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61章   这位孟同志或许能给自己一个……

    阮雯雯终于还是回来了, 只是这一趟回到凤林村,和离开时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当时走的时候, 她心中又恨又怨, 觉得所有人都与自己作对, 就连老天都不曾善待自己。

    可是这一回, 她想开了。

    在劳改场将近一年的时间, 她过得实在是太苦了,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她不再怨天尤人, 只想着,要是自己可以早点被放出来就好了。

    这一次, 生下小丫头,就是一个契机。

    因阮雯雯接受劳动改造时的态度良好,再加上她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好几回在劳动时晕了过去,来劳改场视察的干部见状, 就将她的事放在心上了。

    后来, 经他们的内部会议决定,阮雯雯的劳改期被缩减了两个月。

    她日日夜夜数着时间,眼下终于能回家了,每一分每一秒,心中都带着期盼。

    回来之后的阮雯雯,再也不想着跟谁斗了,她只想好好和姜焕明过日子。

    曾经受过再多委屈都不要紧,只要往后他们艰苦奋斗, 那人生还长着呢!

    阮雯雯一进村子,就被人围观了。

    即便此时她已经回到姜家,一家人关上了屋门,可是,村民们的议论声始终没停下来。

    “居然真是她回来了!当时闹得多难看啊,这么多人出面作证,还有劳改干部当场将她逮走,那场面,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我要是她,肯定不愿意回来了,多丢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劳动改造是做啥的?既然她已经接受过改造,并且放出来了,那以前的事情就过去了。犯错的人也有改过的机会,你说是不?”

    “哟呵,你这人的思想觉悟真高,我可不像你这么想!错了就是错了,能干得出那些不要脸的事,这辈子都被人记住也不冤。要不你说姜家老三现在咋蔫儿了吧唧,跟变了个人似的?”

    当初的姜焕明看着有多意气风发,现在看着就有多怂。

    村民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哪能看不出来他有多后悔。

    尤其是在看着孩子们和前妻相处融洽时,他那眼神中的黯然,都快要溢出来了!

    “话又说回来了,这阮雯雯被关了快一年,倒是没以前这么好看了。估计劳改场很折磨人吧?你看她以前那细皮嫩肉的样子,不比不知道,当初金玉刚回来,两个人站一块儿去,立马就显出来了。”

    “现在就完全不同了,看起来,她像是生了四个娃,而金玉,倒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好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阮雯雯的精气神完全被抽空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变得低眉顺眼的,只想踏实过日子。

    “她咋哄好姜家老太太的?难不成,用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又有人问。

    这下蒋爱秋出声了:“刚才我走在最前面,全看见了。刚开始,姜婆子压根不让她进屋,可谁知道,房门一打开,看见她带回来的丫头时,老太太立马就眉开眼笑了。”

    “那孩子有多好看啊?”

    “难不成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还是像城里电影院画报上的小演员似的?”

    蒋爱秋这样一说,大家纷纷将关注点落在了阮雯雯她闺女的身上。

    那孩子是有多俊,才会让姜老太只见一眼,就立即被打动?

    姜焕明的四个孩子都好看,姜老太既有了俩长相出众的孙子,又有了俩粉雕玉琢的孙女,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吗?

    阮雯雯的闺女估计才刚满月,难道还能美得跟天仙似的?

    “美啥美呀。”蒋爱秋嗤笑一声,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我都看见了,那丫头的八字眉、眯缝眼、蒜头鼻,还有头型脸型,简直就像是跟姜老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跟姜老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嚯,那该有多磕碜啊。

    此时姜家,姜老太正一脸陶醉地望着她的小孙女。

    “好看,真好看。”

    “这眉毛长得真精神,眼珠子亮,鼻子又小又翘……见过这么多娃,就这小丫头长得最俊。”

    朱大丽与王小芬面面相觑,两个人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无奈怎么都笑不出来。

    这也不怪她们,毕竟连阮雯雯这个亲妈望着自己的闺女,都夸不出来。

    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有缘分的,自家闺女和姜老太就有缘。

    只可惜她只是农村一个普通老婆子,要是什么京城首富老太太,那不就发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了,小娃娃能帮自己和婆婆缓和关系,家里气氛和谐了,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阮雯雯想得美滋滋的,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可下一刻,她的笑容僵住了。

    “闺女!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时,阮雯雯一脸怔愣。

    等到回过神之后,她猛地转头,看向两个嫂子。

    李桂梅怎么在姜家?

    朱大丽和王小芬一脸怨念地盯着她,脸上写满了不悦。

    朱大丽要含蓄些,什么都没说。

    只是王小芬就不客气了:“你倒好,跑去劳改场之后,拍拍屁股什么都不用干了。难为了我们,给你照顾你娘家人,好几个月的时间呢,你可真是好意思!”

    阮雯雯听着王小芬的话,眸光沉了沉。

    再看向李桂梅那张笑得像菊花一般的脸,她心情有些烦躁。

    看来还有不少麻烦事没来得及处理。

    但是不要紧,这一次,她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着急了。

    她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将如今手中的一手烂牌打好。

    阮雯雯坐在姜老太屋子里,和她逗了一下午孩子。

    老太太有这么多个孙子孙女,但从来没有哪个娃,能这般牵动她的心。

    说来也奇怪,小孙女任谁抱都哭,只有被她一抱在怀里,就开始笑,笑得咯咯响。

    姜老太的心都要化了,她再也顾不上孩子妈不光彩的事,直接抱着娃,出门和人闲聊去。

    一路上,她抱着孩子,就像是抱着天大的宝贝,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年轻了十多岁似的!

    姜焕明加了会儿班,回来晚了。

    在村口,他碰见了姜成和姜果,就推着自行车,和他们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远远地,他看见自家老母亲居然在外头遛弯。

    这真是太稀奇了,要知道,自从上回老太太想要把柚柚抢回来,最后却没有成功之后,她就病了一场,成天在炕上躺着。

    姜焕明一直觉得老太太生的是心病,心里头膈应了,所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谁知道,今天她的精神头这么好!

    发生什么好事了?

    姜焕明再走近一些,看见的是他妈笑逐颜开的样子。

    他不由欣慰了一些,嘴角流露出笑意:“妈!”

    姜老太抱着孩子转过来,咧开嘴一乐。

    看见她怀抱中的小婴儿,姜成和姜果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俩就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娃,长得这么老成的。

    果真,生娃就是看运气,村里这么多孩子,不管是之前靳敏敏送走的聂小文,还是林知青生的小芝芝,都是软萌软萌的,讨喜得很。

    可眼下他们奶奶手中抱着的孩子,怎么能这么——不可爱呢?

    姜成和姜果瞟了一眼,怕自己嫌弃的表情太明显,刺痛了小婴儿妈妈的心,立马体贴地挪走了目光。

    “我儿子回来了,就先回去了。”姜老太笑眯眯道,“改天聊!”

    姜焕明想要搀着他妈,可他的手刚一伸过去,就碰到了小婴儿的胳膊。

    他立马回过神:“妈,这丑娃是哪家的?你赶紧还回去啊。”

    姜老太一听,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黑沉沉的,同时问道:“哪里丑了?大家都说这丫头长得跟我像,你说她难看,不就是在骂我吗?”

    姜焕明挠了挠头,连忙好声好气道:“我不是这意思,像归像,你比她好看一点……”

    但姜老太不领情,睨了他一眼,随即将小婴儿抱得更紧的:“乖孙女,别听你爸的。你爸啥都不懂,还骂你丑呢。我们家宝贝疙瘩可不丑,以后肯定长得俊,比奶奶还俊!”

    姜焕明石化了。

    他僵在原地,用力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姜成同情地说:“爸,你没听错,我们都听见了。”

    姜老太这才反应过来,说道:“你看我都老糊涂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没告诉你呢!焕明,雯雯回来了,这是她带回来的娃。也不用怀疑啥了,光看小娃娃的脸蛋,就知道,和咱家人长得是一模一样。”

    姜成保持沉默。

    他觉得,他们家人长得都挺好看的,这小娃娃看起来,发挥得不够稳定,不过领出门,确实谁都能看出来,她是奶奶的亲孙女。

    老太太这话就像是丢进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惊起一片波浪

    原本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姜焕明和姜果此刻看着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情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

    直到走到家门口,父女俩还是没能消化完这个消息。

    一见到姜焕明,阮雯雯的眼眶就红了。

    只可惜,几个月的劳动改造,使得她现在变得皮粗肉厚,连眼神中都没了光彩,此时一委屈,看着丝毫不像过去那样楚楚动人。

    一家人都知道事已至此,就不可能将阮雯雯赶出去了。

    不过,大家也都不怎么在意。

    反正丢人的事都过去了,大家心里头清楚她去年那会儿做了什么,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现在要是再闹离婚,反倒惹人笑话,只能凑合着过呗。

    王小芬和朱大丽对视一眼,心中格外舒坦。

    现在的阮雯雯和过去可不一样,再也不是那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了。

    她一回来,不单是家务活有人分担,还多了个人下地赚工分呢。

    妯娌俩猜测的没错,果不其然,当晚,阮雯雯就一个人抢着将家里的活儿干完了。

    她扫着地,姜老太给她抱着娃,两个人一副温馨和乐的气氛。

    姜焕明回到里屋,心情复杂。

    他的面前摆着一摞摞信件,那都是阮雯雯带回来的。

    他拆开一封封信,起初只是草草浏览,之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出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开始觉得,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有阮雯雯,后有靳敏敏,他现在是真怕了。

    可是,此时阮雯雯写的信,确实又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了他。

    再加上,当初阮震立和陈丽萍两口子曾经承诺过,他们不会不管这个养女……

    姜焕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信件叠好,放在抽屉里。

    既然她已经改过自新了,那么,就好好过日子吧。

    另一边,姜果也被阮雯雯叫到了跟前去。

    阮雯雯红着眼眶,一脸激动的神情。

    她深深地望着姜果,那眼神,就仿佛这是自己失散十三年的亲闺女似的。

    “果果,这是我给你写的信。”她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信,递了过去。

    阮雯雯本以为这缺心眼的丫头会欢天喜地,扑上前喊妈妈,可谁知道,她居然变了。

    姜果用手掌一挡,表情严肃,仿佛刚正不阿的战士一般,满脸写着拒绝。

    “我知道你还怪——”

    她话音未落,姜果直接转身,大步大步回了屋。

    姜果回到屋里后,见哥哥对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天老师教了我们一个成语,叫明哲保身。果果,你现在就是明哲保身啊!”

    姜果思索许久,幽幽道:“哥哥,明哲保身是贬义词。”

    ……

    一连几天,阮雯雯都像是孙子似的,巴结着她的果果小祖宗。

    只是很可惜,不管她如何使尽浑身解数,这丫头都不为所动。

    阮雯雯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姜果转性了?

    她悄悄向王小芬打听,才知道,这几个月,孟金玉完全没闲着。

    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村妇女,到如今背靠红星服装厂这大树,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甚至那一天,阮雯雯去上工时,经过村委会,还看见了孟金玉。

    不说别的,孟金玉外表上的变化,简直是脱胎换骨的。

    阮雯雯顿时自卑不已,转身就跑,完全不敢跟她碰面。

    但经过这几个月的沉寂,阮雯雯已经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愚蠢了。

    她知道,眼前的风光不算什么,只要她能忍辱负重,一定会迎来曙光的。

    如今姜焕明对她不冷不热,她便暗暗地,给自己定下了几个目标。

    先是让自己不再灰头土脸,好好保养,回到过去的状态。

    再是想办法搬出去,离开姜家,小家庭单过。

    最后一点,则是给姜焕明想办法,让他在领导面前争取表现,尽早升为主任。

    这些环节,一样都不能少。

    阮雯雯心里深知,搬离姜家,应该是能够最先被实现的。

    因为,快要恢复高考了。

    等恢复高考之后,林知青和江知青兴许能考上大学,到时候,屋子就腾了出来。

    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阮雯雯在后世听过一句话,大致的意思是,只要她心中有坚定的目标,一切都会为她让路。

    果不其然,在她默默行动着的时候,姜老太的心,也与她越来越近了。

    这会儿,看见姜果对阮雯雯一脸无情,姜老太皱了皱眉。

    “姜果,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姜果:???

    当初她不搭理亲妈,人家都说她没良心,这一点,她认了。

    现在她不搭理后妈,又有人说她没良心?

    她太难了。

    姜果与奶奶争辩了几句,气愤地跑了出去。

    没跑几步,她就叹了一口气。

    自从和赵桃红闹掰之后,她在村子里就没有朋友了。

    除了季小天。

    只是,听说这两天小天哥也要离开村子,回城去了。

    姜果想了想,还是跑去找了季小天。

    只是刚走到他家门口,她就听见了一阵喋喋不休的声音。

    季冬沉着脸:“晓春,我本来不想干涉你怎么养儿子的。但是现在,你看看这是什么事?孩子在你这里,都玩野了,甚至不愿意回家!我季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耽搁了他念书,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要是在平时,张晓春肯定会被季冬质问得哑口无言。

    可是现在,她有了底气,脾气也就上来了。

    “别在我家嚷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张晓春说,“儿子已经十五岁了,他愿意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你就不能尊重他的决定?”

    季冬脸色一僵,铁青着脸。

    这时,他转过脸,余光扫见站在门口的姜果,于是又立马说道:“让儿子留在这里,对他有好处吗?我来的时候就打听过了,这段时间,他每天就和一个野丫头去后山玩,不是抓什么节流鬼,就是去看萤火虫,还去河塘玩水。我们家小天是城里孩子,和这样的农村人一起玩,掉不掉价?”

    听见这话,姜果愣住了。

    她的嘴角往下一弯,心里头委屈不已。

    怎么上哪儿都这么受气啊!

    不玩了,谁稀罕跟这城里人玩!

    她这样一想,就跑走了。

    只是她没听见,自己还没跑几步,季小天就开口了:“果果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野丫头,你不要再这么说她了。还有,我不想跟你回去。以后我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跟着妈一起生活。”

    张晓春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小天,你是认真的吗?”

    季小天点点头。

    季冬咬牙道:“留在农村,能有什么前途?泥腿子一个个想要往外跑,你倒好,非要住到乡下去,真是没志气!”

    “这一点,你就不用操心了。”张晓春看着季冬,冷笑一声,“我在红星服装厂的工作已经落实下来了。”

    季冬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张晓春又说:“当初离婚的时候,我被你摆了一道,不明不白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但是以后,如果你还敢纠缠我和小天,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相信你和你妻子的单位同事应该都很乐意将关注点放在你俩的作风问题上!”

    从前张晓春不计较,并不是因为她宽容。

    她只是太自卑了,不敢挺起腰杆子说话。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有工作单位的女同志!

    张晓春决定,再也不会得过且过,相反,还会更加进取。

    她要通过考核,成为单位的正式员工,等到了那时候,就有底气和季冬硬碰硬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话就是这么说的。

    说起来,还得感谢孟金玉,将她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

    姜果受到打击,心中陷入了迷茫。

    愈发委屈的她,如今只想去妈妈家。

    只是,孟金玉和弟弟妹妹们都不在家。

    姜果只能到处游荡。

    这会儿,柚柚是去顾祈哥哥家玩耍了。

    听说顾祈哥哥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村子了,小团子很不舍,但是,她也打心眼里为好朋友感到高兴。

    得快乐时且快乐,柚柚没再想着分别的事,她坐在顾祈哥哥家里,一会儿吃饼干,一会儿吃鸡腿,吃得小嘴巴油汪汪的。

    只是,就在她和顾祈哥哥玩得正开心时,刘安琴来了。

    刘安琴是来哄儿子的,不过,她儿子不搭理她。

    失望逐步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量变引起质变,如今的顾祈,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只想要妈妈再看自己一眼的小孩了。

    此时,看着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顾祈说道:“爸爸等一下就回来,他说,你们的离婚证明还得补办。”

    当时得知顾智民的“死讯”没几个月,刘安琴就嫁给周鑫了。

    那时她是拿着部队的烈士证去领的结婚证,因此,她和周鑫的婚姻是有效的。

    只不过,如今顾智民回来了,一切又变得复杂起来。

    好在这事是部队弄错了,相关部门会负责到底。

    顾智民跑了好几个办事处,最后得到了一个准信——只要他和刘安琴重新补办离婚证明,事情就算彻底解决了。

    得知顾智民真要和自己“离婚”,刘安琴整个人都懵了。

    她哭着摇头,说自己不舍得顾祈,求他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看着她哭成泪人儿,柚柚摇摇头。

    刘阿姨怎么总哭呢?

    好吵啊。

    “刘阿姨,你求顾祈哥哥也没用呀,想要跟你离婚的,是顾叔叔。”柚柚好心提醒。

    刘安琴不听她的,继续哭着说:“小祈,妈妈一个人过不下去的。你是想要逼我去死吗?”

    柚柚瞪大了眼睛:“刘阿姨,你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我姥姥教你的,还是我舅舅教你的呀?”

    顾祈说:“柚柚,我妈不认识你姥姥和舅舅。”

    柚柚陷入沉思:“这就是老师说的无师自通吗?好厉害呀。”

    刘安琴心情不好,听着孩子软糯的声音,总觉得她是在阴阳怪气。

    一气之下,她就将气都撒在了柚柚身上:“这是我的家事,需要你过问吗?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就像个长舌妇一样,你再在边上吵,我就把你舌头拔了!”

    柚柚一听,吓得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紧跟着,小团子感受了一下。

    万幸,舌头还在。

    她得保护好自己的舌头!

    刘安琴看着她,愈发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怒气,语气阴冷:“我知道,是你妈让你来的吧?让孟金玉消停着点,一个农村妇女,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吗?就算我死了,也轮不到你妈当顾祈的后妈!”

    刘安琴是想明白了。

    顾智民肯定看不上孟金玉,但是,耐不住孟金玉自己上赶着想要勾搭他。

    这不,她都已经按捺不住,让家里的闺女上门拉拢关系了。

    “给我滚出去。”刘安琴压低了声音,狠狠地对柚柚说了一句。

    见柚柚因为不敢看自己而将目光挪向屋外,她冷笑一声。

    顾祈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露出这一面,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用双手捂住柚柚的耳朵:“别怕。”

    柚柚眨巴着眼睛。

    顾祈哥哥说什么?

    他太傻啦,捂着她的耳朵,她都听不见了!

    但是听不见不要紧,柚柚的小嘴巴还能说话。

    此时,她望着屋外那逐渐逼近的身影,委屈吧啦地说道:“顾叔叔,她好凶。”

    “咯噔”一声,刘安琴的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刘安琴震惊地看向柚柚。

    刚才柚柚的目光落向屋外,并不是怕了自己,而是因为,她看见顾智民回来了!

    她慌张不已,理智逐渐回溯,脊背却变得无比僵硬。

    转过身时,望着顾智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倒吸一口凉气:“智民,你听见什么了——”

    顾智民冷淡道:“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安琴的脸涨得通红,她用力地摇头:“智民,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刚才我太着急,太会口不择言。”

    “你现在有空的话,跟我去把手续办了。事情再拖延下去,你可能会被举报重婚,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安琴都快要难以呼吸,她泣不成声,哭着求他原谅:“我可以和周鑫离婚的,我们重新开始,一家人重新开始。”

    可是,顾智民的语气仍旧波澜不惊:“安琴,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

    刘安琴崩溃地闭上了双眼。

    他们之间的感情,再也无法挽回了。

    望着这一幕,柚柚歪了歪脑袋,像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

    又离了一对。

    ……

    孟金玉是在傍晚快开饭之前才去顾家接的柚柚。

    一到顾家,她就听说,顾智民和刘安琴办离婚手续去了。

    这事早就已成定局,如今补办手续,只是走个过场,留下证明文件而已。

    孟金玉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催着柚柚赶紧回家。

    一路上,柚柚发现妈妈的心情格外好。

    孟金玉的眼睛亮亮的:“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春雨服装厂了。”

    她想进春雨服装厂的事,只告诉了孩子们以及村里几个比较亲近的朋友。

    许薇薇和林莉对此上心得不得了,时不时都要来看一眼,问她新衣裳赶制得怎么样了。

    从刚开始的不确定,但如今慢慢有了信心,这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至少对孟金玉而言,这会儿她对自己做出的成品非常满意。

    “真的吗?柚柚陪你一起去!”柚柚激动道。

    “你就不去了。”孟金玉笑着说,“明天是周六,你要去文工团练舞的。”

    柚柚一拍脑门子:“差点忘记啦。”

    “这段时间妈妈太忙了,都忘记问你练习得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学会什么新的舞蹈?”孟金玉问。

    柚柚点头如捣蒜:“学了好多新的舞蹈,团长阿姨还给我请了老师,教我唱童谣呢!文工团实在是太好玩了,所以我想请弟弟一起来,只可惜,团长阿姨拒绝了我。”

    孟金玉瞪大了眼睛。

    自己进文工团当小演员就算了,还想塞个小小关系户进去,她小闺女现在在文工团里简直是愈发如鱼得水了,啥都敢说!

    “那徐团长是怎么说的?”

    柚柚唉声叹气:“团长阿姨说,我们文工团不是托儿所哦。”

    孟金玉噗嗤一笑:“柚柚怎么说的?”

    “柚柚呀,”小团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柚柚说,我弟弟都已经念小学啦!”

    孟金玉都逗乐了,即便这孩子不说,她也能想象得到,当时徐团长一定也是哭笑不得的。

    “柚柚,你就别为你弟弟操心了。善善一门心思都扑到学习上面去了,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让他把所有的书看完,哪愿意去学跳舞呀?”

    柚柚抿了抿小嘴巴:“那哥哥呢?”

    “哥哥想要当军人啊。”孟金玉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等你们长大之后,都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的。”

    柚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姐姐呢?”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呜呜呜”的啜泣声。

    抬起眼,柚柚发现自己和妈妈都已经快走到家门口了,而姐姐,正坐在家门口哭呢。

    姜果确实很伤心。

    刚才,她听见妈妈和妹妹的对话了。

    哥哥想当海军,妹妹喜欢唱歌跳舞,弟弟热爱念书,可她呢?

    想到这里,她茫然了。

    她什么都不会,就像是没有脑袋似的,每天浑浑噩噩的。

    这可不是她妄自菲薄,毕竟连季小天都承认她缺心眼。

    在家中,她不受欢迎,被人骂没有良心。

    在学校,她念书成绩一般般,考不出什么好成绩。

    至于在村子里,她现在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姜果越想越伤心,坐在茅草屋门口,眼泪拼命往下掉。

    “姐姐,不难过了。”柚柚走上前,小手拍拍姜果的背,轻轻地哄着她,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姜果委屈吧啦地依偎在妹妹圆滚滚的小肚子上,打了个哭嗝。

    她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呢?

    ……

    阮雯雯一大早醒来,就立马干家务活。

    俩妯娌终于不用再辛苦做早饭了,躺在炕上,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的。

    姜老太喜欢自己的宝贝小孙女,喜欢到了骨子里,哪舍得她躺着哭,时时刻刻都要捧在怀中,轻声哄着。

    此时,她抱着小孙女走到阮雯雯身边:“雯雯,咱家娃叫啥名儿?”

    阮雯雯柔声道:“妈,我在劳改场时就已经给她起好名字了。这孩子是当时支撑着我出来的信念,我想着你们,心里有了盼头,才坚持到现在。”

    听见这番话,屋子里的王小芬竖起了耳朵。

    这说得多感人肺腑啊。

    难不成这娃的名字,叫思念?

    怪好听的。

    “所以,我给咱家娃起了个名字,叫想家。”

    “好啊,好名字啊!”姜老太乐得合不拢嘴。

    王小芬:……

    姜想家?

    这娃,长得不好看就算了,连名字都怪磕碜的。

    灶房里,阮雯雯见姜老太的心情不错,知道自己是等到时机了。

    她和姜果的关系,就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事。

    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姜果拉拢过来。

    这办法,昨天阮雯雯想了一整宿。

    她相信以自己对姜果的了解,这事能成。

    于是,她轻声说道:“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有急用,但你放心,这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

    姜果在村子里闲逛,生无可恋。

    一大早,哥哥去后山锻炼身体了,柚柚上文工团跳舞了,至于善善,小家伙被老师喊到学校,也不知道是要忙什么。

    只有她,像一个闲人姜大姐,屁事没有。

    “姜果!”

    突然,妈妈的声音响起。

    姜果惊讶地回头,看见孟金玉手中拿着个袋子,风风火火地走过来。

    “今天妈要去春雨服装厂,把服装交给成衣组,你陪我一块儿吧。”

    姜果连想都没想:“好啊!”

    反正她是大闲人一个,随时都能出发。

    母女俩一起坐车去了城里。

    孟金玉进了春雨服装厂,轻车熟路地带着姜果上成衣组。

    成衣组的同志们都已经开始上班了,看见孟金玉,大家都很吃惊。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她们还以为她被吓退了。

    可谁知道,她把这一个月的期限掐得准准的,居然踩着时间点来了。

    只是即便如此,还是没人认为孟金玉能交出好的作品。

    勇气可嘉,但实力不足,也是百搭。

    沈瑜青还没到。

    秦舟舟好奇地说:“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衣服呢?可以先让我们看看吗?”

    孟金玉没有卖关子,直接将袋子里的白裙子拿了出来。

    这是一件衬衣裙,样式很特别。

    用的确良布料做的衬衣,看着丝滑却挺括,在腰身处做了褶皱,就像是将衬衣下摆扎进裙子里似的,看着层次分明,非常时髦。

    裙子的长度很合适,比在孟金玉的身前,波纹的褶皱恰恰在小腿肚的位置,增添了几分俏皮的女人味。

    她稍稍摇晃身体,质地柔软的裙子也随风而动,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人觉得沉静,却又透着些许神秘感。

    在如今,市面上的服装大多是蓝色或灰色系,白色的棉布质地衣裳虽然也有,看着却并不高级。

    与之相比,孟金玉做的的确良衬衣裙,就像是抹去了大多数服装给人带来的单调沉闷感,带来崭新的光彩。

    秦舟舟微微一怔,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裙子所吸引。

    原本兴致缺缺的其他工友也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孟金玉。

    这裙子,真是她做的?

    眼看着孟金玉出尽风头,一个女同志懒洋洋道:“衣服好不好看,得穿在身上才知道。毕竟,剪裁也是一门技术活,有的衣服中看不中用,穿在身上之后就显得臃肿,白瞎了好面料。”

    “沈副组长还没到,职工大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她到时候应该会直接过去。现在没有时间试穿了,要不你先去我们单位的食堂吃饭,等吃完饭回来,你把衣服穿给沈组长看一看?”秦舟舟顿了顿,笑着补充,“不过不用着急,我们沈副组长一定会喜欢的。”

    “裙子就先放在这里吧,反正一会儿还要回来。”秦舟舟又说。

    既然成衣组的全体职工都要去开职工大会,孟金玉也就不好留在车间了。

    她按秦舟舟说的,找到了单位食堂。

    在这单位里吃饭是要票的,她没有票,好在刘玉燕经过时,给她买了两个包子,又打了两杯豆浆。

    姜果已经吃过早饭了,但国营工厂食堂里的包子实在是太香,她吃得津津有味。

    好不容易,职工大会结束了。

    孟金玉和姜果又回到车间。

    这时,沈瑜青已经到了。

    看见她的那一刻,姜果一脸惊艳。

    这人可真好看,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平时没见过的,可有品味了。

    “衣服带来了吗?”沈瑜青问。

    孟金玉将搁在车间里的袋子交给她。

    沈瑜青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面料质地的简约美感发挥出来了。”她将裙子拿出来,面露赞许,却不想这时,眉心又突然拧了拧,“这是什么?”

    孟金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愣住了。

    这衬衣裙的下摆有被烧过的痕迹。

    最显眼处多一个大窟窿,窟窿延伸到边沿,显不出之前的波纹褶皱,失色了不少。

    这样一来,沈瑜青最注重的设计感,就荡然无存了。

    “看着很普通啊。”秦舟舟淡声道,“这就是面料好而已,拿的确良做裙子,谁都能做成这样,是吧?”

    有人想要帮孟金玉说话,只是嘴巴动了动,又重新抿紧。

    见状,姜果都要气坏了,指着秦舟舟说道:“你这人怎么跟唱戏似的啊!刚才怎么不是这么说的?”

    秦舟舟不解地看着她:“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你妈妈自己水平不够,我只是提一个意见而已啊。”

    孟金玉:……

    被坑了。

    没见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上一世听说过职场上的明争暗斗,但谁能想到,七十年代的国营服装厂,也要来这一套?

    “沈副组长,她不适合我们组,还是让她去缝纫组吧。”秦舟舟又说,“我们组里都是懂设计的同志,让这样的人加入,恐怕不合适。”

    只是谁知道,她话音刚落,就听孟金玉平静地开口了。

    “谁说我不适合?”孟金玉说道,“即便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也能补救回来,信不信?”

    秦舟舟无奈地摇摇头,装出一副为孟金玉着想的样子:“我是好心提醒,其实缝纫组也是挺好的部门,你没必要这样的。”

    “成衣组,今天我是进定了。做了大半个月的衣服,给我毁成这样,这事也绝对不可能不了了之。”孟金玉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眸光笃定。

    而后,她将沈瑜青手中的衬衣裙拿过来,直接走向缝纫机前,又对姜果说道,“果果,过来帮忙。”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孟金玉身上。

    沈瑜青不动声色,眼底却闪过一抹兴致。

    她突然觉得,这位孟同志或许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62.  第62章   “柚柚,你梦见谁出事了?”……

    孟金玉比对着衬衣裙的长度, 稍稍一使劲,直接将衬衣裙的下摆扯开,下摆线条顿时变得凌乱。

    之后, 她又开始裁剪, 这一次的裁剪, 是有规则的, 但却避开了凌乱的部分。

    她下剪子时的手法干净利落, 一气呵成,仿佛在赶时间,却丝毫没有任何慌乱。

    站在一旁的姜果倒吸了一口凉气, 生怕她妈一个手抖,裙子就被毁了。

    说实在的, 刚才看见裙子上的大窟窿时,姜果和她妈一样,气得要发抖。

    这么好看的小裙子,被烧了这么一个大洞,烧裙子的人可太缺德了!

