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VIP] 第 131 章
仙界。
一声惊呼响起:“仙君!”
司命吐了口血, 身形摇摇欲坠,抓住前来搀扶的仙侍,哑着嗓音道:“别管我, 把虚岚印拿来。”
虚岚印乃是虚氏一族族宝,仙侍大惊,却不敢多言,迅速将岚印取来。
司命滴血在印中,下一刻,一道玄光闪过。
“虚影,你在何处。”
自从被悠悠用魔尊力量困在识海, 与世隔绝的少司命,头一次听到外界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激动,脸色便是一黑。
晦气。
他道是谁。
虽不愿搭理, 但眼下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 他必须把魔神本命火复苏的消息传出去。
“出事了!”少司命虚影,“太阴真火现世了!”
“出事了!”大司命虚渡, “钟离霓罗被抓了!”
“”虚影道,“我这关系重大,六界安危。”
“知道了,”虚渡道, “我这十万火急,无法下界,我不管你在做什么, 想办法把钟离霓罗从那魔族手中救走。”
虚影冷嗤, 他现在自身难保,还管什么钟离霓罗。
“活该, 还不是你们做的丑事,夺人命格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真是丢尽我们虚族的脸,害得我也被迁怒。”
“你懂什么,我是为了神石!”虚渡厉声。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六界,眼下却无动于衷,别忘了,神石是封印何物的东西,倘若被魔族夺走,后果如何。”
虚影浑身蓝炎闪了闪。
女娲石作为世间唯一的先天神物,数十万年前,被神帝用来封印魔界大门,大门后具体是何物,无人知晓,只知是与周迦南有关的灭世之物。
想到上古人皇的预言,虚影气焰弱了些。
他不知外界情形:“被谁抓了。”
“荒域魔君,释玄。”
“”虚影道,“抓了就抓了,钟离霓罗有神石护体,只要不是自愿,谁能把神石掏出来不成。”
若非如此,他哪会大费周章,趁霓罗在下界渡劫时,绞尽脑汁撮合慕天昭和白芙雪,剧本都给他们写好了。不管中途怎么折腾,结局两人一对,慕天昭得到神石,打败大魔头顾赦化解灭世之劫,成神重塑六界,成为天地间新一任掌权者
完美的剧本,可惜从他把路杳本杳从异界带回来的那刻,就错付了。
想到此事,虚影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偶尔想想如鲠在喉。
异界那么多人,他怎么就刚好找上路杳本尊的,他点就那么背吗!还是与虚渡天生犯冲,虚渡千辛万苦把人弄走,他不辞辛劳把人弄回来,两番折腾,还都他妈是输家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虚渡语气严肃,“那释玄,是当年的魔君释九阴之子吧。”
释九阴曾掀起的腥风血雨,虽未波及仙界,却令仙界上层惴惴不安了许久。
与万年前冲动闯入仙界的酆昱魔尊不同,释九阴看不出弱点,而且极具身为魔族的使命感,在天墓看过魔碑后,选择率一众魔兵跨越亡灵海域,踏平修仙界。
鲜有人知晓,有扇天界大门隐匿在修仙界中,释九阴却好似知情,攻打修仙界便是冲这天门而来,当时修仙界大半沦陷,天君与仙域主们甚至做好修仙界被攻破,天界大门被打开的准备。
不过天意眷顾仙族,名为路天沉的一个仙修,与释九阴一战后,平息了风波。
后来天君包括他们关注了路天沉很久,什么都没发现,唯一的发现是对方很有天缘,天君很高兴,这意味着,仙界很快会迎来一位得力仙君。
天界九重天,渡劫飞升者不管在下界多厉害,那些修为在上界都不值一提,撑死了是个下仙,不济的话,只能做个小仙侍。
天君看中的也不是修为,而是天缘,不少仙域主也道,说不定路天沉能直接飞升成中仙。起点如此高,假以时日,突破到上仙、乃至金仙、仙域主都有可能。
下界飞升与他们天生仙族不一样,想突破难上加难,若真能如此,与整个仙界都是喜事。
毕竟天生神格的慕天昭,到底仙神有别,很难为他们所用。
天君更怕养虎为患。
“他透过金簪直接伤了我的本体,”虚渡抹了抹嘴边血迹。
虚影想了想:“活该?”
与常年在下界穿梭的虚影不同,除了十几年前,为给霓罗寻命格下界过,虚渡一直在仙界养尊处优,直到前不久,霓罗用来渡上仙劫的人间体白芙雪出现问题,他才凝了一缕神识在金簪上,故而对下界之事全然不及虚影。
“我断定的灭世之主,能伤你本体不很正常,”虚影冷哼,“人家还不过二十栽,我当年就说了,你不是不以为然。”
“我还是那句话,”虚渡沉声。
“你的推演从一开始就断定神石会落入魔族之手,浩劫会降临,所以只顾着想浩劫来临后该如何,怎么创造一个救世主,从头就错了。而我是从根本上阻断浩劫的来临,只要神石无恙,就不会有所谓的浩劫”
“放屁!”虚影勃然大怒。
“你才推演错了!别为自己投奔仙族美名,还从根本上阻断我呸!你怎么不说去神殿求求那位神帝,把神石收回去,将你的霓罗仙主带回神殿护着,不就一了百了,免得你整日提心吊胆,运气好,你再求个神官当当。”
“够了,”虚渡也怒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幼稚,如此不可理喻!你怎么不去求求神帝,让他把灭世之主收了,再把你看中的神格带在身边护着,直接培养成下任神帝,免得你劳心劳苦。”
怒喝过后,两人不约而同一默。
都知道不可能。
他们那位九天之上的神帝,早就超脱六界之外,不问世事,若说有垂怜众生之心,自然是有,否则不会为了阻止周迦南,不惜一场神魔大战,自身都险些神殒,可若有说他却又无情的很,当年的人皇都能见死不救,若非如此,魔神也不会与之决裂,千万年后,以毁世报复。
天界诸多仙族后辈,都将神帝视作心软的神主,天界的守护神,认定倘若仙族有难,势必会得到庇护。
只有他们这些对过往之事知晓一二的人,才不会如此天真。
上古时期,人神魔三族,人族和神族关系最为密切,彼时的人皇苍舒桑英,还与神帝年少相识,神帝都不施以援手,任由人皇殒命,人族落寞,何况只是后起之秀的仙族,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恐怕还没魔族重要。
没人知道神帝在意什么,只知道,倘若是他不在意的,无论如何祈求,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两人同时冷静下来。
虚渡咯了口血,声音嘶哑:“我不惜动用族印找你,是想告诉你,神石有危险。”
虚影皱眉。
神石能有什么危险,世间还有能破坏先天神物的东西?
“那魔族有当年魔神的本命火。”
“我比你早知道,”虚影面无表情,“你说的危险就是这个?当年魔神太阴真火通天,都没烧毁神石,慌什么。”
虚渡低咳了声:“倘若如此,我不会来找你。”
虚影眉头一皱,正要问还有什么,远在仙界的虚渡压下嗓音,宛如在他耳边低语般,一字一顿:“虚影,我还在他内景里察觉到另一味火”
随着虚渡低语,虚影浑身蓝焰颤了颤,缓缓睁大了眼,惊声道:“怎么可能?!”
“那不是借魔神的本命火,而是他的本命火,”虚渡嗓音愈发虚弱,“他虽尚未修炼大成,不过若两火融合,先天神物也难以阻挡,何况神石当年已经受损!”
虚渡咬牙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不惜一切,哪怕是窃取天机,做出夺人命格的恶事,也要助钟离霓罗渡上仙劫,我是想修补神石那缕缺损!”
虚影神色大变,他一直认为,虚渡是对仙族趋炎附势,为了天界仙官之位才如此。
一时分不清虚渡说的是真是假,虚影神思不定,半晌冷静道:“纵使顾赦能毁神石,他没有理由,得到一个先天神物比毁了更好,何况,神石能打开魔界大门,对魔族尤为重要,他疯了才”
“魔族有几个不疯的!”虚渡打断,想起青年那瞬间爆发的戾气,闷声咳了半晌。
“他似乎很生气,为了除掉钟离霓罗,不惜催毁神石。”
虚影愕然,良久蹙了蹙眉:“先天神物若被毁,为暴殄天物,当遗臭万年,不过倘若真毁了,魔界大门的封印从此再也解不开了,未必是坏事啊。”
虚渡气极:“你当真蠢钝,神石被烧毁,没了神石压制,你以为魔界大门的封印还有多牢固?!”
虚影默了默,那要他如何。
他现在被关在悠悠神识里,除了能与悠悠说话以外,若非虚岚印,连虚渡都无法与他联系。
虚渡道:“拖延时间,保住神石,保住钟离霓罗的命。”
下界飞升要付出极大的艰幸,上界到下界更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若非渡仙劫者,其余仙人要下界几乎九死一生,但事到如今,无论多大的代价,他们都要一试。
虚影斟酌良久,使劲的摇了摇牢笼,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悠悠正逗着幽蛟,在小黑蛟幽幽怨怨的眼神中吃着糖,方醒来不久,尚有些头晕目眩,冷不丁听到一阵惨叫,吓得手中碎糖落了一地。
幽蛟狂喜。
悠悠闭了闭眸,进入识海,浑身冒着蓝焰的神灵小人,见她来了,眯眼露出近乎谄媚的笑。
悠悠:“”
关太久,得病了吗?
虚影的手探了出来,朝她晃了晃:“我来投诚。”
悠悠狐疑地眯起眼。
虚影道:“真的,投诚。”
“你的诚在哪。”悠悠左右看了看。
虚影已决定弃车保帅,当下道:“你要钟离霓罗的命很难,纵使成功,我保证,这代价你也不愿。她为渡上仙劫夺你命格,一报还一报,我教你如何夺她仙格,剃她仙骨。”
与仙而言,没有比变成手无寸铁的凡人更痛苦的事了!
不觉得虚影如此好心,悠悠单手捏了捏脸,想了半晌:“你是说,我其实能在她有神石的时候,弄死她?”
虚影一噎,这人怎么乱抓重点!
悠悠:“看你表情,是真的。”
虚影顿时急了:“可以的不是你,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你,而我敢以先灵起誓,这代价你绝对不舍得他付!”
悠悠脑海浮现出一闪而过的身影,眼神微变,许久低声道:“成交。”
从识海退出来,悠悠望了望还在卷糖吃的幽蛟,虚影似乎笃定霓罗在她手上,莫非
外界天蒙蒙亮,悠悠掀起被褥正打算下床,室内空气一凝,顾赦抱着一大捆糖葫芦回来了。
悠悠皱巴巴地眨了眨眼。
她是说挺好吃的,可是未免太多了。
悠悠将大捆糖葫芦放入储物袋,在顾赦准备给她第二捆的时候,将人按住夸张道:“够了,碾碎了吃,能甜你一辈子了。”
顾赦愣了愣,把剩下九捆收入囊中。
那他得再备点,甜师姐生生世世才行。
在顾赦一丝不苟将满城糖葫芦往储物戒装的时候,悠悠道:“是不是找到霓罗了。”
顾赦眼神变了变。
他暂时不想让悠悠看到钟离霓罗,尤其在她神魂疲累的时候,但她猜到,他只能道:“师姐要去吗。”
悠悠点头。
霓罗就关在府邸地牢里,牢内昏暗,她在昏厥中,额头浮现的金钿暗淡无关,脸色惨白,呼吸断断续续。
悠悠看到人,脑海天女石像一闪而过,脸色不比霓罗好多少。
她一靠近,霓罗便动了动,似乎体内有东西唤醒了她。
被梦魇入侵过的识海一片混乱,霓罗脑袋昏沉沉的,看清悠悠的面容,一句下意识的“下界人,”还没出口,便被扼住了下巴。
昏暗光线下,天女石像几乎与面前的娇容重合,悠悠指尖发颤,额头不自觉冒出冷汗。
孩时石像扭头,居高临下投来诡异目光的时刻,是她神魂最深处的恐惧,也是她曾经最无助的时候。
感受到神魂的战栗,悠悠近乎窒息,缩着瞳孔硬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黑夜翻过,天空完全亮起的时候,她睫毛才颤了颤,长呼口气,恐惧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顾赦守在地牢外,修长身形倚着大门,眼底一片阴霾,直到门后传来动静,才敛了黑眸里所有阴暗。
“师姐?”
从门后探出脑袋的悠悠,先朝他眉眼轻弯,道了声“我没事。”
随后她踌躇道:“我发现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悠悠探出手,掌心浮现的碎物里,有一缕晶莹剔透的细丝,外面被冰封着。
她照虚影所说的方法,施法从霓罗眉心取出了仙格,一个晕着淡雾的菱状东西,充满了仙气。
霓罗是天生仙族,不过仅是下仙,仙格比中仙、上仙颜色浅许多。
她在霓罗歇斯底里的尖叫中,碾碎了她的仙格,断了她的仙根,学着对方当年居高临下的模样,微微一笑,满意地看到霓罗眼中,与她当年相比过犹不及的恐惧。
碾死仙格很难,她用了魔尊全力才将其在手中握得粉碎。
然后这细丝便飘了出来。
她本来辣手摧花,打算什么都不给霓罗留下,可是细丝轻轻落在她掌心,凝着冰,有丝丝凉意,出奇的柔软。
透着某种她有些熟悉的温和气息。
悠悠捉摸不定,便出来问问:“藏在霓罗仙格里的,这是什么东西?”
顾赦看清悠悠掌心之物的刹那,眼神瞬变,骤然捏紧了指骨修长的手。
他几乎毫不犹豫的将细丝从悠悠手中拿走,眸光阴冷,带着挫骨扬灰的力道,捏住了冰封的细丝。
悠悠未见过顾赦如此阴沉的面色,愣了愣:“是危险的东西吗。”
顾赦薄唇抿的发白,垂眸死死盯着那缕细丝。
危险。
却不是她的危险。
这是情丝。
藏在霓罗仙格里,从路杳命格里抢来,属于慕天昭此生的情丝。
不知为何被冰封了,否则有这缕情丝存在,他早就爱上白芙雪了。
顾赦双目隐隐发红,难以遏制地想起姻缘花。
如果、如果不是霓罗等人从中作梗,夺了路杳的造化,她不会和慕天昭错过多年,在她只剩恶魂百般纠缠的那些时间,本该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没了那些年,她都待她师兄如此好,如此亲近。
“是的,你本来就没有一点机会,”心魔在顾赦耳边低语,“若非慕天昭情丝被封,没有爱欲之识,你觉得轮得到你。”
——“师姐对你说过喜欢吗,但你猜,她从小对慕天昭说过多少遍。”
——“你尽管毁了这情丝,但情丝是会再生的,如今仙格已毁,它会回到原来的位置,让一切回到正轨,待慕天昭恢复爱欲,世事无常,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从他手中抢走他的天定姻缘。你又有几分把握,能让师姐为你舍弃一切,你当真觉得,你在她心中的重要超过了所有人么”
—— “你信不信,你若做危害苍生的事,她第一个杀你证道,”心魔低声,似笑非笑。
“顾赦,三年前你就看到过的结局,却还是走上这条路,为何一意孤行,不信天命呢。”
顾赦“噗”地吐了口血,脸色煞白,
悠悠神色一变,伸去的手却被躲开了,她一时愣住,顾赦抬起眸,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她,薄唇晕着鲜红的血迹,在她伸手触碰的那刻,好似看到恐怖的东西,几乎踉跄的倒退了步。
悠悠愣住,顾赦望着她,眼底深处充斥着近乎绝望的东西。
悠悠的手僵在半空,仓皇无措:“顾赦”
顾赦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前夕,苍白长指捏紧了那缕情丝。
一缕至阳之火将情丝包裹起来。
不过清晨,苍穹却骤然像烈日当空,异常明亮。
火焰将情丝烧的一干二净,也灼伤了顾赦的手,直到悠悠红眸握住的时候,才偃旗息鼓。
察觉天地异变的女娲石,在霓罗体内闪了闪,散发出浑澈的气息。
情丝被毁的刹那,方至城外的青衣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随风拂动的青襟长带缓缓垂落,慕天昭驻足在城门,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望向城中某个方向,正疑惑时,神石的气息传来。
慕天昭面色一变,闪身消失在原地。
到了地方,慕天昭却愣住了
他很久没看到路杳哭了,其实也不久,上次在不归川,女孩提着青行灯寻人的时候,眼睛就很红,湿漉漉的好似哭过。
不过这般泪珠盈满眼眶,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掉落,还从未见过。
他看不得路杳哭。
因为孩时初入清筠宗,看到路杳的第一眼,她是眉眼弯笑的。
彼时修仙界和灵魔界大战刚结束不久,外界遍地荒瘠,他看倦了破败荒凉之景,也以为整个人间都是如此,直到他在旭日峰,看到了粉装玉琢的小女孩,穿着袄裙,立在白雪间,像一朵娇嫩的花朵。
外界的纷争战火,好似与她无关。
她被路宗主保护的很好,好到成了布满苦难令人绝望的土地上,唯一与众不同,盛开的颜色。
那般不可思议,在他眼里,犹如神迹
现在——
谁把他的神迹弄哭了。
悠悠指尖发颤,带着说不出的恐慌,擦拭着顾赦嘴边血迹,直到手腕被紧紧握住,动弹不得,才微微回过神。
一双熟悉的清澈眼眸望着她:“师妹,你哭什么。”
悠悠手指粘着猩红,脑海一片空白,她嘴唇翕动,想说话,喉间却像哽住般,艰难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慕天昭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晕倒的顾赦。
他明明早就看到了,意识却像才注意到,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慕天昭喉咙动了动,摸了摸悠悠发顶。
“没事,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察觉她心底的害怕,慕天昭浅眸颤了颤,又看了眼顾赦。
悠悠止了止泪,嗓音还在打颤:“可是、可是师兄,他刚刚”
她不知如何向慕天昭解释,顾赦掌中方才那抹从未见过的火焰,像烧的是他的命。
火焰亮起时,他浑身透着死气。
“师妹,”慕天昭沉声。
悠悠脸颊被微微掰了过去,对上浅淡的眸色。
“冷静点,他气息很稳,没有任何事,我保证。”
悠悠神色间的惶然半天才散去,随后脱力般,眼前一黑朝地面跌去。
慕天昭将人接住,看了看苍白如纸的面容,拧起眉,视线又转向地面的身影。
就因如此,他才实在不喜欢顾赦。
在小时候,还素未蒙面,只在路杳口中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就不喜欢。
倒不是因为路杳总去找对方玩,而是顾赦乃外门弟子,身处的卧龙峰与旭日峰离得很远,走路至少要半个时辰,那时路杳御剑术尚生疏的很,大多时候都是走路去的,经常回来天都黑了。
好几次,路上遇到下雨,回来浑身都湿漉漉的。
如果用御剑术,就更糟糕了,路上一个不察,回来身上便是青一块紫一块,要不撞树,要不跌下山坡,要不扑通落水。
饶是如此,她还是兴致勃勃,每天不亦乐乎的扛着剑去找那外门弟子。
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
他劝不了,也不想看路杳整天磕磕绊绊,药膏都用了好几瓶,后来借师父之口,将人留下陪他练剑。
路杳开始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会找她切磋修行,一脸惊喜,后来时间久了,变得心神不宁,时不时朝卧龙峰方向望去,不过她答应了陪他练完一套剑法再走。
那时,整个清筠宗都知道,路小少主是个小骗子,惯会哄人,嘴甜起来不要命。
可转头就吐吐舌头忘了,倘若答应过什么,别人问起,多半就会听到装傻充愣的:“有吗,没说过啊。”
气的人咬牙切齿,以至于大家都知道,路宗主一言九鼎,路小少主一言九匹马都追不上,听听就得了。
但那次,路杳却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旭日峰里,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将那套剑法修成。
足足半月。
他都没想到路杳会坚持这么久,后面都蔫了,一个人的时候,就托着腮坐在石墩上,皱巴巴着小脸,但看到他,又强装着扯起一抹笑,很高兴的样子。
其实那剑法很简单,他三天就能修成,可他忍不住拖了很久,对小师妹说了一遍又一遍:“学不会,还差一点,”
路杳以为是自己教的有问题,就继续陪他练。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撒谎,像做贼一样,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紧张忐忑之后,第二天如愿看到人出现在眼前,就像真的偷到了颗糖。
后来他到底舍不得,看她半夜皱着小眉头,神思不定。
他放路杳走了。
她果然马不停蹄地去找那外门弟子,然后就出事了。
慕天昭记得那夜天很黑,他等了很久都不见路杳回来,出门又找了许久,寻到人的时候,小女孩浑身冰凉的埋在雪里,几近气绝,怎么都叫不醒。
他背着她在夜里狂奔,只感受到背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低的好似在背着一团没有生机的雪。
长老看到路杳的模样,都吓坏了,没人知道她发生了何事,只道若是晚了一步,她最后一缕气就没了。
少宗主出事,必定要查清缘由。
长老问起路杳踪迹的时候,慕天昭头一次难以冷静的,没有证据便要给人定罪,斩钉截铁的吐出“顾赦”两字。
说完慕天昭有些后悔,近乎污蔑的枉言实在可耻,他张嘴想辩解一二,一些长老听到这名字却瞬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讳莫如深。
他开始确定,师妹变成那样子与顾赦有关。
后来,路杳昏迷了多久,他就照顾了多久,顾赦也被关在了戒律堂多久。
慕天昭不知道顾赦何时被放出来的,只知道一个深夜,师妹窗口突然多了株冰葵。
他发现时,草株上已经覆满了雪,结了冰。
他没有扔掉,也没有拿给师妹看,次日一早,负责打扫的杂役弟子走后,窗口就干净了,连片雪花都没留下。
昨夜窗外雪地里,男孩深深浅浅的脚印也早就消失不见,没能余下一点痕迹,仿佛不曾来过。
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外门弟子,但他知道,师妹喜欢。
可是后来,师妹就不喜欢了,也不再理对方,变成喜欢他了,眼里心里都是他他却不知何时开始,对师妹的记忆变得模糊,脑海中只剩下她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明明那么乖。
慕天昭唇色苍白,抚了抚悠悠冰凉的脸颊,眸光闪烁不定。
许久,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对悠悠是何情感,若是男女之情,似乎不是,在发现对方姻缘花因他盛开之后,他独自思索了很久,最后觉得,既然不是喜欢,那大概
师妹没有兄长。
他是她师兄,也算她半个兄长
慕天昭轻摸了摸悠悠发丝,正打算将人抱起,动作忽地一顿。
*
悠悠意识回拢时,神魂像被撕裂了般疼的厉害。
她忍着疼,费力睁开眼的时候,依稀察觉身旁还躺着一人。
悠悠睫梢微颤,终于掀起眼皮望去,躺在她身侧不远的顾赦,面如白纸,薄唇还残留着殷红血迹,看不出有任何生机。
忆起昏厥前的事,悠悠神色一变,想探察顾赦的脉搏。
她意识却昏昏沉沉,倦的只想睡觉,连指尖都抬不起来,悠悠心急如焚之际,忽然灵机一动,将神识附在随身揣着的东西身上。
“嘿咻——”
小泥人费力的拱了拱,从被子下钻了出来。
悠悠操纵泥人,马不停蹄地跑到顾赦脸边,伸出小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顾赦呼吸浅浅,虽然虚弱却不曾消失。
悠悠悬着的心放下,又看了看两只小手,操纵泥人,比真身省力多了,头不疼觉也不困,发现偷懒秘诀的悠悠,兴奋地抖了抖小身躯,一仰头,看向了放大的面颊。
顾赦阖着双眸。
他睫毛浓长,像小扇子似的,在烛火照耀中洒下一片阴影,面色苍白,被血沾染的唇却红的厉害。
悠悠担忧地叹口气,扯来布帛,擦起顾赦嘴唇上的血迹。
好半天,她操纵小泥人终于将血迹擦拭干净后,喘了喘气,正要坐下休息,视线忽然一顿。
顾赦薄唇还是红红的。
立在枕边的小泥人,不自觉鼓了鼓腮帮。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之后,小泥人身体微动,走到熟睡的青年脸边,踮了踮脚,在对方红润薄唇亲了下。
嘿。
要点报酬。
悠悠心满意足,抄起丝帕正要打道回府,身形忽地一顿。
不知何时,一道阴影被烛光投落在床上,泥人身的悠悠僵了僵,朝床边颀长的身影望去。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才响起一个稚气而僵硬的嗓音。
“啊、啊咧咧,”小泥人涨红脸,磕绊起来。
“师兄怎么在这呀。”
第132章 [VIP] 第 132 章
慕天昭伸手, 两指捏住捧着丝帕的小泥人,放在掌心带走。
外界天灰蒙蒙的,不见日月。
慕天昭行步很稳, 悠悠待在他手心却如坐针毡,心虚地眨着眼,没多久,被放在一块玉石上。
她本试图背对,整个泥身被慕天昭两指捏着,换了个正面相对的方向。
慕天昭递给她一颗金芒芒的丹药。
是养魂丹。
阔别许久的清香气息飘来,即便只是闻闻, 也令悠悠精神为之一振。
丹药吃多了效用会递减,故而养魂丹多在慕天昭身上, 给悠悠的很少,已避免她食用过于频繁。
“灵泥所需的神识少, 这期间, 正好养魂,困倦的时候, 闻嗅几口足以。”
悠悠两手抱着丹药,有些着迷的低头嗅嗅,整个人放松下来,问言点点头, 慕天昭嗓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欲言又止:“你刚才”
慕天昭顿了顿,眉头皱着, 没有继续说下去, 转而用食指轻点了点小泥人脑袋:“我会请示师父,不帮你瞒着。”
悠悠一噎, 忸怩起来。
她是打算回修仙界再告诉宗主爹爹的,不过早晚都一样,以她所见,路天沉一向开明,她想不出会被棒打鸳鸯的可能。
想了想,悠悠吱唔道:“师兄说的时候,替我美化一二。”
慕天昭:“?”
