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温宁雪特意起了个大早。银珠不在她也就没那么讲究,索性将长发用一枚乌木梅花簪简单的束在脑后,换了件白色的袄裙就出了门。


    按照元珏方丈的指示,她得在正殿先求一签,然后再拿着签文,去找拿佛修解签。


    正殿里香火正旺,清早已经有不少人来上香祈愿,温宁雪运气不错,刚好还有一个空着的蒲团。


    她先是盈盈一跪,虔诚行礼叩拜,随后拿起面前的签筒,在心中默念:“佛祖在上,信女温宁雪,求佛祖指点迷津。”


    她轻轻晃动签筒,一支竹签顺势掉落,只见竹签上刻着六个大字,“无妄想,识本心。”


    “无妄想,识本心吗?”温宁雪喃喃道。


    温宁雪将灵签拾起,收进了怀里,有些心绪不宁。


    她想起了十五岁时,第一次见沈决。


    那也是一个雪天,一路颠簸之后,她醒了过来,在一口逼仄的棺材里。


    不见底的黑暗和稀薄的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那时害怕极了,只能拼命的哭,但任凭她哭的再大声,外头的人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唢呐声格外的刺耳,那是嫁娶时才会吹的曲子。像是明白了什么,霎时间脸色发白,眼泪流的更凶,却已经哭不出声了。


    她的阿爹和阿娘,为了给弟弟娶亲,竟然将她迷晕了绑进这棺材里,送去跟隔壁镇王员外早夭的儿子冥婚!想起早上两人和蔼的样子,她现在只觉得恶心反胃。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求求你们......”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放声大喊,挣扎着不停的晃动瘦弱的身躯,企图让外头的人知道她还活着。


    可惜没有人停下。


    渐渐地她没了力气,也不想再挣扎。她苦笑,她这一生本就潦草。


    反正她一个孤女,本就无牵无挂来到这世上,就这样死了也好。


    突然唢呐声停了,四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黑棺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一个晃神的功夫,棺盖一下被什么东西对半劈开。卷起的微风吹开了她的新娘盖头,温宁雪这才看清。


    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双手握着一把金色的重剑,宛如下凡的天神,神情冰冷:“方才不是你哭着求我救你吗?愣着作什么,还不起来。”


    那一刻,落日的余晖映上的他的侧脸,温宁雪呆呆地望着他,仿佛找到了新的信仰。


    可惜现在,她的信仰快崩塌了。


    绕过几处回廊,温宁雪终于艰难的找到了元珏大师说的后殿,只是这殿内空无一人,也没见那佛修身影,这让温宁雪犯了难。


    修仙之人行踪飘忽不定她是知道的,错过了今日,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还好,老天似乎对她十分眷顾,院内的小凉亭里,坐着一位黑衣男子。温宁雪犹豫着上前,轻声询问:“请问,你也是来找梵音大师解签的吗?”


    这男子看起来顶多也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浑身却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稳,一头黑发同她一样高高束起,面容露着一丝...慈祥?


    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是在他身边站了一瞬,心绪好似宁静了许多。


    那男子听了温宁雪的来意,笑道:“在下就是梵音,只是大师这个称呼,可万万不敢当。”


    她瞪圆了双眼,脱口而出:“佛修怎么可能有头发!”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温宁雪连忙吐了吐舌,面露歉意:“对不起梵音大师,我只是没想到,佛修的样子跟我想象的,差别有点大。”


    毕竟,沈决也没跟她说,上界的佛修,都长这个模样。


    温宁雪又暗戳戳瞄了他几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人既没有戒疤,胸口又没挂着佛珠,只有右手戴着一串玉石做的念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出家人。


    梵音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说了别叫我大师,显得我年纪很大。我们宗门吧,比较自由,对于这些外在法相呢也不是非常在意。至于我这头发,是前几年隔壁宗门的师妹说,我长发的样子煞是好看,那时一兴起就留到现在了。”


    他劈里啪啦的解释了一堆,温宁雪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人跟她想象的世外高僧完全是两个路子,如果不是这院里就他一个,她险些就要以为这人是个骗子了。


    “呃...你们宗门,还挺自由的。”她干巴巴的敷衍一句。


    没想到梵音却来了精神,眼里露出几丝兴奋:“怎么?你也对我们万佛宗感兴趣?”而后又抱起双臂,一脸苦恼,“唔...可是我们宗门,向来不收女弟子。不过若是我跟师傅撒个娇,倒也不是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撒娇?!他一个八尺男儿,还是不要了吧。


    见对话越来越偏离轨道,温宁雪终于想起她来的目的,出言打断:“那个...不如,还是先帮我解签吧,梵音大师。”


    闻言,面前的人马上换了副表情,示意她坐下。


    梵音接过她递来的竹签,目光触及那竹签上的批语,皱了皱眉。


    温宁雪紧张的问:“大师为何皱眉?是这签不吉么?”