    姜果猜到这事是秦舟舟干的,愤愤不平地瞪了她一眼。

    秦舟舟不露声色, 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孟金玉手中的动作。

    她不愿意让这个农村人加入到组里。

    一来是因为, 一个农村妇女而已,装出一副懂得设计的样子,看着就倒胃口,进了组里,多让她们成衣组掉价。

    二来则是因为,她不允许任何竞争对手出现。

    她听说了一个消息,人事调动之后,生产组组长刘玉燕很快就要往上升了, 到时候刘玉燕成了车间主任,沈瑜青就是组长,那么她就能成为副组长。

    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孟金玉出现了。

    一开始,秦舟舟压根不把孟金玉放在眼里,但是在沈瑜青来之前,看了孟金玉做的衬衣裙,她就不这么想了。

    即便心里不服气,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孟金玉做的衣服,让人惊艳。

    沈瑜青和她是不一样的。

    一个惜才的人,压根不会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抢风头,相反,她相信沈瑜青见了孟金玉做的裙子之后,会大为欣赏,到时候两个人指不定能说到一块儿去。

    这样一来,她的副组长位置就不稳了。

    于是,秦舟舟用火柴烧了孟金玉的衣服。

    就只是一个农村人而已,即便有后台,可难道她的后台会帮她处理这样的破事?

    无凭无据,孟金玉能拿自己怎么样?

    秦舟舟用了下三滥的招数,却心安理得,只要将孟金玉赶到裁缝组去,就稳妥了。

    但是她做梦都没想到,孟金玉居然试图力挽狂澜!

    她哪来的自信?

    裙子都已经烧成那样了,还要硬撑?

    秦舟舟笑了笑,坐下来,对沈瑜青说道:“瑜青姐,这太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那你们先去忙。”沈瑜青对大家说道。

    秦舟舟的笑容僵了僵。

    本以为沈瑜青会赶走孟金玉,谁知道,她居然由着这农村妇女胡闹!

    在沈瑜青面前,秦舟舟不敢太造次,便讪讪转身,忙自己的去。

    而此时,孟金玉已经将衬衣裙的窟窿给裁掉了。

    原本流畅的下摆设计被裁去之后,裙身便死板了些,她就只好把腰线位置提高,这样一来,随手撕出来的下摆处线条被上移,便稍稍增色了。

    姜果在边上干着急。

    说好的让她帮忙呢?

    她想帮忙!

    姜果搓着手,一直没能等到让自己发挥的机会,就只好在心底为妈妈呐喊助威。

    宽敞的车间里,她妈妈一直在低头忙活,灵巧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她在边上默默看着,慢慢地,浮躁的心都像是沉静下来。

    “改好了。”孟金玉再开口时,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她将裙子拿到沈瑜青面前。

    秦舟舟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转头看过来:“这么短的裙子,谁能穿啊?一看就不正经。”

    衬衣裙被改过之后,变得很短。

    在后世,这样的裙子长度或许能受欢迎,但在七十年代的今天,是穿不出门的。

    一件裙子若是不实用,就失去了它的价值,毕竟现在没几个人是大手大脚花钱的,这衬衫裙再好看,买回家吃灰,谁会愿意掏钱呢?

    沈瑜青重视的是设计,但另一方面,她也在意市场,秦舟舟这番话是一个劲给她洗脑,让她将关注点转移。

    可是她没想到,沈瑜青的目光,落在了姜果身上:“这裙子,你去试一试。”

    姜果一怔,这么好看的裙子,她早就想穿了。

    终于来活儿啦!

    正陶醉着,她就被带到了车间角落,帘子一拉,裙子就被塞到了她手中。

    沈瑜青与孟金玉想到一块儿去了。

    刚才孟金玉把姜果喊过来,就是准备让她试穿裙子。

    姜果十三岁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少女,沈瑜青之前说不能做童装,但现在这一身,怎么看都不算童装吧?

    这会儿,大家都在等待着。

    等到那帘子被轻轻一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姜果身上。

    姜果穿上新裙子,心里头嘚瑟得不行,帘子“唰”一下拉开,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车间里没有镜子,但是看着众人惊艳的目光,姜果更加昂首挺胸,下巴扬起,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车间的女同志们,纷纷注视着姜果,一时来不及收回视线。

    小少女的身形单薄却高挑,衬衫裙一穿,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裙子的腰间做了扎高的设计,掐出她纤细的腰肢,腰线一分明,双腿就更长了,显得莹白细腻而又骨肉匀称。

    如之前成衣组职工们所感受到的那样,这裙子穿在身上,上哪儿都很惹眼,就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姜果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愈发有兴致了。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秦舟舟面前,脚步一停,提着裙摆转了个身。

    小少女张扬的动作使得裙摆更加飘逸,姜果展示够了,就冲着秦舟舟,抿了抿唇角。

    唇角一抿,浅浅的梨涡就挤了出来。

    紧跟着,她看向秦舟舟,做了一个“略略略”的鬼脸。

    这鬼脸是从柚柚那儿学的,就很气人。

    秦舟舟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她还想出言贬低裙子的设计,可是不得不说,沈瑜青让姜果试穿裙子,确实帮了孟金玉一个大忙。

    因为,姜果的形象娇俏又阳光,穿上裙子之后那自信的模样,简直是意气风发,并不会让人联想到这裙子穿出门去之后会被笑话不正经。

    相反,那青春活力的健康美,给裙子加了不少分。

    “真好看。”有人忍不住说道。

    其他同志也都纷纷露出赞许的目光。

    “这裙子要是再做长一段就好了,好喜欢,我都想买。”

    “的确良本来就轻盈,配上衬衣领,裙子就显得不单调了,好时髦。”

    “我竟然觉得,修改之后,比修改之前更加好看。”

    “其实修改之前就已经很特别了,但是,裁剪之后,被她女儿一穿,就更加出彩。能在短短二三十分钟之内,改了裙子样式,确实很有实力。”

    听着同事们的称赞声,秦舟舟的脸色微微一僵。

    再看向沈瑜青的眼神,她的心立马就凉了。

    仿佛一盆凉水浇下,泼得她狼狈不堪,一时之间,她成了唯一一个站在孟金玉对立面的人。

    事已至此,秦舟舟只能找补:“确实很好看,沈副组长,我觉得这位同志应该能留下吧?”

    她的个子小小的,嘴角扬起的时候,笑容很温暖。

    就好像,刚才说那些刻薄话的,并不是她似的。

    “孟同志当然可以留下。”沈瑜青说,“至于你,去办离职手续吧。”

    秦舟舟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孟金玉说:“裙子为什么好端端多了个窟窿,你心里没数吗?”

    “你又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我?”秦舟舟的语气慌张了些,转而看向沈瑜青,“瑜青姐,我刚才是不服气,所以没给她好脸色看。但是,现在看见衣服的效果了,我已经心服口服了。烧裙子真不是我干的,我怎么可能随身携带火柴呢?”

    沈瑜青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烦。

    秦舟舟究竟还要掰扯多久?

    “除非你们去找证据,找出火柴,或者找出我是向谁借的火柴。否则,我绝对不甘心!”秦舟舟又说。

    望着她这红着眼眶的样子,孟金玉不由失笑。

    使出阴招的时候,心里头毫无负担,现在被人抓包,倒是委屈起来了。

    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孟金玉不好插手秦舟舟的事,但是她心中莫名信任沈瑜青。

    她相信,沈瑜青会给自己一个说法。

    果不其然,下一刻,沈瑜青就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带火柴,也不知道你的火柴是藏在左边口袋,还是右边口袋,又或者是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总之,现在就给我滚蛋。”

    秦舟舟的心“咯噔”一声。

    昨天她对象又当着她的面抽烟,她受不了那烟味,就把火柴抢了过来,随手往兜里一塞。

    后来,她和对象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她哭了一晚上,今天来到单位,又见到孟金玉,心里糟心得很,一时嫉妒,才烧了那件裙子。

    “瑜青姐,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秦舟舟的声音一颤,带着哭腔,“你不要赶我走,你知道的,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其实不单是沈瑜青,车间里的所有同事,都知道秦舟舟有多需要这份工作。

    她家庭条件不好,从小父亲病逝,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她。后来,她找到了现在的对象,两个人相处得挺好,只是她对象的父母不同意他们俩的事。秦舟舟也争气,他们说结婚之后她的娘家会是个拖累,她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从进入春雨服装厂,再到一步一步提升自己,来到生产组车间,秦舟舟脚踏实地,一次又一次给了同事们惊喜。

    这段时间,她和对象谈起结婚的事情。对象的父母终于松了口,可心里头还是不甘不愿的,秦舟舟就夸下海口,说自己很快就会成为生产组的副组长。

    这些事情,生产组的同事们都知道,她们有时候也劝,说她个人条件不差,不需要在未来婆家人面前如此卑微,可秦舟舟听不进去。

    “自从提了结婚的事之后,我对象被他家人唠唠叨叨的,就经常对我发脾气,我们俩都为这事吵了好几回了。我早上一时想歪了,担心这位孟同志进了单位后,会影响我成为副组长,所以才会做这样的蠢事。”秦舟舟哭着说,“孟同志,求你帮我跟瑜青姐说说情吧……”

    孟金玉一脸无语:“你有苦衷,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舟舟咬着唇,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沈瑜青身上。

    只是沈瑜青往后退了一步,冷淡道:“这是原则上的问题。我劝你主动辞职,否则我会把这事上报领导,到时候检讨大会一开,你在春雨混不下去了,同样得走。而且,你的档案上,会记下这一笔。以后还有哪个正经的用人单位愿意要你?”

    听了这番话,秦舟舟浑身无力,后退了几步。

    一时行差踏错,竟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影响,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沈瑜青走到孟金玉面前:“欢迎你加入我们春雨服装厂成衣组。”

    孟金玉勾起唇角,没有任何意外,她知道自己这一次,一定能留在成衣组。

    第一步已经妥妥地迈了出来,但是往后的路,还是不能松懈。

    秦舟舟了解沈瑜青的性格,她平时张扬、傲气、说一不二,并且,不近人情。

    只要是她做的决定,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秦舟舟担心事情真闹到单位领导那里,到时候她未来婆家人一打听,对她的印象肯定会更差,于是就只好哭着离开了春雨服装厂。

    只是走到服装厂门口时,她却又自嘲一笑。

    什么未来婆家人?

    如今她丢了工作,人家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呢?

    秦舟舟走了之后,孟金玉被请到张玉燕的办公室。

    “全工厂都知道,瑜青的要求是很高的,没想到,你居然能让她这么满意。”张玉燕笑着说,“非常欢迎你加入我们春雨服装厂,希望以后你能和同事们融洽相处,大家好好合作。”

    秦舟舟的事,张玉燕也很感慨:“这份工作对她而言太重要了,丢了这份工作,恐怕她们母女俩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不过瑜青的行事作风向来就是这样,非黑即白的。”

    孟金玉笑了笑。

    她并不认为沈瑜青这样处理有什么问题,秦舟舟是有很多苦衷,但并不是谁弱谁就有理,这次秦舟舟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缺德地烧了别人精心设计的衣服,那么下次呢?

    沈瑜青行事果决,直接将这些麻烦事掐在了源头,往后成衣组的同事们就知道,搞这些小动作是没用的,大家都得靠真本事说话。

    “对了,孟同志。那天红星服装厂的袁主任对我说,希望再留你一段时间。我和老袁是多年的朋友了,他提出这样要求,我实在没法拒绝。你看看,你能不能尽快把他那边的工作完成好,在两个月之内,来我们单位?”

    红星服装厂在年前有不少任务指标要完成,袁主任负责公社这边的工作,就将一部分任务分了过来。

    只是后来在工人技术评比中,张晓春表现出色,被其他车间的主任要了过去。

    这样一来,公社人手就不足了。

    袁主任其实压根就不想让孟金玉走,但人往高处流,如今她有了好出路,他心里头也是祝福的,不过他还是希望她能把红星的工作先干好。

    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了,两个月后,就是十一月,正好是天气快要转凉的时候。

    这两个月的缓冲时间,可以提前让孩子们做好心理准备,搬走的时候,也就不会依依不舍。

    孟金玉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尽量快一些,要不然,我怕瑜青让我去红星要人。”张玉燕笑容亲切。

    之后,张玉燕又对孟金玉提了提进春雨后的工资待遇问题。

    听到那数字,她仿佛看见大团结在自己的眼前跳舞,乐得合不拢嘴。

    张玉燕见她为人直爽,便也笑了起来,气氛融洽。

    “对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孟金玉想了想:“我听说,城里的国营工厂是会给职工安排住宿的。”

    “你从凤林村搬到我们这边,还带着两个孩子,确实不太方便。我一定会尽早提交申请,给你们安排好住宿问题!”

    到了这里,工作和住宿问题就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孟金玉离开张玉燕的办公室时,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她回到车间,想要带姜果回家,却在这时,听见姜果和沈瑜青的对话。

    “模特?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听人说,这是国外兴起的行业。身形条件优越的女同志穿着服装展示,很适合你。”

    沈瑜青之前就有亲戚出国发展,因此她早早就开始了解国外的服饰设计与搭配了。

    虽然现在时期比较敏感,但她莫名觉得,这样的时期,会过去的。

    刚才姜果在展示衬衣裙时的表现力很好,可塑性极强的个人风格让沈瑜青想起了之前看过的国外模特画报,不由地,她想着自己设计的衣服穿在姜果身上会是什么效果。

    现在姜果还只是个小姑娘,但她手长腿长,浑身线条流畅,再加上那张充满灵气的脸——

    沈瑜青突然有了大胆的想法。

    姜果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行业,这会儿和沈瑜青聊了聊,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孟金玉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己大闺女这神采奕奕的兴奋表情。

    模特?

    她挑了挑眉,再次深深地看了姜果一眼。

    在上一世,姜果就是爱表现的性子,而这一世,听说柚柚在台上表演时,她也是羡慕不已,恨不得跟着柚柚一起上台感受观众们的掌声。

    只是,她没有唱歌跳舞方面的天赋,因此一直没有往文艺方向发展。

    这一次,她带着姜果来到春雨服装厂,却在孩子的心里头埋下一颗种子。

    “妈妈,我能当模特吗?”姜果问。

    孟金玉笑道:“也许以后会有机会。”

    她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看过相关报道,大概八年后,国内的第一支专业服装模特队在京市首次登台演出。

    或许到了那时,姜果已经有了别的喜好。

    但也说不定,她心底这颗小小的种子一直在滋长着,终将迎来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

    姜果回到家时,心头的阴霾已然被一扫而空。

    现在的她和柚柚一样,觉得自己可棒了!

    毕竟,连这么有品味的瑜青姐,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优势突出,有极强的表现力和可塑性!

    姜果也听不懂什么是表现力和可塑性,反正她估摸着,大概是称赞自己很时髦吧。

    时髦的姜果哼着歌儿回到家,一进家门,就看见她奶奶抱着小婴儿在堂屋转悠。

    她心情好,顺手抖了抖这磕碜的娃。

    磕碜娃本来还冲着姜老太“咯咯咯”笑个不停,一对上姜果春光灿烂的笑脸,突然嘴角往下一弯,小脸蛋憋得通红,“嘤嘤嘤”哭了起来。

    姜老太可心疼坏了,抱着娃哄着:“不哭不哭,想家,不哭不哭。”

    姜果一脸纳闷:“想家?她这不就在家吗?”

    姜老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娃的名字就叫想家。”

    姜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以为是家里最没文化的人,没想到,后妈比她还没文化。

    让娃叫“想家”,这是咋想的?

    可怜的孩子,等将来长大了,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一定会一脸怨念。

    想到这里,姜果同情地看了姜想家一眼。

    恰好这时,阮雯雯走了出来。

    见姜果望着自己闺女时的眼神这么和气,她的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

    姜果是心疼小妹妹掉眼泪吧?

    她闺女真是争气,不单哄得姜老太服服帖帖,还征服了姜果。

    对上阮雯雯那欣慰的眼神,姜果打了个哆嗦,回屋去了。

    “雯雯,你今天咋又不出门了?”姜老太问。

    “我明天一大早再去。”阮雯雯亲热地喊,“妈,到时候咱家娃就麻烦你了。”

    一大早,姜老太借了阮雯雯几块钱,这年头,能让她这铁公鸡拔毛的人,几乎不存在。

    要不是看在宝贝小孙女的面子上,老太太是绝对不会把钱借出去的。

    “那你记得还钱。”姜老太说,“下个月焕明发工资了就得还。”

    阮雯雯在心底骂一句“抠门”,脸上却笑盈盈:“妈,我知道了!”

    李桂梅听了这声音,躺在炕上,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小闺女会孝顺自己的,可没想到,人家宁愿孝顺婆婆,都不愿意孝顺自己这个亲妈。

    太憋屈了。

    “哎哟喂,脚疼。”李桂梅在屋子里喊,“雯雯,烧桶热水,给我洗洗脚。”

    阮雯雯知道她亲妈又作妖了。

    只是她不想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帮老婆子洗脚去。

    这糟心的日子,迟早会过完的!

    ……

    第二天一早,阮雯雯就出门了。

    到了下午,她一回家,就将姜果拉到角落。

    “果果,妈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哄好你,现在终于想到了。”阮雯雯说。

    姜果尽量避免和阮雯雯私下接触。

    但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总有要面对面的时候,此时,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往后退一步:“不要乱攀亲戚。”

    阮雯雯气得牙痒痒。

    当初是谁一口一个“妈”喊得这么亲热的,现在见没有好处了,就开始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别生气。”阮雯雯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姜果手中,“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

    姜果垂下眼帘看了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呼:“雪花膏?”

    她当然知道雪花膏是好东西了。

    之前,她听赵桃红说过,抹了雪花膏之后,皮肤会变得白白嫩嫩的。

    只是这玩意儿很贵,全村都没几个人能用得起。

    “是啊,我们果果这么爱漂亮,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对不对?”阮雯雯满脸慈爱的表情,“你现在心中对我还有芥蒂,但是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真心的。”

    阮雯雯见好就收,话音落下,就转身回了屋。

    这雪花膏,连她自己都没舍得买。

    过去一个发卡就能办妥的事,现在居然要用一罐雪花膏才能搞定,如今姜果实在是越来越难哄了。

    不过她相信,这孩子对自己是有价值的。

    指哪儿打哪儿的蠢丫头,将来能帮她做不少事。

    阮雯雯期待着姜果能对自己露出从前那天真依赖的笑容,可是十天过去了,十五天过去了,她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最后,上门的是赵桃红和她的父母。

    ……

    “柚柚,你说阮雯雯被赵桃红她爸打了?”孟金玉一脸惊讶地问,“为什么?”

    上回她见识过,赵桃红的父亲的性子特别火爆,一言不合就上手扇闺女巴掌,那力道都不带收的。

    只不过这一次,赵父怎么和阮雯雯结下梁子了?

    柚柚小嘴一抿,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小团子平时在村子里玩,听见了不少消息,但这件消息,是让她觉得最特别的。

    她听说,姐姐把一罐雪花膏卖给了赵桃红。

    “卖雪花膏?果果哪儿来的雪花膏?”孟金玉更加诧异了。

    柚柚一本正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妈妈。

    姜果在得到阮雯雯给的雪花膏之后,就去找了赵桃红。

    虽说两个人不是朋友了,但做个买卖而已,只要有人愿意买她的雪花膏,姜果就愿意笑脸迎人。

    赵桃红皮肤黑,早就在家里闹腾了很久,求着爸妈给买雪花膏,只是她爸妈一直不同意。

    这回看见姜果递来的雪花膏,她的眼睛立马亮了,回家拿了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立马打成。

    一开始,赵桃红悄摸摸用雪花膏,并没有让她父母发现这事。

    只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她的脸上长了坑坑洼洼的小痘痘。

    赵桃红急了,跑去找父母哭诉。

    赵母这才发现自己藏在铁罐子里的钱被闺女偷走了,胖揍一顿,接着就带自家男人去找阮雯雯讨说法。

    阮雯雯没想到姜果居然会把自己的一番心意卖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没给赵父好脸色看。

    两个人争执起来,话赶话,越说越难听,之后赵父直接出手打人了。

    听完柚柚说的这番话,孟金玉忍不住笑了。

    “应该是赵桃红想要早点变得白皙一些,所以一层层雪花膏往脸上抹,雪花膏吸收不了,堵在皮肤上,就闷出了一脸的痘。”

    孟金玉没打算用这事指责姜果。

    她既没抬高卖价,又没弄虚作假,赵桃红有需求,她就把雪花膏卖出去了,这不是很公平的买卖吗?

    只是她有些奇怪。

    雪花膏这么好,姜果自己怎么不用?

    还有,这孩子拿着钱,想要做什么?

    ……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孟金玉都在忙红星服装厂的事,没碰上姜果,自然也就把这茬给忘了。

    眼看着到了十月,她的工作任务才终于进行到收尾阶段。

    所有人都不知道,没过多久,她就要带着孩子们搬到城里去住了。

    比孟金玉搬出村子的消息来得更早的,是报纸上的一则通知。

    那一天,是十月二十一日。

    孟金玉从家里出来,经过知青点时,看见好些个知青红了眼圈。

    知青们围坐在一起,一张报纸被他们反复传阅,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落下泪。

    恢复高考了!

    再过一个月,高考将在全国范围内进行!

    这则消息激励了所有的知青们。

    他们有人抱头痛哭,也有人不敢置信地问其他知青,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我做梦都想参加高考,以前以为这样的梦不切实际,可没想到,终于成真了。”

    “要是能考上大学就好了,我想回家……”

    望着这一幕,孟金玉也不自觉一阵鼻酸。

    一个月后,几百万人将踏进被关闭了十余年的高考考场。

    多希望他们都能圆梦。

    “只有一个月了,别耽误时间,赶紧复习啊!”孟金玉忍不住轻声说。

    知青们这才回过神,立马去找书本。

    找不到书本的,则着急不已,恨不得马上联系家里,让他们把复习资料给送过来。

    孟金玉被他们的激情所感染,心中暗暗怅然。

    她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念书。

    这一世,她虽然也拿起书本,但只是不想再当睁眼瞎而已,若说考大学,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人生总会有遗憾,不能太计较。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

    村民们见到一心向学的知青们,心中都有些触动,还叮嘱家里的孩子,让他们好好学习,将来参加高考,成为大学生。

    作为吃瓜群众,柚柚当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小家伙似懂非懂,但还是很有志气地说:“妈妈,给我报名,柚柚也想要参加高考!”

    孟金玉无奈道:“你这水平,太勉强了些……”

    柚柚歪了歪脑袋,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是,她的眼睛很快又亮了,指着善善:“那给善善报名吧!”

    善善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哇,他确实好想参加高考呀!

    望着两个孩子天真的目光,孟金玉哭笑不得,只好给他们解释什么是高考。

    “等你们俩长大,就能参加高考了。”

    柚柚失望道:“柚柚好想长大呀。”

    善善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奶声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砰砰砰——”敲门声打断了孟金玉和两个孩子的对话。

    柚柚去开了门,见到宁兰被她父母扶着,走了进来。

    小团子礼貌地问了好,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瞧。

    宁兰犹豫了好久,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金玉姐,我想参加高考,但是我爸妈不同意,所以我们来问问你的意见。”

    宁母与老伴对视一眼,而后说道:“金玉,又来麻烦你了。我主要是觉得,恢复高考之后,这么多文化人都要去参加,但是有几个人能考得上呢?宁兰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在家里,我们都能照顾着她,她自己也有一门手艺……”

    宁母心疼宁兰。

    这些年,闺女受了太多的罪,要是考不上大学,能不能受得住这份打击?

    只是,她还没将心中的顾虑完全说出来,就见柚柚跑到了宁兰身边。

    小团子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宁兰软声道:“宁兰姐姐,报名!”

    宁兰轻轻揉了揉柚柚的脸蛋,小声问:“我可以吗?”

    柚柚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妈妈说了,高考是最好的机会!”

    善善也歪了歪脑袋:“要是不参加,就一定考不上了。”

    宁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忐忑焦躁的心情,竟然会被两个小家伙坚定的眼神给安抚。

    她抿了抿唇,头一回明确地对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爸、妈,我还是想试一试。”

    宁父和宁母看向孟金玉。

    孟金玉笑着说:“如果不参加,宁兰会后悔的。”

    宁兰的父母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怕什么失败呢?

    只是一次考试而已,闺女想去,就由着她去吧!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没两个小团子想得通透。

    ……

    知青点的学习氛围,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浓厚。

    江志鸿和林莉也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中,他们早就在孟金玉的建议下重新拿起书本,因此与其他知青相比,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谁都不知道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试卷的难易程度,因此俩口子也不敢掉以轻心。

    另一边,阮雯雯的日子又开始难过了起来。

    当时她被赵桃红的父亲扇了一个耳光,气得要命,想将事情闹大,却被姜焕明拦住了。

    姜焕明让阮雯雯别再给家里丢人,她只好听了,可那次之后,她在家里的地位再次一落千丈。

    姜老太知道阮雯雯借钱去买雪花膏,怪她不会过日子。

    也不知怎的,老太太突然想起当初她过去做的那些糟心事,又开始嫌弃她了。

    之后,温馨和谐的婆媳关系一去不复返,老太太每天抱着小孙女回屋,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阮雯雯。

    阮雯雯恨透了姜果,对她说:“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我给你买雪花膏,是想要让你打扮自己的,你为什么要拿去卖掉?”

    姜果慢悠悠道:“我看二妮她妈天天抹雪花膏,没啥效果啊。”

    阮雯雯气得脸都红了:“那你把钱还我。”

    姜果转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不给。”

    从那之后,阮雯雯再次陷入了痛苦与迷茫中。

    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命运?

    高考……

    对,她要参加高考!

    阮雯雯也报了名。

    只要能拿到录取通知书,她的人生,就一片光明了。

    当初看不上大学,是因为她想要做大生意、挣大钱,但现在,她想着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等到大学毕业,她会得到一份工作,之后就能在城里住下。

    到时候,谁还会笑话她?

    区区一个孟金玉,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在村子里做做衣服,矮个里拔高而已。

    她有本事搬到城里去住吗?

    阮雯雯这样一想,也开始有样学样地复习起来。

    ……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天,阮雯雯、林莉、江志鸿、宁兰和一众考生一起,站在了考场外。

    见宁兰腿脚不便,林莉就扶着她,她们走路的速度特别慢,但身后却没有任何人催。

    只有阮雯雯皱着眉,满心不耐烦。

    妄想考进大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他们不知道,几百万个考生进入这里,最后被录取的,就只有二十几万人而已。

    这些数据,是她上辈子上网时无意间看见的,同时见到的,还有七七年的试卷图片。

    于是,阮雯雯不这么担心了。

    与他们相比,自己至少看过一部分试题,必然是有优势的。

    她一定能考上大学!

    紧张的高考终于开始了。

    同时,孟金玉完成了红星服装厂给的所有任务,从袁主任手中拿走了工资和补贴,回到凤林村。

    望着住了一整年的茅草屋,心中百感交集。

    这屋子夏天热得像火炉,冬天又冷得像冰窖,那会儿她就想,要是能尽早离开这里就好了。

    当时她一无所有,却觉得人生仿佛才刚刚开始,心中有无限的激情。

    现在她终于往前迈了一大步。

    新的起点即将到来,往后,她要带着孩子们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妈妈。”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孟金玉赶紧跑进屋子里。

    柚柚刚才还在午睡,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时不时挠挠自己的小肚皮。

    可现在,孩子坐起来了,神情懵懵的,眼眶还有些湿润。

    小团子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着泪珠,看着好可怜。

    “妈妈,柚柚又做梦了。”柚柚仰着小脸蛋。

    孟金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梦到什么了?

    小团子的小手绞在一起,清澈的眸子里隐隐闪着泪光,弱弱地问:“妈妈,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孟金玉的神情变得严肃,她坐在柚柚身旁,轻轻抱着孩子安抚了一阵。

    而后,她问:“柚柚,你梦见谁出事了?”

    63.  第63章   “顾叔叔是解放军叔叔。”……

    小团子缩在妈妈怀里, 小身子颤抖着,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她回忆着梦中的细节,将自己所看见的一切说了出来。

    在柚柚的梦中, 高考之后那一段时间, 村子里与往常差不多, 一样热闹。

    知青点的知青们有些静不下心, 但考完之后大部分人心里也有数, 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便只好收拾好心情,继续上工。

    林知青和江知青是有信心的, 可是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呢?因此他们俩就这样焦急而又忐忑地等待成绩。

    与他们一样焦急的,还有宁兰。

    即便大家都让她不要妄想, 可是向来柔弱而又没有主见的她,这一次却无比坚定。

    她固执地相信,自己总能梦想成真的。

    一个多月之后就是放榜的时间,那一天,凤林村有人欢喜有人忧。

    知青点哀声一片,大多数知青感慨自己不争气, 心里期盼着明年高考时再战一次。

    那一天, 宁兰没有去看放榜,但是有人给她带来了消息。

    听说自己考上了之后,宁兰激动得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与父母相拥而泣。

    在场的人见了这一幕,都不由落泪,真心为她高兴。

    第二年的二月份,宁兰就能成为真真正正的大学生了,她期待着, 却不想,自己根本就没等到那一天。

    一场自然灾害,使得宁兰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

    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她都是带着遗憾的,只可惜,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并不会因为她曾经悲惨的遭遇而手下留情。

    宁兰的死,给她的父母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之后,宁父上山拾柴火时心神恍惚,不小心坠落山崖,而宁母也一病不起。

    这个梦并没有过度渲染宁家人的悲剧,所有的悲伤仿佛都只是淡淡的,可醒来之后的柚柚,却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揪住似的,喘不过气来。

    宁兰姐姐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她希望宁兰姐姐能好好的,收拾行囊,踏入自己梦想中的学府,迎来广阔的人生。

    重新回忆了一遍自己的梦境,柚柚晶莹的眼底又浮了一层泪光,她眨眨眼,金豆子就“啪嗒啪嗒”掉下来。

    “妈妈,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她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孟金玉的心情也变得沉重。

    柚柚的梦境,是预知梦,寓意着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她记得,这场自然灾害,在上一世确实是发生过的,也就是说,两世的轨迹相同。

    她想起那一天,滂沱大雨就像瀑布似的,江城遭受了罕见的冬季洪灾。

    无情的天灾降临,水库溃坝,小平车、池塘、河坝、涵洞、大小树木、社队公路和房屋被洪水冲倒、冲塌。

    但最让人感到心痛的并不是这些损失,而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与重生不一样,孟金玉意识的觉醒只是片段式的,因此,她一时竟想不起当时在洪灾中死亡的除了宁兰还有谁。

    她焦急地想,脑中却像是糊了一层又一层浆糊,变得无法思考。

    但好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切还来得及。

    孟金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她觉醒记忆,而柚柚能做预知的梦,是上天的眷顾。

    得了这么大的眷顾,是她们的幸运,因此,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她想要尽量帮助更多的人。

    这一世,她要尽自己所能,将洪灾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孟金玉抱着柚柚,温声道:“不怕,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

    此时此刻,阮雯雯坐在高考考场上,紧张地望着课桌上的试卷。

    她做了个深呼吸,攥紧笔。

    第一天的政治和史地考试,她是不怕的。

    毕竟,如今还只是七十年代,题目的背景设置较为简单,出的也都是基础题,她好歹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总归有优势。

    到了第二天,是数学和语文考试。

    望着数学试卷上的函数,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些函数,怎么全都是英文字母,她哪懂这些!