泥人嘟了嘟嘴,心虚道:“就是这个,我可没有乘人之危啊。”
慕天昭一愣,片刻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软绵绵的小脑袋:“知道了。”
悠悠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一事,环顾四周:“这是哪,霓罗呢。”
慕天昭动作微顿:“在君烬手中。”
昨日他正准备抱起悠悠,酆隗带人闯入顾赦的府邸,这里是古域地界,源源不断的兵将赶来,他无暇保护人的同时与之交手,何况霓罗还在地牢里,幸而君烬赶来,化解了危机。
酆隗还将一个仙人制成了仙傀,也被君烬救出。
顾赦被发现,荒域魔君现身古域的消息立马传了出去,他本打算不管顾赦的,不过看了看怀里女孩湿漉漉的睫梢,还是将人一并带走。
这里是慕天昭好不容易找的偏僻之地,很安静,没有多余的床,才将两人放在一张床上,不过现在
慕天昭回到房间,就在小泥人圆溜眼睛注视下,把躺在床上的女孩抱走了。
悠悠眼睁睁看着自己真身被带走,伸了个欲言又止的尔康手,阖门声响起,室内归于宁静,她只好一屁股坐下,抱着圆滚丹药长呼口气。
罢了。
悠悠眯眼笑笑。
还以为师兄会因顾赦魔族的身份极力制止,没想到只是向爹爹禀报。
悠悠埋下脸,贴了贴蕴着柔和金芒的养魂丹,正打算倒在被褥上,贴着她后背的长指微蜷了蜷。
以为顾赦醒了,悠悠扭头望去,却看到尚在昏睡中的人唇色惨白,乌睫翕动,额头布满冷汗,仿佛陷入了幽深的梦魇中。
“顾赦——”
此时的顾赦,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呼吸急促,神色近乎惶然地望着破碎落下的轮回镜。
三年前
他将轮回镜击碎时,看到过什么。
一道细碎的光划过他的眼睛,顾赦双目生疼,逆光望去。
是轮回镜灵。
镜灵吐着血,脖颈挂着的小镜子“碰”地也碎了。
破碎的镜片坠落,其中一个倒映着悠悠身影的镜面,缓缓泛起波澜,浮现出一朵红色莲花。
画面里,一汪清水中的红莲,身畔七彩华石,随着轻风,娇嫩的花尖在水面轻点,似乎在玩水,独自一朵也能找到乐子,浑身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当年看到这幕的少年,不自觉弯起嘴角。
可是此刻的顾赦,却如置冰窖,浑身血液倒流。
“神魔大战后,神路被断,此后整整七十六万年,世间无新神诞生,先天神石是世间最后一缕成神契机。”一个声音在顾赦身后响起,不紧不慢道,“霓罗得到神石时,里面已经没有那抹神契,否则她渡的不是仙劫,而是神劫了。”
心魔斜支着颐,似乎看热闹般,语气含笑:“你猜,那神契在谁身上,现在普天之下,是谁在渡神劫。”
顾赦脑海一片紊乱。
他怀疑过,尤其在得知悠悠能听到花声的时候,可他的师姐,的的确确是人,这铁铮铮的事实消除了他的疑惑,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
“草木无情,不识七情六欲,天生没有情丝。渡神劫,渡的便是情劫,用来生出情丝的,”心魔望着顾赦轻颤的指尖,似笑非笑,“与她没有姻缘的人,可没法让她生出情丝。”
顾赦黑眸望着镜面红影,心头好似有刀剜,疼的浑身颤抖,耳边不断传来心魔幽然发笑的嗓音。
“情劫一过,倘若没有情丝诞生,需要我告诉你,渡劫失败的后果吗。”
顾赦呼吸一窒。
“明白了吗,”心魔一字一顿,话语犹如雷霆万钧。
“——顾赦,你只是她渡情劫路上的绊脚石,一块阻碍她,会致她于死地的绊脚石!”
顾赦如砸重击地倒退数步。
他面颊苍白,神色浮现出小孩似的茫然无措。
不
他不是
“你尽管纠缠,因为你本就是天道为她在情劫中设的险境,过不了你这关,她也到尽头了,”心魔出现在顾赦眼前,望着人,敛眸幽声。
“三年前你洞察到,选择放手,现在呢,你还舍得吗,不知对你来说,是求而不得苦,还是得到又失去难。”
顾赦薄唇颤抖,曾经稳固的心境支离破碎,识海里一片灰暗。
心魔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掌,望着掌心一颗萌发出黑暗的魔种,弯起嘴角。
很好。
好极了。
“顾赦”担忧的嗓音不住响起。
躺在床上的顾赦睁开眼,好似没听到,神色怔然,许久才坐起身,他长睫低颤,双目发红,直到视线中冒出个泥人,才微微回神。
小泥人站到他眼皮底下,用力挥着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师弟,师弟,看看我。”
悠悠嗓音急迫,直到顾赦凝起涣散的眸光,黑眸朝她望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但看清青年神色的那刻,她心头一颤。
顾赦面如白纸,紧抿的嘴角微微颤栗,望向她的时候,眼眸红的厉害,似乎都快落泪了。
悠悠何时见过顾赦这幅模样,当下神魂一震,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下,止不住的疼,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涌上心头,她有些怔愣,半晌才回过神凑近,小泥手轻抓了抓顾赦冰凉的长指。
“你怎么了师弟,”
为什么这么难过。
灵泥细腻柔软,捏成的泥人更是如此,顾赦只觉指尖被软软的东西贴着,像是贴在他心口一般。
心魔的话回荡在耳边,顾赦黑眸对上担忧的圆眼,眸光微颤。
她不识七情六欲,连男女之情是哪种喜欢都分不清,只是舍不得看他难过,才接受他的。
他早就发现了,不过他不在意。
是喜欢也好,因为心软也好,只要她点头,他就可以将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他从未想过,原来他一直渴求的,是对她来说最危险的东西
顾赦浑身发冷,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寒意,阴暗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几乎将他吞没。
他不知该愤恨谁,只能躲开悠悠的视线,竭力控制着情绪。
藏匿在苍生棋的身影,望着不断生长的魔种,心情颇好。
不过还不够。
“一意孤行也没关系,古往今来,渡神劫失败神魂俱灭者,不差她一个,”他对顾赦道,“毕竟我们魔族自诞生以来,万万年中,唯一学不会的就是放手二字。”
顾赦双目赤红,像一下找到发泄口,神识透过识海,死死盯着对方。
他想问这个殒了数十万年的魔神,还想装成他心魔多久,可他喉间泣血,半句话也说不出。
“怒了?”心魔察觉他的心境,拂了拂透着古韵的宽袖,语气平静。
“我说的是事实。”
话落,他眯了下眼,嗓音拐了个弯,低缓中带着蛊惑的意味:“不过,我可以教你第三条路——重塑天道。”
“只要取代天道,成为这世界的主宰,到时候世间的一切都能按自己的意志进行,别说修改小小姻缘,就是灭绝万物,崩碎天地也在一念之间。”
自阅过魔碑后,猜到心魔真正身份的顾赦,一直揣摩着对方找上他的目的。
他曾经嗤之以鼻,想着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动摇,但此刻,他却无可抑制的心动了。
“师弟、师弟”
苍白冰凉的手指被轻晃了晃,顾赦回过神,嗓音恢复如常,只是听起来微哑。
“我没事。”
悠悠扁嘴,正想说话,顾赦将她放在掌心,往高处托了些,低声道:“对不起师姐,让你担心了。”
他晕过去前,依稀看到女孩骤缩的瞳孔,在他本命火失控溢出的时候,忍着灼火,按住了他的手。
闻言,悠悠嘴扁的更厉害了,皱起小泥脸。
若非现在是泥身,她都要狠狠轻轻敲顾赦脑袋。
竟然敢说没事,还有道歉做什么,吐血晕过去的是他,怎么醒来只顾着惦记她。
泥人脸腮鼓了鼓,一脸严肃:“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顾赦眼神微暗,望着近在咫尺的小泥人,好半晌点了点头,眉眼轻笑:“有。”
他似乎随口一说,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想师姐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师姐那样。”
“我当然——”悠悠顿了顿,羞赧似的挠挠后脑勺。
几天前,她还把顾赦当师弟,这么快变成男朋友,着实有些刺激,大概是因为还没转变过来,每到这种时候,她对上师弟就羞的厉害,吱唔着说不出喜欢两字。
不过她一定是喜欢的。
不然怎么总想亲近他,方才还一个没把持住,偷偷亲人了。
没等到回应的顾赦,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难过。
他望着吱唔说不出话来的小泥人,心口好似被割开了条口子,不住淌血,他幼时孤苦,少时坎坷,却从未怨过天道不公。
可他今日,恨极了天道。
慕天昭曾经听厌的喜欢,他这里,却怎么都求不到。
更可恨的是,不是他的师姐不愿意给,是她没有,而能让她有的人,也不是他。
吱唔半晌,好似毕生羞涩都堆积在嘴边的悠悠,思来想去,觉得说得多不如做得多,勾勾泥手:“师弟,你低低头。”
顾赦不解,却垂眸照做了。
几乎在他伸展修长颈线的同时,悠悠动了动。
顾赦低头,下一瞬,整个人微微凝住。
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他唇边。
是踩在他掌心的小泥人,努力踮了踮脚,在他苍白薄唇亲了下。
软软的。
充满甜腻亲昵的味道。
“嘿~”,一声轻笑,小泥人像偷了腥的猫似的笑起来,抬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顾赦怔住。
他感觉到了
女孩在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努力表达对他的喜欢。
顾赦陡地红了眼。
第133章 [VIP] 第 133 章
青年掌心格外温暖, 踩着舒服极了,悠悠亲完退了两步,想起顾赦昏厥之前的事, 心有余悸。
那掌心阳炎冒出时,青年周身环绕着死气,她一只小泥手赶忙在顾赦掌心点了点:“这个火,不要轻易用了。”
顾赦纤长睫毛微动,看着埋着头的泥人,几不可闻地嘀咕道:“你伤到自己了。”
顾赦这才发现泥人轻轻点的地方,有块米粒大小的灼烧痕迹, 他愣了愣,抿唇轻笑:“好。”他尚无法掌控本命火, 才会伤到己身,以后断不会如此。
悠悠想了想:“你还吐血了。”
顾赦解释:“走火入魔, 急火攻心。”
悠悠默了默, 抬眸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脸庞:“师弟,你心魔到底是什么。”
总有源头, 才会诞生心魔。
顾赦眼神晦暗不明,避开她的视线:“不是心魔,是另个魔惯会挑拨离间罢了。”
他低声道:“师姐放心,只要我不信, 他也奈何不了什么。”
顾赦压下紊乱的心绪,魔神找上他的目的他终于知晓了,他不会如对方所愿, 顾赦拇指划过被悠悠触碰的薄唇, 乌黑的睫梢轻垂了垂。
他能感觉到,师姐是喜欢他的, 既如此,他哪条路都不选。
他不信天命,他会让师姐因他诞生出情丝,渡劫化神,届时一切都迎刃而解会的。
在此之前,他要不惜一切,拖延神劫期限。
顾赦有了抉择,轻轻握住悠悠的泥身,环顾四下:“师姐真身在何处,为何是这形态。”
“在师兄那,至于为何这样嘛,”悠悠语气轻松含笑。
“因为这样好玩些。”
她不想让顾赦知道她是神魂薄脆,魂力虚弱,致使神识困乏难以支撑操控真身,只有附在泥人这样的小灵物上才能保持清醒。
但她面对的人,一点也不好骗。
顾赦稍一思忖,心便沉到谷底,他不敢想,等悠悠魂力被消耗殆尽,还没渡劫成功的后果。他眼神暗了暗,没有揭穿,将笑容自带憨态的小泥人拢到怀里,下了榻。
猜到顾赦要去寻师兄,悠悠从怀里钻了出来,三两下跳到顾赦兜帽里。
她趴在宽松的帽子里,视野被遮了大半,本欲闭眼休息会,青年如墨泼下的发丝被风吹动,擦得泥人脸腮痒痒的。
悠悠绽开一只小泥手,抓了抓,嗅到点松雪草木的味道。
她闻着颇为舒适,抓着抓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此地是城外一座偏僻宅子,花城作为古域大城,清筠宗在城内布有眼线,这宅子便是危急时候,接头碰面的地方。
昨日顾赦府邸被酆隗寻到后,慕天昭便带两人到了此地,没有离开,对城内的情形都是靠眼线得知。
有鬼王坐镇,他倒不担心神石安危。
鬼界之人行踪诡秘,一旦躲起来,他难以寻到,故而才用鬼令找来君烬,将他烦人的弟弟君夜尘带走,鬼界之人来修真界,本就乱了界规。
但君烬的到来,效果比他想象中好,他似乎也不愿神石落入魔族手中,不仅将白芙雪从顾赦府邸地牢救了出来,还制住了欲抢夺的酆隗,把被制成傀儡的仙人温南也一并救出。
将悠悠真身带到另个房间安顿好后,慕天昭往盘膝坐着的悠悠身上披了件大氅,凝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掌,眸光变得颇为暗淡。
他还是太弱了,君烬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他这么久都没做到的事。
年轻的清筠宗主叹口气,窗外几片竹叶飘过,无人窥见的寂静中,青年清隽的面容,浮现出少见的脆弱低落。
不过没多久,慕天昭便抬起眸,俊白如玉的面颊流露出柔和之色,摸了摸悠悠发顶。
他的小师妹,倒是一直很相信他。
可惜
可惜什么,慕天昭也说不上来,他摸出一道能联系路天沉的灵符,迟疑不定。
路杳从小随心而为,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会喜欢顾赦,他其实早有预感,不过他并不看好,路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事不顾后果,没想过以她和顾赦的身份,倘若传出风声,在修仙界和灵魔界会掀起多大波澜。
她爹爹不是旁人,是路天沉,一己之力拦下如日中天的九阴魔君,结束两界大战,修仙界人人敬仰的清筠宗主。
与万千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仙修而言,路天沉就是活着的信仰,若得知她和魔君释九阴之子在一起了,以后悠悠莫说回修仙界,满身污名,遗臭万年是逃不了了。
顾赦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九域魔修没有一个恨不得拿路天沉祭天,尤其是释九阴一手壮大的荒域,若是得知顾赦与悠悠的牵连,底下上至魔臣,下至平民百姓,血海深仇不可能受得了。身为他们眼中钉肉中刺的悠悠,恐怕时刻处在暗杀中,灵魔界也没有她立足之地。
慕天昭握紧灵符,望着面前精致白皙的脸颊,眸光微沉。
她或许不在意,可是,被人百般唾弃的滋味,她已经从小尝到大了
慕天昭难得心烦意乱,半晌,还是把难题抛给路天沉,他催动灵符,开口唤了声“师父”,就如实交代了。
灵符悬在半天,里面飘出一个闲散的声音。
“我要渡飞升劫了,”路天沉道,“压不住多久了。”
慕天昭神色一变,渡劫飞升面前,什么事都是小事,他正要说话,听到路天沉接着道:“万事随她。不过记得提醒她,你与她还有一纸婚书,她曾经千辛万苦求来的,倘若不要,记得撕毁,莫要耽误。”
慕天昭默了瞬,符光微闪,里面路天沉嗓音低了些:“天昭,此事由你亲自与她说。”
话落灵符飘下,散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半空。
慕天昭眼帘垂了垂,他记得那纸婚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证的不是天地,是一棵高大的松树。
当时路杳一脸欢喜地拉着他,来到那棵从小就能实现愿望的松下,眉眼弯笑:“我要和师兄在一起一辈子!”
她在许愿。
可是不知有意无意,她没有插小松柏。
他记得,这是她的神秘仪式
门外传来动静,慕天昭眸光微变,转头看向抬指落在门扉,扣下一声低响的顾赦。
他道:“师姐的真身,还我。”
悠悠窝在兜帽里,睡得真香,忽然察觉周围气压变低,隐隐有凉飕飕的风袭来,她揉眼吱唔了声,滚圆的泥身在帽里翻了翻。
慕天昭面无表情望着门口身影,对方略一知会后,不请自来地进了房间。
他是不愿顾赦将悠悠带走的,但对方给他的理由,他没法拒绝。
灵魔界九域各有一宝鼎,荒泽的是魂鼎,他有所耳闻,悠悠魂力弱的吓人,养魂丹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她若能在魂鼎之力修养,再好不过,但他记得
在顾赦抱着人踏出房门的那刻,慕天昭提醒道:“你们各域魔族不是有祖训,不到灭域之时,不可动用域鼎,否则会招来毁灭的祸端。”
顾赦脚步顿了顿,随即黑色的额发轻晃,一言不发地走了。
会不会招来祸端他不知晓,但再不动魂鼎,眼看着悠悠魂力不断消减,他就快灭了。
悠悠昏沉沉睡了很久,中途神魂被迫动了动,似乎换了个栖息之地,她仍是没醒,只依稀感觉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
顾赦垂眸,发现抱在怀里的女孩脑袋微侧,无意识在他颈处蹭了蹭,他嘴角不自觉弯起,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顾赦将悠悠面容遮了遮,他在古域花城的消息已经传出,不便久留,离开之前还要见一人。
九域最久负盛名的画骨师。
暗影将人带来,刀斧加身,画骨师倒也不怕,纤细的食指挑着下颚打量只在画中见过的青年。
暗影厉声:“放肆!你知道你在看谁么!”直视君颜乃大不敬。
“我不知道,”画骨师直白道,仍是上下打量,随后笑着眯了眯眼,“不过小生看阁下骨相,总有一天,世间应该没人不知道。”
暗影见画骨师仍无礼的肆无忌惮,一脸寒意,正打算给对方点苦头,顾赦出声:“听闻你很会塑人。”
“凡吾之手,真假难辨,”想起城内与画像六七像的人,画骨师掩嘴笑道,“除非刻意为之。”
“很好,”顾赦狭长眼眸微眯起来,“替我做一个。”
被酆隗警告过故而蹑手蹑脚,只敢弄个几分像的画骨师,闻言兴奋的摩拳擦掌,不过身为被请求者,是要报酬的。
“上次三殿下,给了奴家花城城主之位,阁下”
顾赦:“你的手,够不够。”
是手不是命。
画骨师望着笑意不达眼底的人,意识到对方没在说笑,脸色一变退了步。
顾赦掀起眼帘,语气淡漠:“你做的那些脸,让我很不高兴,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是在给你赎罪的机会。”
画骨师脸色难看,畏惧地将宝贝双手缩了缩,意识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是不甘,却也只能认了,画骨师正要咬牙应下,耳边又传来青年散漫的嗓音。
“跟我提条件可以,下次吧,”顾赦似笑非笑,“我能给你最想要的,你想想,能回报我什么。”
画骨师神色一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看到顾赦离开的身影,待室内寂静良久,画骨师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定住了般。
荒域魔君被困花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各地,另八域蠢蠢欲动,如今荒泽血魔使白辛消失踪迹,倘若魔君再出事,偌大的荒泽必分崩离析,千载难逢的机会,诸域不假思索,派了大量人马赶至花城行刺杀之事。
幽蛟方从亡灵海域钻出,尾巴卷着块小圆石,冷不丁听到顾赦被围堵在花城的消息,吓得蛟容失色。
这才离开多久就出事了!
好在他很快凭灵契感应到顾赦方位实在荒域,幽蛟松口气,这才摇着尾巴慢悠悠回荒泽,路上途径花城的时候,远远一望,尾巴卷着的圆石顿时险些惊掉了。
只见前两日灯火阑珊的花城,此刻被密密麻麻犹如藤蔓般的鬼气覆盖,不见天日。
花城中心,一个鬼气凝成的黑暗高塔拔地而起,足足十八层,遮天蔽日,随着地面鬼藤的增强变得愈发高大,仿佛再过不久,便能捅破苍穹。
不知城内发生了何事,幽蛟靠近再观察一二,但稍稍凑近城内上空,便察觉到那些鬼藤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是个屁的鬼藤,那是业障枷锁!
只要身负业障者靠近,就会被枷锁束缚吞入其中,幽蛟一边逃一边倒吸凉气。
难怪那塔越堆越高,这里是魔域,没几人没有身负业障,叠加起来,放出业障枷锁的人,将得到无穷无尽磅礴的力量。
普天之下,只有鬼王君烬会此招。
幽蛟一口气奔到几乎看不见花城的地方才停下来,他扭头望向仍旧高耸的业障塔,一脸惊瑟。
君烬如此大张旗鼓不计后果,生生建了座鬼狱,不知什么值得他如此做。
“阿楸~”
业障塔底层。
森森鬼气间,裹着厚毯御寒还打了个喷嚏的苍舒孑,一脸生无可恋,在他前方,坐着个好整以暇的持扇男子,神态邪气,嘴角似笑非笑。
“还是不肯吗。”身为鬼界四大鬼王之首的君烬问。
苍舒孑长呼口气,纠正道:“是不会!不会!要不你教我怎么做。”
君烬摩挲着茶盏,瞥了眼榻上伤痕累累的钟离霓罗:“我又不是人皇,哪里知道如何取出神石。”
人皇两字,苍舒孑起初装傻弄愣,死也不承认,无奈君烬曾是天界之人,和下界来的仙人一样,能察觉玄黄之气,且比那些仙人更敏锐,牧芥小和尚给他戴的掩藏气息的佛珠都瞒不过对方。
被抓住的时候,苍舒孑离大哭只差一步。
君烬原本打算将霓罗救出送回天界,苍舒孑的存在让他直接改变了想法,这座鬼狱,便是他为苍舒孑建的。
苍舒孑已经被困三日,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分布在其他狱层。
君烬将所有来花城的人都视为阻碍他的人,无差别关在鬼狱中,俨然丧心病狂了。不过他对苍舒孑很有耐心,没有严刑逼供,苍舒孑脆弱的肉.体凡胎,也经不起任何严刑拷打,故而这几日,除了失去自由外,苍舒孑都被好吃好喝的待着。
“你身负玄黄之气,为人皇,”君烬不紧不慢道,“普天之下,除霓罗外,只有你能将神石完好无损的从她体内取出,你骗不了我。”
苍舒孑咬牙切齿,君烬身份非同一般,原是神殿的人,知晓秘幸极多,连他能无视霓罗意愿取出女娲石都知晓。
但他此刻只能装死。
倒不是不能或不会,而是交给君烬,对方一定会带女娲石回神殿赎罪,当年他便是因看守女娲石不力,让钟离霓罗盗走酿成大祸,自认有罪才甘愿降下鬼界,受万世业障之苦,若有能将女娲石从霓罗那夺回的机会,他灰飞烟灭也不会放过。
“我也想帮你,可我真不知道啊!”在君烬耐心耗尽前,苍舒孑装傻充愣到底,摊开手抓了下。
“要不你告诉我怎么把化成七窍玲珑心的女娲石弄出来,直接对霓罗来一招黑虎掏心?!要是错了,我被女娲石反噬之力弄死,你于心何忍,你都说了我是世间仅有的人皇,一命呜呼,这罪责谁能承担。”
苍舒孑就差没有声泪俱下,表示自己的无辜,君烬一时也摸不清他是真不知还是装的。
除了两千年前一闪而过便被设计扼杀的凡国人皇雏形,上个人皇,还是上古时期最后一任人皇桑英,断代千百万年,他也不知苍舒孑继承了多少,也许对方真是一片白纸。
“无妨,既然不知,你便在此好生休息,”君烬起身道,“我去天界查神籍,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苍舒孑连连点头,朝霓罗靠近了些:“放心,在你离开期间,我一定努力研究怎么掏出女娲石。”
君烬瞥了眼他,勾唇笑了:“你不会以为我真身去吧,元神抵达即可,我真身还是在这,看着你。”
“”
苍舒转身找了个榻躺下,认命地闭上眼,脑海中立马响起低沉阴冷的声音。
【神石绝不能落回帝休手中】
苍舒孑无言。
那你丫的,倒是想想办法啊!
