“公子?”
沈介收回目光,问道:“对了,太后的画像查得如何了?”
杜应回道:“还在查。”
沈介的目光又投向窗外,似是随口一问:“你说女子到了三十,真的还能维持少女的容颜吗?”
“极难。”杜应不假思索,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诧异道,“公子方才…在想太后娘娘?”
不过杜应没有多想,只当这是沈介的疑问,低头认真思索,他只看过太后的画像,倾城绝色,听说如今还是一副少女皮相。
半响后,他好像想通了:“公子,您是不是怀疑太后娘娘的容颜和她身上的毒有关?属下这就再去查查。”
说完,不等沈介吩咐,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
翌日晌午,沈家马车刚在汤府门口停下,就听金晁道:“多谢沈大人赏脸,还以为沈大人抱恙在身,不来了呢。”
杜应将车帘挑开,沈介朝着金晁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让金大人久等了。”
“客气了,金某也是刚到。”金晁刚说完,便扭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传话。
沈介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后面的禁军身上。旋即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下马车走到金晁身边。
汤府守门的小厮一看到是禁军,什么都不敢问,匆匆忙忙的去回禀了。
此时的汤家书房内。
汤仕坤自打进宫后,夜夜难眠,这一会儿在屋里背着手焦灼的来回踱步:“夫人,你说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谢敬进宫求情,她赐了人家板子,我怎么就一点事也没有?”
想不明白,就格外烦躁,转了一会后,撞上了旁边的桌子。
一旁的王氏及时扶住案上的茶杯,瞪了他一眼:“杀人的是谢家,太后娘娘惩罚的自然是谢家了,难道还要反过来为难你不成?动一动你的猪脑袋,太后娘娘为何要罚谢敬,还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谢家可是云夫人的母族,太后娘娘这心里的秤偏向谁不言而喻。”
“可皇上也没罚我。”汤仕坤心烦意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依旧喋喋不休,“皇上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迁怒于我……”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太后娘娘和皇上若是罚了他还好,什么都不做,反倒让他心里不安。
尽管死的是自家儿子,但汤仕坤对汤灿素来不关心,因此并不觉得痛心和难过,入宫还是王氏劝着去的。
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的官帽。
他这懦弱愚蠢的模样,看得王氏心里冒火:“你别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碍眼得紧,跟你说的事情都记住了吗?”
汤仕坤现在满脑子都是入宫的事情,似乎没有听见王氏的问话,仍在喃喃:“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王氏气得把茶杯一掷,高声道:“汤仕坤!”
汤仕坤吓了一大跳,这一喊把魂都叫回来了,连忙把茶杯捡起来,凑到王氏跟前讨好道:“夫人,消消气,我这不是担心我们汤家嘛?我好不容易有了这顶官帽,可不能丢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王氏睨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怕什么?咱们汤家还有贵太妃和汤大将军护着呢,此事有罪的是谢家,太后娘娘若想帮着颠倒黑白,也得给太妃留几分薄面。让你去宫里闹,就是为了提醒太后娘娘。”
王氏虽是沈家庶女,可性格强势,这些年把汤仕坤拿捏得死死的,汤仕坤自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什么都听她的。
她见识多,看得长远,天天看着汤仕坤这没骨气的傻样,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说的有道理。”
汤仕坤坐下来,消停了一会后,凑过头问:“夫人,你真觉得灿儿是谢行杀的?就推了一把,也不至于要人命啊。”
这才是他这两日彻夜难寐的真正原因,自家儿子什么德性他能不知道?若此事大理寺查出来与谢行无关,他们污蔑了谢家,就算是十个贵眉太妃也保不住汤家啊。
王氏怒嗔:“难不成还是汤灿自杀污蔑谢行不成?”
“我就是随口猜猜。”汤仕坤讪笑了声,不敢说话了。
“老爷,夫人,金大人和沈大人带着禁军和大理寺的官兵在府外,说是前来捉拿刺客。”婢女从外头进来回禀,打断了他们。
“金大人和沈大人,他们来做什么?”汤仕坤不解,随后面色骤然一变,腾的站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禁军?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女摇头:“只说是来汤府缉拿刺客,旁的没说什么。”
“夫人。”汤仕坤望向王氏,“这可怎么办?咱家出大事了!”
这可是禁军啊,除了太后娘娘和皇上,还有谁能够调动?
他就说太后娘娘当时没有罚他,定是想事后算账。
王氏只是惊讶了一瞬,便缓过神来,低头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找大公子。”
“大公子,找他做什么?”汤仕坤不解其意,高声嚷嚷,“外面可是禁军啊,禁军!”
这说明,汤家犯的是大罪。
大公子能管什么用?
王氏没有理她,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快步下去了。
婢女一路穿过回廊,在画院找到了汤照。
看到汤照在安静作画,婢女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去,低声开口:“大公子,金晁金大人带着禁军在府外,说是来捉拿刺客,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
汤照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的作画。
婢女不敢打搅,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良久后,汤照放下笔,仔细瞧着手中的画,觉得不太满意,重新拿起画笔,思考了半响,在眼角下轻轻点了一颗痣,眉间渐渐舒展,这才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婢女壮着胆子抬头,看清了画像中的人,不由得心头一跳。
画中美人,正是当朝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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