    还有几何题,题目看着并不难,可下笔时,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着手了。

    毕竟上一世,她连初中都没念完,就在家里哭着嚷着要退学了。

    阮雯雯的心中有些慌乱,好些题就只写了个“解”,就开始陷入了漫长的犹豫中,苦思冥想。

    不由地,她看了一眼考场里的其他考生。

    宁兰和她到了同一个考场。

    此时宁兰坐得笔直,认真解题,笔尖在卷子上书写出“唰唰”响声,看起来仿佛胸有成竹。

    阮雯雯皱了皱眉。

    不怕,数学不是她的强项,但之后的语文考试,她就不怕了。

    语文试卷就三个大题,一是作文,二是解释词语,最后一题要难一些,是给文言文加上标点,再译成现代汉语。

    要下笔时,阮雯雯瞄了一眼上边的备注,心中一阵懊悔。

    原来理科考生是只需要写作文的,早知道就报理科了!

    不过好在,上辈子她看过这些题目,此时下笔时,还算如鱼得水。

    阮雯雯越写越顺畅,舒了一口气,仿佛已经看见大学录取通知书被邮递员送来的那一天。

    她沉醉了一番,写下最后一个字,抬起眼一看,其他考生都还在奋笔疾书。

    这次考试,稳了!

    阮雯雯心中窃喜,就一场数学没发挥好,应该能考上大学吧?

    ……

    孟金玉回想上一世那场特大洪灾的时间点,应该是在得知高考成绩之后的第二天。

    现在开始防范还太早了,毕竟她和柚柚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因此她决定在等到高考放榜之后,通过一些自然现象的征兆提醒村干部带领村民们做好防护措施。

    春雨服装厂那边的入职不能再拖了,她得先带着孩子们搬走,等到时候再回来解决问题。

    虽然如今想起宁兰的事,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似的,但她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现在,唯一让她稍有些担心的,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当年洪灾中丧生的另外一个人,究竟是谁?

    她得尽快想起来。

    这边孟金玉已经跟村干部们打好招呼,收拾着行李,准备明天天一亮就离开凤林村。

    另一边,柚柚还在村子里玩,和小朋友们说再见。

    小团子信任妈妈,自从将自己的梦境告诉妈妈之后,她就放下心,因为她想,妈妈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妥了。

    放下心头包袱的柚柚又变得无忧无虑,她经过每一个小朋友的家门口,摆摆小手,跟他们道别。

    “二妮姐姐,柚柚要搬走了,以后我们就不能经常见面啦!你在家里要好好的,要是被后妈欺负了,就揍她!”

    “大壮哥哥、永强哥哥,你们俩以后可不能再调皮了。如果你们再掉进水里,再害得我哥哥去救你们的话,柚柚就会拿着鸡毛掸子过来,抽你们的小屁股!”

    柚柚越说越悲伤,嘴角往下弯了弯,又去找了吴双霞和祝晓芸。

    虽然前些天就听好朋友提起过自己要离开的消息,但现在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吴双霞和祝晓芸还是忍不住垂下脑袋,轻声啜泣。

    柚柚的心里头酸酸的,拍了拍她们的肩膀,软声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吴双霞和祝晓芸点点头,对视一眼之后,两个人从身后掏出一小袋麦芽糖。

    “这是我们俩送给你的礼物,柚柚,千万不要忘记我们了。”

    麦芽糖粘粘的,吃在嘴里,甜甜的滋味就迸发开来。

    柚柚用力地点点头:“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小团子有些伤感,回村的时候,小脑袋瓜子耷拉下来,连脚步都变得拖沓。

    走到村口的时候,柚柚还是闷闷不乐的,想到晚上还有跟自己的哥哥姐姐说再见,心里头愈发不得劲了。

    “柚柚,你怎么回事?见到奶都不打声招呼?”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耳畔传来。

    垂头丧气的柚柚抬起头,看了一眼姜老太,拖长了声音喊:“奶奶。”

    话音落下,她就要回家,可是胖乎乎的手腕愣是被姜老太给拽住了。

    自从上回抢柚柚回家没成功的事出了之后,老太太的心中就总有几分隔阂。

    这会儿她骄傲地抱着小孙女,挺了挺胸脯:“有些丫头啊,就是不识抬举,你看我们家想家多乖,最喜欢奶奶了,抱着奶奶都不舍得撒手!”

    柚柚想走,但愣是被老太太抓着,人家死活不松手,她也不能太使劲,否则就伤了自己了。

    小团子烦了,气呼呼地抬起头,瞪着姜老太。

    可是姜老太没看她,只是一个劲低头看着自家的小孙女,问道:“看我们家娃,好看不?柚柚,这是你小妹妹。”

    姜想家舒舒服服地躺在老太太怀里,咿咿呀呀的。

    柚柚终于被这声音吸引,转头看向她。

    小婴儿的绿豆眼紧紧盯着她瞧,嘴巴咕噜咕噜说些自己才懂的“婴语”,嘴角还挂着一串又一串的哈喇子。

    脏兮兮的。

    柚柚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就见小婴儿哼哼唧唧了起来,绿豆眼变得炯炯有神。

    “你说什么?”小团子好奇地问。

    “啊——啊——”小婴儿的口水流得更欢乐了。

    柚柚有点纳闷,就也学着她,软声道:“啊——啊——”

    这一大一小两个娃,在聊什么呢?

    在村口闲聊的大娘们都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这时,小婴儿看见了柚柚手中的小袋麦芽糖。

    她黑黢黢的小手试探地伸了过来:“啊——啊——”

    柚柚什么都明白了。

    我在跟你聊天,你居然觊觎我的麦芽糖!

    就在那双小手快要摸到她的麦芽糖时,柚柚立马飞速地转身,将糖果保护好,丢下一句:“你想吃就自己买,别抢我的!”

    “哇”一声,姜想家哭了起来。

    看着小孙女哭得皱巴巴的小脸,姜老太心疼坏了,冲着柚柚大声道:“妹妹想吃,你就给她一点啊!”

    可是她的话都还没说完,柚柚就已经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走了。

    怀里的小孙女哭得惊天动地,姜老太就只好一个劲地哄着,哄得脑门子都出汗了。

    柚柚捍卫着自己的糖果,小人儿和麦芽糖一起,安全到了家。

    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孟金玉问道:“这是怎么了?”

    柚柚“哼哼”两声:“我和后妈的娃吵架了!”

    孟金玉:……

    哪儿来的小刺头,和一个几个月大的娃都能吵起来!

    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孟金玉做好了一桌子的菜,让善善去喊姜成和姜果来吃饭。

    两个大孩子心里清楚妈妈很快就要带着妹妹离开村子里,心中都很不舍。

    来的路上,姜成说道:“果果,我们要懂事一点。妈妈刚到新单位,单位给分的房子不大,住不下这么多人。而且,她的工资,也不够养活我们这四个孩子的。毕竟,光上学就是一笔大费用了,妈妈一个人吃不消,我们俩的学费和吃住,还是得由爸爸承担。一会儿我们不要表现得太难过,否则,妈妈也会伤心的。”

    姜果点点头。

    经过这么多事,如果她还不理解妈妈,那就实在是太混账了。

    “我们就在爸爸家,吃爸爸家的粮食,气爸爸的媳妇!”姜果说。

    兄妹俩到了村尾的茅草屋,就看见两个小哭包。

    柚柚和善善舍不得哥哥姐姐,两个人比平常都要更能撒娇一些。

    姜成和姜果坐在凳子上,一人的腿上窝着一个小团子。

    兄弟姐妹四人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气氛尤其温馨。

    在凤林村的最后一顿饭,一家人吃得很香。

    饭后,孩子们帮孟金玉洗碗。

    孟金玉靠在灶房边上,看着他们乖巧的模样,心中一阵欣慰。

    短短一年的时间,孩子们的变化很大,他们都成长了,唯一不变的,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

    孟金玉把孩子们喊到自己身边。

    为人母的,即便再洒脱,想起与两个孩子分别,心里头还是怪酸涩的。

    她难得唠叨了起来,从生活中的一件件小事说起,叮嘱姜成和姜果将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阮雯雯这段时间还没有作什么妖,但是毕竟有柚柚和善善的事在前,你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好在你们爸爸虽然不靠谱,但在你们俩的事情上,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书是一定要念下去的,你看就连知青点那些放下书本十余年的哥哥姐姐们都在为进大学而努力,就足以证明,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把书念好,再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人欺负了。要是受了委屈,就来告诉妈妈,妈给你们做主,知道吗?”

    姜果应了一声,说道:“妈妈,有我在,我们不会被欺负的。”

    姜成也立马说道:“还有我呢,我现在有很大的力气,要是谁欺负果果,我就揍他。”

    孟金玉扬起嘴角:“妈会更努力一些,尽早搬大房子,把你们俩接过来住。”

    现在确实没有条件带着四个孩子一起生活,但是她相信,只要自己好好挣钱,再好好攒钱,迟早能买到一套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屋子。

    等到了那时候,他们一家就能真正团圆了。

    姜成和姜果听着孟金玉说的话,心里头都有些伤感。

    兄妹俩低头片刻,抬起眼时,看见柚柚和善善的眼圈红了,生怕弟弟妹妹哭了就哄不好,便尽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姜成掏了掏口袋,拿出一沓钱:“妈,我听妇联主任说,去了城里,要花很多很多钱。这里是我和果果攒下的钱,你先拿着用吧。”

    孟金玉愣住了。

    这些钱有新有旧,叠在一起,皱巴巴的,最让人惊讶的是,这里头居然还有大团结。

    “你们怎么有这么多钱?”她诧异道。

    姜成认真道:“一些是你给我们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一些是多出来的课本费,最大头的,是果果卖掉雪花膏挣的钱。”

    姜果和哥哥相视,两个人的嘴角微微一抿,笑容温暖。

    “妈,拿去吧。”

    “反正我们在家有吃有喝的,用不着钱的。”

    ……

    自从回到凤林村之后,阮雯雯就特别老实,她秉承着一个信念——说多错多,因此即便平时大队里妇女们围在一起闲谈,也没办法吸引到她。

    她不加入到她们之间,自然闹不出什么纷争,但同时,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她也就没机会听说了。

    大清早的,她在灶房里忙活,就听见王小芬和姜果聊得热火朝天的。

    “你妈可真能耐,以前我咋看不出来呢?”

    “我妈当然能耐了,过去是二伯母有眼不识泰山!”

    “要死了,你这个丫头,老话咋说来着,给你三分颜色还开起染坊了!”

    姜果已经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调整心情,这会儿情绪不错,听她二伯母这么一声,就笑出声来。

    听着小姑娘清脆的笑声,阮雯雯撇了撇嘴角。

    王小芬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孟金玉不就是给红星服装厂做几身衣裳?能有多出息?

    阮雯雯忍不住把脑袋探出灶房,说道:“果果妈确实是很有本事的,现在都不用上工了,每天在家里做衣服。不过,也不能太骄傲自满,毕竟这工作转不了正吧?”

    她拿着抹布,将自己的双手擦干净,边往外走,边继续说道:“工作转不了正,就只能一直拿这么一点钱,还得住在村尾的茅草屋里,其实——怪不容易的。”

    “说起来,还是因为你妈不会念书。要是她像我这样参加高考,很多难题就都解决了。现在大学非常吃香的,毕业之后能分配好的单位,单位还给分房子呢。”

    她话音一落,就看见姜果和王小芬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阮雯雯摇摇头,笑话她们没见识。

    她们没经历过最好的时代,自然不知道现在孟金玉的小日子过得有多普通了,就算一个月有十几块钱的工资,可这十几块钱能顶什么用?

    红星服装厂很快就会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往后房价越来越高,孟金玉这辈子都买不起房!

    阮雯雯不敢正面与孟金玉交锋,但就这样在心底想想,也觉得自个儿美滋滋的。

    然而谁知道,就在她笑眯眯的时候,屋外传来了声响。

    “金玉她弟弄了一辆三轮车过来,咱们赶紧出去给他们家帮忙!”

    “大家都出出力!”

    听见这声音,姜果立马跑了出去。

    阮雯雯不明白了,帮什么忙?

    王小芬走过来,用同情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而后说道:“金玉进春雨服装厂的成衣组了,当正式员工。春雨服装厂知道吧?就是那个福利待遇特别好的单位,听说厂里的领导都已经给她安排好房子了,就在服装厂职工大院。而且,她连城里的小学都联系好了,两个娃一去,就能念书。”

    阮雯雯一脸茫然地看着王小芬,仿佛自己的脑门子被锅盖狠狠地敲了一记。

    她整个人都懵懵的,好半晌之后,才回过神。

    自己辛辛苦苦考大学,就是为了有好单位、分房子,现在孟金玉居然一个眨眼,什么都有了。

    而且,春雨服装厂的名气确实大,上辈子,她是听说过的。

    同时听说的,是一个消息,他们厂子的职工大院,就在江城市中心最繁华的位置,后世拆迁之后,能得到一大笔赔偿款……

    阮雯雯酸得不得了,咬咬牙。

    也罢,大家都有自己的机遇,等到她考上大学之后,未来也会一片光明。

    毕竟,她还有个丈夫,一个在上辈子挣得盆满钵满的丈夫!

    此时村尾的茅草屋外,柚柚和善善虽然不舍,但是他俩离开的时候和哥哥姐姐约定好,每当休息的时候,他们俩都要去城里小住的。

    孟金玉笑着说:“城里不远,坐公交车也算快,白天在家里玩,晚上等柚柚从文工团回来之后,我们一家人就去国营饭店吃饭!晚上回家的时候,妈给你们俩一人支一张小床,凑合着睡。”

    姜成和姜果的眼睛都亮了。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以后的每个假期都是值得期待的。  

    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实。

    妈妈有她自己的安排,当初她提离婚时,全村所有人都看扁了她,可现在,她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整个村子里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底气,拍着胸脯说要带孩子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妈妈还说,她以后要去更远的地方发展。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带着他们一起走!

    姜成和姜果对孟金玉是信任的。

    眼下,望着三轮车上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家什,他俩依依不舍,但眼中却闪着光芒。

    等到孟金玉与柚柚、善善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阮雯雯才从隐蔽的角落走出来。

    她走到姜果面前:“果果,你妈带着弟弟妹妹去城里住,不带你啊?她实在是太偏心眼了。”

    姜果睨了她一眼:“管好你自己。”

    ……

    孟金玉带着柚柚和善善,在春雨服装厂的职工大院安家。

    十几个平方的房子,做饭要在楼道上,烟火气十足。

    孟金玉估摸着至少在政策完全放开之前,她和孩子们是不会再挪地儿了,这样也好,毕竟姜成和姜果还没成年,就算她没法将他们带在身边,也得在一个城市,相互有个照应。

    至于将来,她想要去大城市发展,京市和沪市都是不错的选择。

    到那时,除了柚柚和善善之外,她还想要带着姜成和姜果一起走。

    成衣组的职工们听说孟金玉搬过来了,纷纷过来帮忙。

    一个女同志红着脸,挣扎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对不起,那天秦舟舟做的事情,我看在眼里,知道挺不对的。但那会儿我没有勇气戳穿她的真面目,好在后来沈副组长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孟金玉笑了笑:“没事。”

    她又说:“我叫包筱艳,就住在隔壁,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入住的第一天,柚柚和善善激动不已。

    新家虽然不大,可是比他们的茅草屋漂亮多了,两个小团子在屋子里来回穿梭,没跑几步,就到了尽头,“咯咯咯”直笑。

    邻里之间都很热情,快开饭的时候,送了好些吃的过来。

    “你们刚搬过来,应该都不清楚菜市在哪儿,肯定来不及买菜了,明天下班后,我带你去菜市转转。”

    “不过我们平时基本上也不怎么去菜市,单位食堂的饭菜还是很丰富的。”

    孟金玉一一道谢。

    不管是在凤林村,还是如今在职工大院,邻居们都是热心肠的人。

    邻里之间的关系好,住得就舒心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孟金玉得送孩子们去学校,又得适应工作节奏,忙得团团转。

    直到那一天,听说高考放榜了,她立马请了一天假,将柚柚和善善交给阮金国,自己则回到凤林村。

    ……

    “考上了!考上了!”林莉回来的时候,双眸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她逢人就说自己考上了,那神情,简直比挖到宝藏还要开心。

    村民们纷纷围了过来,与她分享这份喜悦。

    “那你男人呢?他考上了不?”

    “江知青考得怎么样 ?俩口子要是只考上一个,也不成啊。”

    林莉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子:“志鸿也考上了!我们俩能一起去念大学了!”

    不怪她这么不淡定,实在是因为,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

    无数个深夜,他们俩口子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只是这样了,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甚至,去年为了回城的机会,他们差点做了糊涂的决定。

    还好当年没有离婚,要是那会儿离婚了,他们肯定就没心思重新拿出书本,在高考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咱村出了两个大学生了!”

    “真是太好了,我听说这次几百万人去考试,能录取的却不多,咱村居然考上了两个!”

    “看来咱村这地儿好啊!”

    刚才知青点的知青们都去看放榜通知了,只可惜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的眉头都耷拉着。

    村民们心地好,不由替他们叹气,但现在,终于来了俩好消息!

    “不单单只有我们俩。”林莉抿了抿唇,神秘兮兮道,“凤林村一共出了三个大学生!”

    一时之间,大家震惊不已。

    “还有个大学生?是谁?”

    “知青们都去看过放榜通知了,应该不是他们。难道是——”

    “不会是老姜家的三儿媳吧?我看她考完试回来的时候,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他们正议论着,就见村口一道人影缓缓地飘了进来。

    阮雯雯幽幽地看着他们,眼底噙着泪。

    她没考上。

    她分明看过考试题目的,怎么可能没考上呢?

    梦想又破灭了,阮雯雯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看着林莉那张笑脸,她恨不得就直接上前把那嘴角给撕了。

    不过同时,她也有些好奇,还有一个大学生是谁?

    “宁大伯、程大娘,你们闺女考上了!”林莉匆匆往宁家赶。

    宁兰腿脚不便,因此拜托林莉和江志鸿帮她看放榜通知。

    在家里等了一上午之后,她眼睁睁看着好些个知青都是丧着脸回来,心里头就愈发失落。

    那些知青也是文化人,他们都考不上,自己难道就能考上吗?

    然而,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林莉来了。

    林莉的声音清脆动听,传到屋子里。

    宁兰和她的父母都是浑身僵硬,差点没反应过来。

    “考、考上了?”宁父愣神道。

    宁母回过神,鼻子一酸,迈着小步走到闺女面前:“小兰,你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

    这三个字,让宁兰一下子就落下泪来。

    向来连话都不好意思大声的怯懦女孩儿,此时喜极而泣,放声大哭。

    望着这一幕,阮雯雯冷笑一声。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回家。

    却不想,没走几步,就看到孟金玉与村长站在村委会门口说话。

    “李村长,您一定要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这段时间经常下雨,下的还都是瓢泼大雨。小溪积水这么严重,山体间还经常发出声响。这些不是我随口胡诌的,是这段时间我带柚柚和善善上学时,听学校老师提起,说这些自然现象都是山洪灾害即将来临之前的征兆。”

    李村长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就严肃起来:“我会通知其他村干部,提高警惕,带着村民们尽量转移村里的物资。”

    孟金玉点头,郑重其事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村长,这事不能拖延。”

    要是孟金玉自己说出这番话,李村长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是现在这消息,是城里文化人告诉她的。

    李村长再一回想,这阵子降雨量确实大,上游的河道发生堵塞、树木断裂,甚至山体还出现了山鸣……

    他不由担忧了起来,对孟金玉说道:“我这就召开村民大会。”

    听着孟金玉与李村长的对话,阮雯雯的脚步顿了顿。

    她也想起来了,是那场罕见的冬季洪灾……

    孟金玉这番话,提醒了她。

    在洪灾到来时,她和姜焕明一起去公社供销社,做好防护工作,是不是就能让姜焕明在单位立功?

    ……

    这事非常紧急,孟金玉为此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想要将明天洪灾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在村长召开的动员大会上,她提醒村民们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并且一再叮嘱,不管是牛羊、猪,这些都是牲口,人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要保存体力,准备几件能御寒的衣物,尽量在高处待着。如果谁的亲朋好友是城里人,去他们家暂住就再好不过了。”孟金玉说。

    村民大会结束后,孟金玉还是不放心,邀请相熟的村民们来自家做客。

    “明天是周末,中午就来吧。”

    “家里有点小,但还是想请你们来做客。”

    “二妮,记得带上其他的小伙伴们一起来,柚柚成天在家里念叨着呢。”

    村民们满口答应下来。

    二妮立马跑回家去问爸爸能不能上柚柚家做客,不过就算爸爸说不能,她也会软磨硬泡的,毕竟,她心里对柚柚记挂得紧!

    看着村民们的笑脸,孟金玉就知道,他们对村长在村民大会上说的话一定都不在意。

    也不怪他们没有引起重视,毕竟,有几个人能相信冬季也会遇到洪灾呢?

    孟金玉去宁家时,一家子人还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氛围中。

    宁兰没想到孟金玉会突然邀请自己去城里,毕竟她腿脚不方便,平时是很少出门的。

    但是金玉姐说的话,她都会放在心上。

    因此,宁兰也答应下来,柔声道:“好,我明天一定会去的。”

    ……

    第二天一早,孟金玉醒来之后,就收拾着家里。

    她平时就爱干净,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毕竟要来这么多人,还是得把屋子腾得宽敞一些。

    到了中午,雨逐渐大了起来。

    但村民们风雨无阻,准时到了职工大院。

    姜成和姜果也到了。

    孟金玉想要去菜市买菜,给大家做饭,可谁知道,村民们也不愿意占她的便宜,每个人手中都带着一些粮食。

    孟金玉被他们的淳朴打动,不由笑了:“好,那我把你们的粮食热一下。不过今天毕竟是我要招待大家,还是得去买些菜。”

    转身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画面,让她忍俊不禁。

    “妈妈,一会儿顾祈哥哥也要来。”小团子跑过来,轻轻拽着孟金玉的衣角,说道。

    孟金玉微微一怔:“顾祈?”

    自从顾智民回来之后,顾祈和顾老爷子就重新搬回城里去住了。

    孟金玉没有再碰见他,不知道他往后的工作安排,并且还没来得及为的确良布料的事向他道谢。

    “昨天我们和舅舅、景景姐姐去百货大楼,碰见顾祈哥哥啦!我邀请顾祈哥哥今天来家里做客,他答应了!”柚柚仰着软乎乎的小脸,奶声道。

    孟金玉笑了笑:“好,那你记得招待好顾祈。”

    小团子乖乖地点点头。

    孟金玉去买了一些菜,回来时,就立马开始做饭。

    雨越来越大了,她望着窗外,愈发担心。

    “你们来的时候,见到宁兰了吗?”她问。

    林莉抱着芝芝走过来,说道:“宁兰今天身体不舒服,一大早就发高烧,来不了了。”

    许薇薇立马说:“对,看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宁兰让我们跟你说一声的。”

    孟金玉的心头“咯噔”一声,她放下锅铲:“我还有点事,得出去一趟。外面雨大,你们别急着走,晚点再说。”

    望着妈妈焦急的身影,柚柚的小心脏又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今天就是梦中风大雨大的那一天吗?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顾智民带着顾祈来了。

    看见满屋子的人,两个人都觉得奇怪。

    顾祈手中拿着糖葫芦,递给柚柚:“给柚柚买的。”

    顾智民把伞收起来,问道:“柚柚,刚才我看见你妈妈跑出去了,没事吧?”

    ……

    雨太大了。

    宁兰与父母一起躲在屋子里。

    昨天高考放榜之后,她紧跟着的神经仿佛突然松懈下来,紧接着,身体也终于吃不消了。

    父母说,她这是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

    宁兰想着也是,那可是上大学啊,她一直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怎么可能会没有压力呢?

    此时此刻,她身体不适,躺在炕上休息。

    听着外头的风声雨声,忽然有些不安。

    “轰隆”一声巨响,村子里传来惊叫声。

    “山体滑坡!是山体滑坡!”

    “大家快跑!”

    “是洪灾,羊圈和猪圈都被淹了,屋子随时都可能会被冲塌的,大家快跑,去安全的地方!”

    村民们的声音愈发急切。

    宁父和宁母闻言,立马慌张地扶起宁兰,要往外跑。

    宁父上年纪了,早些年又因背着闺女去城里医院看时突然闪了腰,腰部受伤后,他就扛不了重物了。

    宁母想要背闺女出去,老俩口手忙脚乱,耽搁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宁兰才趴到了宁母的身上。

    她的双手揽着母亲的肩膀,虚弱道:“妈,给我拿拐杖。”

    “不行,太危险了。”宁父连想都没想,一只手扶着老伴,一只手托着闺女的腿,艰难往外走。

    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洪水冲进屋里。

    宁母一时没有站稳,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冰凉的水淹没了她的小腿,可即便她跌倒在地,仍旧紧紧抓着趴在自己背上的闺女。

    一波又一波的水冲了进来,连八仙桌的桌腿都被冲得晃动起来。

    宁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看着父亲慌张失措的神情,和母亲吃力的模样,宁兰的心底闪过一丝恐惧。

    她挣扎着:“妈,你吃不消了,放我下来。”

    “不行。”宁母连想都没想,“我还能坚持,我们一家人,一起出去!”

    可谁知道,就在她用尽全力起身,想要重新往外走时,又一阵冲击力挡住了她的步伐。

    这一次,宁母被水流狠狠地撞击在地,摔得面色惨白。

    宁兰也跌在地上,一阵吃痛。

    她的双腿早就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但双手触到地上的水,能感觉到冷得刺骨。

    屋外,村子里仅剩的村民们都已经往白天村长在村民大会上说的安全处跑。

    宁兰也想跑,但她跑不动。

    他们一家子,老的老,残的残,想要离开这里,竟比登天还难。

    宁兰望着屋外,太阳下山了,外头很黑,她使劲往外爬。

    往外爬的过程中,她看见涌进屋子里的水流,听见匆匆跑走的人说水库溃坝、农田被淹、房屋倒塌……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耳边父母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

    不由地,宁兰想起自己十几岁时候的模样。

    那时,她是中学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姑娘,老师们夸她写的作文很有深度。

    后来,她的双腿出问题了,她躺在病床上,哭着说要去上学。

    老师来到医院,安慰了她一番。

    之后爸妈帮她办了退学,她待在家里。

    宁兰一次又一次燃起期待,又一次又一次失望,最后,她认清现实。

    当年十几岁的她,决意再也不痴心妄想,免得让爸妈为自己担心。

    可现在,二十多岁的她,重新等到了一个机会。

    她用高考成绩证明了自己。

    不管是拄着拐杖去,还是坐着轮椅去,无论如何,她都要上学。

    那可是大学!

    但现在,宁兰突然迷茫了。

    上天究竟还会不会给她一个去念书的机会?

    “小兰,别怕,爸妈扶你起来。”

    宁父和宁母一人一只手,拉着宁兰往外走。

    可是宁家是离溃坝水库最近的屋子,屋里的水位越来越高了,他们出不去。

    屋外的声音逐渐变轻,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散去。

    “天亮之前就有很多人听村长的话去高处的旧庙堂躲着了,都怪我,我说冬天不会有洪灾。”

    “现在村子里没人了,没人救我们……”

    望着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的板凳、水桶、和杂七杂八的家什,宁父老泪纵横。

    当时宁兰很虚弱,他不想让闺女四处折腾,再加上从未见过冬天闹洪灾……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他们被困在屋里,逃不出去了。

    宁兰用尽力气:“救、救救我们……我们还在屋里……”

    她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外。

    仿佛唯一的一盏煤油灯,都被人“啪嗒”一声,踩得稀巴烂。

    她的未来,也变得漆黑。

    她恳求上天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让她进大学,进大学校园看一看。

    而且,还有她的爸爸妈妈——

    她不争气,已经拖累了他们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享享福呢?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此时宁兰家门口,姜焕明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想要往屋里跑,却被阮雯雯拦住了。

    “快走,我们去供销社,把里面的货保护好,就能立大功了。”

    姜焕明指着宁家:“有人在求救!”

    “你管她求救不求救?这不是我们的事情!”阮雯雯说,“你难道不想立功吗?立了功,就能升为主任,而且,林莉和江志鸿要搬走了,他们的房子是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只要你听我的!”

    阮雯雯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她用力地拽着姜焕明,往村口走:“不要再犹豫了,你难道受得了现在这憋屈的日子吗?”

    姜焕明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得回去。”

    “这是天灾,就算有人伤亡,也不关我们的事!”阮雯雯的声音变得尖利,“村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两个老的,一个残的,他们就这么重要吗?难道比你的前程还要重要吗?”

    “谁会留下来救人?大家都跑光了!”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

    村口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男一女,他们穿着雨衣,手中拿着木板和手电筒,淌着水往村子里走。

    倾盆大雨淋得人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但是,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没有任何犹豫。

    顾智民走在孟金玉前面探路,他严严实实地将她护在身后,确定前方是安全的,才让她继续向前。

    可孟金玉心急,快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

    姜焕明愣住了。

    就在他犹豫着是要前途,还是要救人时,这两个村外的人,来到了凤林村。

    他们艰难前行,并肩作战。

    此时的宁家,很安静。

    宁兰不再出声求救,因为她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她想,也许明天雨就停了,到时候洪水退去,他们一家人就能活下来。

    可最后,她又自嘲一笑。

    恐怕没这么幸运。

    他们或许会被淹死,又或者,会饿死。

    她好想,去念书啊。

    至少让她进大学校园,念一个月、半个月、甚至三天都好……

    宁兰闭上眼睛,泪水缓缓滑落。

    可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打了过来。

    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宁兰,你在屋里吗?别怕、别怕,有人来救你了,是解放军来救你了!”