叹口气,苍舒孑从颈间摸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血滴子,眼底泪花闪烁。
呜——哇!
他想悠悠老乡了。
对于花城情形,悠悠一无所知。
她真身在魂鼎边打坐,被鼎环环绕,整个人沐浴在格外柔和的光泽中。
打坐了三日,悠悠短暂地脱离了魂鼎,神清气爽,比之前操纵小泥人还舒服,她负着手在荒泽魔宫闲逛,无意间看到个似曾相识的小孩。
悠悠赶忙招手喊了声:“小玄!”
是她在不归川遇到的神秘小孩,才八九岁,就是他将顾赦安好的消息告诉了她,眉眼与顾赦小时候有些像,只不过眼眸是琥珀色,后来不告而别了。
释元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一脸惊喜的悠悠。
意识到对方在叫他后,释元琥珀眸色中疑惑一闪而过,随后了然似地朝人颔首微微一笑,消失在走廊尽头。
发现那是顾赦书房的方向,悠悠眨了眨眼。
“?”
书房内,顾赦翻着暗影刚带回来的奏报,君烬突然变卦在所有人预料之外,就是用鬼令招他前来的慕天昭都未意料到,眼下,慕天昭也被业障枷锁所困,囚禁在鬼狱中。
花城乃古域重地,如此被君烬控制,古域不可能善罢甘休,各域派去刺杀‘他’的人没了消息,尽数被业障枷锁吞噬,也不会咬牙咽下,要不了几日,花城会更热闹。
顾赦指尖在奏报上扣了扣。
非他离开的早,此刻也会业障枷锁所困,怕吸收业障的鬼狱塔高度都要翻一翻,情况会更糟。
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君烬为何如此。
纵使君烬对钟离霓罗恨之入骨,顾念神石,也会不余遗力救下,把人安然送回天界,突然转变态度,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多半与神石有关。
顾赦眼神微变,正此时,释元在门外求见。
“我来的时候,被看到了,”释元望向紫檀木案前的青年身影。
他爹是前魔君释净,按血缘,顾赦是他的九叔,不过两人年岁相差不多,十岁。
“她叫我小玄,是九叔叔借我之身时给她的称呼?”
意识到悠悠醒了,顾赦掀起眼帘,将奏报随手扔到一旁,径自起了身:“她若如此唤,你便应下。”
想起悠悠当时翻出小纸条,轻声说这三年很想他的羞赧神情,顾赦身形顿了顿,嘴角微弯地嘱咐:“别让她发现,”
释元颔首,顾赦挑了些琐碎事让他记住,以免露馅。
释元眼看他交代完准备离开,忙道:“找到碧水山庄徐庄主了,九叔叔打算如何处置。”
顾赦长眸一敛,脸色冷了几分。
释元虽年幼,却极为聪慧,顾赦不在荒泽的几日,将域内诸多事交给了他处理练手。徐独道在白辛教唆下用上古魔符打伤顾赦后,趁混乱逃了,释元一直派人寻其踪迹,方落网。
以谋害魔君的罪名,当诛九族,莫说徐独道本人,碧水山庄乃至任何与他有牵连的,都逃不了一死。
但山庄内有顾赦生母庆柔,又有胞弟徐念玄,顾赦没开口,没确定他的态度前,莫说动这两人,释元对派去抓徐独道的魔兵都叮嘱了要小心,一定要抓活的,不然徐独道早被抓了。
他试探性问道:“九叔叔打算如何处置。”
“送他上路,”顾赦嗓音冰冷,顿了顿抿唇道,“剩下的暂且不动。”
释元眸光微闪,徐独道这些年也有不少心腹,扎根碧水山庄中,谁都不动表面是风平浪静了,但会埋下祸患。
他不信九叔叔会放过那些人,多半是还没想好要动哪些人,动到什么程度,毕竟都是庆柔朝夕相处十余年的身边人,恐怕会受不了,何况,还有个徐念玄。
释元道了声是,看了看顾赦微沉的眸色,又扬起稚气的嗓音道:“还有件事。”
他笑着露出两只虎牙,告诉顾赦他的发现:“九叔叔方才说路少主当时不肯叫‘阿玄’,坚持叫小玄,是不是因为九叔叔释玄的名讳,想把这两字留给你。”
顾赦一愣,露出的神态近乎错愕。
就在这时,明敞的窗台上探出个泥人脑袋,头顶一片绿叶,转着黑溜溜的眼睛,鬼鬼祟祟的。
悠悠虽鬼鬼祟祟,却没打算掩饰身形,不知顾赦和小玄有何关系,她光明正大地派去小泥人想要听到一二,谁知刚跃上窗台,两人就散场了,她只听到个“留给你。”
什么留给他。
小泥人歪了歪头,下一秒,视线便被捂住。
*
“师姐答应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一心两用,神识分离附在两物上,”
被顾赦握在手中逮了个正着的小泥人,和坐在闲亭饮茶的悠悠真身,同时心虚地眨眨眼。
“嗡”
一人一泥发出蚊叮声响,企图蒙混过关。
“师姐——”
被鼎环沐浴几日,感觉自己又行了的悠悠,闻声腮帮鼓了鼓,神识退出小泥身,嘀咕道:“知道了,这次是迫不得已,不会有下次。”
她接过小泥人,转移话题道:“你和那小孩什么关系。”
顾赦:“他就是释净遗落在外的子嗣。”
悠悠恍然大悟,随后略微反应过来,恐怕顾赦早就掌握了对方行踪,在白辛夺舍之事上并非被动,那
陡然想起给释元讲的小纸条,悠悠瞪大双目:“他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顾赦眉眼含笑。
悠悠松口气,偷瞄了瞄顾赦勾起的嘴角,心里又有些发虚,正此时,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呼哈呼哈——”
被业障枷锁吓到的幽蛟,尾巴卷着小圆石,一路狂奔回魔宫,看到顾赦和悠悠的那刻,宛如闪电般游了过去。
“太可怕了呼,”幽蛟大喘了口气,“主上你知不知道花城”
话没说完,幽蛟看到顾赦冷厉的视线,凭灵契感应,他心头一颤,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花城发生了什么事吗,”悠悠下意识看向腰间悬挂的古玉。
没有一点动静,师兄那边应该很顺利才对。
意识到顾赦让他闭嘴,面对悠悠的疑惑,幽蛟尾巴在半空紧张甩了甩,吞吞吐吐憋不出个字来,直到顾赦视线落在他带回来的圆石,长眸敛了敛:“这是什么。”
幽蛟精神一震,和悠悠的注意力同时被转移了。
他得意洋洋地把尾巴甩到两人面前,献宝似的摇着石头,这就是他给主上和小恶主精心准备的贺礼。
为了这东西,他甚至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在亡灵海域三进三出,才把这石头从幽冥鬼蛟族的秘宝地捞了出来。
幽蛟把不起眼的小圆石放在玉桌上,咧嘴一笑:“这是三生石,虽然只有一小块,但货真价实。”
幽蛟说着,不知从哪变出根红线,演示道:“把石头绑在中间,红线两端系上你们手腕,只要不断,就代表是被上天祝福的情缘,可灵了。”
在幽蛟心里,他主上和小恶主的红线不可能断,故而这是他给他们的祝福,所以当他兴高采烈地给两人绑上却被拒绝的时候,整只蛟是懵的。
幽蛟看向好似被踩了尾巴炸毛的悠悠,难以置信地卷着红线,又靠近了些:“你怕什么??”
悠悠被吓得一闪身躲到了顾赦背后,两手抓着他,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绑不绑。”
顾赦腰身一紧,望向攥着他衣物的白皙手指,乌黑的睫毛低垂了垂。
三生石
比姻缘花更代表天命之物,他无法容忍红线在眼皮底下断掉,所以不会和师姐绑试,但师姐竟表现的比他还抗拒。
为何。
“师姐不愿,”顾赦微微侧头。
悠悠看幽蛟的眼神,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闻言干巴巴笑了声。
想起在《小寡妇上坟》拉唱中失去梦想的姻缘花,悠悠踌躇半晌,一脸忧伤地看向顾赦。
噢!
她该怎么告诉她亲爱的师弟,其实,可能,也许她和幽蛟才是天生一对!
第134章 [VIP] 第 134 章
悠悠对姻缘花的忧伤, 没能传达给顾赦,而是传给了小黑蛟。
被拒绝的幽蛟受伤到极致,他记忆残缺, 对这块石头倒留有些许记忆。
三生石乃上天之物,自古完好无损,会有碎石落入鬼蛟一族,还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年幼之时无意得到,觉得是个宝贝卷回了族内。后鬼蛟一族被封印在亡灵海域深处,只有他逃了出来, 那里冰渊万里,不可能踏入。
他废了好大力气, 钻了许久的冰窟,才把三生石给两人带了出来。
竟然惨遭嫌弃。
幽蛟悲愤至极, 一连半个时辰, 独自卷着尾巴在树下一声不吭。
悠悠只有半天的闲暇,又要回鼎边打坐养魂, 趁阳光明媚,在水榭边晒了会太阳,晒的有些无聊,顾赦又不在, 便抓幽蛟和她一起下棋。
悠悠唤了声,对方却不理。
她便折了小树梢,在蛟龙黝黑的头顶挠了挠。
幽蛟被挠的有些舒服, 下意识伸伸脖颈, 想起在生气又扭头哼了声。
悠悠被逗笑了,左右看了眼:“你的宝贝石头呢。”
幽蛟下意识道:“被主上拿走了。”
想起自己的姻缘花, 悠悠心里泛起嘀咕,不自觉道:“要那破石头做什么。”
幽蛟心头一梗:“那不是破石头,是受命于天,喜结世间情缘的三生石!可宝贝了!”
“好好,”悠悠不与他争辩,转头摸出一盘棋,“过来,陪我下棋。”
幽蛟一边靠近一边道:“主上就很有眼光,知道三生石的珍贵,还夸我了。”
悠悠惊讶:“是吗,什么时候夸的。”
幽蛟:“在心里夸的。”
“噢,”悠悠学到了,“其实我也在心里夸你了。”
幽蛟一愣,片刻哼哼唧唧卷起棋子,陪悠悠下起五子棋。
他跟在悠悠身边那三年,经常被拉着下五子棋,小恶主的名头便是下棋得来了。
因为他屡战屡败,每次都被悠悠抢先五子连珠,惨遭嘲笑,他不下还不可以,蛮横的小恶主,就这样以践踏他的智商为乐,实在可恶!
不过幽蛟这次信心满满,只是没多久,他便在悠悠挑眉得意的笑容中,对着棋盘眼泪汪汪。
呜。
只差一颗棋,他就赢了。
悠悠棋艺也不精,只是幽蛟在棋局上实在简单的可怕,连几岁小朋友都比不过,柿子挑软的捏,所以那三年间,她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找爹爹、师兄和坎坎,只找幽蛟,把快乐留给自己,悲伤留给小黑蛟。
“来,再来一局!”
另边,顾赦打量着到手不久的圆石。
三生石抚之如玉润泽,内蕴天纹,为传说之物,他没想到幽蛟竟有碎块,与他而言确有大用。
顾赦亲身去了趟器库,从内挑了个上好的匕首,与库内其他法器不同,这匕首一瞧是仙家法宝,边嵌蓝玉内雕龙纹,散着温润柔和的光泽,却不失冷锐锋利。
魔器大多戾气深重,不适合雕石刻镯,顾赦寻到称手的匕首,回了书房,埋头雕起世间仅有一块的三生石。
夜幕渐临,天已经完全黑了。
悠悠一下午没瞧见顾赦的身影,想到又要回鼎边养魂,一养至少三四天,她溜溜达达走到顾赦书房外,本想进去,略一思忖,绕到窗边偷摸摸瞅了眼。
灯影一片,青年身影伏在案前,伴着盏灯火捣鼓什么,悠悠视线被书案高高堆积的奏章遮住,只听到一下一下宛如刻石的声音。
那石头似乎还很硬,她瞧见顾赦周身都浮起了玄气,每声沉沉的划响,他长长的睫毛都要颤一下,显然铆足了力气。
甚少见到顾赦这般专心致志的模样,连有人偷看都没发现,悠悠眨眨眼没有打扰,在窗外待了会,将来时折的一束海棠花放在窗台上,轻手轻脚地走了。
魂鼎存放之地,除历代魔君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有着宛如与世隔绝的宁静。
悠悠在一片沉寂中打坐,一闭眼,神魂来到另个空间。
悠悠一愣,上次她合眼便是一片漆黑,这次视线中却出现了广阔天地。
眼前山川相连万里绵绵不绝,龙飞凤舞,一面云顶金宫,一面赤月墨殿,中间一片祥和之景。
荒鼎幻化之景,宛若世外桃源。
悠悠看得入神,全然没留意时间的流逝。
“域鼎事关重大,为一域根本!魔君一意孤行擅自开启,此举”
“如何。”顾赦反问,面色看不出喜怒。
以大祭司为首的乌霄殿老臣们齐齐一默,不再开口,但他们垂头站在阶下,摆出一副死谏的模样。
灵魔界不似修仙界,拥有诸多古老的仙器法宝,还有神器出世坐镇。九域各存一个的宝鼎,是魔族唯一从上古流传至今,且最为强大的法器,传闻能与神器抗衡,为立域之基,与他们脚下的魔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九域各鼎用途不同,荒域宝鼎又曰魂鼎。
个人魂力有限,消减后没有任何方法恢复,只有如白幸般夺他人魂源填补己身,荒鼎亦有此作用,能为之填补,不过略有不同。
从荒鼎得到魂力,实为借,有还的一天。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借一还,定有东西要作为利息,大祭司等人反对,便是为此。
前车之鉴,天域一任魔君曾动用过域鼎,造成天域动荡百年,期间域内广阔的魔土坍陷大半,水患祸端不断,民不聊生,直接从数一数二的大域,变成末数,千万年难以恢复元气,那任魔君最后自刎谢罪,以警示天下。
担心荒域重蹈覆辙,大祭司等人哪敢任由顾赦任意妄为,但九域修为最强的血魔大人都退出了荒域的舞台,如今荒泽彻底成了顾赦的一言堂,他们除了劝谏,别无他法。
顾赦对开启荒鼎一事自有打算,但他一生行事,何曾有向旁人交代的习惯,睨了眼下方人群,拂袖而去。
释元看了看离去的身影,又看向底下难以置信,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大祭司等人,踌躇了瞬,扬起尚且稚气的嗓音替九叔叔安抚道:“诸位莫急,域鼎有不得不开启的缘由,至于尔等担心之事,绝不会发生,魔君有应对之策”
启用荒鼎的理由,这群人不知道,顾赦将悠悠藏的很严,释元随便编个对荒域危在旦夕的缘由,便名正言顺了,至于应对之策,他心里也没底,不过不妨碍他笑着露出小虎牙,开始胡诌。
*
悠悠身在域鼎幻景中,不知外界情形,再睁开眼已是四日后。
魔宫内一片平静,来接她的幽蛟在半空打着圈:“主上出宫,酉时方回。”
悠悠揉了揉太阳穴,脑海还留存着在幻景画面,她饮了盏茶,坐在长椅养神休息,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的原因,幻景内部分地势有些熟悉,但她一时没想起是哪。
思忖片刻,悠悠寻来笔墨,靠着椅背画了起来。
画完将纸叠放在一旁,不知花城情形如何,悠悠握住古玉,输入灵力后试探性道:“师兄?”
玉内一片沉寂,在悠悠皱眉之际,才微闪了闪,传出慕天昭的声音:“师妹,你醒了。”
悠悠心里嘀咕道,都离开花城七八天了,她自然早醒了。
师兄这是问的什么话。
“我这边一切安好,”慕天昭道,“师妹,你就在荒泽待着,待我处理好所有事,就来接你回修仙界。”
悠悠指尖扣了扣玉佩:“好。”
她来灵魔界许久,也该回去一趟了,师兄有灵符可联系爹爹,她倒是没有,本来坎坎能帮她传话,不过最近坎坎不知去了何处,许久未见。
慕天昭语气如常,悠悠不疑有他,放下古玉,抓来幽蛟一起下棋。
没几局,幽蛟输的嗷嗷直叫,声音响彻魔宫上方。
天快彻底暗下的时候,还没看到顾赦身影,悠悠在幽蛟这赢麻了,赢到最后有些困倦。
她把棋盘留给幽蛟研究,揣上画准备找个房间睡一觉。
幽蛟结束了又爱又恨的折磨,咬牙切齿地将悠悠引到顾赦寝殿后,本打算甩尾巴走人,想了想,嘟嘟囔囔地吐了口火,帮女孩点了香炉。
殿门被轻轻合上。
悠悠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半晌没睡着,耳朵倒是红了起来。
香炉里飘出的味道,透着淡淡草木香,与顾赦身上的松雪气息有些像,卧榻之地,更透着主人的味道,她蜷在被褥里,捂暖和了,好似被熟悉的温热气息包裹着。
悠悠不自在地翻了翻身,半天鼓着红腮坐起身,长呼口气。
还是换个地睡吧。
悠悠掀起被褥,正要下床,殿门外传来动静,她下榻的脚咻地收了回来,以迅雷之势裹住被子一倒。
顾赦走近,就看到只露了个脑袋在被子外的女孩,神态堪称安详的躺在榻上,白皙脸颊微红,她闭着眼,看起来睡的很香,若不是乌睫扇动频率过高的话。
一片黑暗中,悠悠听到似有若无的笑,紧接着被角掀了掀,她藏在被下的手被握住,牵引了出去。
顾赦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好似侵染着微凉的夜色,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手腕。
悠悠睫毛颤了颤,不知顾赦想做什么,踌躇着要不要睁只眼瞅瞅时,一串镶玉手链戴在了她细白的手腕。
顾赦晃了晃袖下一模一样的手链。
这是他亲手打造的一对手链,手链中央处,是三生石雕琢的莲花,外镶红玉,瞧着像朵红莲。
“唔”
察觉手腕多了东西的悠悠,按耐不住好奇,装模作样的吱唔了声,仿佛刚醒来,双眸茫然地看了眼顾赦后,便望向手腕。
入目,却是一条极为漂亮精致的手链。
栩栩如生的小红莲居中,两边玉珠金丝点缀,在灯火下,整条手链闪烁着细碎明亮的光泽,漂亮极了。
“师姐喜欢吗。”顾赦轻声道。
“当然喜欢,很好看,”悠悠眉眼弯笑,坐起身细细打量,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
顾赦悬着的心放下,勾唇卷起左袖,给悠悠看自己的。
两人的本是一模一样,但悠悠很快发现细微差别。
她手链上的莲花内核,有缕细丝,散着柔和红光,将原料玉石变得红润极了,与镶边的红玉相映,形成了鲜活的小红莲。
顾赦却不同。
他手链上的莲花内核,空荡荡的,没有细丝,也没有散出任何光亮,对比她的,原料玉石显得格外暗淡,戴在手腕上,有种无端的落寞之感。
“师弟,你的玉石怎么是暗的。”
悠悠不知这是三生石所刻,只以为是某种玉石所制,顾赦却是一清二楚。
他默了瞬,轻笑道:“因为我在师姐的手链上注入了眉心血,师姐的,还没给我。”
悠悠当即两指点在眉心,酝酿半晌,凝出了一滴殷红的鲜血。
她抓过顾赦微凉的手,亲自将眉心血滴在莲心上。
血色缓缓浸入石间,顾赦手链上的小莲花短暂的闪了闪,很快恢复宁静。
悠悠等了半晌,不见石莲再有其他动静,没有如她的小石莲一般,有散着红光的细丝出现,她心里茫然,抬头想问,却无意看到顾赦脸色发白,嘴角抿得很紧。
愣了愣,悠悠踌躇道:“是不是血不够。”
她欲再取一滴,手腕被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顾赦语气试着轻松些:“师姐误会了,不是血的缘故。”
“迟早会出现的,”他黑眸望着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笃定,“只是需要些时间。”
悠悠恍然大悟,原来有延迟。
顾赦神色恢复如常,将左袖放下,掩住手链,轻揉了揉悠悠发红的眉心:“眉心血连魂系魄,蕴含命理,非同一般,无论何时,师姐都要慎取之,”
“知道,”悠悠睫毛扇了扇,“可我又不需要对你谨慎。”
顾赦指尖一顿,看着悠悠对他弯唇轻笑。
女孩眼眸清澈,宛若明镜相照,让人生不出一点阴暗,即便有,也忍不住在其面前深藏起来,以免无处遁行。
他的师姐,确实从未对他谨慎、有所防范过。
不过,不单是对他如此。
顾赦想到慕天昭去救霓罗的时候,悠悠竟然对其这行为没有半点不悦,坚信慕天昭救人有他的缘由,也不怨怪,划分的清清楚楚。
她对慕天昭的信任,已经到无需言语的地步了么
顾赦视线忍不住落在左袖微微凸起的地方。
殿内灯火摇曳,忽地暗了暗。
悠悠端详着石莲里的细丝,饶有兴致地用指尖在外碰了碰,耳边忽而传来顾赦的声音,“师姐,你知不知道花城”
——已经沦为地狱了。
*
花城。
幽蛟几日前路过看到的业障枷锁,铺满了整座城,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凡靠近者,但有业障在身,皆毫无抵抗之力的被吞入其中。而耸立城间的鬼塔,在诸多魔修业障叠加中,已达千丈高,十八层遮天蔽日,从外看不得里面情形,只听得声声哀嚎,君烬借诸魔修业障,在灵魔界生生造了个人间炼狱。
塔内。
被鬼王如此大费周章‘保护’起来的苍舒孑,在得知寄予厚望的慕天昭,被困在业障第九层的时候,面色一白,彻底失去了梦想。
他没想到,慕天昭竟还有业障在身。
他以为,慕天昭会满身功德,不被业障枷锁困缚,自由行动。
苍舒孑担忧起来。
君烬元神去了天界,翻阅神籍,倘若正被其知晓,身为人皇其实只要动动手,念念诀,就能把女娲石从霓罗体内引出来,他前功尽弃不说,人皇的身份暴露,他就要倒大霉了。
别界不说,在仙界,恐怕他会直接取代女娲石,成为新的香饽饽,还没有后台庇护的那种。
苍舒孑打了个寒栗,裹着厚毯,在森森鬼气的房间里焦灼的转来转去,绞尽脑汁想着逃走的法子。
忽地,他灵光一闪。
*
花城之事传遍各界,诸方瞩目。
身在漩涡中心的古域,魔君病入膏肓,下任君位未定,诸子明争暗斗,本就动荡之际,此番更受了重创,域内人人自危,花城周围百里城池一扫而空,城民百姓纷纷逃离,余下都是各方势力派来探查之人。
荒域上下,亦对此事议论纷纷,魔宫内也不例外,只有悠悠身处之处,人少话也少,仿佛独立于世的净土。
顾赦话落,这一片净土也没了。
“现在任何人去了都是送死,即便是一生行善,功德在身的仙门正道之士,与诸魔叠加的业障相比,也如蜉蝣与大树之别,解救不了塔内任何人,逃不了被吞没的命运,”顾赦微微俯身,注视着榻上悠悠惊愕的面容,“而我们这些魔族,靠得越近,越助长业障之威,所以师姐,幸而你不在里面,否则这次我都要束手无策了。”
他最后说这句话时,勾唇缓笑,似乎十分庆幸。
悠悠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懵了懵,下意识道:“可是师兄说花城一切正”常。
顾赦唇边笑意凝住,不过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常,悠悠话落也反应过来,看向腰间的古玉,意识到慕天昭是怕她知晓涉险。
悠悠想了想,皱起眉头:“个人功德有限,难以匹敌,倘若如业障一般叠加起来呢,可有办法。”
“这里是魔土,遍地开着业障之花,迄今为止,仅有的几个无惧枷锁的功德之人,还是你们仙门几名子弟,但很可惜,即便像他们这样的人成千上万,也不够,”顾赦道。
“除非让修仙界所有正道之士赶来,恐怕才能与业障塔较量一二,但师姐知道,这不可能。”
灵魔界与修仙界隔着血海深仇,仙修怎敢侵巢而出,来此魔地。
即便是当年两界大战,释九阴败了,魔兵匆匆逃回灵魔界,仙门人士也没敢乘胜追击,追杀到这片魔土上,何况,
“且不说修仙界内,听闻此事会不会幸灾乐祸,即便众仙门之士都来了,师姐莫忘了,现在业障塔只是一座城和些外来魔修增叠的而已,业障枷锁还能不断向外蔓延。”
悠悠听得心底发凉,如此君烬岂不是无敌了。
顾赦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道:“君烬选对了地方,他借业障枷锁,在这片魔土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可以肆无忌惮。”
彼时他在城内看到从高楼涌出的鬼气,便是想起君烬此招,有所忌惮,但他没料到,对方真会不计后果的用。
一定是抓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而那东西,就在鬼塔内。
“身在业障塔内会如何,”悠悠问。
“要看是何因果,受其所困,遭其反噬程度不同。”
慕天昭竟会被业障所困,悠悠实在费解,片刻她隐隐想到什么,心头不安,清润的眼珠微转了转,抬颚正要说话,顾赦道:“不行。”
悠悠:“”
她话堵在喉间哽住,白皙细指揪了揪被子,难以置信道:“我还什么都没说。”
顾赦道:“你想去救人,都写在脸上了。”
悠悠干笑了声,动动唇还没出声,顾赦在床边坐下,两人距离拉的近了些,他递给她一块留影石。
悠悠好奇望去,下瞬睁大了眼。
石内记录的画面,正是如今的花城,只见蒙蒙鬼气森然,形如藤蔓的业障枷锁盘根错节,不断蠕动,有的穿墙过瓦,有的悬在空中,本该生长藤叶的地方,悬吊着死尸般的人影,重重叠叠一片死寂。
屹立在城中的鬼塔,塔顶入云难见尽头,塔身各处严丝合缝,遮挡了外界一切视线,从外,只能听到哀嚎哭叫,不知里面的人遭受了何种折磨。
悠悠听的冷汗直冒。
顾赦收起留影石,轻轻握住悠悠的手,触碰到脉搏的指尖,察觉到悠悠跳动过快的心脉,他嘴角微弯:“我没有骗师姐吧,花城已沦为人间炼狱,塔内更危险重重,只见进不见出,连我都不知道里面是何情形,所以师姐,你”
“我更得去了!”
