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伊笑,看向别处。
她的唇很适合微笑,浅浅的唇纹舒展开,干枯玫瑰的裂纹就成了红豆蔻。
裴观宴喉结滚了下,伸手要勾她进怀里,恰巧被她俯身的动作躲过去。
她没注意他的动作,自顾自把纸箱拉到身前,打开盒盖。
里面是两个被封存的很好的包和一些首饰盒。
“这是......”她沉下心,准备将东西展示给他看。
裴观宴手机嗡嗡响,看见来电人后对她坐了个嘘声的手势,起身走向客厅另一侧。
她没说什么,坐回沙发。邮箱里多了个陌生邮件,标题是剧本草稿。
艺术家多半有点不羁的性子,这份剧本就是。
文字是扫描的手写稿,涂涂改改,其中夹杂了不少草图示意,标明分镜和走位。
这东西更像是导演的工作手记,岑念就这么发给她了。
她是笃定了她会选择这部电影。
韶伊低眉笑了下,将一百几十页的剧本滑到最后一页。
果然附了一段话。
韶伊。你跟我并不像,但有很多共鸣的点,我觉得很难得,所以想把这个故事交给你。
我知道你是个情感很细腻丰富的人,这样的人通常很容易陷入别人给的‘自我’。我曾经也是这样,因为别人,放弃了很多信念——不是因为我不坚定,而是因为我的心太小了,只能专注于一件事。
后来我放手了,因为我发现离开爱情,我得到的要比失去的更多。我反而更加热爱生活。
阚意梁的解决方案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不逼迫你放弃什么,只是希望提供一个出路。
但我的意思是,你该回到荧幕前,韶伊。耽于情爱太可惜了。
这里的生活更适合你。
看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韶伊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之前有那么多人都看穿她跟裴观宴,只有她自己当局者迷而已。
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那天天气不怎么好,早晨起床正巧看见岑念的消息,约她去某商厦,到了地方才发现那地方靠近影视城,岑念是要拉她去拍摄场地看看。
“要不咱们还是去逛街吧?”她笑着看向街市的方向。
岑念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大门口走,“走走走,这导演是我一同学,拍感情戏特别绝,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韶伊到底还是被拉到了拍摄现场,岑念跟导演打过招呼后,本可以坐在监视器前看拍摄,但她坚持要站远些,岑念无奈,带她往不远处的高台走。
那应该是部清宫戏,她提前没太关注相关消息,所以并不知道具体剧情。
爬上平台的时候正好看到底下造雨的机器开始工作,一个宫女打扮女孩从冒着雨躲进屋子,怀里护着一件衣服,进门时甚至忘了关门,随后想起来时,她又探出一颗脑袋,抿着嘴唇,眼角掩不住喜色。
少女怀春,就在流转的一个眼神中,羞怯,含蓄,热烈。但底下那个女孩的表演的尺度总是差一点味道,于是总被导演叫着再拍一遍。
韶伊站在高处,头顶着太阳,脸颊沁出汗,却不觉毒晒。
她想到自己的第一部戏,那部戏也有类似的情节。拍摄时她很快抓住那个情绪,导演当着众人的面夸她厉害,她很不好意思,心里还有些骄傲。
“怎么着?还可以吧?”岑念问她。
她笑了下,用手遮阳,“嗯,这不就是我们工作的环境,都习惯了。”
“我叫你关注的是内容。”岑念嗔怪她,见她笑而不语,瞬间明白些什么,于是向后退一步,“走,咱们下去吧。”
韶伊以为她终于肯离开,忙不迭跟她身后下去。哪知道岑念叫来导演,说她演过类似的桥段,叫她调.教一下新演员。
韶伊被她高高架起,骑虎难下,本想赶快溜走,最后被强推到摄影机前。
周遭全是不认识的人,她尬在原地,知道余光看见滑轨上的机器,黑漆漆的立体几何的形状,圆圆的镜头,忽然浑身战栗——那感觉大概是生命可以一眼望到尽头,她有了归属。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韶伊扭头看向客厅另一侧。
裴观宴站在那里,一手抄兜,一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剪影利落干净。
脑海中浮现那天他在秦寅月面前承认“我女朋友”的情形。
现在想想,当时未免是她自作多情。
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那个人前承认她,这么明显的演技,大概也就只有她会入戏了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挂掉电话,转身走回来,面无表情。
“怀庆回国了。”
韶伊还没开口,就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怀庆导演自从03年那部文艺片上映后就选择了出国,在国外亦有产出。一几年的时候回来监制过一部短片电影《青·冠》,横扫国内外许多荣誉,而后却再也没回国了,也不大再用国内的演员。
韶伊对他的崇拜,可以概括成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改变了整个人生轨迹。
上次裴观宴说可以叫她进组,她以为是需要自己出国,没想到是怀庆导演回国了。
她是不是有机会见到偶像本人了?