    ……

    另一边,妞妞一个人待在姜家。

    她用木梯爬到最高的五斗柜上时,双腿都在打颤。

    窗外阴沉沉的,狂风暴雨就没停过,她不敢多看,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

    下午,她独自在屋里午睡,醒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家人们都跑出去,躲起来了。

    她又被忘记了。

    即便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多次,但妞妞还是有些伤心。

    可柚柚妹妹跟她说过,不被爱的小孩,并不是因为表现不好,而是因为——大人有问题。

    既然不被爱,就更要自己疼自己。

    妞妞瑟缩在角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窗外。

    她好害怕,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她低下头,尖尖的下巴抵着膝盖,两只小手轻轻地,揽住了自己的手臂。

    这是最后一次,好好抱抱自己。

    ……

    十多个村民被这场大雨困在了孟家。

    他们担心不已,在屋子里来回打转。

    姜成和姜果照顾着弟弟妹妹,心神不宁。

    顾祈时不时望望窗外,小脸格外严肃。

    柚柚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紧握着,好希望下一秒就能看见妈妈、顾叔叔,宁兰姐姐。

    善善轻声对她说:“不怕,顾叔叔是解放军叔叔。”

    柚柚歪着脑袋,思索了许久许久。

    解放军叔叔和妈妈,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整个凤林村呀!

    64.  第64章   他又离婚了。

    宁兰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屋外时, 见到了孟金玉和顾智民。

    他俩一起迈进宁家,快速将堵住了门的杂物通通挪走,行动一气呵成。

    接着, 宁兰将木板递给他们。

    屋子里的积水不算太深, 但借木板浮着, 就好受多了, 至少冰凉的水不会再时不时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呛到宁家人口中。

    看见孟金玉与顾智民的那一刻, 宁兰哭着道谢,她说以为再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个地方了。

    见这一幕,孟金玉心头酸涩。

    她不由想起柚柚的梦。

    当时, 在那个梦中,宁兰该是怎样痛苦绝望, 最后挣扎着咽了气?

    冥冥之中,孟金玉感觉或许一切发展是按照着某种轨迹进行着的,否则这一回,宁兰不会因身体不适而无法前往她家,而宁兰的父母,也不会突然变得这么固执, 愣是不相信冬季也可能会遭遇洪灾, 因而待在家里,眼睁睁地看着暴雨冲刷整个村子。

    不过幸运的是,人定胜天。

    现在,他们终于还是救出了宁家人,上一世的悲剧不会重演,预知梦也被推翻了。

    记忆中的那一幕,实在是太久远了。

    这一回,直到到了凤林村, 孟金玉才更加深刻的回想起这场灾害有多可怕。

    好在顾智民也跟着一起来了,否则,她一个人真没办法救出宁家人。

    此时,顾智民与孟金玉想办法带着宁兰离开宁家,而宁父与宁母,则是红着眼眶,互相搀扶着,从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屋子里跨了出来。

    村子里有这么多屋子,但很显然,他们家是受灾最严重的。

    恐怕这房子是要保不住了。

    不过如孟金玉所说,人的性命比什么都要重要。

    宁家人被转移去了废弃的寺庙中,这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不少村民都是被安排留在了这里。

    这会儿,见到宁家人,大家伙儿都愣住了,再一回想,才纷纷感到后怕。

    李村长说道:“我怎么没注意到呢?留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咱也没拿生产队大队长的点名本。村里落了人,要是出什么事,那就是我的责任!”

    何青苗也点点头:“当时我们都没有考虑这么多,应该强制让大家离开屋子的。确实是大意了,没料到这场洪灾这么严重,多亏了金玉和顾同志了。”

    在孟金玉的提醒下,几个村干部早上天一亮就喊了村民,提前做了防护措施。

    损失是难以避免的,只能尽可能减轻,如今最重要的,是村民们的安全。

    李村长轻轻叹了一口气。

    何青苗说道:“李村长,你别担心,你儿媳妇一定会平安的。”

    村长媳妇的眉心紧锁着:“外面雨这么大,雨天路滑的,要是出什么事就糟了。你说薇薇到底是上哪里去了啊!”

    孟金玉有些意外。

    许薇薇一早就去自己家了,难道没有跟她公婆说吗?

    也对,这段时间她和公婆的关系虽稍微好转了一些,但也还不到时时刻刻都要报备自己行踪的地步。

    “李村长,刘大婶,薇薇在我家呢。好多村民都在我家,今天雨这么大,我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是最后一班公交车了。公交车停了,他们也回不来,会在我家先休息的。”

    李家人一听,立马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感谢起孟金玉来。

    孟金玉终于能坐下来好好歇一歇了。

    她坐下之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对顾智民说:“顾同志,你也休息一会儿吧,辛苦你了。”

    顾智民点点头,坐了下来,又问道:“村子里的同志们,除了在孟同志家的那几位之外,还有其他人被困在家里没到的吗?”

    孟金玉立即知道顾智民在说什么,补充道:“大家看一下,家里人或者是住在隔壁的同志们,是不是都已经来了?雨太大了,说不定就会有房屋倒塌,如果有人困在屋子里,会非常危险。”

    大家赶紧站起来,左右张望。

    “我们家的四个大人和两个娃都来了。”

    “我小姑子去金玉家做客了,家里剩下七个人,下午雨还没这么大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带着粮食来这里躲着了。”

    “我们家的人也都齐了。”

    孟金玉环顾了一周,目光扫向姜家人。

    姜老太给自己的宝贝小孙女裹了好几层棉袄,热得孩子的脸蛋红红的,抱着不撒手。

    姜老大和姜老二身边都坐着自己的媳妇,还有几个孩子。

    李桂梅也来了,不过她看见这个大闺女就怵得慌,躲闪着视线,不敢与闺女对视。

    “老三和他媳妇好像去供销社了,下午临出门时听老三提了一嘴。”朱大丽说。

    孟金玉不想跟姜家人有过多牵扯,应了一声,只是收回目光的那一瞬,她忽然拧了拧眉。

    “妞妞呢?”她问。

    王小芬一脸狐疑道:“妞妞不是上你家玩儿去了吗?”

    孟金玉的脸色突然沉下来,转头对顾智民严肃道:“村子里可能还有一个孩子!”

    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立马站起来,跑了出去。

    孟金玉加快了脚步,心头忐忑。

    觉醒的意识总是这么不完整,现在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上一世的妞妞长大之后是什么模样。

    难道,在这场洪灾中出事的,除了宁兰之外,还有这个孩子吗?

    望着他们的背影,王小芬嘀咕道:“啥意思啊?妞妞还在家里?”

    几个孩子立马说起,中午之前,他们还和妞妞一起在村子里玩耍,没听说她要去城里。

    王小芬的大儿子说道:“走之前,我好像看见妞妞在屋子里睡觉。”

    “那你咋不说?”王小芬瞪圆了眼睛。

    姜家人也都着急了起来,姜建明犹豫着要不要赶回家找找孩子。

    王小芬连想都没想,立马拉住了自己男人:“外面的情况这么危机,大家都躲起来,你倒是要回头去找!军人都来了,他会救出妞妞的,不用急。”

    何青苗低声喝斥:“王小芬,你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闺女在哪里,你能不清楚吗?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喜欢男娃,生的男娃是宝贝疙瘩,女娃就是家里的草,这些事我管不了,不好管。但是,像你这样,压根不理会女娃死活的,是独一份!”

    妞妞才多大,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跑到城里去?

    看着王小芬心安理得的表情,好些个村民都沉下脸,数落她不是人。

    几个村干部板着脸批评,还说这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必须要严肃处理。

    同时,大家的心情,是惴惴不安的。

    宁家住着的是三个大人,都差点出意外,妞妞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子,独自在家里,会不会早就已经不行了。

    ……

    阮雯雯有些不耐烦了。

    她没想到,到了这关键时刻,姜焕明居然还惦记着宁家人的安危。

    宁家人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场灾害是突如其来的,整个公社都没有提前做好应对措施,只要她和姜焕明能在最危机的关头去供销社,保住仓库中的货物,领导一定会感激不已,立了这大功,姜焕明就不会再在单位里做透明人了。

    再说得难听一些,她倒是不想宁兰活着。

    不就是考上大学吗?高兴成这样,宁家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喜悦有多刺眼吗?

    “你是有能力的,只是欠缺了一些运气而已。去年发生的事,让你在单位里被这么多人排挤,难道我看不见吗?焕明,我都看在眼里,而且很心疼。”阮雯雯被雨淋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耐下性子,好声好气道,“只要你把这件事做好了,领导就会重新开始器重你,到时候,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焕明,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闺女,你难道不想好好发展自己的事业吗?”

    在这年头,没几个人是开口闭口将“事业”两个字挂在嘴边的。

    阮雯雯是真的不耐烦了,才会苦口婆心地劝说。

    更何况,反正现在孟金玉和顾智民都已经来了,宁家人的生命安全也得到了保障,他还在犹豫什么?

    姜焕明僵在原地,也不知道是该往前,还是该后退。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长达一年的时间,他承受的煎熬,是无法对外人言说的。

    过去他是凤林村唯一一个高中生、唯一一个在国营单位上班的正式员工,可现在呢?

    他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从前的体面与傲气,早就已经荡然无存。

    他难道不想回到像过去那样风光吗?

    姜焕明咬紧了牙关,刚想要出发去公社,却不想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哭泣声传来。

    那哭泣声很轻,并不是在求救,就像受了伤的绝望小猫一般,自己悄悄舔舐伤口。

    “家里还有人,是妞妞的声音。”姜焕明回过神,再次回头,往姜家跑去。

    阮雯雯真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的男人居然这么没有决断力。

    她气得咬了咬牙,决定不再阻拦。

    她要去供销社,一个人去!

    阮雯雯跑向村口时,恰好在半路与孟金玉擦肩而过。

    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奔去,就好像她们俩的命运,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定了抉择。

    一声惊呼,孟金玉的右脚踏了空。

    顾智民连忙抬手扶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我们快去姜家。”孟金玉摇摇头。

    顾智民半扶着她,两个人向着姜家的方向奔去。

    望着这一幕,阮雯雯的眸光沉了沉。

    她听说过顾智民的事,孟金玉的运气真好,离婚之后,居然还能靠柚柚搭上这样优质的男人。

    再反观自己,她与姜焕明在一起之后,凡事都得为他付出,将他伺候得像个大爷一样。

    他从来不曾护着她,就好像,她的牺牲全都是天经地义。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她得先去供销社。

    只有当姜焕明在单位里一步一步往上爬了,他的事业才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慢慢发展下去。

    ……

    妞妞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将小脸埋在膝盖上,轻轻哭泣。

    她不敢睁开眼睛看地面,洪水涌了进来,地面的水越来越深了,连带着,五斗柜也开始摇摇欲坠。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定很疼的。

    妞妞很害怕,小小的肩膀颤抖着,脸色也变得苍白。

    一般来说,孩子总归是依赖着父母的,尤其是像她这么小的孩子,遇到危险,心底想着的肯定是,若是父母能来救她就好了。

    可是妞妞知道,她的爸爸妈妈,绝对不可能来救自己。

    毕竟,像他们说的,她只是一个赔钱货。

    妞妞垂着眼帘,小声哭了起来。

    虽然平时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干家务,可是,她好想活下去。

    她想要像柚柚那样上学,长大之后,像知青哥哥姐姐们一样参加高考,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妞妞——是你吗?”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妞妞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屋子里没有灯,黑漆漆的,她依稀能看见那人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但是她听出了他的声音。

    “小叔?”孩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还在颤抖。

    下一刻,妞妞睁大了眼睛,看着姜焕明淌着水,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被点亮了,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伸手,小叔抱你下来。”姜焕明伸长了手,说道。

    妞妞立马点头,她听话地伸出小手,想要去够姜焕明的手。

    可是,五斗柜太高了。

    她够不着小叔的手,愈发着急,便尽量让自己趴下来。

    屋子里太黑了,姜焕明看不清,地面的水又不浅,此时要是踏着木梯上去,恐怕他们一大一小都会摔下去。

    两个人都急出了一身的汗。

    就在姜焕明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道亮光落了进来。

    顾智民迈着大步走进来,而孟金玉则拿着手电筒,为他照亮屋子。

    “跳下来。”顾智民站在五斗柜前,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张开手臂。

    妞妞害怕,但是她从来不会给大人找麻烦。

    于是,小家伙颤着双腿,慢慢地直起身子。

    底下这么高。

    摔下去的话,一定会受伤的。

    “不怕,我接着你。”顾智民又说。

    孟金玉看出孩子的胆怯。

    这是正常的,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让她从高处跳下来,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不说别人了,就算是她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柚柚,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妞妞,这是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孟金玉耐心地说。

    妞妞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站稳。

    姜焕明看着突然冲进来的这两个人,心头不是滋味。

    解放军叔叔怎么了?

    他不比解放军叔叔弱!

    “妞妞,往小叔这儿跳!”姜焕明也张开双臂,说道。

    妞妞看了看姜焕明,又看了看顾智民。

    最后,她细声细气地答应道:“好。”

    姜焕明挑起眉,扫了顾智民一眼,胸有成竹地做好准备,要将妞妞接住。

    可谁知,下一刻,一道小小的、瘦瘦的身影在余光之中一闪而过。

    妞妞鼓足勇气,缩着脖子,奋力往解放军叔叔的方向一跳。

    顾智民毫不迟疑,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妞妞。

    姜焕明:……

    这小丫头,是信不过自己?

    ……

    这场洪灾,终于过去了。

    整个公社,包括凤林村之内的五六个村子都遭受了不同程度上的损失。

    相较之下,凤林村损失最小的。

    李村长清点之后,与其他村子的情况做了对比,心中十分感慨。

    “咱们村这么多号人,就连一个伤亡都没有!”

    “虽然房屋和田埂多多少少都遭到毁坏,宁家的房子甚至被冲塌了,但是人没事,就是万幸。”

    “这场冬季洪灾太罕见了,其他村子都是措手不及,只有我们村,因为有金玉的提醒,而躲过一劫。”

    村干部们商量一番,决定在做好村子的重建工作之后,由李村长带头,给春雨服装厂寄一封感谢信。

    感谢的,自然是孟金玉。

    现在的国营单位,对个人荣誉还是看得很重的,个人荣誉就相当于集体荣誉,相信这封信一寄过去,单位领导定会对孟金玉进行嘉奖,这应该是她所需要的。

    同时,村干部还因为妞妞的事,狠狠地教育了王小芬和姜建明一顿。

    上回在旧寺庙时,姜建明就已经被训得面红耳赤,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回家之后,他和媳妇大吵了一架,哪知道没隔几天,他又在村民大会上被叫上台,再次经历一番村民们的指指点点。

    姜建明被训得跟个孙子似的,一个劲地点头,只说自己明白了,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王小芬嫁到凤林村这么长时间,之前又作了这么多回妖,整个村子里谁不清楚她是怎样的人呢?

    因此,即便被拉到台上批评,她仍旧面不改色、无所畏惧。

    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村民们就算要笑话,也不过是一阵子而已,她又不会缺块肉!

    可谁知道,村干部们早就知道她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了,这会儿也不要求她检讨,而是直接进行惩罚。

    “这个月,我们会扣去你十六个工分。”妇联主任何青苗说,“并且以后,村子里的猪圈就由你来负责清理了。”

    这下王小芬是肉眼可见的慌了。

    她瞪大了眼睛,求村干部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谁知村干部们早就已经铁了心,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她。

    十六个工分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粮食啊!

    还有,清扫猪圈,那该多臭!

    平时这任务是由生产队里犯了错误的队员去干的,还是轮流干,现在,这种活儿,居然落她一个人头上了!

    王小芬不甘心。

    她又没犯什么原则上的错误,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村干部们现在的手是越伸越长,居然伸到她家里,管她的家事了!

    她气得咬咬牙,决定回家之后狠狠抽妞妞一顿。

    但是很快,她又打消了这想法。

    “妇联主任会将你们家的事情放在心上,时不时去向妞妞以及家里的其他孩子打听情况。要是再让我们知道孩子在家里受了委屈,那么,从今往后这猪圈的清扫工作,全部都由你包了。”李村长说。

    王小芬愣了一下,立马听明白了。

    村长的意思是,只要她能对妞妞好一点,那么,就能正常回到田地里上工。

    “我们听明白了,以后一定不会这么偏心眼,请村干部们监督。”姜建明立马说道。

    王小芬也回过神,点头如捣蒜。

    这样一来,村民们松了一口气。

    大家估摸着,往后妞妞的日子,大概要好过一些了。

    村民大会结束之后,大家去生产队领农具,重新投入到劳动之中。

    而另一边,姜焕明那边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因阮雯雯保护供销社物资有功,会将他升为供销社主任。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姜焕明有些茫然。

    同事们纷纷上前恭喜,说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仿佛之前联合排挤他的,并不是他们似的。

    姜焕明回到家,对上阮雯雯温柔的笑容。

    “那天我保护了物资,第二天一早,领导们来了。我说洪灾来临时,咱们是一起留在供销社的,只是你天一亮就回家换衣服了。”

    “林知青和江知青明年二月就要开学了,他们已经在收拾家里,到时候会带着孩子一起搬回到城里住。你现在在供销社的发展风生水起,村长一定会把他们俩的房子分给我们。”

    望着她兴奋的样子,姜焕明的心情并没有变得好受一些。

    升为供销社主任,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可不知怎的,面对阮雯雯的时候,他的心中总不是滋味。

    这些天,他总能想起宁家人求救时,她拉着自己去公社,那坚定却又漠然的神情。

    那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突然怀疑,自己真的能和这样的人,过一生吗?

    阮雯雯不知道姜焕明在想什么,想着未来美好的生活,她就已经兴奋得不得了。

    过不久,他们三房就能分出去了。

    到时候,小日子会一天一天,慢慢变好的!

    ……

    柚柚知道顾祈哥哥一家人要离开江城了,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团子已经感受到两回离别的滋味,小嘴往下一抿,委屈吧啦的。

    “顾祈哥哥,不能等过完年才走吗?等过年的时候,我妈妈会做好多好吃的菜,你和顾叔叔、顾爷爷都可以来我们家吃饭的!”

    顾祈无奈地摇头:“我爸爸说,转业之后的调职通知已经下来了。京市的市公安局已经催了好几次,希望他尽快上任。”

    顾老爷子揉揉柚柚的脑袋:“我们一家人这回得在京市过年了,要是柚柚愿意的话,可以和你妈妈一起来京市,来我们家做客。”

    调职通知一下来,他们一家人就得马不停蹄地离开江城,虽然顾老爷子也不太舍得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是庆幸的。

    顾智民与刘安琴离婚之后,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好几回背着周鑫,偷偷来纠缠。

    刘安琴毕竟是顾祈的亲生母亲,要是事情闹得太僵了,这人将来会成为顾祈的负担,因此,顾老爷子也不想她丢了工作或者离婚。

    她自己好好生活,从此不再来打扰顾家,就已经是老爷子最大的期望了。

    “从江城去京市,远吗?”柚柚问。

    顾祈轻声道:“很远的。”

    柚柚歪了歪脑袋,两只手臂张开,使劲地比了一段距离:“有这么远吗?”

    顾祈也将自己稍微长一些的手臂摊开:“可能有这么远。”

    “啊——”小团子失望地垂下脑袋。

    顾老爷子被柚柚天真的神情逗乐了。

    这孩子多可爱啊,别说顾祈了,就连他都舍不得。

    甚至,他还无数次想着,小丫头要是真能成为自己的孙女就好了。

    考虑到这一点,顾老爷子不由看向屋外正在说话的孟金玉与顾智民。

    “这段时间,不管是春雨服装厂的工作、是的确良的布料、还是回村救宁兰一家和妞妞,都是多亏了你帮忙。好几次想感谢你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孟金玉说。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以你的能力,就算我不帮忙,你也能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顾智民说。

    他们站在屋外的楼道上,孟金玉在准备晚饭,顾智民则将自己的带过来的白米打开,帮她打下手。

    她说话时,楼道尽头的一缕阳光落了进来,衬得她的侧面轮廓温婉而又柔和。

    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回。

    每一次见面,顾智民所认识到的孟金玉,都是不同的。

    第一次,是在医院,当时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重新见到父亲和儿子,一家人都非常激动,她细心地扶着老人家坐起来,又给两位部队领导搬了凳子,请他们帮忙做主,说的话不卑不亢,得体而又有分寸。

    第二次,是在凤林村。他看见她住得狭窄逼仄,但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孩子们乖巧又懂事,温馨无比。

    后来,又是凤林村遭遇洪灾的事。她表现出强悍而又坚定的一面,无数次强调人的生命高于一切,这一点,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人是多面的,是复杂的。

    她强悍而又坚定、能干而又有魄力,但在孩子们面前,又会流露出温柔的一面。

    “听顾老爷子说,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要搬到京市去了。” 孟金玉笑着说,“恭喜你们,也祝你将来能有好的发展。”

    孟金玉的话,提醒了顾智民。

    他们一家子,很快就要离开了。

    他犹豫片刻,说道:“希望以后还能再见面。”

    孟金玉微微一怔,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

    “会的。”她回过神,笑了笑,“我们在京市见。”

    ……

    顾祈离开江城之后,柚柚没精打采了好些天。

    还是姜成和姜果来到城里小住,陪着她一起玩,才让小团子的心里头好受一些。

    “姐姐,你和哥哥最近过得怎么样呀?”柚柚软声问。

    善善也问:“哥哥姐姐有被欺负吗?”

    只要想起后妈,善善就不由打哆嗦,他虽然小,但还记得当时后妈故意弄丢了自己,害得他差点回不了家。

    姜果立马神采奕奕道:“后妈压根没机会欺负我们,她每天都要和爸爸吵架,两个人吵得家里头鸡飞狗跳的,就连奶都让他们赶紧搬出去住。”

    “搬出去住?”柚柚眨了眨眼睛,“那他们的小娃娃呢?”

    “奶说了,他们可以搬出去住,但是,小丑娃一定要留在家里。”姜成说,“只是可惜,他们想要搬出去住,也没机会。”

    阮雯雯每天催着姜焕明,让他去向村长申请知青点边上林知青和江知青空出来的屋子。

    姜焕明被催得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可谁知道,他刚到村委会,就被挡了回来。

    原来,宁家那屋子在洪灾中被冲毁,村长直接让他们一家人搬进知青俩口子留下的屋子去了。

    “宁兰姐姐考上了京市大学,这可太光荣了!村长说了,要照顾好大学生的父母,所以,让他们住得舒舒服服的。”姜果笑吟吟道,“原来当大学生有这么多好处啊!”

    当然了,村干部们除了照顾稀罕的大学生一家之外,也得照顾供销社的主任啊。

    因此,村长承诺,等到宁家原来的屋子修建好,就能让姜焕明和阮雯雯搬进去暂住。

    不过,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呢?

    “不管他们了。”姜果摆摆手,又对柚柚和善善说,“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我们俩最近还收了个小弟。”

    “是小妹。”姜成纠正她。

    柚柚可好奇了:“谁呀?”

    姜果神秘兮兮的,让她猜。

    “我猜是妞妞。”孟金玉笑着把饭菜端进屋,放在桌上。

    姜果乐呵呵一笑。

    那天妞妞的遭遇,她和姜成都听说了。

    这毕竟是他们俩的堂妹,作为哥哥姐姐,还是不忍心看着她受罪的。

    于是,姜成和姜果便开始带着她一起玩。

    虽然有时候姜果也受不了妞妞那软弱的样子,不过,毕竟这小丫头怪听话的,多了这么个小跟班,还挺好。

    “太好啦!以后就有人保护妞妞了。”柚柚乐呵呵道。

    “那我可没这么闲。”姜果说,“她得自己保护自己。”

    孟金玉失笑。

    这姜果,就是嘴硬心软。

    ……

    凤林村村干部寄来的那封感谢信,还真到了春雨服装厂领导的手中。

    如他们所料,领导对孟金玉的行为赞不绝口,因这好印象,还让沈瑜青多给她一些机会,让她尽快融入到成衣组中,组里的同志们互相带动着彼此进步。

    和沈瑜青共事,是非常让人省心的。

    她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也不会将自己的真本领藏着掖着,跟着她,孟金玉学到了不少。

    一切都上了正轨,眼看着又要过年了,每天除了工作之外,孟金玉还得想着,这一年的春节,该怎么过。

    而与此同时,跟着妈妈搬进城里的柚柚小朋友,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之中。

    一是,她觉得班级里的小朋友们对自己并不友善。

    这些孩子们,和公社小学的孩子们不一样,他们穿着精致的小衣裳,皮肤白白的,下课的时候有爸爸妈妈骑着自行车来接,坐在自行车后座回家的时候,手中还拿着糖葫芦,看着柚柚的眼神,不可一世,那鼻孔都要朝天了。

    柚柚起初还懵懵的,等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嫌弃她是农村小孩呀。

    这下子柚柚就不乐意了,大家都是小朋友,难道城里小孩和农村小孩之间还要分个高低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柚柚坐在教室里,气鼓鼓的。

    但是,她可不是愿意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

    这事情,小团子得处理好!

    不过,与被孤立相比,还有另外一件事,更让柚柚震惊。

    她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那就是——

    她现在学的课本内容,之前在公社小学,通通都学过!

    柚柚愈发觉得不对劲了,跑去班主任办公室:“金老师,为什么我学的是一年级课本的内容呢?我都已经上二年级了啊!”

    望着这虎了吧唧的小团子,金老师忍俊不禁。

    她仔细询问了情况,才明白,原来直到现在,柚柚还不知道自己来到江城附小之后,上的是一年级。

    当时孟金玉来给孩子们办入学手续,填写了资料,明确写下孩子们在公社小学上的分别是二年级和三年级。

    但是,江城附小的标准和公社小学肯定是不一样的。

    首先,他们觉得特别奇怪的是,去年一个五岁的小朋友和一个三岁的小朋友,怎么能上小学呢?

    招生处的同志本打算让这姐弟俩去上托儿班的,还是孟金玉拿来两个孩子的测验卷子,才让他们暂时放下了这想法。

    只不过,同意招生是一回事,但让他们直接插班到二、三年级,是万万不可能的,这相当于破例了。

    “柚柚,你现在就读的是一年级啊。你弟弟在一年级其他班,他平时回家,没跟你提起来吗?”金老师好奇地问。

    柚柚歪着脑袋。

    没有啊,弟弟每天“哼哧哼哧”学习,学得津津有味的,从来没告诉她,她上的是一年级。

    “我想,应该是你妈妈怕你不开心,没特意提起你现在的学年段。”

    “因为现在是下半学年了,我们并不清楚你和你弟弟的水平,所以暂时让你们进一年级上课。当然了,如果你们能在学期末的考试中考出优异的成绩,校方肯定会重新考虑排班问题。”

    “也不怪你,咱们年级段班级的指示牌还没来得及做,现在只有一班二班三班这样的字,没写着一年级呢。还是得通知后勤处,早点把班级牌子做起来,免得让人产生误会。”

    金老师的这番话,从柚柚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来。

    她现在消化不了这么多的讯息,小脑袋轰隆隆响。

    她是不是留级了?

    留级了!

    呜呜呜。

    望着小团子这瞳孔地震的模样,金老师陷入了深思。

    孩子似乎受到了好大好大的打击啊……

    柚柚耷拉个脑袋,转头出了办公室的门。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这时,办公室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正盯着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紧跟着,这个人走上前:“金老师,我想求您帮个忙。”

    金老师疑惑地抬起头,听他说完一番话,随即看向办公室外柚柚小小的背影,陷入沉思。

    ……

    柚柚怎么能忍受自己是个惨遭留级的小朋友呢?

    这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于是,她决定好好学习,在学期末考出优异的成绩。

    等考试过后,她还得捋起袖子,好好治治那帮欺负人的同班同学!

    而就在柚柚努力学习时,凤林村传来了两个消息。

    姜焕明失去了供销社的工作。

    并且,他和阮雯雯居然离婚了。

    柚柚好惊讶。

    他们家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啦!

    65.  第65章   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整个凤林村的人, 都因为姜焕明与阮雯雯离婚的事情,而感到震惊。

    之前分明好好的,怎么说离就离了呢?

    有人拽住了王小芬, 想要问个明白。

    自从被安排到猪圈清扫之后, 王小芬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大家都说她黑心眼, 谁都不愿意搭理她。

    外人就算了, 平时回到家里, 家人们也不肯跟她说话,她男人嫌弃她丢人,而姜老太就更夸张了, 每次经过她身边时,就用手捏着小丑娃的鼻子, 并让她离远一点,别臭晕了自己的宝贝疙瘩。

    王小芬气得要命,真就这么臭吗?

    以她的觉悟,自然不会因此而对自己的女儿好一些。

    但是,她怕村干部们,这回村干部们来真的, 要是发现她仍旧刻薄妞妞, 说不定就真不会让她回地里正常上工了。

    因此,王小芬不敢再对妞妞呼来喝去了。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和村民们说话了。

    这会儿有人上前向她打听家里的事,她简直是受宠若惊,立马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大家。

    “我小叔子升上去当供销社主任之后,家里就跟过年似的,大家都高兴坏了。他媳妇也乐呵,走路都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在家里也不老实了,成天挤兑人。用她的话说,反正两个知青的屋子也要空出来,到时候他们俩口子搬出去住,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他丈母娘一听,立马就慌了,闺女和女婿搬出去住,那她怎么办?李婆子立马跟雯雯说,让她到时候带着自己一起住到林知青家去,可你猜怎么着?”

    大家一听,立马明白了。

    “难道是老三媳妇不同意带着她妈,所以两个人闹翻了?”

    以阮雯雯那性子,肯定是想把她妈有多远甩多远,绝对不会带着老婆子一起生活的。

    不单是阮雯雯,就连姜焕明也是一样。

    姜焕明过了整整一年的憋屈日子,好不容易才扬眉吐气了一回,当即就翻身做主人了。他严肃而又坚定地对李婆子表明立场,让她回祥玉村去。

    “我小叔子和他媳妇这阵子经常吵架,倒是在李婆子的事情上,难得两个人想一块儿去了。他们硬气起来,直接将老婆子的行李一收拾,就把她送回祥玉村。说是‘送’,都太好听了,我看他俩是把她赶回去的!老人家回祥玉村住了好些天,越想越不甘心,所以就去了供销社,找供销社领导。”

    这话一听,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姜焕明好不容易才在单位里出头,哪经得起他丈母娘这么闹?