顾赦话音一顿,手掌被反抓住,悠悠凝眉,神色肃穆:“情况比我想象中更遭,我得进塔。”
顾赦唇边笑意散了:“那里人人避之不及,有去无回,师姐还要去。”
悠悠摘下古玉给他看:“我与师兄联系的时候,他那边听不出异样。”
慕天昭越是如此,越说明他此时陷入了十分糟糕危险的境地,危险到他不想让她察觉到一点异样,以身涉险。
顾赦明白了她的意思,面无表情道:“他担心师姐舍生忘死相救,倒是很了解师姐对他的情谊,担心的甚有道理,既然如此,师姐遂了他的愿才是。”
悠悠发现顾赦看都没看古玉,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施舍一个,又听到这话,第一时间虽没听出什么,但敏锐地嗅到些许异样,她眨眨眼琢磨半晌,长睫忽地掀了掀,清眸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人。
“顾赦”
难得唤的是大名,顾赦下意识看去,视线中,悠悠白皙精致的面颊凑近,他不自觉睁大了眼,下一瞬,耳边传来笑吟吟的声音。
“顾赦,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
室内静了几秒。
顾赦抿唇不言,眸光避开凑近看他神色的悠悠,乌黑长睫要掀不掀。
意识到猜中了,悠悠倍感惊奇地瞪圆眼,她从未想过顾赦会吃醋,还是因为师兄,她觉得不敢相信到有些好笑,但见顾赦一言不发,十分认真的模样,悠悠不由收起了玩闹之心,半晌挠了挠发丝,腮帮微鼓:“我和师兄又不可能有什么,我又不喜欢他,他也不”
蓦然想到什么,悠悠话音一停,惊愕地捂住了嘴。
救命。
她忘了,那些年的黑历史!
莫说顾赦曾是清筠宗弟子,哪怕全修仙界,都知道她对师兄死缠烂打,为了得到人,各种龌蹉手段都用过,别的不说,她给师兄写的一箩筐情书,都还在顾赦书房里摆着。
悠悠愕然,一口老血梗在喉间,头一次感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好在顾赦这时候开口:“师姐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悠悠松了口气,不假思索道:“当然,我能感觉到。”
“师姐的感觉,”顾赦默了瞬,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了,“倘若准,为何没发现我。”
悠悠被问得一默,食指尖挠了挠额角碎发,片刻几不可闻道:“你不一样。”
顾赦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略微一愣:“我有何不一样。”
悠悠从豆丁大的时候就认识顾赦,在她看来,顾赦就是与旁人不同,但她又说不上来哪不同,只好吱唔道:“我真分得清,”
她给顾赦打了个比方:“倘若这次是我困在塔内,师兄亦会不余遗力相救,所以我不能置之不顾。”
悠悠试着解释,全然不知,这与顾赦而言,犹如拿了根刺在心头扎。
他知道她对慕天昭无意,但他最怕的,就是他们牵扯太深。
顾赦睫毛低垂,遮住了所有情绪:“我说过,那里很危险,可能有去无回。”
悠悠想了想:“我不怕。”
顾赦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拇指抚过皓腕上的手链:“那师姐明不明白,我不能靠近枷锁,否则情况会更糟,此次你若去,只能你独行。”
悠悠抿了抿唇,点头道:“我明白。”
顾赦陡地笑了:“师姐明白什么。”
悠悠有一瞬茫然,还没说话,便看到顾赦抬起毫无笑意的黑眸。
他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同行的意思是,我只能在外面,看着你闯入一个我无法左右的危险之地,独自在外等,提心吊胆的,数着一时一刻,一昼一夜的等,等你安全回来,或者等着给你收尸。”
悠悠愣住。
顾赦扣紧她的手腕,几乎咬着牙说:“师姐现在所求,就是置我于如此煎熬境地。”
悠悠心神一震,察觉到顾赦心底些许情绪,红唇颤了颤:“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顾赦紧抿着嘴角,看了她许久,最后几近软声道:“那师姐还要去嘛,”
殿内一阵沉默。
顾赦握着细腕的手不曾放开,许久,他听到悠悠道:“我还是会去。”
顾赦指尖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冰凉,甚至有些僵硬。他竭力维持着面色的冷静,听着悠悠下文:“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若我因此退缩,置师兄不顾,于心何安,万万不能。何况,即便没有他,塔内还困了那么多人,无论仙修还是魔修,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我身为仙门子弟,既在此,责无旁贷。”
“万万不能”
“责无旁贷”
顾赦念着这几字,在齿间反复咀嚼,半晌低低笑了,“师姐说的有理。”
他掩下眸中阴郁,松开握了许久的手腕:“倒是我错了,师姐若真因为我舍弃这些,师姐就不是师姐了。”
悠悠轻声道:“你也没错,你担心我,我很高兴的。”
顾赦不置可否地笑笑,看起来已经想通了,悠悠心里松口气,再接再厉道:“我跟你保证,我会安然无恙回来。”
她想了想,摸出小泥人放在他掌心:“我用这个与你联系,随时告诉你我的动向好不好。”
顾赦颔首,把小泥人揣在怀里,悠悠见状准备下榻,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但下一刻,悠悠就被按住细肩,动弹不得,“师姐做什么。”
悠悠茫然:“去花城啊。”
顾赦:“不许。”
悠悠:“?”
本来以为已经说服了对方,谁知忙活半天,白商量了,悠悠瞪圆眸子,一言不发地盯着顾赦。
顾赦却心情很好似的,抬手摸了摸她后脑软发:“师姐就在这里休息,哪都别去。”
换个人,悠悠都要龇牙咧嘴了,她冷静的吸口气,鼓鼓腮帮,还是好声好气道:“总要有人去探清塔内情况,不可能任由鬼王作恶,我不受业障所困,来去自如,最合适了。”
“不合适,”顾赦出声,苍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拨弄悠悠手链上的红色小石莲,
“师姐无法来去自如,恐怕连这座寝殿都出不去。”
悠悠一愣,后知后觉放出神识察看。
这一看,她发现寝殿四周不知何时设下了结界,意识到自己被软禁起来了,悠悠一脸难以置信。
她没说话。
一片沉寂中,顾赦指尖微顿,蜷了蜷,还是有些不安的抬眸。
他做好了看到悠悠冷下脸的准备,但映入眼帘的精致面颊,依旧那般眉眼带笑,半点不见愠色。
顾赦顿了顿:“师姐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悠悠轻笑道,“你是担心我安危,不想我涉险才如此,我又不傻。”
顾赦沉默,半晌无奈地勾唇:“师姐看的确实透彻,”
他早该发现,她对慕天昭救霓罗之事便是如此,把一件事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却让他半点脾气都没有,想借题发挥的念头也被掐灭得干干净净。
“不过,你都对我这样了,我也不对你来软的了,”悠悠思忖了下,伸出小指勾了勾顾赦尾指,“来,拉个勾,”
顾赦挑眉,看到她煞有其事道:“你要是发现我突然不见了,也不许生气,怪我不辞而别,是你逼我的噢。”
顾赦莞尔:“好,只要师姐能逃出去。”
悠悠笑而不语。
可怜的师弟,怕忘了她有秘密武器金铲铲,只要在地面,天罗地网都拦不住她!神农铲之威,凡触及大地所向披靡,区区一个结界,她一会就能挖个洞!
悠悠想着,往腰间摸了摸,手指却抓了把空气。
欸——?
她储物袋呢。
悠悠愣住,低头发现原本该挂着储物袋的地方,空荡荡的。
似乎打算今夜剩下的时间,亲自盯着她,顾赦也上了榻,盘膝坐在对面。
见悠悠动作,他斜支着颐,一帘灯火下,好看的黑眸眨了眨:“师姐在找什么。”
悠悠绷着小脸有些紧张,没吭声,怀疑储物袋掉在床上了,明明睡觉的时候还挂在腰间。
她伸手,在被窝里四处摸了摸,寻了半晌不见踪迹,她默了默,目光在对面坐着的顾赦周身转了圈。
他是解了外袍上榻的,此刻只着了件雪色单衣,散着乌发,神态比平日多了抹松散。
察觉她的视线,青年略含懒倦地挑了下眉。
悠悠抿唇,视线转了转,缓缓落在顾赦斜后边那小片,诡异鼓起的衣角。
好似不经意盖住了什么东西。
悠悠心头一跳。
略一踌躇,她往顾赦身旁挪了挪,凑近了些。
顷刻间,一抹花开似的幽香,随着女孩的靠近,丝丝缕缕贴了过来,顾赦眼神暗了暗:“师姐这是做什么,”
悠悠被问的动作一顿,半晌,慢吞吞地坚持凑了凑,停在了对鼓包衣角触手可及的地方。
瞥了眼,她心虚道:“师弟,你闭上眼,我给你个惊喜。”
顾赦一愣,当真闭上了眼。
在那刹那,望着乖乖阖眸的师弟,悠悠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但她的爪子,却不带半点犹豫地没入他的衣角。
陡然握住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出来。
成功了!
她的储物
悠悠正要高兴,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映入眼帘。
只见她才交给顾赦不久的泥人,圆鼓鼓的肚子被她捏得微扁,瞧着有些可怜巴巴。
“”
“好了么,师姐。”期待的嗓音传来。
悠悠一噎,有种损了夫人又折兵之感,将泥人匆匆捏好放到安全地方后,望着顾赦不知如何是好。
“师姐?”在又一次倍感疑惑的低唤中,悠悠捉急的吱唔道:“等等,再等会。”
顾赦在视线一片黑暗中,察觉衣角掀动的动静,唇角勾起微末弧度。
储物袋确实就落在他坐的地方,他发现悠悠摸腰侧时,就上榻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还放了个泥人伪装,不曾想,悠悠真上当了。
顾赦确实忘了神农铲的存在,不过现在,他大抵知道储物袋里有什么了。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惊喜’,身侧却陡地没了动静,顾赦睫毛微颤,还是舍不得让她说空话,正打算睁眼岔开,一缕幽香贴近。
他肩膀被细指轻按了按,有人借势侧头。
顾赦薄唇一软。
被人蜻蜓点水般吻了下。
顾赦身形僵了僵,耳边传来踌躇紧张的声音:“师弟不会、不会觉得很敷衍吧。”
悠悠心虚地嘀咕了声,正打算松开顾赦肩膀,腰身一紧,眼前画面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青年抓着腰,压进了被褥里。
床间气息骤然变得凌乱。
悠悠一头墨发散在枕间,被顾赦托着后脑,红唇有些发麻的被迫张着,吻的喘不过气来。
到底不是第一次亲,感觉快窒息的时候,悠悠学着呼吸,但鼻尖稍吸点气,就被顾赦在唇舌间抢走了般,她涨红脸,有些气急败坏地想咬他。
顾赦似乎察觉到,眸光微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腰间捏了下。
悠悠浑身一软,顿时没了抵抗的力气,整个人被炙热的气息包裹着,亲的晕晕乎乎,脑海一片空白。
被微微松开的时候,她雪白脸颊泛起薄红,长睫轻颤了颤,望向顾赦的眸光甚至透着茫然,有些不知东西南北。
顾赦喉结一紧,眼底蕴着浓郁暗色。
“师姐——”
悠悠听的迷糊,意识回拢之际,不明所以道:“怎么唔啊。”
颈间猝不及防一疼,悠悠眼眶一热,睫毛湿润润的。
顾赦低头埋进她颈畔,寻了小片软肉咬了下。
有了前几次被吸血的经历,悠悠几乎本能地在他怀里颤了颤,绷紧纤细的身子,指尖发白地抓紧对方衣裳。
待她回过神,视线被顾赦抬手遮住,一片黑暗里,只有青年落在她耳畔的灼热吐息。
“储物袋确实在我这,”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透着不知是蛊惑还是祈求的味道,
“师姐多敷衍我几次吧,说不定师弟就乖乖交给你了。”
第135章 [VIP] 第 135 章
悠悠神智迷糊, 后知后觉顾赦在说什么,面红耳赤起来。
不过她这人,是真受不了激将法的。
悠悠瞪圆眼爪子一伸, 往顾赦腰部摸了摸,想寻她的储物袋。
顾赦没料到她敢直接上手,当下感受到柔软的掌心,隔着层衣料在他腰腹摸索。
顾赦浑身僵了僵,凌厉的下颚线刹时绷紧,难以忍受地捉住在腰边作恶的手,十指交缠着, 强硬地压回被褥之中。
悠悠下意识挣脱,却被骨节分明的长指以更大的力道, 牢牢困在下方。
“别动——”
顾赦低沉的嗓音,染上几分急促和警告。
悠悠正想问怎么了, 就察觉到拂过颈畔的吐息沉了许多, 透着紊乱,对方身体灼热的温度, 顺着两人相贴的每寸地方,严丝合缝地传了过来。
悠悠愣了愣,随后忽地意识到什么,眸子慌乱的转了转, 憋着气,脸红的像要滴血。
她没敢再动,老老实实的。
寂静的烛光透过纱幔, 在床榻间洒下昏暗光亮。许久, 悠悠耳边一声低笑,顾赦扬起微微沙哑的嗓音, 似乎有些意外,“原来师姐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悠悠眼睛瞪得圆溜:“还不是”
顿了顿,她想先从顾赦怀里出来,刚一动作,便被对方捉着腰,捞了回去。
“师姐再让我抱一会吧,”他低声道。
悠悠眨了眨眼,略一思忖,商量道:“那你把储呜。”
她话没说完,耳垂被报复似的咬了下。
顾赦在软白的耳垂烙下咬痕,听到吃痛轻哽,眼神微暗,薄唇又在迅速染红的耳垂边亲了亲。
他亲的力道很轻,连呼吸都透着温柔。
莫名被咬了下,悠悠下意识想报复咬回去,下一秒,耳垂又被对方薄唇安抚似的,轻轻舐了下。
悠悠身体微僵,半身都被这一下亲的有些酥麻,一种手脚无措感油然而生,她涨红脸,腮帮鼓了鼓,半晌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她睫毛微颤,只好干巴巴睁着眼,看得顾赦喉结发紧,抬手把那双水润眸子又遮了。
“师姐别这样看着我,”
顾赦心口像有团火在烧,浑身血液都喧嚣起来。
他才发现,师姐连亲都能被亲迷糊,平时那般灵敏,这种时候,却只剩下有些呆的生涩紧张,稍一过火,便丢盔弃甲了般,露出任人采撷的柔软模样。
她似乎又本能的想抗拒,但不知如何做,只好有点无助地红着脸,长睫簌簌颤着,看得人心生怜意。
可她不知道,这幅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比起那点怜惜,更多的是涌起的恶欲,想将她狠狠压在身下欺负,红着眼哭出来的恶劣。
心底叫嚣的占有欲,几乎要命。
顾赦克制地收紧指尖,压抑着眼底涌起的欲望,没敢继续下去。
他很快穿上外袍离开了寝殿。
悠悠在人走后,将红通通的脸也埋进了被褥。
她忽然想到,既然在一起了,岂不是以后也要和师弟行床笫之事
悠悠在被窝里吱唔了声,雪白的腮帮都泛起红意,整个人像被绑在火架上烤般,辗转反侧许久,才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赶走,惦记起她的储物袋。
她该怎么从顾赦那拿回来。
直到天亮,悠悠都没想到法子,干脆起身察看结界。
结界笼罩着顾赦整座寝殿,这座宫殿很大,前后都有园林和空旷地方,自打她来了,殿内宫人都撤了,单成了她在魔宫的活动区域,除幽蛟和偶尔出现的释元,没有旁人出没。
敲了敲结界,无形的壁障泛起法力波动,感受到其内蕴含的强大力量,悠悠吸了口凉气。
这结界,下血本了。
“还真是半点不留情。”悠悠嘀咕道。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结界外,顾赦一袭偏闲散的灰紫长袍,握了份卷轴,腰间挂着熟悉的储物袋,朝这边走来。
抬眸看到她,他唇角不觉勾起弧度。
悠悠难以置信,如此大张旗鼓的带着‘赃物’,简直是勾着她去抢。
顾赦正是此意,不然不会主动踏入结界里。
他下颌微抬,示意悠悠一旁幽静的茶室,就带着卷轴走了过去。
感觉受到挑衅的悠悠,危险的眯起了眼。
园林假山上,幽蛟研究了一上午的棋谱,重拾自信后,卷起棋盘去找悠悠。
他寻着气息,一路朝茶室方向赶去,还没靠近,就听到室内一阵砰砰咚咚,好似茶盏玉壶滚了一地。
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幽蛟下意识闯进去,临近门口,忽然察觉另抹熟悉至极的危险气息。
硬生生止住撞门的脑袋,幽蛟顿了顿,迟疑地绕到窗边,透过细缝朝室内望去。
这一眼,黑溜的眼睛瞪的像铜铃。
只见挂着‘禅’字的茶室里,一片狼藉,歪倒的宽椅边,两个身影在铺着软毯的地板上纠缠。
准确来讲,是小恶主如狼似虎的压着他主上,上下其手。
“”
幽蛟看得尾巴一抖,棋盘落地,发出“啪”的一声,他不敢再看,逃也似的转身跑了。
悠悠听到窗外动静,却无暇顾及。
她在茶室待了一上午,先礼后兵,软硬并施,也没把顾赦挂在腰间的储物袋拿回。
对比她的气喘吁吁,顾赦还能好好坐到茶案前,翻看卷轴。
别无他法,悠悠只好大道至简,直接朝人扑去,重心不稳一起滚到地上。
茶室内铺着毯子,顾赦还是怕人摔到,摔下去的时候,捞过女孩的腰扯到怀里,身体在下面给她垫着。
一番天旋地转,悠悠顾不了其他,只盯着储物袋抢,却不想顾赦一手扶着她的腰,另手不忘按着储物袋,悠悠抓向袋子的瞬间,已经与其之间隔了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悠悠使劲拽了拽,那只手纹丝不动,
悠悠气的心头一梗,咬牙切齿地望向垫在身下的顾赦。
后者唇角挂着明显笑意,注视着她气急败坏的神色,长睫微动,忽地出声道:“师姐真好。”
他道:“一上午,连灵力都没对我用过,明明很想抢回去。”
悠悠撇嘴,忿忿的哼了声。
她不是不想用,而是以她现在的修为,一旦动手,稍控制不好,没法保证强大的灵力不会伤到顾赦。
而顾赦
她怀疑她给他一刀,他都不躲,更别提拿出他的力量跟她打。
“松开,快点,”悠悠拍了拍他手背,郑重其事的警告道,“我真急了,没法保证急起来会发生什么事。”
顾赦就地躺在柔软的毯子上,见她不肯轻易从他身上起来,微微舒展了颀长的身形。
听到威胁,他俊眉略微一动,按着储物袋的指尖却没抬一下。
被悠悠几经扒拉折腾,顾赦衣着有些凌乱,灰色外袍从腰侧散开,内里淡紫色的长衫更是皱了皱,悠悠半跌在他身上,从她轻垂的视角,能清晰的看到青年凌厉的下颌线,修长脖颈,还有分外松散的衣领。
见撂下话后,他仍是无动于衷,那只手像磐石一样按着储物袋,悠悠气急,又不愿用灵力对付,最后像只惹急了咬人的兔子,埋头在他颈侧啃了口。
顾赦被颈部突如其来的动静,扰的拧起眉。
他喉咙微滚了滚,回过神,才意识到悠悠在做什么,眼神瞬暗,整个人欲言又止。
悠悠将脸埋在颈窝,青丝倾洒下来覆在他肩头,似乎发了狠的想叫他吃吃痛,牙尖用了点力,死死咬着小片颈肉。
但她咬上的地方,离他喉结不远。
顾赦神色泛起异样,属于另一个人的浅浅呼气,在他颈部徘徊,宛如轻羽,时不时拂过他喉结,像在撩人情.欲似的。
顾赦长睫扇动,感觉颈畔被咬的微微湿热。
悠悠牙尖的力道,只差没咬破皮,她想等顾赦求饶,再不济吃痛叫两声,谁知等了半天,对方吭都没吭一声,只是扶着她腰身的手力道紧了些。
踌躇半晌,悠悠最终没有继续加重力道。
她觉得顾赦真是难对付极了。
她在他面前,像极了‘正人君子’,什么阴诈狠辣的手段,都不忍心对他用,咬人都要掂量力道,担心真给人咬伤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知道他是不想她涉险,她可以不顾他的担忧离开,但她不能不小心对待这份情意,以免伤到对方。
可她继续‘正人君子’下去,哪里拿的回储物袋。
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两难,寻不到两全之法的悠悠,有点丧地松了松微酸的牙齿。
她正打算起身,微抬的脑袋被按了回去,落在她后腰的手掌也添了力。
悠悠腰身一软,整个人被迫塌下,跌入宽阔的怀里。
一道道沉稳跳动的心脏声,隔着松皱的衣襟传来,悠悠睫毛颤了颤,被压着的脑袋埋在温热的颈畔,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松雪草木味道。
“师姐,”微哑的嗓音响起,语气莫名。
“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悠悠一愣,不明所以的想起身,却被紧紧抱在怀中。
她看不到脸,不知顾赦此刻是何神情,只感觉到对方扣着她后脑的手指,穿过那些发丝,不知是何意味的紧抓了抓,指腹隐隐发烫。
“要是师姐为了救旁人,故意这样”他低声喃喃,好似自言自语, “我得要那人的命才行。”
悠悠没听清楚,但她忽然发现一件事,对方一只手落在她腰后,另只手压着她脑袋。
储物袋——?!