    梵音将竹签放在石桌之上,开始把玩那串玉石念珠,末了语气有些凝重的说:“倒也不是不吉,只是这签文所讲,就算我说与你听,也毫无意义。”


    见她一脸不解,梵音叹了口气,深深看她一眼:“这签文的意思是,叫放弃执迷,遵从本心。若你求财,这签便是平签,若你求前路,那这签便是下下签。看你衣料华贵,定不为求财而来...”


    多好的姑娘啊,偏偏执着于这些镜花水月,梵音暗自感慨。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她有一瞬的顿悟。


    是啊,即使知道应该放弃心中执迷,遵从本心,又有几人真能做到及时止损呢?


    温宁雪神情低落,不知在想些什么,梵音见她一言不发,以为是自己话说太重,连忙找补:“不过签文这事,也没有完全准确的,事在人为嘛。你别不高兴啊,我们万佛宗有一门本事,可以看到未来,你若是不介意,我舍命帮你看一看好了。”


    虽然要耗些寿数,背些因果,但是他莫名觉着,这姑娘出现在这并不是偶然,梵音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帮她。


    “真的吗?不会很麻烦吧?”虽是推脱,但她眉宇间愉悦却是半点遮掩不住的


    梵音轻笑道:“不会,只需要你的一滴血,还有你的名字。”


    温宁雪二话不说,用牙将手指咬破,眉也没皱一下,答他:“我叫温宁雪,温是温柔的温,宁是宁静的宁,雪就是下雪的雪。至于血的话,这点够吗?”


    她将手伸向梵音,一字一字的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仿佛回到了当年,沈决带着年少的她走在难行的雪地,她孱弱却又倔强,明明冷的都快失去意识,却一声不吭。


    她记得沈决那时才正眼看她,嘴角噙着笑:“年纪不大,逞能的本事却不小,招娣这名字不太配你。既然你要跟着我,那便给你改个名字。你这性子温温柔柔,乖巧宁静,又是在雪天被我救下,不如就叫温宁雪好了。”


    这一叫,就是五年。


    她这厢神游太虚,那边梵音可没闲着。他口中念着繁复的经文,温宁雪指尖那滴血便随之腾空而起,没入了他的眉间。


    只见梵音周身经文流转,眉心泛着金色的佛光,晃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片刻之后,佛光消散,温宁雪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双眼,只是面前人的神色,却比刚才,更加凝重了。


    “怎么了?是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么?”她一脸担心的问道


    梵音默了默,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她形容他看见的画面。


    他看见她,孤身一人,死在了九天雷劫之下,身融焦土,神魂俱散。


    梵音不懂,她只是一介凡人而已,九天雷劫乃是修仙之人的破境天劫,怎么会找上她呢?


    见他不说话,温宁雪拔高了嗓门:“梵音大师,梵音大师!”


    梵音如梦初醒,顿了一下,说道:“没见着什么奇特的事,只是近期有血光之灾,你自己多留心。”


    “血光之灾啊...梵音大师,你们宗门这功法,有没有出错的时候?我夫君也是修仙之人,他是个剑修,斩妖除魔厉害的很,有他在我应当是不会有什么血光之灾的。”


    剑修?梵音心下一惊,这九天雷劫莫不是跟这小姑娘的夫君有关。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那可是九天雷劫,他上次渡劫也不过是业火雷劫而已,放眼修真界,有几个剑修能引来这九天雷劫。


    “卦象之事虽不可全信,但还是留心一些为好,这些日子我也会寻求一些破解之法,若是找到了,便会差人去通知温姑娘。”


    温宁雪面露感激,她与面前的人不过萍水相逢,对方却以诚相待,实属难得。


    佛修可真是好人!


    她来时口袋空空,这周围也没什么能表心意的东西,唯有桌上那一壶清茶,便当即来了主意,斟了两杯。


    温宁雪拿起茶杯,冲着梵音,笑得甜美:“梵音大师,今日多谢你,阿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梵音被她这副样子逗乐,欣然与她对饮。刚要捧杯,一阵狂风袭过,两人一个猝不及防,杯盏皆掉在了地上,连茶壶带桌椅皆被掀翻在地。


    只见天边一个玄色身影,踩着一柄金色长剑,眉头紧皱,面色冷峻。


    “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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