    “李婆子在供销社哭天抢地的,说姜焕明和他媳妇不孝顺,又把当年他俩背着孟金玉做的那些事重新翻出来讲了一遍。这影响实在是太不好了,单位领导一听,这人的作风问题这么严重,而且还是出了名的不孝,真能当供销社主任吗?他们觉得,重新考虑他的工作职位。”王小芬又说。

    姜焕明欢天喜地地准备升职,结果又闹了这一出,单位里指指点点笑话他的人就更多了。

    他自问自己在上一段感情中不厚道,可离婚之后,他也算洁身自好了,就连之前靳敏敏的事,他都尽量保全自己,没去蹚浑水,怎么现在,又被李婆子摆了一道?

    姜焕明忍无可忍,直接提出离婚。

    他一点留恋都没有,只希望将来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可谁知道,阮雯雯彻底被激怒了。

    阮雯雯有样学样,像她妈似的,流着泪闯进供销社领导的办公室。

    她告诉领导们,那天洪灾,是自己护住物资,而姜焕明,他压根就没去!

    紧跟着,她又将当初自己与姜焕明、孟金玉之间的感情问题添油加醋了一番,最后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姜焕明身上。

    她这一招太狠了,直接害得姜焕明丢了工作。

    “也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吧,毕竟是俩口子,就算离婚了,两个人也是孩子的爸妈啊。”

    “这一次我倒觉得姜家老三没做错,他应该是看透了他媳妇的真面目,才不打算和她继续过下去的吧?”

    村民们议论纷纷,却不想就在这时,姜家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阮雯雯的声音尖锐刻薄,直接拉着姜焕明从屋里出来,喊大家来评评理。

    村民们正愁没好戏看,几个人对视一眼,立马走上前去。

    阮雯雯冷眼望着姜焕明:“反正这婚是离了,我也不怕闹得更大一些。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有人都有资格骂我,只有你没资格。”

    望着围过来的村民们,姜焕明浑身都没了力气,他低着头,闷声道:“你已经害得我丢了工作,还想怎么样?你成功了。”

    姜家人站在姜焕明这一边,看着他这副颓唐的模样,觉得怪可怜的。

    姜老太和朱大丽指责阮雯雯,让她别太过分,可谁知道,阮雯雯非但没有闭嘴,反而扯着嗓子,说得更加起劲了。

    “以前咱俩在一块儿,是我主动的,但我拿着刀逼你了?你自己不是也挺乐在其中的吗?怎么后来就变得像是你没办法了,只能接受了我似的?”

    “我在农场这么长时间,心里惦记着的都是回家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倒好,对我不冷不热,对我们的闺女也不冷不热。姜焕明,你是什么混账东西?”

    姜焕明受不了边上村民们的眼神,抬起头,说道:“洪灾那天,我说要去救宁家人,你却要去供销社救物资。物资和人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阮雯雯嗤笑一声:“弄了半天,原来是想洗白自己啊。姜焕明,就算你的道德标准比我要稍微高那么一点,也不能改变你是个混账的事实!到了这个时候,倒是装得多正直似的,你也配!”

    有时候想想,离婚也挺好的。

    跟这么个伪君子在一起过日子,谁知道将来她得多憋屈?

    倒不如离婚之后离开凤林村,她好歹是活过两辈子的人,独自去发展,说不定会有更广阔的道路。

    “就算你现在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也没用了。孟金玉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现在留在你身边的一双儿女,心也不向着你。”阮雯雯剜了宛如丧家之犬的姜焕明一眼,讥讽一笑,转身回了屋。

    再出来时,她带着一大袋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林村。

    直到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时,村民们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连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娃都不要了?

    眼下,阮雯雯已经走了,既然没得看好戏,村民们便也散去。

    姜焕明一个人坐在姜家屋外的石阶上,双眼无神。

    不自觉地,他想起当初的种种。

    那会儿他在镇上工作,偶尔回来时,村民们都会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不搭理他们,直接回家,一进屋,孟金玉就已经做好饭菜等待他了。

    吃饭之前,他还会跟孩子们说说话,姜成、姜果、柚柚和善善会好奇地围绕在他身边,听他说镇上发生的那些新奇事儿。

    那时的他,好幸福,可当时他却不懂得珍惜。

    前些天,孟金玉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凤林村的那一幕,他记得清清楚楚。

    她脸上意气风发的笑容多么刺眼,刺痛了他的心,让他的自尊掉了一地。

    如今的他没有工作,也没有家了。

    往后,日子就只能是这样了吗?

    姜焕明低着头,走进里屋,一句话都没说。

    兄妹俩探头探脑地看了好几回,最后摇摇头。

    “咱妈说过,一句老话叫,自作孽不可活。”姜成说。

    姜果则抿起唇,笑眯眯道:“后妈走了,太好了。以后谁都不准再提当初我和后妈好过的事儿,要不然,我就跟谁急。”

    对于姜果而言,最不愿意提起的经历,莫过于当初自己在后妈面前卖萌的一幕幕。

    如今,她后妈终于走了,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生实在是太美好了!

    ……

    阮雯雯离开凤林村之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该上哪儿去。

    她没有婆家,也没有娘家,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阮家。

    她已经一年多时间没见过养父母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愿不愿意认自己。

    阮雯雯回忆过去与他们相处的种种细节,心里想着,只要自己卖卖惨,他们一定会心软的。

    毕竟,过去养父母这么宠爱她。

    就算如今多了个阮金国,可他们从前的感情,不会变。

    她身上的钱不多了,此时坐着公交车来到城里,往肉联厂走去。

    这个点,阮震立和陈丽萍还没下班,她便一个人在外游荡,逛得双腿都发酸。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吃点东西,但摸摸自己的口袋,最后还是忍住了。

    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下山了。

    阮雯雯进了肉联厂职工大院。

    大院里的邻居们从前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此时见到她,却不敢认。

    “这是雯雯,还是金国他姐?”

    “金国平时经常会带着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回家玩,他姐到了时候就会来接的,我见到过好几次。他姐看着怪体面的,不像这个——”

    “这就是原来被送去劳改场的雯雯!她放出来了!真没想到,这才一年多呢,她就变成这样了,皮肤蜡黄蜡黄的,身上穿的衣服还带补丁,就像是来城里投奔阮家的穷亲戚似的。”

    这一道道声音,就像是尖锐的针,往阮雯雯的心底戳。

    她难堪地低着头,避开大家的视线,往阮家走。

    没人上前跟她打招呼。

    一个跟阮家走得近一些的女同志在身后嘀咕道:“她早不来,晚不来,怎么非挑这个时候来呢?今天阮厂长和陈主任请未来亲家来家里吃饭啊,人家可是正经家庭,阮雯雯这会儿来闹,岂不是耽误了金国和他对象的婚事吗?”

    如这位吃瓜女同志所说,今天,是阮震立与陈丽萍请未来亲家来家里吃饭的大日子。

    这会儿,老俩口刚在厨房忙好,一道道丰盛的菜肴上桌,看着儿子和未来儿媳妇亲密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前阵子,阮震立和陈丽萍得知阮金国在和苏景景处对象,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震惊过后,又是欣喜,没过几天,他们就提着大袋小袋的礼上门去拜访苏家人了。

    第一次见面,两家人相见恨晚,非常融洽。

    眼下是第二次见面了,在阮家人热情的邀请下,苏家人都来了。

    两家人坐下,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闲谈一番之后,阮震立开门见山:“两个孩子的感情这么好,要不然,咱们谈一谈结婚的事吧?”

    陈丽萍笑着说:“景景这么乖,我真是恨不得她马上就进我们家门,当我的儿媳妇。”

    苏景景一听,脸颊绯红。

    阮金国的年纪不小了,他姐与他一般大,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十几岁。

    他这年纪,在如今,算是大龄男青年,早该娶媳妇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尊重苏景景。

    他说道:“我不小了,但是景景还挺小的……”

    苏家人看着他这实诚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苏风挑了挑眉,打趣道:“照你这么说,还不想这么早结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金国连忙摇头,又转而看向苏景景,“景景,你愿意这么早结婚吗?”

    苏景景的耳朵根子都像是被烧红了似的。

    她垂着眼眸,用胳膊肘推了推阮金国的手臂,嗔道:“你这样让我怎么回答?”

    阮金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迸发出一阵欣喜的光芒,紧紧握着她的手:“景景,你是愿意了吗?”

    苏景景抿唇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长辈们见了,嘴角都不自觉扬起,真心为孩子们感到高兴。

    苏风摸了摸鼻子,闹了半天,他妹妹比他还要早结婚呢。

    阮震立就阮金国这么一个儿子,儿子结婚,他自然不会抠抠搜搜的。

    除了彩礼、必备的四大件,以及申请职工大院里的房子之外,他还许诺要给俩孩子买一台黑白电视。

    两家人聊得热火朝天时,敲门声响起了。

    陈丽萍笑着站起来去开门:“这会儿是谁来了?”

    然而门一打开,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屋外,阮雯雯委屈巴巴地站在那里,红着眼眶看着自己。

    陈丽萍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然而等下一刻,她回过神,立马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苏家可是正经家庭,要是看见他们阮家有一个从劳改场里放出来的养女,该怎么想?

    如果阮雯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也就罢了,咬咬牙也要让她进来,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苏家人,可问题是,这只是个养女。

    为了养女,耽误儿子的终身大事,陈丽萍可没这么“伟大”。

    “谁来了?”阮金国的声音响起。

    几乎没犹豫多久,陈丽萍立马说道:“没事,走错了。”

    “砰”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阮雯雯不敢置信地僵在门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通通卡在了喉咙里。

    她该何去何从?

    ……

    柚柚的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妈妈告诉小团子,她这不叫“留级”,只是学校的规章制度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念二、三年级。

    “听说接下来会有一场数学竞赛,专门针对小学生出题,如果能通过这竞赛,拿到好名次,也许能上高年级。”孟金玉说。

    她话音刚落,善善的眼睛立马就在发光了。

    柚柚倒是没放在心上。

    自从来到城里上学之后,她就发现,班级里的同学太不友善了。

    现在一年级的小朋友们只比她大一岁,就想着欺负她,要是跳级去念了高年级,指不定她要怎么被欺负呢!

    她可打不过十来岁的大孩子。

    江城附小就在离春雨服装厂职工大院不远的地方,早晨孟金玉给孩子们准备了早饭,就带着他们出门了。

    从家里出来时,她经过包筱艳家。

    包母的唠叨声从里头传出来:“这个月的工资怎么这么少?筱艳,我说过多少次了,赚多少钱,都要拿回家。现在都已经恢复高考了,咱家一定要供你弟弟上学的,只靠我和你爸两个人的工资,怎么够?”

    包筱艳轻声道:“妈,我只留了五块钱。单位里的同事上回在百货大楼买了一双黑皮鞋,我也想要买一双。”

    “买这么好的鞋子干什么?你真是太不懂事了!马上把钱给我。”包母“啧”了一声。

    孟金玉就住在包家隔壁,平时出出入入的,经常会听见包母念叨包筱艳。

    她听说,包筱艳有个弟弟,弟弟十几岁了,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一见到包筱艳,就是呼来喝去的,而包筱艳则要为家里做牛做马,不能有一句怨言。

    “妈,你别生气,我不买黑皮鞋了。”包筱艳说完这话,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两个人在楼道撞上,包筱艳的脸“唰”一下就红了:“金玉姐。”

    孟金玉拍拍她的肩膀:“我先送孩子们去上学了。”

    包筱艳点点头,目光深深地望着两个孩子活蹦乱跳的背影。

    这个柚柚,是家里的姐姐,恐怕以后这孩子也得扛起整个家的重担吧。

    ……

    孟金玉刚一回到单位,就听说了一个消息。

    张组长果然被升上去了。

    沈瑜青成了成衣组组长,但是副组长的位置,仍旧空着。

    “本来这职位肯定是秦舟舟的,只可惜她自己作死,现在回不了头了。”

    “我前段时间还在路上碰见她了,她一个人闲逛,天都黑了,还不愿意回家。后来我问了问,听说她和她对象分开了。”

    “也不知道秦舟舟还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沈瑜青打断了她们的议论声:“秦舟舟已经离职了,不必再提。副组长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着,等到年后,我会看看谁更适合这个职位,到时候报上去。”

    这就相当于,如今成衣组剩下的几个人里面,都有相同的机会。

    能进成衣组的同志,都是自身有一定实力的,这么好的机会,她们当然也想好好竞争一番。

    毕竟,副组长和普通组员的工资,能差个十多块钱!

    “金玉,你上回说的那件格子裙样式,被厂长否决了。”沈瑜青将孟金玉叫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一件她们自己做的样衣。

    接下来,政策会慢慢放开,再过一个多月,一批年轻人将走进大学校园。

    他们不再满足于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而是向往着斑斓的颜色。

    孟金玉与沈瑜青商量之后,设计出了一件格子裙,红黑格子的裙子,看起来非常有青春活力,她们俩喜欢得不得了,就连成衣组的其他同志,也争抢着要试穿。

    可谁知道,那裙子还没投入大批量制作,就直接被厂长否决了。

    “厂长说,这裙子太短了,看着就不正经。而且,百褶的设计太夸张了,穿出去会被人说是奇装异服,压根就没有市场。”沈瑜青说。

    孟金玉皱了皱眉:“我去过百货大楼,百货大楼的营业员说,这阵子经常会有考上大学的年轻女孩子过来,羞涩地问,有没有小碎花裙子。过去这些人都在地里劳动,劳动布随意一裁剪,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没人在意外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沈瑜青听着孟金玉说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能与孟金玉共同讨论这样的服装样式,就代表着,她们的理念是相同的。

    “莫厂长的想法太保守了,他不批,我们也没办法。”沈瑜青说道。

    一件时髦的裙子,刚一设计出来,就直接被否决,两人都很无奈。

    她们商量了许久,又去找了张主任,张主任不愿意帮忙出头,只让她们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按照领导的安排做事。

    这样一来,孟金玉与沈瑜青就只好把这裙子压到箱底去了。

    到了要下班的时候,孟金玉和大家打了声招呼,便要去接柚柚。

    刚一走出成衣组车间,就见包筱艳匆匆跑了出去。

    身后有人笑着说:“筱艳最近是不是处对象了?看她一到下班的点就心急火燎的,而且,那天我碰到她妈,她妈问单位里是不是很忙,每天都要加班。”

    “处对象了也好,我都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别再待在家里让包家人欺负了。对了,话又说回来,前些天,我在电影院门口看见筱艳了。她一看见我,就慌慌张张的,好像不愿意让我看见她对象似的。”

    孟金玉不知道包筱艳是不是真的处对象了,但她们之间就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她也没打算过问别人的私事。

    只是同事们说的话,提醒了她。

    电影院……

    如果没记错的话,年后没多久,一部电影就要上映了。

    电影热映之后,很多年轻人都会赶潮流,学起电影中主角的穿衣打扮。

    而时髦的喇叭裤,就是从那会儿流行起来的。

    想起这个商机,孟金玉的眼睛一亮,心潮澎湃。

    ……

    此时,柚柚、善善和一个小女孩一起站在门卫室里,三个人看着都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刚打了一架。

    校长很快就到了,与教导主任一起,询问情况。

    陈琪琪嘟囔着,委屈吧啦地开口。

    “我家里有好多洋娃娃,都是我爸爸妈妈从沪市买回来的,可漂亮了。”

    “我说,柚柚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这个周末,我是不会邀请她的!”

    这个陈琪琪,是班级里最活跃的小朋友。

    她最爱排挤柚柚了,一看见柚柚,就要扬起下巴,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似的,可烦人了。  

    柚柚也不想跟她玩,便一本正经地告诉这个小朋友,自己并不想去做客。

    也不知怎的,后来几个小家伙就扭打成一团。

    教导主任平时也处理过学生打架的问题,但像这么小的孩子打架,他是真没见过。

    于是,他就直接留在门卫室,等到孩子们的家长来了,再进行处理。

    等待的过程中,校长还看了这三个孩子一眼。

    虽然看着脏兮兮的,但幸亏都没受伤。

    只是,陈琪琪的妈妈是文化局的小领导,她的女儿被揍了,她怎么可能轻易饶过揍人的小孩?

    本来就是放学的时间点,孩子家长很快就到了。

    孟金玉看见柚柚时,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小团子的脸上都是灰,主要是,这孩子站在门卫室的角落,一脸气势汹汹的小模样,奶凶奶凶的,一看就是惹事了。

    “这是怎么了?”孟金玉惊讶地问。

    她话音刚落,陈琪琪的妈妈也来了。

    一看见自己的女儿,宋海鸥的声音立马拔高了,沉下脸对校长说道:“郑校长,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校长便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了这番话,宋海鸥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校长,你们学校招什么样的学生,我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你招回来的野丫头刚进班级没多久,就动手打人,这事该怎么处理?”

    “你说话客气一点,我女儿不是野丫头。”孟金玉冷声道。

    “那难道是我女儿动手的?她被我们养得娇,可从来没打过架!”宋海鸥瞪了瞪眼睛,“你和你女儿,必须马上向我们道歉。否则,我绝对要把这件事闹大,到时候,这两个孩子都得退学!”

    “柚柚,你告诉妈妈,刚才发生了什么。”孟金玉对柚柚说。

    小团子刚才本来还气呼呼的,想着老师和陈琪琪的妈妈来了之后,一定能还自己一个公道。

    可谁知道,陈琪琪的妈妈居然这么不讲道理。

    她板着小脸,说道:“刚才,陈琪琪说她不会邀请我去她家玩。我说我很忙,不会去的。没想到,她一生气,就拿脑袋顶我!”

    “顶脑袋的游戏,柚柚本来是不会输的,但是她冲得太快了,把我弟弟撞到了地上。”

    善善说道:“她欺负柚柚,所以我和柚柚一起揍她。”

    宋海鸥的嘴角僵了僵:“这都是你们姐弟俩自己说的,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时,边上一个人出声了:“我看见了,是这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先不小心撞到了那孩子的弟弟。”

    宋海鸥看向出声的人。

    这是个中年男人,脸型瘦长、脸颊凹陷,头发稀疏,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门卫服。

    看来是学校里的门卫。

    “老徐,你看见了?”校长问。

    徐旭东点头:“全都看见了。”

    这下,宋海鸥就没话可说了。

    陈琪琪娇气地皱起眉,甩着自己的羊角辫,看向柚柚:“你要忙什么?”

    柚柚比她还要像一只孔雀,小下巴一抬,慢悠悠道:“你管我。”

    陈琪琪的小脸立马皱成一团:“哼!”

    宋海鸥知道班里来了个农村插班生,本以为那孩子肯定黑黢黢的,是个在地里打滚的野孩子。

    可没想到,柚柚不单不黑,还白白嫩嫩的,粉雕玉琢的样子,就像供销社橱窗里讨喜的洋娃娃似的。

    再一看和这孩子手牵着手的小男孩,也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还真像是城里孩子。

    但是,她的偏见,让她下意识以为,即便这两个孩子打扮得再干净,性子肯定是野的。

    却没想到闹了半天,先动手的是自己女儿。

    校长见这事说清楚了,便尴尬道:“孩子们打闹也是正常的,反正都没受伤,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宋海鸥漂亮的眉拧了拧,又慢慢舒展开来,拉着陈琪琪的小手:“今天这事就算了,以后别跟这些孩子一起玩,他们从小做惯了农活,力气大,要是打伤了你怎么办?”

    孟金玉挡住了门卫室的出口:“你女儿打了人,你又冤枉了人,这事就这么算了?道歉。”

    校长的脊背又出汗了。

    “我不道歉。”宋海鸥斜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农村妇女还是个硬茬。

    校长说道:“宋同志是文化局的领导,平时工作还是比较忙的。咱们就不耽误她的时间了,让她先回去吧。”

    孟金玉看着她,片刻之后,笑了一声:“那宋同志是文化局的什么领导?局长?”

    宋海鸥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领导之上,还有领导。文化局的同志仗势欺人,还说要让我们退学,这事有没有人能管管呢?”孟金玉笑着说。

    在七十年代,只要是有工作单位的人,就有忌惮,这一招,她屡试不爽。

    宋海鸥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平时她在单位就不太懂得为人处世,对下属比较傲慢,被领导提醒了好几次。

    这一次,要是学校里的事情闹到单位去,说不定她还得被教训一顿。

    要是写个检查什么的,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只是,让她向这样的人道歉,她实在是不甘心。

    宋海鸥与孟金玉僵持着,谁都不出声。

    只是宋海鸥的脸色是难看的,与她相比,孟金玉倒是心平气和,像是极有耐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我向你道歉,你告诉我,你周末忙什么,可以吗?”陈琪琪的小脸红红的,“我好奇。”

    “可以。”柚柚点点头,“你道歉吧。”

    琪琪眨巴眨巴眼睛:“对不起,我不该用脑袋顶你,也不该推倒你弟弟,但是我是不小心的。”

    柚柚立马大方地原谅了她,摆摆手,说道:“周末,我哥哥姐姐会来家里。而且——”

    “哇,你有弟弟,还有哥哥姐姐,好多人啊,我家就只有我。”琪琪皱了皱鼻子,又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我白天还要去文工团排练舞蹈。”柚柚说。

    这下子,琪琪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去文工团排练舞蹈!好好玩啊,你可以带我去吗?”

    “不行,团长阿姨说不可以带别人过来。”

    “那如果我成了你的好朋友,你愿意带我去吗?”

    “好朋友也不行。不过,如果我们是好朋友,那我可以教你跳舞。”

    两个小女孩的友谊,就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建立起来。

    宋海鸥目瞪口呆,下一秒,孟金玉的话,就像是打了她一个巴掌似的。

    “你看,你女儿都知道该怎么道歉。 ”

    那孩子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文工团是谁都能进的地方吗?就算是自己以文化局的关系走后来,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弄进文工团去。

    而且,那孩子还喊“团长阿姨”,谁不知道文工团的团长有多眼高于顶!

    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她得谨慎一点。

    宋海鸥一脸尴尬,见孟金玉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便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不好意思。”

    说罢,她又拽了拽琪琪的手,心不甘情不愿道:“回家了。”

    琪琪依依不舍地对柚柚说:“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教我跳舞,我邀请你来我家里玩洋娃娃。”

    柚柚摇摇头:“我不去你家哦,你妈妈好讨厌。”

    琪琪一脸失望地垂下脑袋,出了门卫室。

    走了几步之后,她抬起头,对宋海鸥说道:“妈妈,你对我的好朋友太没有礼貌了。”

    宋海鸥:……

    她的女儿,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孩子们之间的小麻烦,终于解决了。

    校长对孟金玉说了一声抱歉:“刚才我是为了息事宁人才——”

    “不要紧,好在有这位门卫同志,把事实说了出来。”孟金玉说道。

    徐旭东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他咧开一嘴大黄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此时,柚柚班级的金老师站在不远处,盯着门卫室里头的动静看。

    一个女老师经过,好奇道:“金老师,你最近这么关注这门卫干什么?”

    金老师叹气:“前些天他正巧来办公室送信,后来就找我,说要请我帮个忙。”

    “你忘了他之前做的那件事了?是咱们心地好,见他哭着哀求,才愿意给他保住这饭碗,没把事情说出来。现在,他又要作什么妖?”

    金老师耸了耸肩,语气无奈道:“还不是一样的破事?这次倒好,他盯上学生家长了。说是他的情况跟孟柚柚家的情况差不多,想要跟柚柚妈搭伙过日子,让我帮忙牵牵线。”

    “他难道不知道自家是什么情况吗?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金老师,你不会答应他了吧?”

    “当然没有!不过,我估计他现在自己要主动出击了,这种事,咱们也拦不住啊……”

    ……

    另一边,姜果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

    后妈走了,亲爸蔫儿了,眼看着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她的心里头美滋滋的。

    这是妈妈搬到城里之后过的第一个年,姜果期待得不得了。

    “果果,季小天和他妈妈搬回到城里好几个月了。他给你写了这么多封信,你咋不回?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这就回。”姜果随手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唰唰”写了一行字。

    放下笔,她将纸交给姜成:“哥,你去寄吧。”

    姜成拿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他怀疑,季小天看见信的内容之后,会哭的。

    66.  第66章   赚一波大的。

    季小天怀着激动的心情, 从邮递员手中接过姜果寄来的信。

    在凤林村生活的那些天,是他这些年最快乐的时候。

    除了因为和妈妈冰释前嫌之外,还有一点, 也是至关紧要的, 那就是,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儿时的好朋友。

    儿时的好友, 将童年的回忆唤醒, 偶尔在山间玩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变得无忧无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地, 姜果就不搭理他了。

    难道是因为,那一天在小溪边, 他点头承认了她的缺心眼吗?

    可那原本就是事实啊……

    和张晓春一起搬出来之后,季小天的生活非常平静,此时姜果的信,却像是飘到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激起了他心中的些许涟漪。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在书桌前, 紧张而又郑重地拆开这封信。

    只是拆开信之后,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本乡村野丫头不想和你玩了。”

    看着这封信的内容,就已经能猜到,姜果是抱着怎样无所谓的心情,随手写下这行字的。

    季小天又来回看了几遍,最后无奈地垂下头,把信放下了。

    恰好这时,张晓春走了进来,她瞄见了信的内容, 而后坐到季小天的身边:“是不是上回你爸说的话,被果果听见了?”

    季小天愣了一下。

    那天,他爸来凤林村,说了一大通话,对姜果嫌弃得不得了,说她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难不成,那会儿姜果特地来找他玩,听见了他爸说的话?

    “虽然果果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好像不把任何事情都放在心上。可实际上,这孩子的心思比我们想象中细腻。她在意的,都是自己重视的人,比如她的兄弟姐妹们,还有她妈妈。那会儿她后妈的事情,这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了,虽然尽量弥补,但我看她心里头也不好过。”

    张晓春对姜果并不熟悉,但是好几回,她都看见这孩子细心照顾着弟弟妹妹,十几岁的孩子,原本该和弟弟妹妹打不成一片,可她见姜果眼神中的欢喜,显然是骗不了人的。

    这孩子或许并不像她妹妹那样懂事,但她也是个好孩子。

    “那我爸说的话,应该让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吧。”季小天问。

    “那肯定的,果果把你当成她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会经常来找你玩。但你爸说的话太重的,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季小天迟疑了一阵:“姜果那阵子的情绪不高,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望着儿子这心焦的模样,张晓春笑了。

    过去,季小天不过是一个抱在怀中的小婴儿,可现在,他长大了,年后十六岁的小少年,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或许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张晓春看出来了,但她不会说,便只是拍了季小天的肩膀:“真正的好朋友,不会因为小小的误会就断了联系。”

    季小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期末考试很快就到了。

    这一次的考试,柚柚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课本上的内容,她全都学过了。

    老师站在台上,将试卷分发下来。

    孩子们拿走一张试卷,再回头发给后面的同学。

    铃声一响,考试就正式开始,柚柚胖乎乎的小手握着铅笔,认真答题。

    试卷的内容并不难,柚柚早早地写完了,放下铅笔,趴在书桌上睡大觉。

    呼呼大睡的柚柚吸引了其他小朋友们的目光,大家纷纷好奇地望着她。

    等到交卷之后,一个同学走过来。

    “柚柚,你为什么不好好考试?你是不是不会?”

    柚柚的小脸蛋被自己的衣袖压出了痕迹,她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软声道:“我写完了。”

    几个同学们一听,都笑了起来。

    “你别吹牛啦,就连我们班每次都考第一名的同学都没写完,你怎么会写完了呢?”

    “我妈妈说了,农村孩子来到城里之后,会不适应城里的学习环境的。因为农村小学的老师都是农民,农民怎么会有知识,怎么会教本领呢?”

    “对啊,我爸爸也说了,农村孩子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柚柚没好气地瞪他们一眼,小拳头挥了挥:“那你们爸爸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们,农村的孩子最会打人了?”

    望着柚柚奶凶奶凶的神情,熊孩子们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这个拳头看着软绵绵的,但揍人的时候,会不会硬邦邦的呀?

    见他们不出声了,柚柚才把自己的小拳头放回到小口袋里。

    太冷了。

    要不是因为这些人太讨厌了,她才懒得拿自己的拳头出来吓唬他们呢。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风平浪静。

    好不容易到了分发成绩单的时候,等到成绩单一发,就可以回家过寒假了!

    小团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耐心地等待着。

    同学们说农村小学和城里小学不一样,但柚柚却觉得差不多。

    可这会儿,老师也是像过去在公社小学时那样,将全班考了前三名的成绩单放到最后,让同学们一个个上去拿。

    如柚柚所料,她考了全班第一名。

    被点到名字的时候,小团子笑吟吟地上台,嘴角挤出了一对不深不浅的梨涡,可爱得不得了。

    “孟柚柚同学刚加入到我们班没多久,就已经考出了如此优异的成绩,这和她平日里的努力上进分不开。”

    “希望以后,我们班的同学们可以向柚柚同学学习!”

    柚柚听着这一番夸奖,笑容更加灿烂了。

    原来考第一名的滋味这么好,以后她要更加努力学习,争取考更多的第一名!

    台上,金老师拍了拍手,让大家都站起来。

    同学们的位置被打乱,又从孩子们的身高、成绩等多方面考量,重新安排座位。

    “这次学习成绩有所退步的同学,会被安排和成绩优异的同学坐在一起,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如果有坐在后台的同学看不清黑板的,也可以向我提出来。”

    陈琪琪和她的同桌一起站起来,在一旁排队。

    同桌嘀咕道:“琪琪,这次孟柚柚的成绩真好啊,居然还超过你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孟柚柚,她考得好就好呗,为什么要把下巴扬得这么高呀。像我妈妈说的,乡下孩子,就是没见过世面。”她又说。

    可不管她说什么,陈琪琪都不理会。

    陈琪琪的目光,落在金老师的身上。

    “柚柚,你坐第二小组第三排的位置上。”金老师指了个位置,让柚柚去坐。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陈琪琪举起了小手。

    “金老师,我想跟柚柚坐在一起!”