悠悠细指赶忙往顾赦腰侧一扒拉,当真握住了袋子。
悠悠难以置信,之前的闷闷不乐一扫而光,激动起来:“好师弟,我就知道你会还我。”
顾赦抿了抿唇,女孩脑袋在他颈畔欢喜的拱了拱,细软发丝沿着他下颌轻蹭,酥酥痒痒的。
顾赦眼神晦暗不明,忽地道:“塔内危机四伏,直面鬼王,师姐当真觉得,为慕天昭如此涉险值得吗。”
“当然,”悠悠不假思索,想了想,又补充道,“鬼塔内关了太多人,就算师兄不在其中,我也会尽力解救,”
顾赦不置可否,随后意味不明道:“师姐认为值得就好。”
储物袋归来,悠悠本以为师弟终于想通,谁知他还是不愿意撤下结界,像是最后的倔强,非逼着她自力更生。
悠悠拿出神农铲,挨着结界挖洞的时候,知道顾赦站在远处楼台上,
他没阻拦,只远远看着她。
悠悠心里怪怪的,不过还是坚定的挖起来。
神农铲触地所向披靡,挖土如挖豆腐似的,没多久,悠悠就沿着地底挖通了结界,在结界外冒了头。
“没关系吗,”同在楼台上的释元开口,提醒道。
“九叔叔,那可是鬼王。”
顾赦拇指抚过卷轴。
这是君夜尘清晨传来的,他人在鬼塔内,详细讲了塔内情形,里面提到一个名字,被他兄长重点关照的凡人——苍舒孑。
凡人。
是个凡人
听到释元的话,顾赦敛了思绪,淡声道:“没关系,他们或许还认识,至少,君烬应该认得出她。”
鬼界的大鬼王,原本就是神殿中人,负责看守女娲石的神使,既如此,伴女娲石而长的小红莲,他不该不认得才对。
顾赦摸了摸左腕手链,仅凭轮回镜所显的一幕,魔神所言,不足以让他完全相信一切。
他要确认,也想确认
顾赦远远望向在结界外冒了头的人影,他若真要拦,就不会亲口告诉她花城危境了。
他心里其实很高兴,即便她得知慕天昭身处险境,那么急迫去营救,也从始至终没对他动过法力,恼到极致,竟也只气到咬了咬他。
但她还是离开了。
站在过高的楼台,风冷冷吹过,刮的顾赦脸颊生疼。
他极力看清悠悠的神情,想知道这人是抱什么心态,在他注视下打算离开他的。
倘若她不假思索地走了,他倒想得开。
也许她没想过此行的危险,没想过她要是一去不返,他会如何,所以才选择离开。
可她偏偏是在结界边,踌躇了许久,最后望了望他才走的。
这让他连理由都没法给她找。
她明明知道危险,知道最糟糕的后果,知道她这番冒险可能让他失去她,却还是走了。她原来不是没有顾虑,只是为了心中认为更重要的事,选择抛下这些顾虑,也把他抛在了身后
阴暗的情绪,在心间无声发酵,顾赦忍不住的想。
这让他如何能忍。
另边,悠悠走到楼台视野触及不到的地方,才停了步伐,回头空落落的望了眼,摸了摸手链上蕴着红芒的小石莲。
离开结界的时候,她有点心虚,没敢朝那双黑眸看去。
悠悠心里无奈,她知道顾赦担心,看到她走了一定很难过,但现在情况危急,听说不止师兄,后来萧町和小和尚牧芥等人得知,也赶了去,试图以自身功德消弭那些业障,但君烬叠加起来的业障滔天,他们不敌也被困住了。
同是仙门中人,她既得知,同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
*
黄昏时候,悠悠赶到了花城,城中与顾赦给她看的留影石内情形一模一样,甚至过了一夜,更为严峻。
踏入城内的那刻,业障枷锁向悠悠缠绕而去。
悠悠心里有一瞬的慌乱,仔细回顾了过往岁月,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最后,她带着点忐忑,想起了神魂游离在另个世界的时候,揍过一条小狗。
准确来说,是互殴。
她那时五六岁,过往记忆一片空白,仅凭生存本能,靠捡垃圾养活自己,有次蹲守在垃圾桶边的时候,遇到条灰不溜秋,龇牙咧嘴的狗子。
当时年幼,她小短腿跑不过四条腿的狗,捡剩饭都捡不到热乎的。
饿了几顿,她被逼急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那狗睡觉,来了个偷袭,打了一架。
她赢了。
战败的狗子呜呜嗷嗷,后来见到她就躲,把地盘让给她了。
想到此,悠悠心底泛起嘀咕,这不算恃强凌弱吧,而且后来她和狗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她还给它取名叫‘旺仔’,她在那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悠悠心中的忐忑在枷锁靠近时,烟消云散。
她周身泛起了淡淡金光,所有逼近的业障枷锁碰到,如被阳光照耀的冰雪,瞬间消融。
意识到这金光就是功德,悠悠睁大了眼,空前膨胀。
她一生行善,就是为了此刻!
悠悠来时做过功课,功德越多,金光越盛,笼罩的范围越广。
她周身环绕的功德金光,虽然没有非常明亮,但足够将她裹的严严实实,不受业障束缚。
悠悠畅通无阻的进了塔内,这一进,情况截然不同了。
一阵森林阴风吹过,伴着鬼哭狼嚎,悠悠来不及察看里面情形,周身金光便如风中残烛,咻的熄灭,整个人瞬间被黑暗吞没。
*
丫的。
终于逃出了底层。
苍舒孑从十八层蹿到十七层,长呼口气。
鬼塔内,业障之花如一双双眼睛,凝视着塔内所用动静,苍舒孑一路避开这些君烬的眼线,在十七层摸索了会,找到通向十六层的通道。
这座业障形成的鬼塔,结构如十八层地狱相似。
君烬将他困在了最底层,也是最与世隔绝,犹如铜墙铁壁的地方,十八层到十三层,都是空荡荡,没有谁的业障达到被困在此处的地步。
十二层,也只有零丁几人。
其中一个,苍舒孑觉得眼熟,略一回忆,朝快被业障包成蝉蛹的酆隗摆摆手,幸灾乐祸的比了个再见手势。
后者没注意到他。
被业障束缚之人,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则被业障反噬索命,注意到也没闲工夫理他。
十层九层的人数,一下多了起来,密密麻麻,均被业障牢笼困住。
惨叫声听的苍舒孑一身冷汗,路过一个刀疤男子身旁时,还亲眼目睹,对方被业障形成的一双手挖出了眼睛。
因果报应。
有业障不可怕,可怕的是偿还时刻。
苍舒孑没敢逗留,顺着出口一路狂奔。
八层到六层之间是联通的,身处其间的,都是些业障较轻者,即便如此,到处也是哭天喊地的惨叫,仿佛此地是人间炼狱。
这三个连层宛如迷宫,苍舒孑在里面来回寻路,不少人发现他的存在,立马叫嚷起来。
“毯子小哥!救救我!”
“这小兄弟,周身怎么冒着黄光而非金光,”
“道友,救命啊道友!过来帮我把这业障消弭了吧!”
苍舒孑见没法堵住这些人的嘴,抬手道:“谁告诉我通向第五层的路口,我就放他出来。”
喧闹昏暗的地界,瞬间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声音道:“鬼知道咧。”
他们从被枷锁拖进塔内,就各困在了一丈之地,逃脱不得。
苍舒孑一脸失望,叹口气准备继续寻路时,听到一人嘀咕道:“倒是见鬼了,一个寻往九层走的路,一个往五层走的路,见面交流一下不就行了。”
苍舒孑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竟然还有往底层走的?
谁啊,毛病吧。
不过对方应该知道五层的通道,苍舒孑当即道:“那人在哪。”
“方才路过这呢,往东边去了,一个红衣姑娘,”
“对,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是个仙修吧,带着功德金光,闪闪的,听说是来救人的”
众人七嘴八舌,而剩下的话,苍舒孑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猜到是悠悠,整个人愣在原地,接着飞快地朝东边跑去。
东边临近梯口之处。
身后亮起一个闪闪金团的悠悠,左右望了望。
说来奇怪,她进塔后,周身的金光瞬间被浓郁的业障吞没,但下一秒,周身泛起了更浓郁的金芒,这些金芒汇成光团,像个小太阳似的悬在她身后。
没在途径的塔层看到慕天昭的影子,悠悠用小泥人给顾赦报了个平安后,打算继续往下,去更深的塔层。
她正寻着路,阶梯转角处,骤然冒出个身影,悠悠险些一掌劈去,看到清俊的熟悉面孔,才止住动作。
没想到在这地方会遇到苍舒孑,悠悠正想问他怎么在这,还没开口,肩膀被重重拍了下。
“啪!”
一声闷响。
悠悠被这猝不及防的重手,拍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挨了苍舒孑两下,不过力道轻了很多。
苍舒孑一边拍她,一边咬牙切齿的斥喝道:“你丫的,疯了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只有想往外逃的,没有想往里闯的,你不要命了?!”
悠悠先是挨了几下,后被劈头盖脸一顿唾沫喷,面对发疯一样情绪激动的苍舒孑,一脸莫名。
她正扬起巴掌,给人亲切地拍回去,苍舒孑深深看了眼她,而后眼睛一红,一把抱住了她。
“你傻不傻啊!”
来了个大大拥抱后,苍舒孑再也忍不住,抱着悠悠满脸动容道。
“这可是鬼王的业障塔!为了救我,你竟连命都不要!来这种危险之地”
悠悠扬起的巴掌一顿。
“??”
天知道,听到那些魔修说有个红衣姑娘来救人的时候,苍舒孑有多震撼。
他难以置信。
一想到悠悠为了救他,不要命的,孤身闯入这鬼气森森的吃人地方,他几乎哽咽的说不出来了。
“悠啊,你、你真的”
苍舒孑泪湿沾襟,感动的一塌糊涂。
她真的
他哭死!
第136章 [VIP] 第 136 章
意识到苍舒孑误会了什么, 悠悠张了张嘴:“那个,其实”
她是来救师兄的,不知道他在业障塔内。
“对了, ”已是一脸感动的苍舒孑,想起什么,打断提醒道。
“慕天昭在第九层,你要不要顺道去救他。”
悠悠眨眨眼,到嘴边的话一转:“原来如此,那我就顺道救下师兄好了。”
苍舒孑以凡躯入塔,身上没有功德附体, 也没有业障束缚,他打量悠悠背后与众不同的金芒。
旁人功德金光, 以覆盖全身的形式。
悠悠的,是个在背后照耀的圆形, 小太阳似的。
鬼塔内漫天业障, 竟未能将其吞噬致暗。
这些金光源源不断的笼罩着悠悠,不生事端, 散出过于刺目的光芒,只安静的笼罩着她,保佑她不受业障所害。
苍舒孑暗自称奇。
悠悠扭头,悬在身后的金环随之转动:“我入塔后, 周身覆盖的功德光就灭了,然后冒出了这东西。”
她感叹道:“大概是我前世也行善积德”
苍舒孑挑眉哼道:“我还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呢,你这是祖上积德, 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看出些端倪, 凑近算了算金团距悠悠的位置:“八卦六亲,此为乾卦, 乾卦为父,这是路宗主功德无量,在庇护你呢!”
悠悠一愣,抬起手。
四周阴冷昏暗,这方天地唯一的光芒从后方照来,落在她掌心,覆下一片金灿温暖。
原来是爹爹。
两人顺阶梯朝九层走去,快到出口的时候,迎面一朵业障花,直勾勾对着他们。
苍舒孑看得心脏骤停,惊慌失措的用袖子捂住脸。
鬼藤间的业障花都是君烬眼线,他摸清了那些花的位置,一路躲着逃走。
没曾想,还有会游走的。
苍舒孑正心道完了,身侧的悠悠,抬手摸了摸业障花的花瓣:“嘘,别告诉鬼王。”
苍舒孑:“你、你疯了?”对着朵花说话。
悠悠没解释,拽着人迅速到了第九层。
悠悠至今没想明白,慕天昭怎会被业障困住,她不信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一定有古怪。
到了地方,悠悠定睛一瞧,果然,困住师兄的东西与旁人不同。
慕天昭浅眸闭着,一袭青衣,处在昏睡之中,温润如玉的脸庞沉浸在暗光中,缠绕他周身的鬼藤呈茧状。
一朵与众不同的业障花,绯红到透着妖异,被慕天昭清瘦修长的手掌握着。
此花松开便能醒来。
是他不肯放下,自认这是他的业障,作茧自缚。
悠悠拧紧了眉,目光划过落在地面的古玉,上前抓了抓慕天昭冰冷的手,想要把人叫醒:“师兄。”
到底是什么,让他自认己罪,不肯松开
慕天昭意识是清醒的,只不过,游离在另个过往的世界。
他望着那朵浮现出小师妹身影的业障花,终究没忍住,握住了对方。
他睁开眼,眼前的世界陌生,四周形形色色的人,穿着打扮十分古怪。
慕天昭抬手,发现是只毛爪子。
他用一秒消化了自己附身在狗身的事实。
天色渐暗,慕天昭寻了很久,终于找到唯一熟悉的身影。
小女孩瞧着五六岁,灰扑扑的脸蛋,遮住了原本粉雕玉琢的模样,察觉他的视线,警觉的退了退。
这狗子老是和她抢东西吃,凶神恶煞。
悠悠忍无可忍,昨晚抄起石头偷袭了狗子,打赢了,对方呜呜嗷嗷的把地盘让给她跑了,今天怎么又回来了。
察觉到她的害怕,流浪狗停在榕树下,只用黑润的眼睛,远远望着她。
即便是如此,小悠悠仍是充满警觉。
后来狗狗似乎察觉到,扭头走了,她这才松口气,
这里是座被遗弃的公园,有果树,饿了能爬上去摘,悠悠很喜欢这地方。她坐在树下,吃了些果子,晚上昏昏欲睡。
快到除夕了,悠悠餐餐能吃饱,就是很冷,尤其是夜间,即便她捡了些厚衣裳裹着,仍难抵御寒风。
半夜下起了雪,蹲坐在树下的女孩蜷了蜷小身影,被风吹的东倒西歪,乌发堆起了雪花。
悠悠冷的厉害,半梦半醒之际,身体突然暖和了些。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脸颊边毛绒绒的。
是那条跟她斗了很久的流浪狗。
它凑近悠悠,用身躯挡住了朝她吹来的冷风,浑身散着热乎乎的气息。
悠悠愣了愣,伸出细瘦的小胳膊抱住了它:“你也冷吗。”
记忆一片空白的悠悠,自从有了狗狗相伴,整个人精神了起来,她对这世界没有那么害怕了,发现人的身影,不会像往常逃也似的跑掉。
除夕夜,街上店面都关门了,路上不见几个人。
但悠悠捡到好多好东西,收获满满,她拎着包裹,往公园的方向走,路上捡到半截烟花,好奇的在手中晃了晃,迎面撞上个人。
那人东倒西歪,醉醺醺的,低头一瞧,借着路灯看清撞到的是个小女孩,眼睛雪亮,灰头土脸都难掩盖那份精致白皙。
“长得这么乖,哪来的,”男人笑嘻嘻的弯腰,抓住悠悠肩膀,伸手想摸她脸。
悠悠看着高大的身影,在瞬间涌现无边恐惧,拼命挣扎起来,但她如今不过是个普通小孩,哪里是成年男子的对手。
对方的手掐了掐她脸蛋,似乎觉得好玩,还想动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凶戾的:“汪——”
男人一抬头,看到只凶神恶煞的狗跑来,眼神里的凶恶想要把他撕碎。
担心是条疯狗,男人心头发怵,松开悠悠跌跌撞撞的跑了。
悠悠浑身颤抖地捡起包裹,带着狗狗跑回了公园,来了熟悉的地方,她才觉得安全,终于忍不住掉泪,
“我”豆大泪珠从眼眶落下,她哽咽着,“我好想害怕呀。”
悠悠无助的抱住唯一能说话的狗朋友,整个人抖如筛糠。
她滚烫的泪珠,润湿了流浪狗的绒毛,也像把尖刀,在慕天昭心头划了条口子,带来痛楚。
“我好害怕呀师兄,”
他记得一个除夕夜,宗门上下最热闹的时候,他独自打坐修行,门外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有人欺负我,我害怕师兄,你开开门,我害怕。”
她是清筠少主,这里是清筠宗,谁敢欺负她。
这几日,师妹总用各种法子骗他,就为了粘着他。
慕天昭才得以喘息不久,又在突破的关键时候,闭目感受到门外的女孩气息稳定,并无异样,便没有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许久之后,他结束了修行。
开门一瞧,穿着绯红衣袍的小身影,竟然还没走,她蹲坐在他门边,脑袋微微歪着,直接等睡着了。
宗里正热闹,到处是喜庆的烟花,同龄小孩都在玩,慕天昭没想到她竟然没走,一直待在他这冷清之地。
外面天寒地冻,他急忙脱下外袍给她裹上。
廊间灯笼,在黑暗中洒下橘黄色的光芒,落在女孩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她睫毛轻轻颤动。
许久没看到这么安静的师妹,慕天昭不忍心把人叫醒,但外面太冷了,他轻推了推她:“师妹,别在这睡。”
被叫醒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的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用有些空洞的眼神望着他,愣了瞬,露出怨恨的表情,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开门。”
慕天昭一愣:“对不起,我”
“我问你为什么不理我!”路杳尖声打断。
她脸上不见睡觉时的恬静,充满了戾气,她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情绪愈来愈激动,只一个劲的问。
“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
慕天昭见状想安抚她,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两人都愣了。
悠悠呆呆望着手,又看了看师兄,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面容稚气。
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很疼。
悠悠冷静了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推开他跑了。
慕天昭呆愣在原地,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没想到,师妹如此生气。
他更没想到,多年后,他才明白为何她情绪当时那般崩溃。
是主魂在害怕,残魂才如此急迫的找他
慕天昭面色雪白,死死攥紧了业障花,越陷越深。
绯红花瓣溢出像血一般的颜色,染红他如玉长指,逐渐形成业障枷锁,
悠悠抓住他的手,泛红的业障枷锁碰到她指尖时,如冰雪消融。
意识到与自己有关,悠悠惊愕,她没有迟疑,另手落在慕天昭眉心,设法进入识海。
每个人识海内景不一样。
慕天昭的识海,向下清澈如洗的水面,向上是蔚蓝色的苍穹,水天一色,透着宁静祥和的气息,没有半点藏污纳垢。
悠悠闯入的神识,在水边一片业障形成花丛里,找到人。
是孩童时候的师兄,蹲身躲在一块石头后,低埋着头,情绪看起来尤为低落。
悠悠上前,轻拍小师兄肩膀:“怎么了。”
慕天昭抬过头,露出稚气的面容。
与悠悠记忆中的一样,慕天昭小时候,面容就十分清俊,万里挑一,可惜眉宇总萦绕着淡淡的沉郁。
不过因他总会勾唇露出温和笑容,这份沉郁并不扎眼伤人,只在不经意的垂眸时,才会显露些许忧伤。
悠悠见人第一眼就发现了,彼时她不明白,对方在难过什么。
后来,她发现这新来的师兄衣袖下,细瘦的手腕和胳膊,时常会出现新旧不一的伤痕。
师父不在,旭日峰只有他们,她是不可能欺负师兄的。
所以,这伤痕只可能来源他自己。
悠悠年幼,不知该如何是好。
初入宗,长老们就对慕天昭给予厚望,直觉告诉悠悠,对方不想被任何人知晓此事,
悠悠没法告诉其他人,只有揣着药,深夜趁人睡着的时候,偷偷翻窗进入,给师兄自伤的地方抹些药膏,再偷摸摸离去。
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不知是不是药效很好,师兄那些藏在袖下的伤痕渐渐好了,也没有添新伤。
悠悠很欢喜,可惜她主魂对师兄幼时的记忆,只有那小段时间。
后来恶魂带着这些年的记忆回归,她发现记忆中,师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宽容温和,即便面对她濒临疯魔的死缠烂打,不可言喻的做派,也未曾抛下过她,一直尽师兄之责照顾她。
悠悠不明白。
怎么想都是她欠师兄的,为何师兄反而对她心有愧歉,自认业障被困住了。
她要带慕天昭神识离开,否则他会被一直困在此处。
见对方抬起头不答,悠悠耐着性子,温声细语道:“你在难过什么啊,”
没吭声的小师兄,好半晌,抿紧微微发颤的嘴角,清澈稚气的眼睛染了层红意。
他微耸鼻尖,眼框盈着闪烁的泪珠,哽咽道:“师妹,师妹走丢了。”
悠悠一愣。
躲在业障花里的小孩,低埋着头,身躯细细颤抖着,带着压抑沉闷的稚气哭腔,自责道:
“她等了我好久,可是,我没把她带回来”
悠悠喉咙微动,一股浓郁的酸涩涌上心头。
她伸出手,抚了抚他发顶:“不怪你的。”
慕天昭当时也不过六七岁,即便心智比其他小孩成熟些,也不可能想到她被人夺走命格,主魂扔到另个世界的荒谬之事。
即便早早发现她的异样,又能做什么。
何况她被霓罗夺取命格时,若不是师兄赶到,她连一缕恶魂都不会存留在这世界,这世界的她,已经死了。
悠悠嗓音微哑:“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回归的恶魂记忆里,爹爹和师父时常不在,她在这个世界的真身,几乎是这个只比她年长一两岁的师兄带大的。
生病卧床,彻夜守在床边照顾她的是师兄,逢年过节,生辰华诞,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只有师兄一直在,永远在,还会带她出去玩。
即便她留在这世界的恶魂小疯子,变本加厉,愈发不可理喻。
即便两人渐渐长大,男女有别,比以往生疏了些,慕天昭对她仍是尽心尽责。
她甚至怀疑,慕天昭性情这般温润和善,脾气这般好,是不是被她恶魂磨出来的,换个人,估计早被逼疯了,要不早就避而远之了。
“你特别好的,”悠悠轻笑,用袖子将小孩脸蛋泪珠擦了擦。
“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师兄了。”
慕天昭愣愣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是谁了,悠悠握住他的手,他没挣脱。
被困的神识苏醒,慕天昭睁开眼,看到悠悠蹲在他身侧。
女孩精致熟悉的面容,被镀了层柔和光泽,朝他眉开眼笑,比背后悬着金团还明亮温暖。
“师兄识海干净无尘,不该有这种东西存在,”绯红的业障花,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掌消散。
慕天昭看着她笑,却微微红了眼。
*
荒域魔宫。
顾赦闭目小憩了会,被噩梦惊醒。
正巧来觐见的梦魇,颤巍巍跪在地上,带着一脸无妄之灾的苦相:“君上,我可什么都没做!”