胡思乱想着,心脏止不住砰砰跳,手心都不自觉沁出了汗。
“我说过,只要你点头,你就是他的女主角。”他说。
说实话,韶伊的心在这一刻轻轻动摇了,就好像之前的回忆全都不值一提。
她绞紧衣角,看向别处,他家客厅阳台上装的是落地窗,阳光落进来,照得电视后墙的黑色墙纸闪着金光,暗纹的质感若隐若现。
“其实我最近在接触一部电影,跟主创很合得来。”她轻声说,说完咬紧下唇。
裴观宴语气忽然沉郁下来,“阚意梁?”
他怎么知道?
她缓缓点头,“他是投资人。是岑念的新电影。”
他向后倚过去,翘起二郎腿,垂眸看她,“你的合约应该还有八年。”
“我知道,不经过公司的话,就是违约。”
“所以?”
她抿唇低眸,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但是我看过剧本了,跟导演也很投契,我会出演。”
这是很乖的模样,但她一点都不乖。裴观宴拧眉,长手将她揽到怀里。
“跟我闹什么别扭?因为昨晚的热搜?”
哦,原来他知道这件事。
以为她只是在吃醋耍小性子。
“跟那件事有关系,也没关系。”
他的手搭在她腰间,本来是个亲昵的行为,却因为他略粗暴的动作,少了许多暧昧。
她被箍住,抬头就看见他的脸,骨相陡峭又流畅,被刀凿斧刻的石像似的,风流,却又不是那样的病态美。
心底蓦然凉了。
她笑,笑得突兀。
“裴观宴,要不你娶我吧?”
她笑得太讽刺,嘴里的话也是,平白从怀里抽出一根带着毒刺的玫瑰,直愣愣往人心口扎去似的。
裴观宴不作声,右手也搭上去,指腹摩挲左手腕表的表蒙。
蓝水晶触感冰凉。
“我说,裴观宴,要不你娶我吧?”她加重了语气。
“娶你?”裴观宴冷不丁笑一下,捏起她瘦削的下颌,视线落下去,“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空气静寂一刹。
她敛了笑。
似乎听见他吐了口气,她看过去,就见他懒懒说道:“你先要讽刺我的。”见她脸色不好,又补了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才听明白上句话似的,伸手要推开他扣在她下巴上的手。
一定是外面太阳太毒,直愣愣透过墙照进来,两串冰凉的泪珠子掉下来,也灼烫起来。
她哭了。
裴观宴神色一滞,配合地挪开手,又弓下身子,靠近她,眼睛稍微耷拉着,几分求饶的意思。
“好了,不闹了。”说着就伸手擦她的眼泪,顺带着试她的额温,“叫我看看还烧不烧。”
冰凉的手附在额头上,她避瘟似地躲开。
他的表情冻在脸上,服软的意思渐渐烟消云散。
“你还病着,先去睡一觉,休息好了再说这些事。”
韶伊倏然明白,他露在外面的所有情绪,都是为了拿捏她。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听话懂事娇乖合宜的床伴。
“还是现在说清楚吧。否则我本该在家里睡的。”
“行。”他抽走揽在她腰间的手,再次向沙发靠背处倚去,“别去姓阚的那里,嗯?”
“不可能。”她拔高声音。
他终于不耐烦,揉了揉眉心,“你是来吵架的?”
他大概是不常吵架的人,所以显得高高在上又无奈,不屑跟小孩争辩似的。
也是,一般哪有人敢跟他吵。裴家二公子的身份,大概就算混吃等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差不多。”韶伊脸色再冷几分。
“不过确切来说,我是来分手的。”
“分手吧,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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