    陈琪琪的同桌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拽了拽陈琪琪的手,红着眼眶道:“琪琪,你不要跟我当最好的朋友了吗?”

    可是陈琪琪已经甩开了她的手,并且在金老师点头同意之后,屁颠屁颠地跑到了柚柚身边坐下。

    只是坐下之后,她又娇气地皱了皱鼻子:“孟柚柚,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了吗?为什么不来找我一起玩?”

    柚柚歪了歪脑袋:“你也没有找我玩呀。”

    不打不相识,自从那一天之后,陈琪琪就特别喜欢柚柚。

    甚至回家之后,她还拉着爷爷奶奶和爸爸一起狠狠地批评了妈妈一顿,她爸爸说,妈妈这是狗眼看人低,陈琪琪把这词记住了,深以为然。

    后来回到班级里,她和柚柚的位置相隔得特别远,她还以为柚柚会主动来找自己的,可谁知道,人家就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这下陈琪琪可按捺不住了。

    她一本正经道:“那你以后会跟我玩吗?”

    “会呀。”柚柚软声道。

    两个小家伙商量了一会儿,见台上金老师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连忙埋下头不吭声了。

    只不过,能在新班级里认识一个有意思的朋友,柚柚也是开心的。

    新奇劲儿一上来,她便拿出自己的作业簿,小手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放学一起去玩沙堆!”

    陈琪琪见了,眼睛立马一亮,兴奋地写道:“好啊!”

    两个孩子传着纸条,小脸都已经笑成一朵花了,还要装作隐蔽的样子,动作又轻又缓慢。

    金老师不由忍俊不禁。

    这两个刚学会传纸条的小朋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写的字跟饼子一样又大又端正?

    她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时,对于她们的小动作,简直是一目了然啊!

    柚柚和陈琪琪成为了好朋友。

    又因为陈琪琪家里有好多好多的洋娃娃,小朋友们都喜欢跟她玩,所以,柚柚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当然,也会有一些小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总传达出对农村小朋友的轻蔑,但是柚柚一点都不在意。

    妈妈说了,只有目光狭隘的人,才会动不动就瞧不起其他人。

    柚柚不会想办法改变他们的思想,只是慢慢地,离他们远一点儿。

    格局不同的小朋友,是不能做好朋友哒。

    ……

    这个学期结束了。

    终于迎来了寒假,柚柚小朋友可开心了。

    她拿着自己的成绩单,蹦蹦跳跳地跑到善善的教室门口,等弟弟一起回家。

    可是,善善被叫到老师跟前谈话了。

    “孟善,这次的卷子比较容易,老师注意到你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并且,与全年级段其他班的同学们相比,你的卷面要更加整齐,每一题都回答得很好,各个科目都是满分。”

    “你的基础已经打得很好了,接下来是进阶。所以,老师递交了申请,让你参加跳级考试。”

    柚柚眨巴着眼睛,认真地听老师说的话。

    她的弟弟实在是厉害啦!

    这会儿,柚柚发现,在自己竖起耳朵听善善班级的老师说话时,身旁还有一个大人,也伸长了脖子,关注着里头的动静。

    小团子奇怪地转过头,发现站在自己边上的,居然是门卫室的门卫叔叔。

    徐旭东对上她的视线,笑着问:“你叫柚柚吧?柚柚,你还认得我吗?”

    柚柚点点头,眉心不自觉地拧起来,她不喜欢跟这个叔叔说话。

    因为他的眼神,让人觉得鬼鬼祟祟的。

    “你和你弟弟真是太了不起了。叔叔已经关注你们俩很长时间了,两个孩子,一个考全班第一名,另外一个则能被老师安排参加跳级,这多有出息啊!”

    见他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柚柚的眉心拧得更深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徐旭东乐呵呵道:“我还知道,你们俩还有两个哥哥姐姐。你妈妈真不容易啊,一个女人,能靠自己的本事进春雨服装厂工作,还把孩子们培养得这么出色!”

    “你们俩的妈妈,也是一个优秀的女同志!”

    徐旭东越说越激动,一个劲往前走,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那眼神,就仿佛他和柚柚早就认识一般。

    而柚柚,她很少会对一个人如此反感。

    此时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大喝一声:“站住!”

    徐旭东僵住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头:“柚柚,你别误会,我这么关心你们家的事情,其实是想要对你们好。你妈妈一个女同志过得不容易,我、我……”

    可是,他话音未落,就已经见柚柚将小手将嘴巴边上一拢,大声冲着教室里喊:“善善!快出来!”

    这会儿,恰好善善已经和老师谈好话了。

    小家伙见柚柚神色凝重,也立马严肃地跑了出来。

    徐旭东着急地上前:“你们俩听我说,我——”

    可是两个孩子压根不听,四只小短腿“啪嗒啪嗒”迈得飞快,气喘吁吁地冲到了老师办公室里。

    见到柚柚和善善,金老师愣了一下。

    再回过神时,她瞄见教室门外的身影。

    那身影,分明是徐旭东。

    金老师的脸色立马沉下来,她走上前,将两个小家伙护在自己身后,而后大声道:“徐旭东,你出来!”

    徐旭东扭捏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走到金老师面前。

    他解释了一番,说自己没有故意吓唬两个小孩,只是和柚柚说说话,谁知道她的反应这么大。

    “金老师,这是个坏人!”柚柚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他偷偷打听我们家的情况,我要告诉妈妈,还要报公安!”

    要是在平日里,金老师肯定会认为是孩子们不懂事,误会了大人。

    可是,这个徐旭东不一样。

    此时,她沉着脸,对他说道:“上一次你让我给你和柚柚妈牵线,我已经严肃地拒绝你了,没想到,你仍然不死心!徐旭东,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以前做的事了?”

    “自从进单位之后,你都已经惦记上多少女同志了?那次你给刚进学校的年轻女教师送信,信的内容污秽不堪,是她年纪轻、脸皮薄,不好意思拿着信去举报!”

    金老师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和那位女教师的办公位是挨着的。

    那位年轻的女教师刚进单位没多久,并没有正式编制,平时胆子又小,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因此,很快就被徐旭东盯上了。

    徐旭东说要跟她处对象,但是被她拒绝了。

    于是他就接二连三地写信,送到办公室,塞进她的抽屉里。

    金老师和另外一个老师让她报警,可是她脸皮薄,怕丢脸,硬是忍了下来。

    那一阵子,徐旭东百般纠缠,好在她顶住压力,考上了大学。

    考上大学之后,她就辞职了,而金老师和另外一位老师认为不能姑息徐旭东,提出要上报领导。

    只是后来,她俩心软了。

    因为徐旭东跪在她们面前痛哭流涕,求她们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他又找上了新目标。

    “金老师,这事没有这么严重。”徐旭东冒了冷汗,“我又没有做什么,就算你去报公安,公安同志也不会受理的。”

    可是,柚柚才不管他说什么。

    小团子站在金老师面前,严肃且坚定地说:“金老师,他吓到柚柚了,柚柚要报公安。”

    一开始,徐旭东根本就没把柚柚说的话放在心上。

    即便后来孟金玉也来了,他仍旧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谁知道,这事发展到了最后,他居然真被押到了派出所。

    孟金玉没想到小闺女给自己解决了一个潜在的麻烦,半天回不过神。

    没过几天,孟金玉被请到派出所。

    公安同志走上前,对她说道:“江城附小的金老师和吕老师把他之前给单位里一位女同志写的信都交给我们了,经调查之后,我们还发现,他去世的前妻,死得不明不白的。当时他的前妻是在家中受到头部剧烈撞击后当场身亡的,但因为他前妻的娘家人没有来报公安,所以这事就被他搪塞过去了。这一次,我们派人调查过,他的邻居说,他和前妻的感情不好,两个人经常因为徐旭东乱搞男女关系的问题而大打出手。”

    孟金玉有些诧异。

    按照金老师的说法,徐旭东才刚开始盯上自己,原本应该会百般纠缠,成为她的一个大麻烦。

    可没想到,这事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除了柚柚不依不饶,非要去报公安之外,孟金玉总觉得,这其中还有隐情。

    仿佛无形之中有一股助力,帮她扫平一切障碍。

    ……

    徐旭东被学校辞退了。

    徐母找上同单位的刘安琴。

    “不是你让我儿子去接近那个孟金玉的吗?现在他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帮忙,帮我把我儿子给救出来?”徐母兴师问罪。

    刘安琴连忙看了一眼周遭看向自己的同事,慌乱地站起来,将徐母拉到外面去。

    “你说话最好负责一点,别往我身上泼脏水!”她说。

    自从孟金玉带着孩子们搬到城里住之后,刘安琴就一直关注着他们一家人。

    她总觉得孟金玉有这么一天,全都是顾智民在背后帮助,因此,她心中嫉妒不已。

    她拿孟金玉没办法,但是,总会有人能治得住这个人。

    刘安琴在家里琢磨了几天,恰好那天碰见来单位找母亲的徐旭东。

    得知徐旭东是江城附小的门卫之后,刘安琴立马打起主意,让他去接近孟金玉。

    孟金玉与徐旭东走到一块儿,总比她和顾智民在一起来得好。

    刘安琴将孟金玉的情况通通告知,之后便安心在家里等待。

    “是你说烈女怕缠郎,让我儿子去接近她的儿女,还让他到时候直接去春雨服装厂向她提亲,让她没办法拒绝。可是现在,我们俩都还没来得及准备提亲,我儿子就已经被公安同志抓走了!我在单位里做清扫工作,没有人脉,但你不一样。你能帮我救救我儿子的,是不?”

    刘安琴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本来想让徐旭东和他母亲直接把事闹到春雨服装厂去,让孟金玉没法拒绝,就算真拒绝了,那就以作风不正为由举报,总之无论如何,孟金玉都没好果子吃。

    可谁知道,徐旭东才刚开始行动,就被公安同志抓走了。

    又是那个孟柚柚干的。

    刘安琴气得快要咬碎了牙,骂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知道你儿子的底子这么不干不净的?”

    刘母身子一晃:“就是小孩子的举报而已,公安同志怎么会查得这么细呢?”

    刘安琴皱了皱眉,眸光沉下来。

    是啊,只是小孩子的举报而已,为什么要如此重视?

    除非,是有人在背地里悄悄帮着他们。

    想到这一点,刘安琴心中一慌。

    她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对徐母说道:“这事我管不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否则,你要是丢了工作,以后你儿子放出来,母子俩都没饭吃!”

    一整天的时间,刘安琴都心神不宁。

    她烦躁不安地回到家,刚一进家门,就听见“啪”一声响。

    随着这巴掌声响起的,还有她婆婆怒不可遏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去找凤林村那个女同志的麻烦?明知道惹不起这人,还要去闹,你还嫌我们家不够丢人吗?”

    刘安琴挺着个大肚子,被婆婆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差点没站稳。

    “今天派出所的公安同志来进行口头警告的时候,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我真是想不通,一个农村妇女,就算人家现在过上好日子,但碍着你了吗?”

    刘安琴的心中咯噔一声。

    派出所的公安同志,查到是她在背地里偷偷做了这一切……

    他们还查到了什么?还说了什么?

    难道是顾智民吗?

    即便去了遥远的京市,他仍旧暗暗地托人,帮助孟金玉那一家子人。

    他这么做,真因为孟金玉的闺女是顾祈最好的朋友吗?

    “不是的,我——”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下意识摇头辩解。

    可谁知道,再一抬头时,对上了周鑫讥讽的目光。

    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他会不会提出离婚?

    刘安琴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这次,她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

    一九七八年的新年,柚柚一家欢欢喜喜地团聚了。

    孟金玉带着兄弟姐妹几人,一起包了饺子,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时,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地上前,要拿自己的小勺子去盛。

    只是,舀到了饺子之后,他们都不是递到自己的嘴巴里,有的喂给弟弟妹妹,有的则喂给妈妈。

    饭后,孟金玉给孩子们发了压岁钱。

    这一年的压岁钱,比去年要多一些。

    孩子们珍惜地收好了钱,心里想着,要拿去买什么好东西。

    “挣钱是很不容易的,不能浪费,知道吗?”孟金玉说。

    柚柚乖乖地点点头,歪着脑袋说:“等柚柚长大了,也要给妈妈发压岁钱。”

    这番话,像是一下子提醒了孩子们似的。

    “我也要给妈妈发压岁钱。”

    “发三块钱!”

    “三块钱太少啦,还是发五块钱!”

    听着孩子们稚嫩的声音,看着他们天真的眼神,孟金玉的心中像是淌过一阵暖流一般。

    到了晚上,孩子们都累了,准备休息。

    天气太冷了,支两张铁床还得铺好多被子,因此,孟金玉让姜果和柚柚来自己屋里睡,姜成和善善则一起睡小屋。

    孩子们好久没有一起睡觉了,家里格外热闹,说说笑笑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终于陷入梦乡。

    夜深了,孟金玉睡不着,给孩子们把被子拉好。

    望着他们熟睡的脸,她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个家很小,却格外温馨。

    而此时,凤林村的姜家,却一点都不温馨。

    自从姜焕明丢了工作之后,两个嫂子的心里头都不是滋味。

    虽然他现在是愿意下地赚工分了,可这人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头,干不了多少体力活。有时候,他一天挣的工分,甚至还不如朱大丽一个人挣的。

    朱大丽不痛快,但不好说什么,因为如今的小叔子,看上去已经跟死了没啥两样了。

    他每天幽幽地出门,又幽幽地回来,要死不活地躺在炕上,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有时候,姜成和姜果看不下去,会劝他振作一些,或者让他给他们辅导作业。

    然而谁知道,辅导完作业之后,姜焕明又幽幽地躺下了。

    如今这家里的气氛实在是太沉闷了,即便是大年三十,大家都提不起劲儿来。

    只除了姜老太的宝贝小孙女。

    若不是这小丑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恐怕这家,该更安静了。

    王小芬叹了一口气:“开心啥呀,我看咱妈也就是在苦中作乐。”

    朱大丽的眼神之中透着几分伤感:“你还记得咱们以前过的日子不?金玉还在家的那些年,家里多红火啊…… ”

    躺在屋子里的姜焕明听见这番话,将脑袋埋进了被窝里。

    ……

    年后没多久,阮金国和苏景景送来了喜饼,下个月,他们俩就要结婚了。

    得知舅舅和景景姐姐要在国营饭店摆喜酒,孩子们都乐坏了。

    “新娘子会穿什么衣裳呀?一定好漂亮好漂亮吧。”柚柚一脸期待地说着,双眸亮晶晶的。

    苏景景红着脸:“到时候,柚柚和善善要早点来呀。”

    两个小家伙点头如捣蒜,拿着糖果,去大院里分,小脸喜气洋洋的。

    经过包家门口时,柚柚的脑袋往里探了探:“吃糖果啦!”

    包筱艳走出来,笑着接过她递来的糖果,又对孟金玉说:“金玉姐,单位里要加班,我先去了。”

    孟金玉听着声音走出来,被包母拦住了。

    “你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要加班。”包母说着,又没好气道,“听说年后,你们成衣组的同志里会有人升为副组长吧?我知道,你和那沈组长关系好,肯定是你要升上去的,我家女儿,就是傻,埋头干活,吃力不讨好。”

    “你升上去之后,工资要涨的吧?”包母又说道,“估计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家筱艳就没你这么好的运气了。”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孟金玉和包家人熟悉了不少。

    刚开始,看见包筱艳在家里受委屈时,她还会适当地劝几句,可后来她发现,包家人和包筱艳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包筱艳自己乐意,作为局外人,她能说什么呢?

    又不关她的事。

    包母在孟金玉面前叨叨了半天,见她懒得理会自己,便撇了撇嘴,回屋给自己的儿子做饭去了。

    等到阮金国和苏景景离开,孟金玉看了看时间,准备去沈瑜青家一趟。

    最近,电影院门口都已经贴出了电影画报,再过不久,那部风靡一时的爱情片就要上映了。

    画报中,英俊的男演员上身穿着花衬衫,下身穿着一件时髦又夸张的裤子,看着格外拉风。

    而他身边的女演员,美得像一幅画,依偎着他,嘴角扬起,身上的格子裙衬得她温婉迷人,透着几分书卷气。

    看着这海报,沈瑜青瞪大了眼睛。

    “这是哪儿来的?”她说,“电影院的售票员同志一个个鼻孔朝天,会把这海报给你们?”

    柚柚笑眯眯道:“售票员姐姐可喜欢柚柚啦,所以把海报送给柚柚了。”

    沈瑜青失笑。

    这小团子人见人爱,不管上哪儿,都有人愿意待她好。

    “瑜青,这海报上男演员穿的裤子,是喇叭裤。我觉得,等到电影正式上映之后,这喇叭裤可能会引起一阵潮流,如果我们能准备好一定量的喇叭裤,肯定有市场。”

    沈瑜青仔细看着这喇叭裤的样式:“确实很时髦,明天到了单位,我就向领导提出你的想法。”

    两个人讨论起喇叭裤以及各种搭配,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柚柚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就好像,听懂了似的。

    “金玉,前些天我去单位开会,当时张主任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副组长人选,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孟金玉惊喜不已。

    稳扎稳打往上走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

    因心里惦记着喇叭裤,等到假期一结束,孟金玉早早就去了单位。

    单位广播里发了通知,让全体职工去参加职工大会。

    成衣组的几个女同志手挽着手,笑盈盈地说起过年时发生的事。

    “筱艳,你这黑皮鞋真漂亮,是百货大楼买的吧?”有人问。

    包筱艳愣了一下,红着脸,既想让人看自己的鞋,又不想让人看,扭捏得很。

    “嗯,这是百货大楼买的。”她轻声说。

    “百货大楼的鞋子,肯定很贵吧。要十几块钱呢,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包筱艳咬了咬唇:“我妈给我买的。”

    大家一听,纷纷诧异不已,甚至还有好些个人异口同声道:“你妈转性啦?”

    见这一幕,孟金玉跟在她们身后的步伐慢了下来。

    家里隔音不好,前些天,她听见包母破口大骂,问包筱艳这鞋子是哪儿来的。

    当时,包筱艳说,是单位分的便宜货。

    “包同志!”一道声音传来。

    大家看向这声音的方向,见到是厂长媳妇走了过来。

    厂长媳妇叫白君洁,过去在单位财务室工作,前些年身体不好,办了病退,但平时经常会来单位里,为人厚道又亲切。

    当时得知她的身体出问题时,还有好些个女同事都落了泪。

    眼看着这阵子,她的精神越来越好了,大家都为她感到开心。

    “白姐。”包筱艳回头看向白君洁,细声细气道,“有事吗?”

    白君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你们成衣组的副组长位置空缺着,我和老莫商量之后,都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话一出,沈瑜青愣住了。

    前两天,她分明上交了孟金玉的资料,怎么现在,厂长和厂长媳妇选的是包筱艳?

    若是其他职位,也就罢了,成衣组的工作,最看重的就是对服装的审美和敏锐度,包筱艳根本就不够格。

    其他人听了,也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包筱艳。

    包筱艳红着脸说道:“谢谢白姐。”

    “好好干,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得见。” 白君洁说。

    听到这消息,孟金玉的眸光黯了下来。

    本以为是自己的职位,没想到却被人抢了先,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包筱艳抿了抿唇,一个转头,恰好与孟金玉对视。

    她紧张地躲闪视线,想了想,又重新看了过来。

    这一次,她目光坚定,还带着几分不甘。

    谁说她不行?她就是要拿出自己的实力,证明给所有人看。

    沈瑜青心高气傲,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愿意让领导插手到成衣组的工作中来,刚要上前,却被孟金玉拦住了。

    孟金玉拉着沈瑜青,往后退了几步,轻轻摇头。

    而后,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喇叭裤的事情,不要再问领导的意见了,我们私底下自己做。”

    话音落下,孟金玉的目光,又落在包筱艳的黑皮鞋上。

    这件事,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但这暂时不是她要考虑的。

    目前她要考虑的是,喇叭裤的目标人群之大,给她带来的利润,不再像是之前那样赚个几块钱、或者几十块钱那样小打小闹。

    这一次,她要和沈瑜青一起,赚一波大的。

    之后再慢慢处理厂里的问题,以及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去路。

    67.  第67章   机会与风险并存。

    职工大会上, 包筱艳被正式确认晋升,成为成衣组的副组长。

    被请上台发言时,她细声细气, 整张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 连话都说不响。

    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的, 一道道奇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是谁?之前怎么都没注意到厂子里还有这号人?”

    “好歹是个小领导了, 怎么连话都不敢大声说?这样的人,真的有能力管好一个小组吗?”

    “也许平时在组的时候,她的表现很优异吧。毕竟成衣组靠的还是才华, 不需要多大的魄力!”

    听着这些议论声,沈瑜青都快要笑出来。

    才华?

    她哪来的才华!

    包筱艳当初能进成衣组, 就是一个意外。

    那会儿沈瑜青还没进单位,因此她是唯一一个不在沈瑜青的把关之下进组里的同志。之后的工作中,她办事谨慎、小心翼翼,从来不会给组里惹麻烦,才一直留了下来。

    这回,在秦舟舟被辞退之后, 所有人都是盼着往上升的, 因此同事们之间都建立了良好的竞争关系,只除了包筱艳。

    谁都不认为,她会成为成衣组的副组长。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脱离人的掌控。

    现在,包筱艳站在台上,说了一番会与同志们共同进步之类的话,目光闪烁, 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成衣组的同志们望着这一幕,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此时,孟金玉也看着台上的包筱艳。

    今天的包筱艳,穿了一身干净的蓝色衬衣,将衬衫扎进黑裤子里,看着精神利落,与平时的打扮是截然不同的。

    难不成,她早就已经收到通知,知道这一天是自己的大日子?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包筱艳的黑皮鞋上,良久没有出声。

    等到职工大会结束之后,厂长来到成衣组。

    莫厂长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很高,身形瘦削,戴着一副眼睛,看起来是个儒雅的文化人。

    只是开口时,那老一套的保守做派又出来了。

    “我们春雨服装厂能发展至今,成为同类型国营工厂中待遇最高、福利最好的厂子,完全是因为稳中求进的行事作风。”

    “我知道,现在一些同志想要突破,想要创新,但是,不能要求厂子里全体工人陪着你们一起改革冒进,承担风险。作为工厂的领导,我得对厂子里的全体工人负责,也必须对我们的工厂负责。”

    “最近瑜青交上来的服装款式太新颖大胆了,说一句奇装异服、哗众取宠都不为过。希望以后你做样衣之前,先询问组里其他同志们的意见,不要在这上面再浪费多余的时间。”

    莫文斌的话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末了,还淡淡地扫了沈瑜青和孟金玉一眼。

    得了,这话是直接冲着她俩说的。

    而所谓的询问组里其他同志意见,指的就是,询问包筱艳的意见!

    等到莫文斌离开车间之后,包筱艳看了看沈瑜青和孟金玉。

    两个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中午吃饭时,孟金玉拉着沈瑜青,去了服装厂外的国营饭店。

    两个人各自的面前都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而后开始商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喇叭裤,得做,但是要由她们自己做。

    少了春雨服装厂这靠山,她们做的量,肯定没这么大,但也有好处,就是挣来的钱,都是自己的。

    如今离电影上映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做出一批喇叭裤,再由沈瑜青的人脉以及孟金玉之前在私人裁缝作坊的关系,即便是三百件,都能卖得出去。

    现在还是一九七八年,做事仍得求稳,但孟金玉估摸着,等这一批喇叭裤出手之后,接下来,政策就会越来越宽松了。

    而她的去路,也将变得宽广。

    ……

    二月份时,大学生们都开学了。

    林莉和江志鸿为了离家近,平时能照顾好小芝芝,便选择了江城大学。虽说他们的分数超过江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一大截,但是做这样的决定,他们并不后悔。

    下乡的那些年,他们受了太多罪,但他们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呢?

    如今终于考上大学了,林莉和江志鸿想要留在父母身边,一大家子人共享天伦之乐。

    在开学之前,他们俩提着行李,特地来了孟金玉家一趟。

    柚柚和善善兴奋得不得了,一个劲拿着他们的录取通知书看,看得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那可是大学啊,太了不起了!

    “金玉,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一家了。当初要不是你们一家,我和志鸿早就离婚了,而且,是在你的提醒之下,我们才重新拿起书本的。”

    孟金玉笑了:“不用这么客气,对了,以后芝芝由谁照顾呢?”

    说到这个,江志鸿与林莉一脸无奈。

    “你都不知道,四位老人每天抢着要照顾芝芝,都快要打架了。一开始说好了,我们去上学时,他们四位就轮流来,可谁知道,芝芝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乐意。最后,他们自己决定好,把原来的房子卖了,重新买两套,挨得近的。”

    “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他们年纪大了,我们也能就近照顾。”

    俩口子虽是在念叨着四位老人像是老孩子似的,但话还没说完,嘴角就不自觉扬了起来。

    虽然肩膀上扛了重担,但心底却是幸福的。

    时候差不多了,两人提出要先去学校报道了。

    柚柚的小手戳着芝芝妹妹的脸蛋,一脸依依不舍。

    而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后,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妈妈,林老师落了一个箱子。”善善说。

    孟金玉走回去一看,才发现这哪是什么落下的箱子,这是他们俩口子特地留下的。

    里头有不少珍贵的食材、孩子们从小到大需要用到的教材、和在新华书店都需要排队购买的图书。

    他们知道要是特地送礼,她是不会收的,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好多书啊!”

    “柚柚要看!柚柚要看!”

    看着孩子们欣喜的神色,孟金玉笑了笑,由着他们去了。

    就在江志鸿和林莉进入江城大学报道的那一天,宁兰也来到了京市。

    站在京市大学门口,宁父和宁母热泪盈眶。

    “我们家小兰,太有出息了。”

    宁兰笑着,在他们的搀扶之下,拄着拐,走近校园。

    周遭有来来往往经过的同学,大家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虽然没有任何人是嫌弃她的,但宁兰还是有些尴尬。

    不自觉地,她低下头。

    “这位同学——”

    忽然,一道轻快的男声响起。

    宁兰抬起头时,看见一个男同学。

    他穿着朴素的工装,纽扣扣得很高,脸颊黑黝黝的,笑起来时,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开始,宁兰以为他要问自己的腿是什么情况,立马躲闪视线。

    可谁知道,那人开口时,却压根没有提这一茬。

    “你们宿舍楼很高的,叔叔阿姨提着这行李上去肯定要累坏了,我帮你。”

    一路上,马俊杰都在说着这次高考的卷子,以及高考时自己的心情。

    宁兰紧绷的神经因他的亲切热情而舒展开来,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下。

    第一次见面,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是一个“特殊”的人。

    “对了,我叫马俊杰,凌城人,是咱们学校中文系的学生,你呢?”

    “我叫宁兰,江城人。我也是中文系的。”

    “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

    阮金国和苏景景的婚礼定在三月。

    春暖花开的三月,柚柚穿上可爱的小裙子,脑袋上扎了两个小揪揪,一大早就跟着妈妈去了苏景景家。

    虽然孟金玉是男方的亲戚,但是,苏景景说自己太紧张了,希望两个小团子过来待在自己身边。

    孟金玉估摸着阮金国那边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在苏家,陪苏景景说说话。

    “景景姐姐,你打扮得好漂亮呀。”

    柚柚站在苏景景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今天,苏景景穿着一件红裙子。

    这红色和之前土了吧唧的红是不一样的,透着一点点朱红的感觉,衬得她原本就如雪一般的肌肤更加白了。

    此时,她垂眸看着柚柚,水汪汪的杏眸轻轻一眨,长长的睫毛就像是扇子一般。

    “多漂亮呀?”苏景景逗她。

    柚柚歪着脑袋想了想:“景景姐姐比柚柚还要漂亮。”

    苏景景“噗嗤”一下笑了。

    比柚柚还要漂亮,这对小团子来说,真是最高的赞美了!

    “你们两个小家伙,以后要改口了。”孟金玉笑着说。

    柚柚机灵,脑袋瓜子一转,立马甜甜地喊:“舅妈!”

    善善一听,也有样学样:“舅妈!”

    苏景景被他们俩逗得笑弯了眼,心里头比吃了蜜还要甜。

    快到中午的时候,阮金国来了。

    他穿着一身改良过的中山装,像是西服一般,看起来格外英俊。

    一见到苏景景,他的嘴角便不自觉上扬。

    从来没有想过,能将她娶回家。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中午,柚柚跟着大部队,去国营饭店吃饭。

    姜成和姜果也来了,兄弟姐妹四人凑到一起,热闹得不得了。

    热闹的鞭炮声响起时,柚柚捂住了自己的小耳朵:“原来这就是结婚啊。”

    苏母逗她:“柚柚以后也要结婚的,你想跟谁结婚?”

    柚柚连想都没想,大声道:“柚柚要跟妈妈结婚!”

    大家笑作一团。

    “不能跟妈妈结婚哦。”

    柚柚仿佛深受打击,疑惑地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每个人都不太靠谱。

    “那柚柚该选谁呢。”柚柚陷入沉思。

    大家被小团子的小表情逗得笑弯了腰。

    最后还是阮金国说道:“等长大以后再选,到时候,舅舅帮着柚柚一起选。”

    柚柚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但是欢笑声是能感染人的,她便也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脑袋,笑了起来。

    只是,刚笑一会儿呢,她余光一扫,见到一个身影。

    那身影偷偷摸摸的,看起来就不安好心!

    “姐姐,是后妈!”柚柚见孟金玉陪苏景景进去了,便凑到姜果耳边,轻声说道。

    姜果一听,挑了挑眉,望向柚柚所指的方向。

    那里站在一个人,看起来踌躇不安,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她是来捣乱的吗?”柚柚用小气音问道。

    姜果用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不怕,跟我来。”

    这会儿,阮雯雯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目光幽怨地望着国营饭店的方向。

    阮金国要结婚了,阮震立与陈丽萍就像是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但眼底满是笑意,乐呵呵的。

    他们难道都没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吗?

    那一天,阮雯雯去阮家,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关在了门外。

    之后,她只能去找工作。

    可现在能找到的,会是什么好工作?

    这几个月,阮雯雯过得生不如死,尤其是大年三十那一天,她游荡在路边,听着每一户人家里头传来的欢笑声,真恨不得直接跳河,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然,只是随便想想而已,她不敢,也不舍得。

    现在,阮雯雯走投无路了,还是决定来投靠阮震立和陈丽萍。

    她不怕他们不搭理自己,因为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他们不敢直接将她赶走。

    毕竟,他们难道不怕她大闹一场,闹得阮金国的婚礼鸡飞狗跳?