顾赦视线划过手中紧握的小泥人,黑眸中,残留着梦中的狂风骤雨。
没有理梦魇,他摊开手,掌中泛起的淡淡碎光,逐渐汇成一条细细情丝。
慕天昭在他花城被亲手捏碎的情丝,重新长出来了
识海里,悬在苍生棋上的身影道:“我说过,情丝是能再长出来的,无论你如何摧毁。”
慕天昭情丝在顾赦掌中挣扎,想要挣脱,回到属于它本来的地方。
顾赦眼底泛起阴霾,五指合拢,将其再次碾碎。
那声音再次道:“你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你自欺欺人,接受不了你那师姐情缘是旁人,慕天昭才是助她渡情劫的人,而你,是天道为她情劫的绊脚石。”
狂躁的魔气充斥在大殿中,跪在殿下的梦魇额头布满冷汗,忐忑抬起头,看到一缕泛着碎光的细丝浮现,倚坐在王座上的身影,握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其无情揉碎。
但细丝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在摧毁中,一遍遍的焕发生机,甚至比最初明亮了许多。
识海里,数十万年前便陨落的魔神,望着埋在顾赦心中的魔种,见魔种不断汲取力量,弯唇笑了。
“顾赦,你可要想好。能得到女娲石内成神的契机,是多大的机缘。她还是草木,草木无情,情劫是她最难渡的神劫,你若强行绊住她,渡劫期限一到,她还没有诞生出情丝,会在劫下魂飞魄散的。”
空气中的魔气愈发暴虐。
梦魇心惊胆战,看到顾赦狭长眼眸,渐渐染了血,发了疯似的一遍又一遍摧毁细丝,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魔、魔君”
最后,顾赦整个人化作黑雾消散在原地,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放置在王座旁的戮仙弩。
第137章 [VIP] 第 137 章
花城, 业障塔。
悠悠在第一层,寻到被困的萧町和牧芥,用身后的功德金团将业障枷锁逼退, 救下两人。
两人与她最初一般,功德金光覆体,进塔后,金光不敌塔内无边业障,如风中残烛熄灭,只能任人宰割。
“你的怎么不灭,”萧町好奇地碰了碰悠悠背后光团。
发现她的金团在业障不断吞噬中, 源源不断涌出了新的光芒,这才一直维持着光亮, 惊讶道:“你哪来的这么多功德。”
“阿弥陀佛,”牧芥视线落在苍舒孑身上。
“苍舒施主, 又见面了。”
苍舒孑认出是在灵舟上, 给自己佛珠掩盖玄黄之气的小和尚,热络地回了声招呼。
见该救的都救了, 他催促几人道:“快走,等鬼王发现就走不了了。”
他说完,没有一个人动。
慕天昭和悠悠,一路上已经放出了诸多被业障所困之人, 但比起塔内被困者,杯水车薪,鬼塔仍在攀升, 不断地叠加业障之力。
“君烬是我用鬼令召来, 此番祸端因我而起,”慕天昭看向出口。
“你们先走。”
自三年前鬼城剧变, 路天沉修补鬼界与修真界破裂的结界后,君烬也不可随意踏入修真界境内。
君夜尘受顾赦之命,将拥有女娲石的白芙雪抓走,鬼术诡谲,慕天昭为了将其制服,用鬼令召来君烬,本意让君烬把他这个不该出现在修真界的胞弟带走,谁知,君烬会突然大动干戈,闹出这么大动静。
慕天昭招来天宸剑,右手一转,长剑连带周身泛起淡淡金芒。
没了业障之花束缚,他是塔内除悠悠外,唯一功德金光未被消磨殆尽的,“我去摘鬼王身上的鬼令。”
鬼令消失,没了这媒介,君烬身为上界之人,无法留在属于下界的修真界。
悠悠颔首:“我也去,”
她此行不单为了救人,萧町牧芥等人来此亦是。
君烬此招对魔修,尤其是厉害的魔修,战无不利,要破此塔,唯有他们几个仙门人士,有些机会。
眼看一群仙门子弟达成共识。
“那个”苍舒孑举手,弱弱道,“能先把我送走吗。”
话落,他抓住悠悠手臂,示意地往自己这边拽了下。
悠悠还没说话,慕天昭抬剑斩断前方鬼藤,通向塔外的门口露了出来。
“师妹,你们先离开。”
苍舒孑喜笑颜开,拽着悠悠就打算离开,忽然一阵似曾相识的阴风拂过,他头皮发麻。
“来者是客,几位小友不辞而别,莫非是君烬招待不周,”
众人神色一变。
声源处,一个白衣身影斜倚在塔门边,抱着手臂,腰侧别了把折扇,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
外界的光透入,落在来人身上。
出乎意料的,身为四大鬼王之首,君烬瞧着浑身没有半点鬼气,面容非但不狰狞,反而透着和善,像某个好说话的邻家大哥。
若非他衣襟有张明晃晃的鬼令,慕天昭都要怀疑,面前是不是君烬本人。
苍舒孑咬牙切齿的往悠悠身后一躲,挨着金团,恨不得融入其中。
君烬到来后,察觉到隐隐威胁,他看过去,悠悠背后的金团明亮异常,君烬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金光笼罩之中,浮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轮廓。
他半眯起眼,不紧不慢地微扬下颚:“小道友,福泽不浅。”
悠悠所占一寸之地,业障枷锁尽数退避三舍,整个空间的鬼气被横扫一空。
业障难以奈何她,君烬却不止这一招。
他堂堂鬼王,道行与这几个年轻仙修,有着天壤之别,随手一点,都能让他们小命呜呼。
不动手,不过不想徒增杀孽罢了。
“把他留下,你们走。”
被点明的苍舒孑,脖子缩了缩,可怜巴巴地从后面拽了拽悠悠衣袖,想了想,他另手还扯住慕天昭的袖子。
不是位面之子,天道宠儿,未来神君么,快救救!
慕天昭站的离悠悠颇近,察觉袖袍被拉了拉,下意识以为是她,侧过脸看清是谁后,表情有一刹的微妙。
他把袖子从苍舒孑手中,硬邦邦扯了出来。
苍舒孑:“?”
“抱歉,”慕天昭低声解释,“我被人拽衣袖时,会分心。”
苍舒孑恍然大悟,赶忙把悠悠袖子也松开了,大敌当前,他就靠这俩人了。
悠悠对袖间的动静压根没察觉。
她紧盯着君烬,眉头微蹙,不解道:“你要苍舒留下做什么。”
君烬笑而不答:“最后问一遍,走不走。”
悠悠摇头:“我要带人一起走。”
君烬莞尔,倚靠在门边身形立直了,折扇在他指间转了圈,他斜眸一睨,整个人气势瞬变:“既如此,都长眠在这吧。”
肃杀之意弥漫开来,塔门应声关闭。
电光火石间,悠悠凝眉吐出一字:“定——”
那一刹那,君烬和他身旁本阖的门凝住了,悠悠一手抓住苍舒孑,慕天昭知道此招,反应极快地抓住萧町和牧芥,几道身影顿时穿过塔门。
外界冷风扑面而来,悠悠还没来得及呼吸新鲜空气,浑身一颤。
她左肩搭了只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咸不淡的响起:“不错,谁教你的法术,能把我都定住。”
悠悠虽眼疾手快地把苍舒孑推到慕天昭身边,自己却被抓住了。
她肩膀骤疼,耳边乍响起鬼哭狼嚎的声音,四肢冰凉,君烬站在她身侧,带着令人窒息的森冷气息,悠悠面色一白,险些被这威压镇的跪倒在地。
君烬似笑非笑地斜过头,望向被他逮住的女孩。
透过有些扎眼的金光,这次,对方面容映入他的眸中:“小道友,你”
威胁十足的话未说完,君烬嘴边泛冷的笑意一顿。
他看清悠悠脸颊的瞬间,心神一震,手中折扇“啪”的落到地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
悠悠被抓住的左肩疼得打颤,浑身冒起了冷汗,痛叫了声,君烬神色一变,立即松开了手。
慕天昭趁机将悠悠救走,君烬没有追,立在原地,惊魂不定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花城上空电闪雷鸣,苍穹浮现出巨大的阵法,乌云层之间,逐渐显化出十三个金光绕环的仙影。
君烬迟疑不定的视线从悠悠身上收回,瞥向天界献祭式,降下十二金仙的阵法。
天界等级森严,穿梭各界的界规更是严苛,越是道行高深的仙人下界,越艰难。
金仙在仙界的地位,仅次于仙君和仙域主,一下降临十来人,代价不可能小,多半是天君被惹急了。
君烬回头看了眼高耸的业障塔,弯腰拾起落地的折扇,身影一闪,踩在业障枷锁形成高台上。
“君烬,你可知罪,”为首仙人身披金甲,一脸肃穆。
“还不快把霓罗放了。”
君烬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目光有意识无意识地朝几个仙门弟子的方向瞥去,他思绪乱的厉害,不想与这些仙人纠缠。
但对方嗡嗡嗡叫个不停,君烬脸上笑意逐渐淡了些。
“君烬神使,”一道倩影从诸金仙后方走出,露出与霓罗十分相似的面容,皓腕间,环绕着法器银绫。
她先款款行了礼,才抬眸温声道:“此番霓裳下界,是为带霓罗姐姐回仙界受罚。姐姐私自下界,犯下诸多大错,父君得知亦是震怒,特派我和众伯伯压她回仙界,她在凡间种种,仙界定会主持公道,望神使让行,我们定会给你和这些下界修士一个交代。”
“仙主唤错了,本王早不是什么神使了,”君烬下颚微抬,示意遮天蔽日的鬼塔,“人在里面,去救吧。”
霓裳身旁的金仙,嗔怒道:“你不撤去这些业障,我们如何能踏入。”
鬼塔吸收了太多罪业,即便是他们,涉足其中也会深陷泥潭,君烬摆明不愿放人,刁难他们。
霓裳双手一直捏着仙诀,注意到君烬衣襟的鬼令。
她传音给众仙后,轻声道:“冒犯了,神使。”
君烬挑眉,面对十二金仙围剿,周身泛起森冷鬼气,城内业障枷锁随之腾起,朝众人袭去。
苍穹泛着金光的阵法之下,刹时一片混战。
躲至一旁的悠悠等人,隔岸观火。
悠悠边揉着泛疼的肩膀,边闭眸操控留在顾赦身边的泥人,想报个平安。
小泥人动动,周围一片黑暗,悠悠正疑惑不解,真身听到慕天昭压低的声音:“苍舒孑呢。”
悠悠抽回神识,往左边一抓。
“”
刚才还在她身边的人,不见了。
*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趁诸仙下界,无人注意之际,苍舒孑折回了鬼塔。
塔外。
悠悠环顾四周,不见人影,本想起身去寻,一抹危险感袭来。
与君烬交手的一位金仙施法,整座城池剧烈晃动起来,半空浮现出无数风刃,威压令人呼吸一滞。
这些风刃无差别攻击,有道在悠悠闪躲中,堪堪擦过身侧,削破了她的衣角,在地面留下可怖的深痕。
慕天昭抓住悠悠手腕,将人拽到身后,一剑挡住另个袭来的风刃。
铮!
一声尖锐碰撞声响起。
金仙法术非比寻常,慕天昭只接住这一刃,面色便是微白,另边萧町一声悲嗥。
他的曳影剑,承受不了风刃的冲击,竟然“咔嚓”一下直接裂开了。
萧町双目发红的捡着地面碎片,心如刀割,对于剑修而言,这比自己被杀了还难受,牧芥一道佛光罩在他身上,才化解了风刃剩下的余威。
周围还有数不清的风刃,纵使想离开,也难如登天。
使出风刃的金仙,无意针对他们,但实力悬殊过大,即便是金仙对付君烬法招的余威,都把他们逼的只能躲在角落,艰难抵抗飞来的风刃。
鬼塔四周,许多被业障枷锁捆缚住的魔修,动弹不得,直接被风刃斩成两半,血流成河。
被十二金仙围攻的君烬,余光扫向冒着小金光的身影,原本游刃有余的身形微顿,下意识施法落去一层护罩。
待他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该死。
果然下一刻,注意到他举动的金仙,心中虽然疑惑,为何护几个下界的凡修,动作却是半点不慢,身形一闪朝悠悠等人袭去,围魏救赵。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悠悠几人如被捆缚手脚,面对袭来的金仙,根本无法动弹。
仙刃刹至,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戮仙箭破空而来。
金仙本不在意,直到察觉箭身毛骨悚然的陨仙煞气,神色一变。
电光火石间,他纵身疾退,长箭擦肩而过,鲜血从金仙划破的手臂出,染红了法衣。
一支乌色箭矢斜插在地面,泛起惊人的魔气。
与此同时,笼罩花城的业障枷锁,忽然从沉眠中苏醒了般,涌动起来。
君烬和与他围斗的众仙一顿,齐齐朝城门上空望去。
天命城高墙上,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出现,银扣束发,好整以暇地望着这方向。
离得很远,众人看不清他神色,只看到他又持起戮仙弩,这次指的方向——
悠悠等人放在所站之地,在金仙法力压迫下四分五裂,被迫分散开来,
悠悠死里逃生,看到城墙熟悉的身影,还没来得及高兴,她顺着顾赦弩箭所指方向,看到了一袭青衣的慕天昭。
悠悠呼吸一滞。
城内昏天黑地,他们离得很远,中间还有从地面爆发式腾起的业障枷锁遮挡,她看不清顾赦神情,只看到对方长指,在泛着乌红颜色的魔弩映衬下,透着森冷杀意。
弩箭袭来的刹那,悠悠脑海中嗡了一下。
戮仙弩是灵魔界失踪数万年的上古魔弩,弩下仙魂无数,就是金仙方才也是急切避退,不敢正面迎箭。
倘若慕天昭中此箭,必死无疑。
顾赦是想杀了他
悠悠来不及去想顾赦为何如此,凝神道了声“定——”后,在这方天地静止的霎那,朝慕天昭扑去,将人往旁侧一拽。
她一连反应已是极快,但仍是来不及。
箭矢穿过,悠悠后背一凉,被她扑压在下方的慕天昭面色刹白。
“我没事,”悠悠道了声,愣愣的坐了起来。
不是真箭,是雾气所化的长箭,没有任何杀伤力。
薄雾在悠悠周身环绕,触碰到小片白皙皮肤,带来丝丝凉意,她茫然地朝顾赦望去。
城墙上的身影一动不动,望着这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你看,她有多在意那人,不惜以命相救,”魔神在顾赦识海里低声道。
“她没有情丝,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与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分不清男女之情,和同门之谊罢了。她舍不得看你伤心,才答应你的,顾赦,你心里明白不是吗,如果你不曾告诉她你的心意,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和你在一起。”
“你只是运气好,赶在了慕天昭前面,倘若他的情丝没有被霓罗据为己有,没有被冰封,他早意识到心意,和路杳修成正果了,他们还有婚约。”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魔种,魔神狭长眼眸微眯起来。
“世事无常,顾赦,你既不想放手,又不想她死在神劫下的话,只有一个选择——夺女娲石,打开魔界大门,重塑天道。”
顾赦长指微颤,冰凉的手掌险些握不稳魔弩。
倘若他用的戮仙箭,他这个为了救慕天昭的师姐,此刻已经死在箭下了,
和慕天昭
他们一起,死在他箭下。
顾赦心底发笑,想勾唇却又笑不出来,城内业障枷锁,宛如万箭齐发朝他扑来。
顾赦双目赤红。
*
“快退,”一个金仙急喝。
同悠悠蒙父功德一样,顾赦因其父君释九阴,身负业障滔天。
即便他站的已经够远,众业障枷锁也因他的到来,注入了新的生机。鬼塔疯涨,城内业障枷锁腾飞,众仙原本所站之地,被乌黑繁复的枷锁吞噬。
他们持有功德,联合起来能保护一寸之地。
如今,暴涨的业障之力让这一寸之地都难以留存。
视线被漫天枷锁遮挡,悠悠神色一变,起身想朝城口方向赶,却被穿斜而过的枷锁拦住。
惨叫声四起。
眨眼间,这方天地只有她背后金团亮着光芒,未被业障吞噬,即便是十二金仙四周,也愈来愈暗,即便被黑雾般的业障完全覆盖。
昏暗中,她甚至看不到萧町和牧芥,连近在咫尺的慕天昭,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无边黑暗中,悠悠察觉四面从地狱吹来的阴风,心口剧烈跳动起来。
“别动——”
忽而,她听到一个低缓沉稳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相隔甚远。
伴着对方话音落下,天昏地暗之际,此地唯一亮起的金团中,虚影浮现。
是一双结印的手。
指骨修长清晰,在捏诀手势不断变幻中,萦绕悠悠的阴冷鬼气一散。
与此同时,她背后原本鞠球大的金团,散出刺目耀眼的金芒。
一股清圣之气从悠悠周身散开,刹时冲散了城间鬼气,象征着功德的金光普照,所过之处,业障枷锁如日照消融的冰雪,十八层高耸的鬼塔倾塌消弭。
转眼间,整座城池的业障之气被一扫而空,消失殆尽。
一束阳光穿破云层,落了下来,照向这座许久不见天日的城池。
被业障枷锁束缚的众人,蓦然见了光亮,半晌没反应过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有凌空而立的少许人,朝悠悠投去了目光。
君烬眸光闪烁不定。
众仙面色凝重,好几个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天地一片寂静。
悠悠鼓了鼓腮帮,听慕天昭问:“是师父吗。”他离悠悠最近,看到了部分虚影。
论及当今谁功德最高,也只有他师父路天沉了。
两千年的功德,不说早年挑灭了在修仙界根深蒂固的七大宗,重塑仙门正气,让整个修仙界焕然一新,有如今的面貌。单是阻止过释九阴生灵涂炭,以一己之力结束了修仙界与灵魔界的大战,就已功德无量,积攒下来,确实连那些仙人都比不上。
悠悠点头应了声,朝城门望去。
顾赦站在那没动。
见人没事,悠悠松口气,发现他仍紧握着戮仙弩。
悠悠微皱了皱眉,想过去,身侧慕天昭道:“师妹,你看那。”
因鬼塔消失,塔内景象完全露了出来。
一手悬在霓罗胸口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苍舒孑,面对四面八方的凝视,陷入了沉默。
当事人,现在就是想哭。
“是霓罗姐姐,”被十二金仙护在中间的钟离霓裳,面露喜色,腕间银绫向苍舒孑缠绕而去。
“哪来的贼人,敢图谋不轨。”
银绫尚在半路,被一道冷冽的鬼气打了回去。
见众仙还没意识到苍舒孑人皇身份,君烬望了眼他颈间的佛珠,身形一闪,落在苍舒孑身后,一手按住他肩膀。
指尖触碰的刹那,君烬神色一变,表情微妙的瞥了眼苍舒孑。
他没有再管昏厥的钟离霓罗,环顾四周,视线不经意望了望悠悠后,略一思忖,他勾了勾唇。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悠悠尚在思索苍舒孑奇怪举动,怎么把人从鬼王手中救出来,下刻眼前一黑。
一层鬼气包裹着她,直接送到君烬身侧。
君烬抓住悠悠的胳膊,下瞬,带着她和苍舒孑直奔云霄。
刚因找到霓罗欣喜若狂的众仙,还未反应过来,连接天界与灵魔界的阵法闪烁起来,三个身影随之消失。
阵法暗下,他们的回程路被君烬抢了!
“???”
混账!
第138章 [VIP] 第 138 章
天界极大, 在九重天之上,又分神、仙两界。
仙界广阔,有十八仙域, 大阵落脚点便在其中一域。
君烬现身没有迟疑,“唰”地带悠悠和苍舒孑两人化作流光,留下等待下界同僚回来的众仙瞪大眼睛,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君烬没有停留,一路直奔位于仙界之上的神界。
到了神界,君烬望着远处云霞华光, 位于九重天之颠的恢弘神殿,一贯随性的神态, 露出几分落寞。
他侧脸看了看身边的悠悠,略一犹豫, 带人朝另个方向走去。
“到了, ”他把两人放开。
悠悠举目一望,周围白茫茫一片, 除此之外,远处有座荒凉古亭和一块石碑。
苍舒孑如惊弓之鸟:“这是哪?”
“天界,”君烬道,“准确说来, 是神界,神族旧址。”
悠悠被这话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作为一个仙修,一辈子勤勤恳恳修行, 就是为了梦寐以求的得道飞升, 这下倒好,直接被君烬抓来了天界。
这是她回去, 能和修仙界小伙伴们吹半辈子的事。
当然,前提是她能平安回去。
悠悠心情微妙,瞥向一身白衣的君烬,有鬼城那位前车之鉴,她对鬼王两字自带阴影:“鬼王带我们来此所谓何事。”
“不用这么生疏,此地并无旁人,”君烬抬手,薅了薅悠悠头发,笑得一脸随和。
“叫我烬哥哥吧,”
悠悠:“??”
君烬这带着些亲切的动作和语气,把苍舒孑看得瞠目结舌。
他目光在君烬和悠悠之间转了好几圈,本以为死到临头,突然嗅到一股生还的气息。
“烬哥哥,”苍舒干脆道。
“”君烬沉默半晌,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苍舒孑,好似重新认识了这位人皇,许久笑了。
“人皇如此,会令我折寿的。”
悠悠:“?”什么人皇?
收到悠悠死亡凝视的苍舒孑,表情颇为僵硬,视线飘忽的左右晃着,朝远处一指:“那石碑上好像有字,”
“无字,”君烬直接拆穿他谎言。
“上面只有三道族徽,是”
君烬话没说完,望着石碑低声道:“去看看吧。”
古亭外,堆砌着几块饱经风霜的石头。
石碑伫立在旁,碑面有三个不同法力刻下的族徽。
君烬站在三步之遥,规矩的行了一礼,悠悠察觉石碑上,那股古老肃穆的气息,踌躇着也行了一礼。
礼毕,她抬头凝望碑面,隐隐发现其中一个族徽在哪见过,她回忆半晌,神色微变。
是在荒域魔宫,域鼎上见过——上古魔族的族徽。
魔族族徽怎会出现在神界旧址,那另两个是
君烬见她面露异色,惊喜道:“你还认得神徽?”