    这样一想,阮雯雯决定往国营饭店走。

    可谁知,她还没抬起脚步,就被“咻”一下跑过来的姜果和柚柚拦住了。

    阮雯雯一愣,眸光冷下来:“让开。”

    可谁知,姜果一本正经道:“我可以帮你。”

    阮雯雯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帮我?”

    柚柚把头点得像小鸡叨米:“我们都要帮你。”

    “为什么?”

    阮雯雯不敢相信这姐妹俩的话,可谁知道,柚柚再开口时,语气真诚得很。

    “因为,没有爸爸妈妈的大人也好可怜啊,柚柚和姐姐想帮你见到爸爸妈妈。”小团子同情道。

    阮雯雯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孩子总归是孩子,忘性大。

    如果她们愿意帮忙,想必阮震立和陈丽萍就不会这么绝情了。

    “是,我已经知道错了。”阮雯雯红了红眼眶,“我很想见到他们,可是,他们不想原谅我。果果和柚柚能去帮我说说情吗?”

    “当然可以啦!”柚柚用力地点点头,“那你就待在这里,我们去喊他们过来,好不好?”

    姜果笑吟吟道:“这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你往后站一点,站在这个角落,不要出来哦,要不然,他们一出饭店就看见你了。”

    阮雯雯嘴角轻扬:“好。”

    姜果给柚柚递了一个眼神。

    “姐姐,我们走吧。”柚柚把小手塞进姐姐的掌心里。

    两个人大步往国营饭店的方向走。

    “东西放了吗?”

    “放啦,柚柚办事,姐姐放心!”

    阮雯雯待在大树后的角落,想要往前走两步看看情况,但想起两个孩子说的话,还是顿住了脚步。

    她们没说错,如果养父母一出国营饭店,就看见她站在那里,恐怕就不愿意过来了。

    到时候,她甚至连扮可怜博同情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一想,阮雯雯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大树后。

    然而,她等着等着,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脚步声。

    她皱了皱眉,忽然之间,耳畔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剧烈响声。

    阮雯雯吓了一跳,连忙往前跳了一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后居然藏着一大串长长的鞭炮!

    鞭炮的顶端早就被点燃了,在她身后发了疯一般地炸出火星。

    她吓得瑟缩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火星沾着她的裤腿,直接烧了起来。

    阮雯雯害怕得要命,哭着尖叫起来,但是鞭炮声太响亮,压根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她没有往外跑,而是立马就地打滚,想要扑灭自己裤腿上的火苗。

    火苗格外顽强,直到将她的裤腿烧得到了膝盖位置,才终于被扑灭。

    最后,阮雯雯怔愣地坐在那里,望着自己的裤子发呆。

    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吉时到了,大家喜气洋洋地进饭店吃喜酒。

    热闹都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阮雯雯躲在大树后,不敢出来,用手扯着裤子,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她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相信柚柚和姜果!

    ……

    一连好几天了,柚柚一放学,就要去舅舅舅妈家做客,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还不愿意走。

    孟金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会儿一放学,就提溜着小团子,将她带回春风服装厂的职工大院。

    柚柚的小嘴巴一瘪,委屈吧啦道:“是舅妈来接柚柚的。”

    孟金玉用手点了点小闺女的脑袋瓜子:“那你舅舅欢迎不?”

    柚柚歪着脑袋想了想。

    舅舅好像不太乐意啊!

    “舅舅舅妈刚结婚,两个人很忙的,需要一点私人的相处空间。你成天去吵他们,舅舅不拿扫帚赶你出来就不错了。”孟金玉苦口婆心道。

    天知道结婚那一天,阮金国笑得多幸福啊,可那幸福没多久,就被柚柚打断了。

    小团子居然说要跟着舅舅舅妈回家睡觉,并且,她舅妈还兴奋地直点头,谁敢信!

    “舅舅舅妈要忙什么?”柚柚真诚道,“我可以帮他们。”

    孟金玉哭笑不得。

    自家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没眼力见了。

    “以后,舅舅不请你,你就不准去他们家!”她叮嘱道。

    柚柚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舅舅说啦,等到周末,他和舅妈要带柚柚去公园玩的!”

    小家伙想起公园,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孟金玉忍俊不禁,摆摆手,让她自个儿玩去。

    柚柚便在职工大院转悠着,准备找找玩伴。

    她已经搬到这里两个多月了,但和大院里的小朋友们都还不熟悉。

    不过这一点,小团子从来不担心。

    她最会交朋友啦!

    只是,小朋友们都上哪儿去了?

    柚柚将小手背在身后,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在出了职工大院之后的一片空地上见到大家。

    “大龙,你尝尝,这可是红糖果,可好吃了。”

    “对啊,可好吃了,快试试。”

    “你要是不吃,那我就吃了。”

    柚柚好奇地望过去。

    坐在石阶上的,是一个大人,块头大大的,有点胖乎乎。

    他被一群小朋友们围在中间,手接过“红糖果”时,肩膀抖了抖,“啊”一下张大了嘴巴,用力地塞到嘴巴里。

    他明明已经长大了,比哥哥姐姐还要大,看上去跟宁兰姐姐差不多的年纪。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和其他大人不一样。

    就像一个小孩似的。

    而他身边其他的小孩,正在哄骗着他将“红糖果”吃进去,那一双双眼睛中闪耀异样的光芒,不是在戏弄他,是什么呢?

    “你怎么还不吃啊?”

    “再不吃,我们就不跟你玩了!”

    “吃、吃——”大龙慌张道。

    “不能吃,那是辣椒!”柚柚小跑着冲上前去,大声喊道。

    可是,大龙已经把辣椒塞到了嘴巴里。

    伴随着柚柚软糯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大龙的惊叫声。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吐着舌头,一个劲哈气,清澈的双眼里都浮现了泪花。

    但是哈气还不解辣,他整个人弹了起来,壮硕的身躯蹦蹦跳跳着,狼狈而又不知所措。

    见他这着急的模样,柚柚顿时也急了,连忙踮起脚尖,大喊道:“吐掉!吐掉!”

    可大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打转,眼泪和鼻涕一起往外飙。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孩子们,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还真是个傻子!”

    “连辣椒都不认识,蠢死了。”

    “不认识辣椒就算了,吃到了辣椒,居然还不知道吐出来!我妈说他二十多岁了,但脑子就跟我们差不多。”

    “才不是呢,我们可比他聪明多了。他吐舌头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柚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只是在大龙身边,和大龙一起着急。

    但是,这样着急,也不是个办法呀!

    小团子灵机一动,用手拍拍大龙,让他看着自己。

    “yue!”她的小脸挤成一团,嘴巴一撅,吐了吐舌头,用尽全力道,“yue!”

    大龙愣了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yue!”

    辣椒被吐了出来。

    大龙的眼眶里都是泪光,但是好像,没这么辣了。

    他又吐着舌头,哈了一会儿气。

    “我带你去我家,给你一杯水。”柚柚说。

    一大一小两个人,回职工大院。

    望着他们的背影,身后的孩子们皱起眉。

    一个熊孩子问:“小河哥哥,大龙会不会告诉他爸爸妈妈?”

    几个孩子都有些紧张。

    “要是他爸爸妈妈知道了,那就完蛋了。”

    “我妈妈说了,不能去惹他的!”

    “怎么办啊,我要被爸爸妈妈揍了。早知道就不让他吃辣椒了,呜呜呜——”

    大家说着说着,心中愈发担忧,不自觉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见这一个,最大的孩子撇了撇嘴:“不用怕,他爸妈去出差了,家里就只有他奶奶。”

    此时,柚柚和大龙一起往自家的方向走。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大、大龙。”大龙澄澈的目光盯着柚柚瞧。

    小团子似乎可以感觉到,这个大人,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是,她并不清楚他怎么了。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柚柚又问。

    这问题对于大龙来说太复杂了,他的嘴巴一动一动,最后沮丧地低下头。

    柚柚发现他的嘴唇还是红红的,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关系,喝水就好啦。”

    到了柚柚家门口,大龙老老实实地站在外面等。

    柚柚回到家之后,才发现妈妈不在家。

    她猜测,妈妈大概是去食堂打饭去了。

    小团子拿着搪瓷缸子,“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喝水吧!”

    大龙接过搪瓷缸子,“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的水。

    这下子,他的舌头和嗓子眼就舒服多了。

    “柚柚,你还不回家吃饭吗?”包筱艳从外面回来时,看见柚柚,笑着问。

    “筱艳姐姐,我刚才救了一个被欺负的大哥哥。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柚柚说,“我们去告诉他爸爸妈妈,一起保护他,好不好?”

    包筱艳的目光这才落在大龙身上,她一怔,随即立马摇头:“不知道。”

    大龙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眼神迷茫。

    柚柚在家里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等到妈妈回来。

    她只好自己送大龙回家。

    好在没走几步,一个老奶奶就跑了过来。

    “大龙,你怎么偷偷溜出来了?你爸妈不让你出门的!”老奶奶边说,边拽着大龙走。

    柚柚站在原地,不解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那是大院的尽头处。

    职工大院最里头的屋子,好像是厂长家啊。

    ……

    孟金玉和沈瑜青一拍即合,两个人各自出了本钱,收了布料和世面上有的、容易改的裤子回来。

    这次的生意,一次性就得拿出三百元,要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有一定的信心,这一回不会亏本。

    她俩家里都有缝纫机,两个人将正常的直筒裤改成喇叭裤,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直接用布料裁剪缝制,做成喇叭裤,就要耗时耗力一些,但相对的,卖价也能更高。

    转眼到了下半年,没过多久,那部电影上映了。

    在这年代,电影院里很少放爱情片,很快就吸引了年轻的男男女女。

    同时吸引他们的,还有电影主人公身上穿着的喇叭裤。

    上紧下松的喇叭裤,剪裁合身,勾勒出臀部和大腿的曲线,穿上之后,就像是一个倒立的喇叭似的,时髦而又张扬。

    年轻人们终于不再满足于黑白灰的服装,因为那压根没有搭配可言,望着电影荧幕上拉风的穿着风格,他们心驰神往,从电影院里一出来,就立马拿着自己的裤子,去裁缝店改。

    可国营裁缝店的老裁缝,哪能欣赏得了这风格,“啧啧”摇着头,改出的“喇叭裤”简直是四不像。

    越是得不到的,就愈发想要得到。

    这下子,年轻人们的心就更加痒痒了。

    “我认识一个私人裁缝,她店里好像有喇叭裤。”

    “听说丰联成衣厂也有几件货,不知道是哪里进来的,可能是沪市吧。”

    “不知道黑市有没有……”

    孟金玉与沈瑜青很低调,她们将自己做出来的喇叭裤分散到几个不同的地方售卖,当然,都是信得过的。

    年轻人自己会去找门路,想要买一件合心意的喇叭裤。

    慢慢地,风声被放了出去,他们发现,这喇叭裤并不一定要去沪市或是京市买,江城就有!

    有那么一阵子,路上的年轻人穿着喇叭裤,裤脚就像是扫帚一样,在地上扫着,却还是仰着下巴,昂首挺胸,满脸自信。

    而这些喇叭裤,大多数是出自于孟金玉与沈瑜青之手。

    服装的利润是很大的,尤其是这标新立异的“喇叭裤”,年轻人们为了彰显自己的个性,就算是面对高昂的价格,还是愿意咬咬牙,把钱掏出来。

    就算回去之后被父母、领导或者学校里的老师臭骂一顿,他们都在所不惜。

    通过这一次的机会,孟金玉与沈瑜青赚了一笔。

    两个人关起门来数钱,发现,各自的三百块钱本金,竟然翻了不止一倍。

    此时,孟金玉的积蓄,由三百块钱变成了一千块。

    她一个人,就足足挣了七百块。

    这么多钱,是她过去上工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就算现在来到国营单位上班,她一个月三十二块钱的工资,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两年。

    更何况,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可能不吃不喝吗?

    “这还只是第一次,我们没有经验,就不敢把生意做得太大。有了这次的经验,下一回,就能放开胆子了。”孟金玉说。

    沈瑜青的眼中燃着炙热的光芒:“长辈们口中流里流气的喇叭裤,居然有这么大的商机,几个月就能赚这么多钱,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这个时代有局限性,可在这样的局限中,也有能够看准市场,当下做出决断的一批人。

    孟金玉很庆幸自己能碰上沈瑜青,两个人有着相同的目标,共同前行。

    ……

    她们做的这一批喇叭裤,没有告诉单位里的任何人。

    包筱艳能感觉到她们在私底下筹划着什么,非常想要加入其中。

    只是,不管她如何接近,孟金玉与沈瑜青都不松口。

    她皱起眉,望着沈瑜青办公室的方向,之后,又看了看孟金玉。

    “筱艳,你最近的打扮,越来越好看了。这些新衣裳都是哪里买的啊,这么讲究。”

    “你现在不用把钱上交给你父母了吗?”

    包筱艳将目光收回来,笑着说:“这些衣服,不贵的。”

    “别骗人了。”一个女同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找了个有钱的对象?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该结婚了吧?”

    包筱艳的脸色立马变了,沉声道:“都不用干活了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副组长平时好说话,就不懂得尊重我了?”

    女同事没想到包筱艳说翻脸就翻脸,立马尴尬地收回视线,投入到工作中去。

    听见这动静,孟金玉抬起眸,看了包筱艳一眼。

    下班时,包筱艳是和白君洁一起走的。

    望着她和厂长夫人并肩同行的背影,刚才被教训了一顿的女同事冷哼一声:“有靠山就是能耐,马屁拍得真响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亲母女。”

    孟金玉也觉得这阵子包筱艳的表现很反常。

    她好奇道:“筱艳和厂长家的关系一直这么亲近吗?”

    女同事耸耸肩:“以前也没见包筱艳和厂长家走得多近。就是这段时间,我常看见她上厂长家吃饭。也可能是因为,厂长家那情况——白姐心情不好,想认个干女儿吧。白姐是个厚道人,倒是包筱艳,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下孟金玉更糊涂了:“厂长家什么情况?”

    ……

    包筱艳跟着白君洁,往厂长家走去。

    “白姐,我感觉这阵子,沈副组长和孟金玉有些不对劲。两个人总是悄悄商量什么,但是见我走近了,又不出声了。她们俩该不会是在嘀咕您和厂长,说你们的坏话吧?”

    白君洁有些惊讶:“瑜青不像是这样的人,至于孟金玉,我之前和她有过接触,这人还是比较磊落的。”

    包筱艳抿紧了唇,没有再出声。

    直觉告诉她,沈瑜青和孟金玉现在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

    她要查出端倪,宣扬出去,让她们知道,瞧不起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来吃饭吧,大龙都等你很长时间了。”白君洁笑着打开门。

    屋子里,一道身影扑了出来:“小媳妇、小媳妇……”

    望着大龙那痴傻的表情,包筱艳的心底不自觉溢出一抹嫌弃。

    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笑着从兜里拿出一颗大白兔,温柔地说:“大龙吃糖。”

    大龙开心坏了,伸手将她的糖果拿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剥开糖纸。

    白君洁从屋子里提出一个百货大楼的包装袋,笑着递给包筱艳:“天气又要凉了,前几天逛百货大楼的时候,看见一条丝巾,很适合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

    包筱艳欣喜地接过,道了谢,拿出丝巾在自己的身前比了比。

    同时,白君洁又说道:“我和大龙他爸商量过了,你和大龙的婚事,是不是得办了?筱艳,你和你父母说过了没有?”

    包筱艳犹豫道:“我、我怕他们不同意……”

    大龙的奶奶也走了出来:“我们大龙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结婚了。我们不会勉强你,但是,小姑娘,这事是你自愿的吧?”

    包筱艳唇角的笑容僵住了。

    而后,她抬起眼,看见正好从屋里走出来的莫厂长。

    莫厂长皱着眉头,看着她。

    包筱艳心中一凉:“不、你们听我解释……”

    ……

    孟金玉做好了晚饭,准备等孩子们吃好饭之后,就上沈瑜青家一趟。

    她想起了上一世不久后的一场改革。

    统购统销政策的取消,对她而言,将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只是机会与风险并存,她和沈瑜青得深思熟虑,慎重决定。

    毕竟,她能感觉到,包筱艳已经开始盯上她们了。

    这人是真好管闲事,烦得很。

    “妈妈,我明天放学后,要和大龙哥哥一起去玩沙包。”柚柚说。

    孟金玉看向柚柚:“好啊,那妈妈给你做两个小沙包。”

    “大龙哥哥是大人,他要一个大沙包!”柚柚说。

    孟金玉一脸诧异:“他是大人?”

    柚柚点点头:“大龙哥哥,是一个特别的大人。”

    孟金玉知道柚柚最近刚交了一个朋友,两个人经常一块儿出去玩。

    只是她没想到,小团子交的朋友,并不是小孩。

    一个特别的大人……

    不由地,孟金玉想到了下午单位同事对自己说的话。

    难道,大龙是厂长家那个可怜的儿子?

    想到大龙儿时的遭遇,她不由感到惋惜,同时,她的注意点,又落在了包筱艳的身上。

    包筱艳和大龙,又是什么关系?

    68.  第68章   “yue!”

    孟金玉是从单位同事口中听说了厂长家的事。

    二十多年前的医疗水平还不够完善, 当时白君洁被送入产房,后生产不顺,顺产转为剖宫产, 在生产过程中, 医生操作不当, 误用产钳夹了婴儿的头, 再之后, 大龙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二十多年前,是五十年代,孟金玉在上一世看过相关报道, 当时的剖宫产率不过是1%-2%!

    若不是生产时的情况太危险,白君洁的娘家和婆家人又怎么可能同意把她送进手术室呢?

    孩子出生之后, 给白君洁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但她的性子很坚韧,慢慢地,走出了阴影,开始专心照顾大龙。

    大龙小的时候,是经常出来玩的。

    不过白君洁观察之后,发现他每次出去之后, 再回来时, 便会显得更加呆滞,她怀疑外头有同龄小孩偷偷欺负他。

    大龙自己不会告状,即便被人欺负了,也只是傻傻地笑,不管吃了什么亏,都只是吞到肚子里去。

    因此,白君洁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便将他留在家里, 不让他出门。

    所以直到现在,孟金玉都没见过大龙。

    听同事说,莫厂长和白君洁,偶尔也会在晚饭后带着大龙出来遛弯。

    大龙智力低下,但看起来干干净净,而且很有礼貌,大家都说,他能被照顾得这样好,与白君洁无怨无悔的奉献与付出是分不开的。

    “大龙哥哥可好可好啦,是柚柚在职工大院最好的朋友!”柚柚软软糯糯地说。

    孟金玉揉了揉柚柚的脑袋瓜子。

    这二十多年,大龙已经受了很多罪,如果包筱艳试图接近他来讨好处,那就太混账了。

    ……

    包筱艳咬着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大龙身上。

    他坐在地上吃奶糖,嘴巴“吧嗒吧啦”的,吃得津津有味。

    “白姐,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我父母说。”她轻声道,“给我一些时间,行吗?”

    白君洁叹了一口气。

    大龙越来越大了,二十多岁的年纪,若是正常人,早就已经结婚了。

    但是,他这么特殊,怎么可能娶得着媳妇呢?

    大龙的婚事成了她和丈夫的心病,两个人担心得不得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想过去祸害其他小姑娘。

    直到包筱艳出现了。

    那天,包筱艳来家里,说了自己在家的遭遇,恳请领导给她分配一间独立的住房。

    这在单位是没有先例的,毕竟包父在厂里工作几十年,单位给他们家分配的住房不小,够一家四口住了。

    只是,莫厂长和白君洁刚要拒绝她时,却突然发现,她与大龙相处得很好。

    大龙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朋友,包筱艳主动陪他说话、跟他玩,就像是,一点都不嫌弃他似的。

    之后,包筱艳经常来莫家,每一次上门,大龙都会高兴地缠着她。

    白君洁感动不已,但之后包筱艳说的话,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包筱艳说,她愿意嫁给大龙。

    白君洁考虑了一段时间。

    她的身体不太好,并且,他们夫妻俩总会老去的,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女孩愿意嫁到莫家,照顾大龙,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心动了。

    但虽然这是包筱艳自愿的,白君洁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厚道。于是她对包筱艳很好,看见什么好东西都要买回来,还破例让包筱艳晋升,成为成衣组副组长。

    只是,好几个月过去了,包筱艳对于结婚的事情,闭口不提。

    大龙的奶奶见包筱艳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疑惑道:“小姑娘,你是不愿意吗?我们家从来没有勉强你,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直说的。”

    包筱艳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白君洁也愣了一下:“没关系,如果你认为不合适,以后我们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包筱艳咬着唇,双手绞在一起。

    白君洁和莫厂长对视一眼。

    包筱艳的心空落落的。

    她不愿意嫁给大龙,但也担心自己被穿小鞋。

    她的眼泪,缓缓落了下来,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小媳妇——小媳妇——你不要哭了。”大龙跑过来,拿出自己兜里的手帕,要给她擦眼泪。

    只是手帕握在手中时,他呆愣地犹豫片刻,又用力地攥了攥。

    这手帕是他用来擦鼻涕的,不干净了。

    他又快步跑向自己的屋里,拿了一条崭新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不、不哭——小媳妇。”

    包筱艳摇头:“我不是你的小媳妇。”

    大龙想了想:“那就是好朋友!”

    “算了,我能理解的。”白君洁说道,“你回去吧,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包筱艳离开时,大龙依依不舍地望着她,还摆摆手,让她下回记得来探望自己。

    包筱艳一个劲点头,又一个劲说着对不起。

    直到她离开许久之后,莫老太气愤地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桌子:“没见过心眼这么多的小姑娘。什么副组长的位置,别让她当了,给她拽下来!”

    白君洁沉默片刻,说道:“她对大龙的好,到底是真心的。只是,我们家孩子这样,也不怪她接受不了。”

    莫厂长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饭后,孟金玉将碗拿到过道上洗。

    柚柚闲不住,一块儿出来帮忙。

    没过多久,她们余光扫见包筱艳回来了。

    包筱艳的脚步很轻盈,眼圈虽然还有些湿润,但唇角却已然微微扬起。

    刚才照白君洁的意思,结婚的事,应该是取消了。

    这样一来,她虽然有些尴尬,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再加上,大龙对她死心塌地的,白君洁就是看在大龙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让单位领导给自己穿小鞋。

    只可惜了那条丝巾。

    想起白君洁从百货大楼买的丝巾,包筱艳的心中有些怅然。

    那么美的丝巾,不能带回家自己用,怪可惜的。

    “金玉姐。”包筱艳笑着打了声招呼。

    孟金玉轻轻点头:“吃过了吗?”

    “还没呢。”包筱艳犹豫了一阵,走到她身边,“金玉姐,你最近和沈组长在忙什么?你们是不是在私底下做什么事情?能带上我吗?”

    “还能忙什么呀。”孟金玉笑道,“你是组里的副组长,我平时做些什么工作,你最清楚了呀。”

    包筱艳碰了个软钉子,但也没放弃,等到孟金玉又进屋拿盘子了,就将柚柚拉到自己的面前。

    “柚柚,你妈妈最近在忙什么呢?”

    柚柚知道妈妈这阵子可忙了。

    家里的喇叭裤堆得满满的,前阵子才全部卖出去。

    不过小团子不会把这事说出来,便奶声道:“忙着送柚柚和弟弟去上学、忙着上班、忙着做饭。”

    包筱艳的眼珠子转了转:“还有吗?”

    “当然还有啦。”柚柚轻轻点头。

    “还有什么?”包筱艳抬眸看了一眼孟金玉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跟筱艳姐姐说说。”

    只是她话音刚落下,就见小团子将小手甩了甩,甩了她一脸的水。

    包筱艳愣住了,随即脸色一变,刚要指责,却听见柚柚开口了。

    “还有洗碗呀。”柚柚歪了歪脑袋,乖巧道。

    包筱艳自讨没趣,眸光沉下来,抿了抿唇,转身回家。

    一进家门,她就被包母拽到了一旁。

    “我早上碰到厂长家里的老太太了,她说你最近经常去他们家。”

    “筱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大龙有什么?”

    包筱艳脸色一变。

    即便她和厂长家来往密切,但单位里的同事,从没有胡乱猜测过。谁不知道大龙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怎么可能认为她能看得上他呢?

    “妈,你别胡说。”包筱艳跺了跺脚,“怎么可能?”

    包母神色失望:“我倒是觉得你跟大龙一块儿也挺好的,他家条件好,父母为人也好。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亏欠了你,能给很多彩礼,到时候你有这靠山,在单位里的待遇也能往上涨,说不定还可以混个主任当当。”

    包父也走上前:“何止是主任?要是厂长和厂长媳妇器重你,就算给你当更大一点的领导,也不是不可能的。”

    包筱艳向来知道她父母和其他父母不一样,但亲耳听见他们让自己嫁给一个傻子,心里还是难受不已。

    她红着眼眶,小声道:“就算不靠他们,我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当领导。”

    这阵子,她突然想明白了。

    她要摆脱现在的家庭,就只能靠自己。只是当一个副组长而已,都能让周遭人对自己改观,那么,如果她当上组长,当上主任,甚至再往上爬……

    包筱艳咬了咬唇。

    沈瑜青与孟金玉肯定在暗暗做些什么,只要她揪出她们俩,立了功,就能凭自己的本事往上升了。

    这一刻,听到隔壁传来的争执声,孟金玉已经能确定,包筱艳能够当上副组长,是利用了莫大龙。

    照这样下去,她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机会,而自己和沈瑜青,在单位里的发挥余地将越来越小。

    同时,以莫厂长保守的做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应该做出制度上的改革,要是他仍旧故步自封,恐怕再过几年,这单位就跟不上时代了。

    趁着柚柚睡下之后,她拿出自己藏好的铁盒子。

    里面已经有一千多块钱了。

    这一千多块钱,能不能让她有更好的发展?

    比如说,离开这个城市。

    孟金玉打算趁着统购统销政策取消之前,好好赚一笔。

    但是她得等。

    这政策是在八十年代初被取消的,如今距离那会儿,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

    一大早,柚柚背着她的书包,和弟弟一起上学校去。

    城里的学校事儿真多,开学才两个月呢,又要进行期中考试。

    柚柚不喜欢考试,因为考试时,大家伙儿太安静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小家伙经常会被哄睡。

    好几回她醒来时,都正好对上金老师脸,金老师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柚柚都要被吓懵了。

    后来,金老师还把她喊到办公室,说考试时不能睡觉,就算已经完成了答卷也不行,影响不好。

    柚柚不明白了。

    她写她的试卷,写完了就呼呼大睡,能碍着人家什么呢?

    不过,她是个乖巧又懂得配合老师的好孩子,既然金老师都这么说了,柚柚就得听话。

    此时在期中考试中,小团子完成了试卷,无论如何都硬撑着,不睡觉!

    眼皮子上下打着架,铅笔在卷子上磨出的沙沙响声实在是太催眠了,柚柚用两只小手撑着自己的眼皮,打了个哈欠,脸蛋红扑扑的。

    “柚柚——柚柚——”突然,有人在身后戳了戳柚柚的背。

    柚柚正要伸懒腰,被这么一戳,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奇怪地回过头:“怎么啦?”

    身后的小男孩犹豫着,扭了扭自己的身子:“你能把你的卷子借我抄抄吗?”

    柚柚一个激灵,这是作弊!

    陆正南居然喊她作弊!

    “不行。”小团子压低了声音,认真地说。

    陆正南的小脸垮下来:“我真的写不出来。要不,你就把身体往边上挪一挪,我自己看,行不行?”

    偷看?

    当然不行!

    柚柚顿时挺直了胸脯,将自己的试卷护得严严实实的。

    “你马上让开,把卷子给我抄。要不然,放学之后,我就揍你!”他又说。

    都这样说了,柚柚应该会认怂吧?

    陆正南这样一想,便心安理得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偷看答案。

    可是,当他开了这个口之后,柚柚就开始认真作战了。

    她一会儿往左边移一移,一会儿又往右边移一移,最后还一本正经地侧过脸,用自己胖乎乎的脸颊挡住了最后一丝缝隙。

    陆正南都快要急哭了。

    他好几回踮起脚尖,想要看看答案,可讲台上的老师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缓缓地看向他的方向。

    陆正南老实了,蔫儿了吧唧地趴下来,望着自己的卷子,一筹莫展。

    下课铃声响了。

    试卷被收上去。

    陆正南气呼呼地站起来。

    在这个班级里,他是出了名的高个子,这回被安排坐在柚柚的后排,是因为老师怕他跟不上,才安排的。

    此时,他气愤地瞪着柚柚的背影,决定好好揍她一顿,出出气。

    然而,正当他伸手要去揪柚柚的小辫子时,她转身了。

    柚柚一转身,将自己的课本放在陆正南的课桌上。

    “刚才的题目好简单,你居然不会写。这样吧,我来教你!”柚柚说。

    只是她话刚说完,就发现,陆正南居然鼓着脸站着,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柚柚不高兴道:“试卷都做不出来了,还站起来往外跑吗?不准去玩,坐下!”

    陆正南呆住了。

    半分钟之后,他被“小老师”柚柚拽着,坐了下来,开始学习。

    “这数学题,你会做吗?”

    “会、不会……”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呀?”

    “会一点……”

    “那你得动动脑子,好好思考呀!还有,你的字写得好难看,像小狗狗爬似的。”

    “我、那我练练?”

    “是得好好练习啦!”

    望着这一幕,金老师欣慰不已。

    成绩优异的学生,带动相对不足的同学,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这就是榜样的力量啊!