悠悠挑了挑眉,指向入石三分的玄色徽印:“不,我是认得这个魔徽。”
君烬:“”
他转而按住苍舒孑肩膀,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带着无声的威胁。
“你呢。”
苍舒孑嘴角微抽,指向雪白色的族徽:“我认得这个,人族徽印。”
君烬心满意足地放开他,苍舒孑一手捂着胸膛,往悠悠身后躲了躲,目光闪烁不定。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响起。
【带上女娲石,速逃】
苍舒孑:“”
他也想逃,问题是往哪逃。
石碑上三个徽印,深浅不一,透出的气息也不相同。
金色神徽,玄色魔徽和人族雪色徽印。
她蹲在碑前,好奇道:“刻徽印的,不是一个人吧。”
君烬对她倒是和颜悦色,解释道:“此碑存了百万年,刻下这些徽印的三人,是彼时的神皇玄昊、魔皇周迦南和人皇苍舒桑英。”
悠悠对这几个陌生名字,不明觉厉。
“那是很久以前了,天地秩序尚不明朗,世间只有人神魔三族,没有现在这么多族类,什么飞禽走兽,统统没有,也没有六界之说。”
君烬从袖袍中摸出干净的锦帕,小心地擦拭起碑面石灰。
“神皇魔皇和人皇就是三族领主。”
悠悠看着碑面虽成三足鼎立,刻下时,位置却离得很近的族徽:“他们关系应该不错。”
“是啊,”君烬笑道。
“他们还未成为各族领主,尚且年少时,都曾在三圣宫学习,还经常一起剿灭先天神战后,残留在世间的凶灵邪神。”
大概是躲在悠悠身后,多了几分安全感,苍舒孑凉飕飕的泼起鬼王冷水。
“据我所知,三人同行,必有一个被冷落,关系迟早破裂”
悠悠回头拍了他一下,低声道:“安静,不要命了你。”
方才笑着的君烬沉下脸,望向苍舒孑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显然对他这番不敬言词尤为不满。
半晌,君烬还是收回目光:“你姓苍舒,当真一点也配不上这姓氏。”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苍舒孑不甚在意的耸肩:“我并无冒犯之意,但无论是谁,都会有七情六欲,既如此,有些事便在所难免,据我所知”
他顿了顿,绕到悠悠另边,离君烬最远的地方,指向石碑的神徽和魔徽。
“据我所知,这两个就是后来的神帝和魔神,神魔大战领头的两位。”
自混沌初开,世间共有两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先天神战和神魔大战,每场都死伤无数,终结了一个时代。
君烬沉默许久:“你说不错。”
悠悠瞪圆双目,无声地转了转眼珠,她对这些所知甚少:“那人皇呢。”
君烬擦拭石碑的动作一顿,有些遗憾的叹口气:“陨了,她是上古最后一任人皇。”
悠悠哑然,君烬解释道:“人皇陨后,人族降界远离了神魔,身为万灵之长,在荒芜大地上播种百物,繁衍生息,后逐渐有了百兽诞生,妖族和仙族这些也都出现了,人间变得繁华起来,只是人族再没有道法,也没有了永恒的寿命,百年已是长寿。”
悠悠只在传闻中听过神魔大战,据说那战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世间生灵险些尽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不过万分之一。
人皇既能与主宰这场大战的神帝魔神齐名,法力定然不差,为何早早陨了。
“没人知道人皇因何而殒,当时只有神帝和魔神在场,”君烬看出她的疑惑,将锦帕揣回怀里,起身道。
“他们那时也尚年少,没有后来执掌天地的能力,许是都无能为力。不过自此后,魔神就与神帝决裂了,后一意孤行,开启毁天灭地的神魔大战,神魔二族两败俱伤。”
君烬起身环顾四周:“几十万年以前,这里很热闹,是片美不胜收的神境,可惜大战之后,神族死伤太多,无人照料,逐渐变成遗址。”
闲谈几句,悠悠没察觉到君烬的恶意,神色放松了些,见他知晓甚多,略一思忖道:“那你知道,苍生棋吗。”
君烬一顿,将折扇在掌中合拢,上下打量她,不放心地把手落在悠悠细肩,感应了片刻。
没察觉苍生棋的存在,他松口气:“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见过。”
悠悠赶忙摇头:“听过,好奇。”
“苍生棋是映照天地之物,分黑煞和白寂两枚,”君烬神色恢复如常,绕过古亭顺阶走去。
“黑煞聚集天地戾气,至阴至邪,持棋者心智受其影响,一点恶念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走火入魔,难以控制己身,沦为戾气驱使下的行尸走肉,但同时,他能拥有极强的力量,剥夺苍生之力。”
想起什么,君烬道:“黑煞上一任主人,就是周迦南。他之所以从魔皇变成了魔神,炼化黑煞这件事,功不可没。”
悠悠想起三年前给她苍生棋的神秘人,嘴唇微颤:“要是黑煞入体,会怎样。”
君烬脚步停下,思忖片刻:“两种结局,一个是炼化黑煞,像魔神一样成为苍生棋的主人,另个是被黑煞操控,沦为苍生棋的傀儡,等哪日被遗弃,黑煞自动离体,余下的傀儡会随之消殒。”
他琢磨道:“白寂汇聚天地正气,持棋者受其影响会向大道靠拢,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不过结局会和黑煞拥有者殊途同归,当他没有价值的时候,会被遗弃消陨。而且与黑煞不同,即便炼化了白寂,成了白寂主人,最终也会失去自我意识,逐渐灭绝七情六欲,成为”
君烬讳莫如深的朝天指了下:“大概会变成和天道一般的存在。”
悠悠脸色微白:“魔神陨后,黑煞去了何处。”
“不知,也许逃了吧,”君烬停在瑶池前,望着乳白色的池水。
“毕竟除了神帝,没人知道魔神是不是真的陨了,或许逃出了一缕元神,就藏在黑煞里也说不一定。”
悠悠如遭重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在失神中,没注意到君烬打量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一股力道倏地拍在左肩,悠悠站在池边猝不及防,“扑通”落在水中,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在瑶池拼命挣扎扑腾起来。
“救、救命,”她惊慌失措道,“我不会水。”
原本躲在旁侧的苍舒孑,就要跳下去救人,可他被君烬按住,动弹不得。
苍舒孑登时大怒:“我艹,你”
下一刻,他骂人的话堵在了喉间,呆呆望着泛起波澜的瑶池。
被水彻底淹没的悠悠,窒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浑身发冷,意识浑噩的时候,隐隐听到从池岸传来的声音。
“你会水,你该是最熟悉水的,不可能怕。”
她是鱼么。
话咽在了肚子里,悠悠神魂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捏住,强行扯入另个空间,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惊奇的发现自己还在水中,不过四周换了个天地。
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悠悠像朵浪花在水面起起伏伏,周围枯败的草木飘来荡去。
“快逃快逃!魔神来了!”
“救命啊,太阴真火要来了!”
“连我们太微之境都不放过,他太丧心病狂了!大家快藏起来!”
耳边闹哄哄的,悠悠疑惑地环顾四周,这片天地分明半个人都没有,只有些花草,一片肃静。
那些惊慌失措的声音,面对宛如末日时的无力哀嚎,何处来的。
悠悠正不解,一阵泠冽的狂风吹来,险些把她吹飞了。
她半身没入水中,借着风浪踮了踮身子,眺望远处,目光所至残垣断壁,草木倾到,空气中无端弥漫起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没多久,席卷了天幕的黑云,伴着那股恐怖的力量朝地面压来。
分不清昼夜的天,似要塌了。
悠悠在这股压迫感下,几乎喘不过气来,使劲扑了扑水,像要窒息了般。
她的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
曾经世间最祥和之地,在冰冷的火焰包裹下,变成了炼狱。
从天而降的太阴真火焚尽了一切,眨眼间,传入悠悠耳中的所有喧嚣归于沉寂。
它们全都死了,这仅是开始。
不可思议的,悠悠还有意识,她随风在水面摆了摆,模糊的视线内,看到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穿着一袭古老王袍,周身太阴真火环绕,阴沉沉的天空雷光闪烁,他披散的墨发在狂风中飞舞。
无可比拟的威压散开,恍若灭世之神。
此地,却不止他一人。
另道颀长身影挡在了他前方,白袍金冠,周身有着如星辰般的碎光环绕。
悠悠望着那人背影,尚未看清——
两人动手,刹时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陷入混沌之中。
悠悠意识被水浪吞没,浑浑噩噩,直到嗅到一缕花香,被这似曾相识的香味牵引,才逐渐清醒过来,脱离了末日之景。
悠悠嗅到了槐花的味道。
这香味很熟悉,在她和师兄跟在爹爹路天沉身边修行的那三年,她修行的瀑布旁,有颗巨大的槐树,花开了满树。
清风吹过的时候,空气中充满了槐花的味道。
悠悠睁开眼,发现身处在幻境中般,前方,轰隆作响的瀑布,如银河坠落。
她在一块河石上,水流哗啦啦地从两侧淌过。
微风拂过,夹杂着槐花的雪白花瓣,洋洋洒洒落在水面,四周充斥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甜味道。
一系墨绿长袍的身影,在她前方,玉冠束发,姿态略随意的坐在河石上,指节修长的手里拿着根钓竿。
“爹爹”
听到声音,那人回头看她,五官像覆了层薄雾,有些模糊,唯有深邃的眉目清晰些。
他看着她,似乎笑了下:“过来。”
悠悠看了看自己在光晕中,有些透明的手,越发觉得这是幻境。
她按下疑惑走过去,在对方身旁坐下。
悠悠坐下发现,身旁有根小钓竿,比路天沉手中的短小了一大截,竿头有个歪歪扭扭的“杳”字。
悠悠拇指抚过刻字,认出这根钓竿来。
小时候,她见爹爹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去垂钓,她也要,于是他给她做了一个钓竿。
悠悠可宝贝了,还给钓竿刻了字,仿佛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后来丢是没丢,就是被没收了。
这事,还得从她自认学到了路天沉精湛的钓鱼技术说起。
当时年幼,她得意洋洋的扛着鱼竿,拉着顾赦到莲花池边表演,结果一扔一拽,把池中央那朵红红火火的小莲花钓起来了。
知道是爹爹养了上百年的花,悠悠心里有点慌慌的,但当着顾赦的面,她打肿脸充胖子,一脸淡然的说,自己就是要钓起那朵最好看的花。
她还把小红莲作为战利品送给了顾赦。
后来,路天沉回来,看到莲花池中间空荡荡的,得知来龙去脉,修长身影站在池畔,站了半晌,蹙了蹙眉,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悠悠藏在石缝中,鼓着腮帮子,手里握着刚买的一颗莲花种子,有一点点歉疚。
但这歉疚没多久就消失了,路天沉转头把她从两块石头缝隙间拎了回来。
他不仅顺手拿走了莲花种子,还没收了她的钓竿,罚她照顾莲花池,喂鱼除草清理杂物好几月。
“池里那么多东西你不选,非要钓中间那个送人。”
悠悠把玩着失而复得的小钓竿,闻声嘟囔道:“真的是不小心。”
路天沉略一挑眉:“不是嚷嚷着垂钓技术在我之上,超过我了。”
悠悠暗吐了吐舌。
吹牛谁不会,何况是小时候。
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天界,被君烬推入水里,眨眼来到这,悠悠怀疑自己中幻术了,说不定面前这爹爹就是假的。
悠悠侧过头,紧紧盯着身旁人的侧脸,试图透过薄雾看清对方的五官轮廓。
但刚看了两眼,后脑就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掌扣着,转了过去。
墨绿身影面朝河岸方向,低声道:“别盯着看。”
悠悠“哦”了声,握着小钓竿,迟疑道:“你真是爹爹吗。”
悬在河面上的长竿微动,对方似笑非笑:“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爹爹吗。”
悠悠觉得有道理,老老实实握起钓竿,鱼钩入水她便察觉有坠力,兴奋的拉起来一瞧,是根水草。
旁边一声低低的笑。
悠悠暗暗磨牙,把水草从钩上取走,重新抛钩入水。
“你这样就很好了,”他忽然道。
悠悠一愣,墨绿身影也没侧脸看她,还是朝河面垂钓的姿势,单抬起只手,在她发顶揉了揉。
“就在神界待着,别下来了。”
这话让悠悠心里涌起一抹不安,她张了张嘴想说话,眼前所有景象幻灭,如潮水般退去。
第139章 [VIP] 第 139 章
悠悠低咳了声, 睁眼看到坐在床前,昏昏欲睡的一张脸。
听到响动,苍舒孑睁开眼, 看到人醒了,激动的嗷嗷叫:“你终于醒了!”他一个人在这,太可怕了。
悠悠坐起身,扶着有些晕眩的头,环顾四周。
一个陌生的房间,门外传来脆响,似有檐下铜铃在风中摇动。
“小主人, ”一声清越稚气的嗓音,唤回悠悠神智。
悠悠望去, 一只绒毛雪白的灵兽趴在枕边,叼着槐花枝头, 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悠悠愣了愣:“坎坎, ”
室内空气中没有灵气,却充斥着比灵气还浓郁纯澈的气息, 这里还是天界。
悠悠抬手,摸了摸许久未见的坎坎。
它长大了些,头顶冒出两只小角,瞧着更有圣兽白泽的模样了。
“你怎么在这。”
“我是圣兽, 能穿梭各界,不在界规束缚范围内。”坎坎道,“我发现小主人在这, 就跟来了。”
坎坎说这, 低头把槐花放在她手中。
清甜淡雅的香味袭来,悠悠掌心冰冰凉凉的, 这串槐花很新鲜,像刚摘的,花叶间还夹杂着雨丝。
“我之前,去见路主了,”坎坎扬起略显稚气的嗓音。
“赶来的时候,路主让我顺道捎来,给小主人。”
悠悠摘了朵槐花放在嘴里。
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丝丝清甜,她想起仿佛幻境中的景象,嗓音微紧:“爹爹怎么样了。”
坎坎略一踌躇,颔首道:“路主很好,”
悠悠拧起眉,想问路天沉是不是飞升劫快到了。
吱呀——
房门开了,阵阵风铃声中,君烬走了进来。
见床榻上的人醒了,他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露出点笑:“抱歉,让你受惊了。”
悠悠掀起被子想下榻,动作匆匆,视线一恍惚,险些晕过去,苍舒孑赶忙按住她:“静一会,躺了半月呢。”
半月?!
悠悠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她神色微变:“下界怎么样。”
“是发生了些动乱,不过无碍,”苍舒孑摸出一面窥天镜,望着镜内景象。
“前不久,荒泽域鼎产生了动荡,顾赦借机将古域、天域这些一起拉下水,此刻灵魔界八域,处在混战之中。”
悠悠神色微变:“顾赦”
“他是魔族,又是荒域魔君,”君烬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链,望了望那块三生石雕琢的莲花,拧起眉头,“这场混战就是他掀起的,你不必担心他。”
“是啊,”苍舒孑想了想又道。
“不过估计他现在”心里不太好受。
话没说完,苍舒孑手中的能看到下界的窥天镜被拿走了,君烬道:“一时半会我无法送你们回去,这里很安全,就在这待着吧。”
苍舒孑眼神莫名地看了眼他,对方回视,苍舒孑轻耸了耸肩。
好吧。
他本来想告诉悠悠,不久前发生的丧事——顾赦的生母庆柔,自绝了。
*
灵魔界。
倾盆大雨已经落了好几日。
灵魔界实力最强大的两域,荒泽与太古兵刃相见了几日,整个灵魔界都弥漫着凝重肃杀的气息。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对顾赦行刺。
魔宫众将本以为是其他域派来的杀手,谁知查到源头,是碧水山庄庄主徐独道的心腹。
徐独道当日在白辛蛊惑下,从庆柔那骗来了上古魔符,主杀符后,偷袭顾赦险些得逞了。
他失败逃走被擒,顾赦直接命人处死,让其魂飞魄散。
徐独道死讯并未传出,即便有少许风声,也未传入碧水山庄。
直到昨夜,消息不胫而走,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徐独道在庄里的旧部借庆柔之名到了魔宫,对顾赦行刺。
今日下午,碧水山庄。
天色暗沉,乌云如泼墨散开,大雨下了一天一夜。
色泽艳丽的巫花,在风雨中落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逐渐被浓郁的铁锈味笼罩。
混着鲜血的雨水,从庄内地面一直蜿蜒流到山庄大门。
派人清理完山庄残余的暗卫长,向望着门匾,不知在想什么的魔君复命。
雨势很大,即便有伞,也拦不住雨丝朝一袭白衣的青年扑去。
站在伞下的顾赦,用锦帕将指尖湿润拭干,淡声道:“走吧,已经送他们团聚了。”
刻着“碧水山庄”的大门匾,钉着数个身影。
皆是与行刺有关的庄内人士。
他们中间,夹杂着一个面目全非,气绝多日的尸体。
没人认得出,那就是碧水山庄庄主。
唰唰雨声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赦长睫微掀,侧首朝赶来的灰裙女人望去。
还未靠近,远远看到门匾上一排尸体,庆柔吓得腿一软,跪坐在地。
顾赦将锦帕扔在地上:“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
“是属下办事不力,君上恕罪,”暗卫长瞥了眼庆柔身后,急匆匆追来的两个暗卫,脸色难看。
混在雨里流淌的鲜血,很快把落地的手帕染红,顾赦拿过暗卫手中的伞,朝被吓坏的身影走去。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庆柔浑身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冷风刮过,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她作呕,庆柔脑海一片空白,直到头顶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
庆柔抬头。
顾赦撑在手中的伞,挡住了砸向她的雨,他蹲了下来,一如既往地唤了声:“母妃。”
庆柔脸色惨白。
今日这场景,在她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
自从三年前顾赦回来,她终于与之相见后,庆柔就觉得这天迟早会来。
因为她记忆中的顾赦,是个乖顺良善的小孩,不是不该是有着与释九阴相似气质的少年魔君。
释九阴骨子里有多无情,多可怕,她再知道不过。
事实证明,她没预料错。
顾赦果然不肯放过山庄,不肯放过她夫君,不肯她的二子。
庆柔想大声质问,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顾赦一声母妃,倒让她终于鼓起些勇气,嗓音打着颤道:
“为、为何,家夫,还有庄里的人,何罪之有。”
顾赦垂地的衣摆被雨润湿,将残损的符纸递去。
庆柔看清符纸,磕绊道:“这是我给他的,护、护身符。”
这古符她再熟悉不够,是顾赦给她的,据说是威力惊人的上古魔符,虽有残缺,瑕不掩瑜。
共两张,一张主杀伐,一张主护身。
顾赦看着她:“母妃不识符印,他骗你,他拿走的是这张主杀符,”
庆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用这符来杀我,所以我要他的命,”顾赦平静道,“这个理由够吗,母妃。”
当日徐独道掷符所向,若不是他藏有苍生棋的丹田,而是其他地方,这张强大的魔符足以让他不死也残。
庆柔脸色一白,得知真相,心惊肉跳地打量顾赦,下意识想问他有没有受伤。
但张嘴的瞬间,庆柔清醒了过来。
顾赦能好端端站在这,自然安然无恙,他早已不是需要她担心的小孩了。
现在有危险的,不是顾赦
“对不起玄儿,母妃不知道他会拿符对付你,”庆柔颤着声,泪不由自主地滚落。
“是母妃的错,但母妃真的不知道,你信吗。”
顾赦:“我知道。”
庆柔松口气,随后往庄内望了眼:“庄内其他人是无辜的,他们”
“母妃,”顾赦淡声打断,“庄内已经没人了。”
庆柔骤然松开手,不可置信地望着顾赦,整个人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你说什么,”
顾赦面色平静的看着她:“袭君之罪,诛三族都是仁慈的,不然何以威慑余下蠢蠢欲动的人,斩草不除根,不是给自己留麻烦吗。”
庆柔想起庄内的侍女、管家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她抬手颤巍巍指着顾赦,几近失声道:“你”
总是徐独道犯了错,可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该被株连。
他怎么能如此冷血残忍!
“母亲。”
一个略显青稚的颤声传来,庆柔如遭重击。
她朝赶来的徐念玄看去,脑海一片空白。
雨声潇潇,庆柔仓皇爬起身,脚下险些踉跄,她余光扫到,顾赦似乎伸手想扶她。
但庆柔此刻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本能地跑到徐念玄身边。
诛三族,斩草除根,她最最害怕的事来了。
顾赦、还有乌霄殿那些释九阴的旧臣,是容不得徐念玄这般存在的。
庆柔紧紧抱住徐念玄,遮住他的眼睛,不叫少年看血淋淋的庄门,如念咒般,语无伦次道:“快走快走,什么都别看,快跟母亲走。”
庆柔带着徐念玄走了半天,发现身后没有追来的脚步声,颤栗的心稍安了些。
快到路口转角处的时候,她回头望了眼。
顾赦撑伞站在原地,他身后那些侍卫也没有动静,庆柔松口气。
她紧紧牵着徐念玄,望向顾赦和他身后那些人的眸光,仍带着恐惧和警惕,像在看一群嗜杀的筷子手。
顾赦远远望着庆柔护着徐念玄的姿态。
恍然想起,小时候在乌霄殿,遇到危险的时候,母妃也是这样把他护在身后的,即便她自己也害怕的发抖。
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她看向他的眼里,只有恐惧。
“不杀么,”顾赦识海,从苍生棋内传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
“这少年目睹你屠他满门,来日必成祸患,你母妃还要庇护他,完全不顾你,给你埋祸根呢。斩草不除根是大忌,你忍得了一时,忍得了一世。”
顾赦不说话,目送庆柔和徐念玄消失在雨幕中。
他回了魔宫。
当夜,收到了庆柔自绝的消息。
天空如泼了墨般黑沉。
乌霄殿门前,顾赦坐在空旷的玉阶上,手里捏着封信,一个字一个字读完。
这是他母妃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她在信里说,当年为了巫族联系出宫,是她此生最后悔的事。
如果她没有离开魔宫,就不会遇袭受伤,就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乌霄殿,让他那么小,就得学会孤零零的生存,后来还被抓去修仙界,胆颤心惊的过了那些年。
她还说,徐念玄是无辜的,尚且年幼,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她求他放过他,以后作为兄长照顾好他,保其一生无恙
她道。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顾赦捏着信角的指尖发白,在玉阶上坐了很久。
他记忆的母妃,温柔怯弱,胆小怕事,很怕疼,见到血会吓的浑身哆嗦,如今为了保护徐念玄,竟然能狠下心,用最决然的方式对待自己,对待他。
最后的心愿,
顾赦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他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生他的母妃,觉得只有这种方式,他才会饶徐念玄一命。
为何如此怕他,他明明,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
顾赦看了许久,松了信封,倒不是不能去找回对方魂魄,但既是她所愿,他不会强求。
他成全她,他们这一世母子缘分也到了尽头。
带着冷意的风打在身上,顾赦余光落在腕间手链,想起箭指慕天昭时,悠悠面色的惊愕。
隔着业障枷锁,他没能看清她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也怕他了。
顾赦长睫低垂,从怀里摸出圆滚滚的小泥人。
君烬原是神殿的使者,负责看守女娲石的人,他看到悠悠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许多。
他当年从轮回镜内看到悠悠的倒影,就是一朵生长在女娲石旁的小红莲。
附在苍生棋里的魔神说的不错,女娲石蕴含的一缕成神契机,就在悠悠身上,她与世间其他人不一样,她在渡神劫,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让她情缘花盛开的是慕天昭,能让她诞出情丝的也是慕天昭,不是他。
渡情劫,倘若连情丝都未长出,谈何渡劫成功,魔神说他是她成神路上的绊脚石,倒是半点没错。
顾赦望着憨态可掬的泥人,骨节泛白的手指紧了紧。
可成全
恐怕他死都做不到。
“别天真了,世间最可怕的一句话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是在告诉你,天道定下的东西,不是人力能改变和阻止的,”周迦南一手握着魔种,另手支颐道,“不信我们打赌,我堵你腕链那块三生石,永远没有情丝出现,永远灰暗。”
顾赦紧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眸,几乎混入了如墨夜色。
细细雨丝划过,他用衣袖遮住小泥人,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知道魔神想诱导他做什么,但他不想。
旁人如何看他,他不在意,可是师姐不一样,他不愿让她瞧见,他双手染血的样子。
她从未觉得他是邪魔外道,危祸苍生的人,他不会如魔神所愿,替他打开魔界大门。
识海中的周迦南,望着掌心魔种,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
他分明察觉顾赦心中极度不安,可他表现的冷静得很,似乎并未被黑煞中的阴暗戾气影响。
半月前在花城便是如此,他分明察觉到顾赦心底的杀意,一度以为,顾赦会用戮仙弩杀了慕天昭,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按下了杀意。
周迦南想了许久,意识到青年为了那朵小花,在心里刻了条清晰的底线,所以无论怎么失控,都保留着一丝理智和清醒。
“那我再告诉你件事吧,”周迦南斜支着头,似笑非笑的弯了下唇,“就算她渡了情劫也没用,还是会陨——”
一声惊雷在天空作响,闪烁的雷光,照亮顾赦微缩的漆黑瞳孔。
“不止她,那个天生神格的慕天昭也一样,”周迦南声音在雷鸣下响起。
“神路早就断了,我轻手断的,以六道神树为劫,所以数十万年来没有新神诞生,再有机缘者,最后都逃不过,成了神树下一缕亡魂。”
“被女娲石封印在魔界大门后的,就是六道神树,”周迦南幽声道。
“顾赦,你确定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避免所谓的灭世浩劫,不让神树重见天日,修补神路之缺,为你师姐铺一条灿然神路么。”
顾赦:“”
第140章 [VIP] 第 140 章
夜色如铺开的浓墨, 一片漆黑。
乌霄殿宫墙外。
一个身着巫族灰色长裙的身影,被守卫拦着:“圣女,魔君说过此刻不想见任何人。”
庆乐脸色难看。
自从上次因服饰被罚了后, 她再不想踏入魔宫,可今日事发突然,庆柔姑姑死了。
没了庆柔,巫族和顾赦之间的牵连就算断了。
荒泽这棵大树,巫族说什么都不能丢掉,大长老连夜传信,问她与荒域魔君的事。
庆乐想起顾赦上次冰冷淡漠的眼神, 咬牙攥着信,恼恨许久才来了魔宫。
她看得出, 顾赦不喜欢她,而且他不像他父君释九阴, 对枕边人是谁半点不在意, 只要对成就王权霸业有用的,别说一个圣女, 十个都能娶回乌霄殿。
她庆乐生来,还未受过那么大屈辱。
不过穿了件与顾赦看似是一对道侣的衣袍罢了,就被他派来的长老骂不守魔宫规矩,蔑视君威, 还要牵连他们巫族,着实可恨。
一些臭规矩而已,他们也算年少相识了, 顾赦竟对她半点不宽容。
今夜也是一样。
庆乐冷冷注视着乌霄殿的方向, 什么谁都不想见,
要是那清筠宗少主在, 会被他这样拦着。
庆乐握紧手中湛蓝色的簪子,一把捏碎,亏她不计前嫌,还找来庆柔姑姑的簪子想安慰他。
他眼瞎。
她堂堂巫族圣女,巫灵可通天地,哪里比不上一个修仙界小宗门的少主了。
庆乐咬唇离开,从怀里摸出一个刻有“酆”字的玉简。
她给他机会了。
既然如此对她,就别怪她受邀为荒泽另立新主。
*
亡灵海域一角。
无边幽寂的海面之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岛屿。
数道金影落入其中一个。
被诸仙追杀多日的酆隗,躲在暗处,红眸掐住用上仙温越制成的仙傀,冷笑道:“都是来救你的,看来你在仙界的地位不低。”
温越几近窒息,被傀儡术控制的身体动弹不得。
他身份确实不低,在仙界仅次于霓罗和霓裳这些天君子嗣,他是仙域少主,不过就算他身份低微,此番下界的金仙也会施以援手。何况,他们在酆隗身上发现了魔神的本命火,太阴真火。
一个低贱的魔族,敢把仙族制成傀儡,与他同族的金仙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酆隗已逃亡多日,遍体鳞伤,甚至被逼到茫茫的海岛上,诸仙还不肯放过他。
察觉金仙再次逼近的气息,本该走投无路的酆隗,脸上却没了半点惧色,神色晦暗地看向身旁一副宽大的棺椁。
“呵。”
天不绝他。
*
两日后。
一则消息如平地惊雷,将整个修真界炸开了花——
释九阴复活了。
故栖岛。
四面环海的岛上,六个身环飘渺云雾的金仙,面色凝重的望着凌空之人。
男子一袭染血君袍,五官深刻,眉眼俊美冷厉,浑身死气还未消散。
酆隗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勾唇浅笑。
他被这些仙人追到这无根之岛,没曾想天无绝人之路,他在岛上发现了释九阴的尸身。
恐怕修真界无人想到,释九阴死后,路天沉竟然让他留了全尸,还带到亡灵海域,寻了座岛屿安葬了。
路宗主宅心仁厚,倒是便宜他了。
金仙们对视一眼。
自万年前,魔尊酆昱闯入仙界,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仙界这些年,一直关注着灵魔界的动向。
释九阴一度让天君和众仙域主觉得比酆昱更可怕,因为此人,看过记载了百万年前魔族盛况的魔碑,知晓神魔大战后发生了何事,且与酆昱不同,他身边没有能牵制他的‘凤鸟’,难以寻到弱点。
更糟糕的是,他要攻打修仙界。
下界人以为他野心勃勃,想称霸修真界,只有天君和少数人知晓,他是想找到藏匿在修仙界内的天门。
他想打开天门,带魔兵闯入仙界,他真正想攻打的是天界,那段时间,仙界气氛凝重,好在释九阴最后失败了,葬身清筠宗。
酆隗满意的看着自己杰作:“去,杀了他们。”
他的傀儡术和巫术一起复活了释九阴,如今,这么强大的力量能为自己所用。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却没有动。
酆隗皱眉,转身还未说话,脖颈被只有力的手掌掐住。
释九阴将人单手拎了起来,眉眼冷峻,面色透着淡漠与不屑:“一个小小傀儡术,你觉得能束缚本君。”
他没有杀了酆隗,把人随手扔下。
“砰——”
地面多了个巨坑,酆隗全身骨头被砸的粉碎,噗的出了口污血。
释九阴转了转腕骨,咔嚓咔嚓的骨节碰撞声响起,他活动着僵硬的魔身,打量起几个陌生的面容。
“上界仙人怎么来我魔族地界了,”释九阴翻手,一柄长剑凭空出现。
“正好本君想找扇门,就由诸位为本君引路吧。”
一道惊天闪雷划破苍穹,狂风骤雨并着黑压压的魔气,笼罩了整个故栖岛。
与此同时——
修仙界,一处群山环抱之地,闪烁的天雷比故栖岛更凶猛百倍。
短暂发酵后,雷云如泼墨在天空渲染开来。
修仙界众人还未从释九阴复活的震惊中回过神,一道与他们而言,更为炸裂的消息传来——
路宗主飞升劫到了。
这曾是万千仙修翘首以待的雷劫,路天沉如定海神针般,守护修仙界两千余年,倘若没有释九阴复活的消息,所有仙修都会为之振奋激动。
可此时,众人只有仓皇不安。
路天沉渡劫无暇顾及其他,释九阴来袭,何人能阻拦。
“别急,还有仙人呢!”
“是啊,前几日清筠宗又来了数位仙人,据说比之前下界的仙人还厉害!”
清筠宗。
十二金仙余下六人,在吾凌风带领下,来了清筠放置轩辕弓的地方。
他们虽出身上界,根正苗红的仙族,却从未接触过神器。
怀中抱着拂尘的金仙双目发亮,感受到轩辕弓中蕴含的浑厚力量,忍不住伸手触碰。
“别动,”为首金仙提醒,“小心被神器反噬。”
轩辕弓与其他神器不同,从诞生之初就是神族的东西,乃神族至宝,只有神族能驱使,其余人若想拉开此弓,唯有找神血抹上去,才能唤醒神弓。
“这等至宝竟在下界,可惜了。”一个望着轩辕弓垂涎三尺的金仙,不甘叹道。
手臂带伤的金仙冷声:“待天门大开,带回仙界便是,比起这个,被君烬带走的人皇才是重中之重。”
众人眼神一下微妙起来。
当日君烬带人离开后,他们才发现,霓罗体内的女娲石不见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霓罗自愿献出那颗女娲石所化的七窍玲珑心,否则神仙也难取出。
除非,人皇出手
提及人皇,室内逐渐沉寂,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就在为首金仙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一道雷光闪烁。
紧接着,外界天空似乎从白昼转为黑夜,没有灯烛照亮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一时暗的可怕。
直到窗外雷光闪烁时,才照亮了室内,围在轩辕弓身边的众仙齐齐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察觉到一抹窒息的心悸感。
六人夺门而出,外界天空雷云铺天盖地,隐隐透着猩红颜色。
众仙惊的说不出话。
这是雷劫?
何人
凡修渡劫的威力竟这般大,比仙劫还恐怖!
涌着红光的雷劫中心,盘膝坐在孤峰上的身影,穿着一袭墨绿长袍,五官深邃端正,眉宇俊极。
身影半蜷着修长的食指,抵在下颌,安静的望着周围一个个化身,在雷劫下挨个陨落。
也不抵抗。
这些化身陨落后,通过天雷释放出了修行多年的浑厚灵力,诸多灵力随后在半空凝成千丝万缕,源源不断,汇入了无边辽阔的地脉,为这片大地注入了新的生机。
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朝亡灵海域方向望去,长眸微敛。
*
天界。
斜倚在长座上的悠悠,从噩梦中惊醒,在苍舒孑惊愕的视线中,朝院外跑去。
苍舒孑眼疾手快的拉住她:“你怎么了。”
悠悠回过神,惊魂不定道:“一定出事了,我得回去。”
苍舒孑无奈的指着笼罩这方天地的结界,君烬开始还客气,后来直接不装了,把他们囚禁在这片神族旧址里。
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就是不准离开。
窥天镜也没收了。
悠悠不想再坐以待毙,她闭目进入识海。
“虚影,少司!”
被悠悠关在识海里的虚影,听到许久没听到的人声,不管是谁,都激动的快要落泪了。
“我现在在天界,被鬼王结界困住,你是仙界的少司命,可知破解结界的办法,让我回下修真界。”
太久没外界消息,虚影一头雾水,不知道好端端的,君烬将悠悠抓来天界做什么。
他听出悠悠语气中的急迫,此刻也无暇多问,直截了当道:“你放我出去,我想办法带你离开!”
他说着急问道:“女娲石呢!别落在魔族手中。”
悠悠看向苍舒孑:“在君烬手中。”
虚影愕然:“霓罗怎么可能”
悠悠没有过多解释,她看到君烬按住苍舒孑,从对方衣兜里摸出一块用布裹着,依旧难掩圣洁光辉的神石时,整个人也是蒙的。
她问过苍舒孑,为何他能不顾霓罗意愿,直接取出,女娲石竟也不反抗。
感觉打了白工的苍舒孑,当时正悲痛欲绝,也不知是不是在胡诌:“因为是女娲石,女娲娘娘是人族之母,我又是人皇,四舍五入,算得上女娲娘娘亲儿子,女娲石对我偏爱一点,很奇怪吗。”
识海里,虚影思来想去,陡然睁大了眼,浑身蓝色火炎闪了闪。
他猜到了,是人皇。
虚影按下惊讶,神思不定,总归是好事,君烬大是大非分的清楚,定会将女娲石放回神殿。
可他仍不敢掉以轻心,魔神的本命火现世,绝对是不祥之兆:“我没法助你破开结界,你先离开此处,我才有办法送你回去。”
悠悠用所有法力击向结界,如石沉大海,掀不起半点风浪。
就在这时,她听到耳边一道声音:“我可以帮你。”
苍舒孑目瞪口呆的看着悠悠身后,浮现出一个魔气冲天的虚影。
“咔嚓”一声。
结界在魔尊掌下碎裂。
酆昱没有多做停留,迅速消失,他曾经大闹过仙界,倘若天君等人发现他的存在,悠悠会惹祸上身。
“走,”悠悠抓住苍舒孑,带人离开。
苍舒孑脑海中的声音道:【不能走,把女娲石拿回来!】
苍舒孑:“打不过。”
他哪是君烬的对手,何况,君烬现在将女娲石带回神殿了。
【那就去杀了帝休,你不是也想得到他的力量,】
苍舒孑:“我拿头杀,”
那是高居九天之上的神帝,他确实觊觎对方强大的力量,毕竟一旦得到,他不仅能直接脱离这位面,回到原来的世界,还能肆意穿梭在大千世界,比得到什么神器至宝都有用,谁不心动。
可他不傻,一直以来都是准备借魔族东风捡漏,没想过正面找死。
苍舒孑不由道:“神魔大战,你当年不都败在他手上了吗,还指望我”
【不许你侮没吾】低沉的声音骤冷。
【不然杀了你。】
苍舒孑没料到堂堂魔神,竟然会对事实如此恼羞成怒,接受不了,暗自惊讶。
那声音道:【是他用卑鄙手段】
苍舒孑愕然,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泼脏水的意思,眼珠转了转,头一次对以魔神自居的声音主人产生了怀疑。
难道不是周迦南残留的一缕元神?
可不是他,还能是谁。
此人可是什么都知道,对百万年前,三皇时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苍舒孑心生疑惑,脚步未停,被悠悠拽着逃离了神族旧址。
神殿。
君烬叩拜在紧闭的殿门外,捧着装有女娲石的宝盒,抿了抿嘴,正打算扬声,忽然察觉结界破开。
他眉头一皱,化作流光追了去。
*
破旧的仙台前。
君烬赶到,看到站在焚仙台边的悠悠,浑身血液差点凉了。
想起她不是仙,才稍恢复了些理智,想上前拦住她和苍舒孑,晚了一步,眼看两人“咻”的跳下没影了,仙台四周有虚族法术的气息。
君烬身形一闪追了去。
“救命啊——”
苍舒孑死死抱住悠悠,落地了还扯着喉咙拼命嘶嚎。
悠悠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对方将她松开。
修仙界的天空,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悠悠抬头,目光所至皆雷云压地,不见天日的苍穹,隐隐透着猩红颜色。
是飞升劫。
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悠悠着急寻找雷劫中心,赶来的君烬一把抓住她。
“别轻举妄动。”
君烬在窥天镜内看过这景象,但身临其境,又是一番滋味,他竟从这雷劫中感受到心悸。
君烬皱眉,想起三年前修补修仙界与鬼界结界的仙修。
他只从鬼界内远远一观,未曾看到对方,只觉是个厉害的修士,如今看来,似乎对方比他想象中还厉害了。
悠悠被沉闷诡异的天象,压的快喘不过气来,陡然想起君烬的宝物,如抓到救命稻草般。
“烦请鬼王,帮我看看爹爹在哪。”
“你爹爹,”君烬语气怪异。
他没想到那人是悠悠在人间的爹爹。
君烬不想悠悠回来,是想断了她与下界的牵连,尤其是与顾赦的,他看到女孩腕间的三生石链了,非祥兆。
如今知道她为何如此急迫,君烬将窥天镜递去。
窥天镜悬浮在半空,镜面在法术下白光闪烁,浮现出一个穿着墨绿长袍的身影。
三人望去,只见本该渡劫的人,此刻却不在修仙界。
连见多识广的君烬都睁大了眼。
亡灵海域。
在赶来的路天沉与释九阴对战时,险些被擒的六位金仙,趁乱逃了。
他们本欲逃远,其中一个注意到路天沉头顶上空聚拢的乌红雷云,叫住了其余人。
“是飞升劫。”
众人难以置信,渡劫时无论身在何处,雷劫都会紧随。
真身在此,主雷劫却不在,只有片雷云跟随,他是如何做到的。
远在修仙界的主雷劫下,路天沉还剩千余的化身,扛着雷劫,为真身拖延着时间。
释九阴看出端倪,英俊阴鸷的面容露出几分冷笑:“为了救这些仙族,这种险都冒。”
“不是救他们,是不让你找到天门,”
释九阴刹时冷了脸:“我说过,我所求不为征服修仙界,只为找到天门,去天界找仙族算账罢了,这是仙魔两族的恩怨,尔等何必掺一脚,直接让道不行吗。”
路天沉淡淡道:“你这么想,你麾下的魔兵可不会如此,当年来修仙界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释九阴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不在意。”
路天沉:“我在意。”
意识到仍谈不拢,释九阴冷嗤了声,望向路天沉后方变了眼神的金仙。
“你要不要回头看看,他们对你可是虎视眈眈,意有所图。”
被点破的金仙面色微变,同时移开了目光。
他们看到了路天沉雷劫中的乌红,此种雷色非比寻常,意味着一旦渡劫成功,凝成的仙核品级一定不会低。
说不定飞升后能直接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更高。
更重要的是,倘若对方渡劫失败,未成形状的仙核将化成仙髓。
仙髓与仙族而言,比凡修相对于灵根还重要。
凡修无力取髓,只能让这等令人眼红的仙髓消散,他们可不一样,要是、要是这凡修渡劫失败,不知会有多好的仙髓出现
路天沉没有回头,直截了当道:“我时间不多了,要尽快解决你。”
释九阴眼神阴鸷,道了声找死,手掌翻转直接袭去。
轰——
两人所站之地,海域仿佛被一刀切成两半,中间露出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风暴以故栖岛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引得整片海域动荡起来。
另一头,原本在清筠宗观摩轩辕弓的六位金仙,隐了气息靠近主雷劫,窥见路天沉三千化身在雷劫下,一一神形俱灭。
他似乎有意为之,这些化身殒于雷劫后,体内拥有的强大灵力全部流入了地脉。
地脉得到新的生机,会释放出更多灵气,修仙界的灵气充裕,于修士福泽万年。
几个金仙注意力,却只短暂停留在大地上,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主雷云,猩红似血的雷云中,每陨落一个化身,便凝成一滴仙髓。
众人恍然意识到,这里每个化身都达到了渡劫期的境界。
更令他们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仙髓是金色。
在仙界。
只有天君的仙髓能达到淡金颜色。
几个金仙目瞪口呆的望着随着化身不断陨落,逐渐将雷云染成金色的仙髓,双目渐渐红了,浮现出贪婪之色。
没人能抵挡得了这诱惑。
倘若能将这些仙髓收入囊中,莫说仙域主,天君之位都要易主,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
*
悠悠一手握着窥天镜,往亡灵海域疾赶。
她对仙髓这些一概不知,只紧张的盯着海域间缠斗的身影,君烬却是一清二楚,瞬间意识到这几个仙族打的什么算盘。
释九阴复苏不久,魔身还带着旧伤,没多久便落了下风。
一炷香的时候后,看到路天沉将其击溃,悠悠指尖紧张的掐着掌心,才稍松了些力。
君烬却抿唇道:“他得小心点。”
悠悠以为他说的是后面的雷劫,转眼一看,双目瞬间红了。
“虽然此举略显卑鄙,但怨不得我们,”
海域上空。
刚与释九阴血战后的修长身影,衣襟染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数道带着杀意的凛冽法力从身后袭来。
与此同时,主雷劫六道冷光乍现,袭向那些化身。
与魔族不同,仙修与仙人之间有着铁森森的阶级,至今修仙界所有法术,都是仙术的低劣版。
一个正统仙族,或许会怕弱小的魔族,却不会怕强大的仙修。
无眠之夜。
灵魔界众人还未从释九阴复活中回过神,不到半个时辰,一则令所有魔修沸腾的消息传遍九域。
修仙界那位路宗主,重伤落入阎罗山,生死不明。
离阎罗山最近的魔修已经杀了去,趁其病,要其命,若能取得路天沉首级,以对方在修真界的威望,何止扬名立万,能直接青史留名,成为灵魔界不朽的传说。
一时间,所有魔修都疯狂了,杀向了阎罗山。
悠悠已经拿不稳窥天镜了,浑身颤抖着,脑海一片空白的往灵魔界赶去。
刚经历过了一场大战洗礼的亡灵海域,如一头吃人的魔兽,可怕的海域风暴席卷了各个角落,即便是君烬也难以靠近。
他不怕这些风暴,但亡灵海域曾是神魔大战的主战场,海底埋葬了无数魔灵,他身处其间会被压制。
亡灵海域边,悠悠靠近了无数次,又被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
衣衫被风刃划得破破烂烂,带着斑驳血迹——这还是君烬替她挡了大部分后受的伤。
君烬活了几十万年,早已看穿了生离死别,但他知道,悠悠现阶段不可看穿,恐怕会撕心裂肺。
君烬拉住脸色惨白的人:“冷静点,还活着,雷劫还在活跃。”
如刀子般的冷风打在脸上,悠悠面无血色,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没法立即赶去,灵魔界、灵魔界
顾赦。
想起还有个泥人在顾赦身边,悠悠拼命的凝聚神识。
隔着整片海域,她只能与那泥人产生一丝微弱的联系,附在泥人上的微末神识,没法睁眼,没法说话,唯一感觉到的就是无边黑暗中的猎猎风声。
顾赦甚至无法发现此刻的小泥人,是附有她神识的。
就在悠悠绝望到极致的时候,她那抹微弱的神识,感觉到被温热的气息包裹起来。
悠悠一愣,额头好似被吻了下,青年低低的嗓音被那点神识捕捉到:“别担心师姐,我不会让路宗主有事,我一定带着他活着来见你。”
悠悠真身眼睛刹时红了,忍了许久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顾赦小心翼翼把泥人揣在怀里。
他一直关注着故栖岛动静,察觉不对后,第一时间赶到了阎罗山。
在他之后,才有周围数不清的魔修蜂拥而至。
悬坐在黑煞棋上的周迦南,隐隐发现了什么,表情很冷:“他死了比较好。”
顾赦并不理会他,兀自将重伤昏厥的墨绿身影背了起来。
天空还有赤雷劈下,他一边躲着可怕的雷劫,一边对抗扑过来想要杀掉路天沉的魔修。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人潮涌来。
顾赦背着人,面对围剿无法抽身离开,杀了一批又一批,也没能阻止后面接踵而至的疯狂。
月色下,阎罗山血流成河。
所有人杀疯了。
周迦南感知着外界情况,垂下黑沉阴寒的眼眸,催动着掌心的魔种。
“我说过,他该死——!”
君烬手执窥天镜,想察看阎罗山的情况,却在法术输入镜内的瞬间,察觉到一股令他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气息。
咔嚓一声。
窥天镜被无形的力量搅碎了。
君烬神色一变,衣襟处的鬼令随之飘落,没了鬼令做媒介,他难以待在下界。
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最后关头,君烬看向悠悠腕间的手链,一道攻击落在三生石上。
蕴含着顾赦情丝的小石莲瞬间裂开一条缝隙,摇摇欲坠。
“切记,别和旁人纠缠,我送你去慕天昭身边。”
慕天昭并不在灵魔界,而在妖界。
修仙界与妖界没有亡灵海域相阻,君烬施法将悠悠送走,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
慕天昭在悠悠被君烬带走后,回了清筠宗。
不久前,他也试图像悠悠一般,穿过亡灵海域,无果后,去了妖界。
他们当年在妖界历练时,见识过一个大阵,可将人传送到六界各个角落。
如今的乾位阵魂,是妖族殿下妖盛星,路天沉有恩于妖族,乾位还是妖盛星从他手中接过的。
慕天昭找到人后,知道事态紧急,妖盛星直接催动通天阵,也是这时候,悠悠身形一闪出现在阵法内。
慕天昭见她身上血迹,脸色一变,伸手扶住她:“师妹,”
跟随他而来的清筠宗长老们,神色也是微变,纷纷关切道:“少宗主。”
悠悠摇头,磕绊说着:“阎、阎罗山”
通天大阵瞬间亮起白芒,将他们笼罩起来。
下一刻,阎罗山外的阵法浮现,光芒还未散去,里面的身影已经奔了出来。
此时的阎罗山,一片诡异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两股火焰残留的气息,一个至冷至阴,另个则透着如烈日般至阳之气。
无论是哪个,都令阎罗山方圆百里,无一活物残留。
阵法内一群人的到来,才令这片死寂的天地,重新有了响动。
悠悠无暇注意到这些,拼命的朝阎罗山跑去,她在最前段,也是第一个赶到,看到沉沉天色之间,宛如地狱中的一幕——
血色将天边满月渡了层红,照在谷内堆积成山的尸体上。
尸山顶端。
一把短刀被人握着,穿过了墨绿身影的丹田,修士破碎的灵核散出源源不断的力量,被短刀尽数吸入。
握着短刀的那只手腕间,戴着条她熟悉至极的手链。
三生石链,在月色下闪烁着冰冷碎光。
悠悠脑海轰的一下,像是失去了所有意识,可她又格外清醒着,眼前一幕所有景象都清晰的印在了她脑海中。
“”
悠悠浑身力气像被抽走了,她想走过去,却狼狈的摔倒在地。
身后那些“师父”“宗主”的悲恸声音远去,悠悠逐渐模糊的视线,只剩下路天沉的鲜血,溅在了那条手链上,染红了那颗怎么都亮不起红光的石莲。
“爹爹——”血色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的声音极小,在诸多崩溃的哭喊声中,几不可闻。
手持短刀的人却像是听到了,身形僵住。
顾赦侧过头,看到倒地身影的那刻,脸上尚未褪去的错愕凝住,漆黑的瞳孔骤缩了缩。
刹那间,他整个人如坠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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