    ……

    一晃眼,几个月过去了。

    转眼到了七九年的下半年。

    孟金玉估摸着,统购统销政策在年后就会取消,便拉着沈瑜青,商量接下来的方向。

    她想偷偷拿出一笔钱,在外面开一间绸布店。

    如今还需要凭票购布,她们先去购买“的卡”布,通过沈瑜青多年累积的人脉关系,找到印染厂进行加工,再进行销售,这其中的利润是很大的。

    她们的“的卡”布不需要布票,又因为减少了中间环节,估计能赚一大笔钱。

    这一回的计划,有些冒险,但沈瑜青却听得眼睛一亮:“政策要变了,我也听说了一些风声,有人说,可能布票会被取消。这一次,我们还是悄悄地做,像上回喇叭裤一样。”

    孟金玉算了算时间,统购统销政策很快就会被取消,到时候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商品经济,就算有人发现她们做的事,也不会按“投机倒把”的罪名处理。

    当然,还是谨慎为好。

    两个人说干就干,制定好计划之后,就开始行动起来。

    包筱艳发现,虽然孟金玉与沈瑜青在单位工作时没有出任何纰漏,但两个人只要凑到一起,就会嘀嘀咕咕着什么,像是商量什么大事。

    再加上,孟金玉就住在自己隔壁,她晚上经常出门。

    包筱艳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几个月,厂长家已经不会时不时喊她去吃饭,并且白君洁也不再给她送礼物了,包筱艳唯一的底气,就是和大龙保持的良好“友谊”。

    她猜想,厂长夫妇还抱着一丝的希望,所以对她还是比较客气的。

    既然如此,她就得乘胜追击。

    只要能查出孟金玉与沈瑜青在做的事情,到时候,沈瑜青职位不保,她就能升上去了。

    晚上,趁着大家都下班了,包筱艳拿着手电筒,偷偷回到单位。

    她进了沈瑜青的办公室,之后又去孟金玉的办公桌,打开抽屉。

    最后,包筱艳找到了一些布料。

    她捏着这些布料,成竹在胸。

    ……

    “大龙呢?怎么不在家?”白君洁进屋子里找了个遍,没见到儿子的身影。

    “大龙和他朋友出去玩了。”莫老太说。

    白君洁心急如焚,跑出门去。

    她怎么不知道大龙有朋友?

    大龙虽然不小了,但是对她而言,他就跟个孩子似的,一个人跑出去,要是被其他小孩欺负了怎么办?

    白君洁越想越担心,加快了脚步。

    这个点,院子里有不少孩子,但其中并没有大龙的身影。

    “你们见到大龙了吗?”她拉着一个孩子,问道。

    那孩子的脸色一变,赶紧用力摆手。

    白君洁察觉到不对劲,沉下脸:“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熊孩子连忙说道:“我们不是故意让他吃辣椒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直到这时,白君洁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这些孩子们喂过红辣椒。

    她气得眼眶都通红,狠狠地批评了他们一顿,还问清他们的父母是哪个部门的职工。

    “那大龙现在去哪里了? ”白君洁又问。

    “可能和柚柚去大院外面的水池边玩了。”一个小孩说道,“他们经常在一起玩。”

    白君洁心中“咯噔”一声。

    柚柚是谁?

    还有,水池边……

    她担心大龙又被欺负。

    白君洁慌张地跑向大院外。

    望着她的背影,一个大孩子说道:“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喂大龙吃红辣椒的事情说出去?她又没问,你怎么不打自招呢?”

    “呜呜呜——我以为她这么着急,是知道这事了。现在完蛋了,她要是因为这事去找我们爸妈,该怎么办呢?我前几天刚因为考得不好被爸妈打了一顿,现在又……呜呜呜!”

    “我们肯定要被揍了……都怪你!”

    熊孩子们担心不已。

    而此时,白君洁已经跑到了水池边。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儿子会被人压着死死地欺负,可没想到,她停下脚步时,看见的是这样一派景象。

    水池边,大龙和柚柚肩并着肩,坐在一起,两个人对着水池里的自己看,像是在照镜子。发现自己的模样真倒映在水池中时,他们便会笑起来,再用手指头轻轻往水池戳一戳。

    “你看,我们的脸不见啦!”柚柚软声道。

    大龙懵了,歪着脑袋看水面上的自己,发现没找着。

    过了一会儿,柚柚哈哈大笑,指着水池:“我们又出现啦!”

    这下子,大龙也笑了,用力地点头,一脸兴奋的模样。

    望着这一幕,白君洁眼眶湿润。

    她从来没有见大龙笑得这么开心过。

    即便是包筱艳来家里,陪大龙玩,他都不曾像现在这样,露出小孩子一般的笑脸。

    “妈妈。”突然,大龙看见了白君洁,喊道。

    柚柚眨眨眼睛,礼貌地问了好。

    白君洁走过来,揉揉她的头发:“你是孟同志的女儿吧?”

    “对呀,我叫孟柚柚。”小团子笑吟吟地说。

    大龙拉着柚柚的小手傻笑:“柚柚!好朋友!”

    白君洁心头一软,坐了下来,陪着他们一起玩。

    过不久,大龙看见包筱艳从远处经过,他指着她的身影:“小媳妇!”

    包筱艳没有听见,很快就拐进了职工大院,走远了。

    柚柚的眉心拧成一个小结:“原来你们认识啊,既然认识,筱艳姐姐上回为什么不帮忙呢?”

    白君洁感觉到不对劲,问道:“柚柚,上回发生了什么?”

    柚柚一本正经,将上回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龙不会告状,她就帮他告状:“大龙被喂了辣椒,我让筱艳姐姐陪我一起去告诉他的爸爸妈妈,可筱艳姐姐摇摇头,立马就走了。”

    话音落下,柚柚又继续和大龙玩了起来。

    白君洁的眸光,却逐渐沉了下去。

    她一直以为包筱艳对大龙是真心的,不愿意嫁给他,是人之常情,不应该责怪。

    可没想到,原来在外面的时候,包筱艳向来是嫌弃大龙,假装不认识他的……

    那么,在他们俩口子面前时,包筱艳摆出一副善良纯真的模样,也是装模作样的吗?

    ……

    三天后,包筱艳拿着几块布料,找上莫厂长。

    几分钟后,孟金玉与沈瑜青也被喊去厂长办公室。

    看着莫厂长兴师问罪的样子,两个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数了。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冒进,我们工厂的效益一直这么好,就是因为我们的产出很稳定,稳步上前,才能有更长远的发展。而不是像你们这样,总想做一些标新立异的奇怪服装!我已经提醒好几次了,你们倒好,背着我,偷偷弄来这么多布料!要不是筱艳,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在私底下干的事!”

    包筱艳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她俩:“我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不是辜负了厂长对你们的信任吗?沈组长,金玉姐,你们赶紧向厂长道歉吧。”

    沈瑜青说道:“厂长,不是这样的。这些布料,是我们用来给自己制作新衣服的。”

    包筱艳一愣:“不可能,你们就是不服气,所以偷偷和外边的成衣厂合作……我还找到一个成衣厂的名片,也已经交给莫厂长了。”

    “那成衣厂的厂长,姓邹吧?”沈瑜青嗤笑,“他是我的小叔,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上回见面时,我问起小叔的联系电话,他就给了我一张名片。我随手塞进抽屉里,没想到被有心人找了出来。”

    孟金玉也说道:“要说偷偷和外边成衣厂合作,肯定是不会的。这些布料,我们是经过挑选之后,想要给自己做几身衣服穿,毕竟,快过年了嘛。”

    倒也不是说谎,她们虽然在单干,但确实没有和其他成衣厂合作!

    沈瑜青与孟金玉的解释有理有据,很快就说服了莫厂长:“是我错怪你们了?”

    包筱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当被质问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翻她们的抽屉时,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低着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道,没过多久,白君洁也来了。

    白君洁以包筱艳动不动就要“举报”这一行为破坏了成衣组的集体凝聚力为由,向莫厂长提出,撤去她“副组长”的职位。

    ……

    包筱艳不再是成衣组的副组长了。

    之前被她压制的同事们,也就对她不客气了起来。

    之前她是怎么对待她们的,现在她们也怎样对待她,这很公平。

    她气得要命,又尴尬不已,便愈发沉默。

    可谁知道,没过多久,她迎来更大的打击。

    原来,包母从莫老太口中得知包筱艳曾主动开口说要嫁给大龙的事。

    包母不知道包筱艳是怎么想的,但她不希望女儿反悔,就将包筱艳和大龙的“婚事”宣扬了出去,试图“赶鸭子上架”。

    同事们得知这件事之后,纷纷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

    在大家的眼中,她成了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包筱艳痛苦不已,但更令她痛苦的是,在她走投无路,重新来到莫家,请他们帮自己澄清时,白君洁拒绝了。

    一向好说话的白君洁,对她冷眼相待,并且表示,如果她再纠缠,或者利用大龙,那么自己一定不会放过她。

    包筱艳怕了,心事重重的她,在工作时出了错。

    张主任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将她调到了缝纫车间。

    缝纫车间的工作没有成衣组体面,工作任务要繁琐很多,并且,收入也大打折扣。

    包筱艳几乎是走投无路了。

    她想要绝地反击,便像是着了魔似的,只要孟金玉出门,她就在人家屁股后头,偷偷跟着。

    正好过年了,单位放假,包筱艳紧紧盯着孟金玉,还真让她发现了问题。

    她发现,孟金玉和沈瑜青在外偷偷开了一家私人作坊,以低价出售“的卡”布。

    卖“的卡”布,怎么能不用布票呢?

    包筱艳写了一封匿名信,在深夜跑出去,偷偷塞进派出所大门的门缝里。

    ……

    大过年的,职工大院里很热闹。

    孟金玉的孩子们都来了,屋子里每天都传出欢笑声。

    包筱艳能感觉到孟金玉的经济条件明显好了起来,整天大鱼大肉吃着,甚至,她还听孩子们说起电视机。

    难道,他们家要买电视了?

    孟家和包家就只隔着一面墙。

    孟家成天传来欢声笑语,而自家的欢笑声,却只属于父母和弟弟,包筱艳被深深地刺激到了。

    几乎是每一天,她都被父母催着嫁给莫大龙,以换一些彩礼钱,可是,让她嫁给一个傻子,她怎么甘心?

    包筱艳瘦了一大圈。

    她日日等着,希望公安早日看见那封匿名举报信,赶紧来抓孟金玉和沈瑜青,只有这样,她心里才好受一点。

    并且,等到她们俩被抓起来之后,她要告诉领导,是自己办了这件好事,这样一来,她就能回到原本的职位上了。

    可谁知道,公安同志一直没来。

    之后,传来的是取消统购统销政策的消息。

    也就是说,往后就算没有布票,也可以买布了,孟金玉没有违规。

    包筱艳整个人都僵住了。

    孟金玉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

    年后,孟金玉被升为成衣组副组长。

    包筱艳听说自己的职位终于被顶替之后,脸上竟没有任何表情。

    她去了莫家,向白君洁提出,自己愿意嫁给莫大龙。

    只是回答她的,是白君洁不屑的眼神。

    “如果不是柚柚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在外面,对我儿子是这么避之不及。包筱艳,我儿子确实智力低下,但这不是你利用他的理由。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真诚、善良的女同志,可没想到,你这人,是蔫儿坏啊。”

    莫家人过去从未想过勉强包筱艳嫁给莫大龙,如今更不会。

    并且,通过这件事,他们也彻底放弃了让大龙结婚的念头。

    白君洁说了一番话,可只有第一句,在包筱艳的脑中炸开来。

    如果不是柚柚告诉她……

    是柚柚。

    一切都是那个小孩搞的鬼!

    包筱艳心神恍惚地离开了莫家。

    ……

    孟金玉坐在屋子里,仔仔细细数了一番。

    如今,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低价售卖“的卡”布,竟为自己赚到了一大笔钱。

    这会儿,姜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万元户?”

    姜成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但神情却与妹妹一样震惊:“真的是万元户吗?”

    孟金玉确实成了万元户。

    若是在后世,一万元或许算不上什么,但现在是八十年代。

    一九八零年的今天,她靠自己的本事,赚到了第一个一万元钱。

    如她所说,风险与机遇并存,接连两回,她都挺过了风险。

    但她毕竟是求稳的性子,有了一定的收获之后,孟金玉决定暂时停下脚步。

    在后世,江城并不是一线大城市,但房价也不低。

    她想要在江城买一套房子,之后再出发,去京市。

    不管未来的发展如何,江城的房子,总归是她和孩子们的底气与退路。

    只是,该在哪个位置买房呢?

    孟金玉思来想去,如今她住的地方,是最合适的。

    但她肯定会辞职,她应该怎样与单位领导沟通,在辞职之前买下一套至少五十平米以上的房子?

    就在孟金玉这样想时,屋外传来急切的声音。

    “金玉,快去单位,你女儿被包筱艳带到楼顶了。”

    “还有大龙!你也知道大龙的情况,我怕他没轻没重,把柚柚给推……”

    晴天霹雳,孟金玉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掐紧。

    她立马站起来,往外冲去。

    姜成和姜果也吓坏了,两个人抱着弟弟,跟上妈妈的脚步。

    春雨服装厂有三层楼,此时此刻,包筱艳与大龙、柚柚一起站在顶楼的露台上。

    这样的高度,摔下去,不死也能摔成残疾。

    包筱艳的眸中闪过一抹凉意。

    她红着眼眶,对大龙说道:“你父母欺负我,我同事欺负我,柚柚也欺负我。大龙,你会不会帮我?”

    大龙的嘴巴里还含着一块糖。

    糖果是他从家里拿的,和柚柚一人一块,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只是他们正玩得开心,就被包筱艳带到厂里,还上了楼顶。

    这会儿,大龙望着底下,双腿有些发颤。

    他奇怪地望着包筱艳,消化她说的话。

    柚柚……欺负小媳妇……

    “好朋友。”大龙含着糖,含糊地说。

    包筱艳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她咬着牙,红着眼眶:“没错,我们俩是好朋友。你保护我,把她推下去,好不好?”

    柚柚听得瞪圆了眼睛。

    她用力摆着双手,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大龙哥哥不可以!”

    说着,小团子瞄到了已经跑上来的妈妈、哥哥姐姐和弟弟,还有几个单位里的叔叔阿姨。

    “妈妈!呜呜呜——柚柚害怕。”柚柚大声呼救,“抱柚柚回去!”

    单位里的同志们纷纷出声,让大龙赶紧回来,不要站在顶楼露台的边沿,免得掉下去。

    “怎么上这里来玩呢?”

    “筱艳,孩子和大龙不懂事,你也不懂吗?快让他们过来!”

    听着这些声音,包筱艳眼中的冷意更深了。

    没错,就算大龙把柚柚推下去,他们也不会认为是她唆使的,顶多认为她没拦住。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继续对大龙说道:“这么多人欺负我,大龙会不会帮我?帮帮小媳妇,把柚柚推下去。”

    “好朋友——”大龙仍旧喃喃道。

    包筱艳点头,一步步逼近,站在露台边沿,目光幽深:“你看,我是你的小媳妇,还是你的好朋友啊……”

    她用阴恻恻的目光,望着柚柚。

    摔下去……

    把柚柚摔下去,这孩子就再也不会这么活蹦乱跳的了。

    望着她的眼神,柚柚吓坏了。

    筱艳姐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的小脚丫一动都不敢动,悄咪咪地缩起了脖子。

    孟金玉的脸色几乎已经白得像纸,她不敢上前,更不敢出声,怕刺激到大龙或是包筱艳,柚柚会有危险。

    她的心悬在嗓子眼,仿佛站在悬崖峭壁上,底下是万丈深渊。

    姜成和姜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屏住呼吸,双手交握在一起,快要拧成麻花。

    “柚柚……”善善的眼中,也闪着泪光。

    他不安地僵在原地,生怕一个不小心,柚柚就摔下去了。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大龙的身上。

    “大龙,你怎么了?赶紧抱着柚柚回来啊!”包筱艳装出着急的样子,喊了一声。

    莫厂长和白君洁也赶到了。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不敢置信地望着大龙。

    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会伤人的,这一次总不至于——

    他们将希望寄托于包筱艳身上,希望她能把大龙哄回来。

    包筱艳带着哭腔道:“大龙!不能推柚柚下去,这样很危险!”

    然而下一秒,她压低了声音,轻声哄诱着:“大龙,把她推下去,我给你买糖吃。就是你嘴巴里这种糖,很甜对不对?”

    柚柚的嘴角往下弯,水汪汪的眼睛里蓄着泪花。

    太可怕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人。

    “推她下去,我给你买糖。”包筱艳继续哄着大龙,语气柔和。

    柚柚打起了哆嗦。

    露台边沿没有栏杆,她悄悄往下看了一眼,随即紧紧闭上眼睛,眼睫毛轻轻颤了起来。

    “大龙乖,推她下去,给小媳妇报仇……”

    突然之间,柚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

    大龙哥哥大手一捞,直接把她扛了起来。

    小团子抖得更厉害了,用力摇头,双腿扑腾着,小脸没了血色。

    她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多疼啊……

    望着柚柚被吓得发抖的样子,包筱艳的眼中闪过诡异的光芒。

    她不单恨孟金玉,还恨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也是家里的姐姐,可为什么,能如此天真烂漫,肩膀上不需要扛起任何负担?

    “对,扔下去。”她看着正抱着柚柚的大龙,继续轻声鼓励道,“把柚柚扔下楼。”

    “大龙!你在做什么!”

    “看清楚!这很危险!”

    “完了,大龙哪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大家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大龙抱着柚柚,望向楼下,清澈的眸子,轻轻眨了眨。

    望着他这副模样,好多人不忍心看,别过了脑袋。

    柚柚用力地摇头,小脸皱成一团,大声叫:“大龙哥哥,不可以!”

    包筱艳成竹在胸。

    可谁知道,下一秒,大龙抱紧了柚柚,转身就跑。

    包筱艳浑身僵住了,猛地望向他,一脸惊诧。

    “大龙!”她喊出声。

    大龙对她死心塌地,而且,他还是个傻子。

    这个傻子,会听话的……

    “好朋友!好朋友!”大龙跑得“哼哧哼哧”的,跑到半路时,听见包筱艳的声音,又停下脚步,重新回过头。

    小团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暂时安全了。

    但还没有完全安全。

    她吓得不轻,仍然后怕,没忍住眼泪,又“哇”一声哭出来:“呜呜呜——”

    包筱艳心乱如麻,见大龙回头,便指了指嘴巴:“糖果……给你买糖果……乖。”

    他直直站在那里。

    智力低下的他,心中没有对错,分不清善恶,更不懂什么情情爱爱。

    他只知道,柚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不能欺负好朋友。

    小媳妇也不可以。

    片刻之后,傻兮兮的大龙傻兮兮对上包筱艳的目光。

    而后,他学着柚柚之前教自己吐辣椒时那样,将嘴巴里的糖果,吐了出来。

    “yue!”

    “yue”完之后,他抱着柚柚,向大人们飞奔而去。

    69.  第69章   “我怕她哭。”

    包筱艳不敢置信地望着大龙跑走的方向。

    他不是最听自己说的话吗?不是让他往左, 他就不敢往右吗?

    现在,她让他把柚柚丢下去,他怎么不同意?

    大龙抱着柚柚, 跑到了大人堆里。

    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

    看着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孟金玉后怕得哭出声, 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柚柚一个劲喘气, 脸颊一鼓一鼓的, 小手指着包筱艳的方向,迫不及待地告状:“妈妈,她让大龙哥哥把我推下去!”

    白君洁瞪圆了双眼, 几乎不敢相信包筱艳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她将大龙拉到自己身边,问道:“是她让你把柚柚推下去的吗?”

    “小媳妇——买糖。”大龙似懂非懂, 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要糖,爸爸妈妈买。”

    说完,他又抬起手,擦擦柚柚的脸蛋:“好朋友!不、不哭!”

    众人震惊地看向包筱艳。

    孟金玉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来, 厉声道:“包筱艳, 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利用大龙,对一个小孩下手,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一点良知吗?”

    包筱艳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用力地摇头:“我没有!大龙是个傻子,柚柚是个孩子,他们俩说的话,你们怎么能相信?”

    然而,正因为柚柚是孩子,大龙又智力低下, 才不会撒谎。

    难不成,他们要联合起来冤枉包筱艳吗?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刚才我一直在劝说,让大龙赶紧把柚柚抱回来,你们难道没听见吗?”

    直到这个时候,包筱艳还在狡辩。

    她一个人站在露台边沿,双目通红,语气激动。

    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做的事情,只要她不承认,一个小孩和一个傻子说的话,就不能成为他们报公安时的证据,那么她也就不会被抓去劳改。

    包筱艳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故意针对我,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瞧不起我!我现在被调到缝纫车间工作,工资少了,前途也没了,甚至连同事们都不屑理我。还有我父母,别人的父母,是真心为女儿着想的,可我呢?他们剥削我、压榨我,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就让我为家里无条件付出!”

    “我举报孟金玉和沈瑜青,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而已!我想升为组长、升为主任,再往上升,等到职位越来越高时,就能申请独立的住房,这又有什么错?”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认得包筱艳的。

    可是此时此刻的她,与他们印象中那个秀气怯懦的女孩,完全不同。

    她看起来非常痛苦,几近崩溃,甚至开始歇斯底里,但是,这并不能让人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不管有什么样的委屈、苦衷,她唆使大龙,将柚柚推下去,都是大错特错。

    这时,包父和包母也跑了过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女儿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们也想逃避,但却不能做缩头乌龟,因为,包父是单位里的老职工了,他丢不起这个人。

    “妈妈。”大龙怔怔地看着包筱艳,着急道,“小媳妇——”

    包筱艳尖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叫我小媳妇了!谁是你媳妇!”

    大龙被吓到了,脖子缩了缩,躲在白君洁身后。

    白君洁心疼地皱起眉,找了一个同事,先把他带走。

    等到大龙走远了,她才说道:“别装出一副受欺凌的模样,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嫁给大龙的!而且,不止一次。”

    众人哗然。

    他们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以为是厂长家仗势欺人,让包筱艳嫁进来。没想到,这竟是包筱艳自己主动的。

    “没错,是我主动要嫁给他。但我只是想要脱离现在的生活,才出此下策!”包筱艳声音尖刻,眼中含着恨意,“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你家那个傻子,是有天大的魅力,让我神魂颠倒了吗?”

    这话太难听了,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地扎进白君洁的心。

    她气得后退几步,

    莫厂长脸色一变:“不要再说了!”

    包筱艳的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要说,偏要说!你们家那个傻子,成天只知道吃糖,坐在饭桌上会流口水,我怀疑,他二十多岁的人了,甚至还会尿在□□里!”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见一道身影飞速上前。

    包父冲到包筱艳面前,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一个巴掌。

    “啪”一声响,世界都安静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

    包筱艳捂着刺痛的脸颊,死死地瞪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笑了。

    片刻之后,她望向楼下。

    这工作必然保不住了,她成了过街老鼠,要是被送去劳改的话,甚至这一生都没办法离开劳改场。

    当初,她为什么要想不开?

    她可以离开包家的,就算只是找一个普通工人嫁过去,也比现在这样好……

    包筱艳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眸光也慢慢黯了下来,眼神变得空洞。

    孟金玉迅速反应过来,将柚柚的双眼蒙上,大声道:“拉住包筱艳,别让她跳下去!”

    姜成和姜果吓得抱紧弟弟,三个人把头转过去。

    “啊——”包母尖叫起来。

    然而她的尖叫声还没落下,一阵闷响声,在大家的脑海中炸开。

    包筱艳自己跳了下去。

    三层的楼,摔下去的过程,仿佛只是一瞬,容不得她去回想反思。

    等到几个胆大的男同志冲上前时,看见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女同志。

    “妈妈,刚才怎么了?”柚柚透过妈妈的手掌,从指缝里,看见大人们震惊的神情。

    孟金玉摇摇头,带着几个孩子回去。

    姜成和姜果帮忙安抚弟弟妹妹。

    不过好在刚才包筱艳跳下去时,弟弟妹妹已经被保护好,而且,他们也没看见那血腥的一幕,因此这事并没有在他们心中留下任何阴影。

    倒是柚柚,刚才差点被抛下楼,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

    姜成和姜果心事重重地看着她,好几回都欲言又止。

    他俩对视一眼,跑到里边的房间去,商量着应该如何帮妹妹抚平心灵上所受到的伤害。

    “要不然,我们带柚柚去公园玩吧?”

    “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刚才那场面太吓人了,就只差一点点,柚柚就要被丢下去了。”

    “都到现在了,我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更别说是柚柚了。”

    “好担心到了晚上,柚柚会吓得哭起来,不敢睡觉。”

    然而,正当姜成和姜果忧心忡忡之时,外头传来了柚柚的声音。

    “舅舅,你来啦!”

    “快带柚柚去舅舅家里看电视,柚柚都等不及啦!”

    “还有舅妈,舅妈在家吗?”

    小家伙的声音元气满满,听不出半点惊恐或是委屈。

    姜成和姜果一脸怔愣地跑出去,看见柚柚已经将小手塞进阮金国的掌心里,兴冲冲地出门去。

    “哥哥姐姐,你们要去舅舅家看电视吗?”柚柚软声问。

    姜成和姜果面面相觑,好半晌之后,才艰难地摇摇头。

    最后,他们看着柚柚活蹦乱跳地跟着舅舅走了。

    所以,说好的留下阴影呢?

    并没有。

    不过,这简直是太好啦!

    ……

    包筱艳从三楼露台坠下之后,虽没有当场死亡,但还是受了重伤。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在医院,医生和护士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说她从今往后都站不起来了。

    下半身瘫痪,这五个字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包筱艳的心头。

    她疼得要命,心中无比恐慌,哭泣着、尖叫着,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白君洁来探望她。

    白君洁说,他们没有报公安,因为当时包筱艳怂恿大龙将柚柚推下去的事,除了大龙和柚柚,没有其他人听见。

    证据不足,公安同志不会定她的罪。

    包筱艳恨莫厂长一家,她闭着眼,一声不吭,表情极其扭曲。

    而后,白君洁又说:“下半身瘫痪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是不是很痛苦?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大龙真听你的话,把柚柚推下楼,那么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就是她!这么小的孩子,对她下狠手,你忍心吗?”

    包筱艳没有回答。

    她已经认识柚柚好些年了,这些年,柚柚只要一见到她,就会乖乖地喊一声“筱艳姐姐”。也不知道是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还是天生嘴甜,看见她穿上新裙子、新皮鞋,总会用夸张的口吻说一句“好漂亮好漂亮”。

    每一回,包筱艳都会被她逗得笑弯了眼。

    “老天没有让你当场死亡,而是给了你一个活着的机会,去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包筱艳,你说,天是不是开眼了?”白君洁问。

    包筱艳睁开眼睛:“不!天不会开眼!如果老天爷开眼,我的命运怎么会这么悲惨?你们所有人都好好的,只有我,我将躺在这病床上,一辈子都看不见外面的阳光!我这辈子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因包筱艳的情绪过于激动,没过多久,护士就进了病房,请白君洁离开。

    几天后,白君洁听说,包筱艳自杀了。

    她竭尽全力,拿到一把她父母用来削苹果的小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下。

    可因为抢救及时,饱受折磨之后,她还是活了下来。

    后来,似乎还发生了几次相同的情况,但是白君洁没有再过问了。

    以包筱艳这样的性子,恐怕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钻牛角尖。

    自作孽不可活,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

    同事们议论纷纷,好面子的包父实在没脸再在单位待下去了。

    他提前办了退休,带着妻子、儿子以及半身瘫痪的包筱艳离开了江城。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几天后,白君洁和莫厂长带着大龙一起来到孟金玉家。

    “之前我们想偏了,认为大龙一见到包筱艳就这么兴奋,就想要让他和包筱艳结婚,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可现在我们知道了,大龙哪懂什么媳妇不媳妇的,他喊包筱艳‘小媳妇’,不过是听我们俩和他奶奶成天在家里念叨而已。大龙的智力,和几岁的小孩差不多,他想要的不过是陪伴,是希望有人能和他一起玩罢了。”

    “以前,大龙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是柚柚出现之后,他才有了朋友,看见他笑得这么开心,我们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还有,当时是我一气之下,才不小心把柚柚跟我说的事告诉包筱艳。一个大人,想要伤害小孩子,实在是太容易了,是我的冲动,差点酿成大错。”白君洁又说,“柚柚,对不起。”

    在单位里,厂长和厂长夫人必然是受人敬重的。

    这一次,他们却如此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与歉意。

    柚柚摆摆小手:“没关系,知错就改,就是好大人。”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下一次,要聪明一点哦。”

    大龙坐在小板凳上,挨着柚柚,清澈的眸子轻轻一眨,好像听懂了好朋友说的话。

    莫厂长与白君洁相视一笑,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

    “这一次,是我们莫家欠了你们一个大大的人情。往后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

    孟金玉的眸光动了动。

    如今是八零年了,政策越来越宽松,她想要再看看形势,计划在近两年辞职,成为个体户。

    之前她打听过,辞职之后,单位分的房子,肯定要还回去的,但如果到时候,莫厂长愿意卖他们家一个面子呢?

    孟金玉暂时没有开口,太阳下山了,她留厂长一家在家吃饭。

    大龙从来没有试过在外面吃饭,这会儿用力地点头,学着柚柚的样子,摆好了碗筷。

    莫厂长和白君洁失笑。

    “那就麻烦你了。”白君洁说着,给丈夫递了一个眼神。

    都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莫厂长自然明白妻子的想法。

    那是昨天晚上,他们俩口子商量过的。

    白君洁让他想想办法,帮孟金玉在考核中多加一些绩效奖。孟金玉的工作表现这么突出,这样简单的操作,根本不算什么,莫厂长点点头,回了白君洁一个眼神。

    孟金玉做饭时,柚柚在边上帮忙。

    她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团子了,不再需要搬着小板凳站在妈妈身边,只要轻轻地踮起脚尖,就可以勾着调味料。

    只是,她仍旧像过去一样天真,不管做什么,都是兴致勃勃的,就连是给锅里加一些盐巴,都像是在做游戏一般,乐此不疲。

    柚柚欢快的笑声,吸引了大龙。

    他好奇地走过来,伸长了脖子,看孟金玉做饭。

    柚柚歪了歪脑袋,将手中的调味料递给大龙,说道:“大龙哥哥也想帮忙吗?”

    大龙的眼睛亮了亮,伸了伸手,想要接过。

    白君洁听见动静,立马跑出来,着急道:“柚柚,别把盐巴给大龙,他不懂的,到时候把盐巴全都倒进菜里,这菜就没法吃了。”

    大龙听了,无辜地缩回手。

    可柚柚却没大龙这么听话,她将舀盐巴的小勺子递过来:“大龙哥哥也能帮忙。”

    大龙的大手,僵在半空中,好奇心让他不自觉地伸手,接过小勺子。

    身后,白君洁还在喊:“大龙快过来!”

    “一点点盐巴。”柚柚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就一点点。”

    大龙笨拙地握着小勺子,轻轻挖了一点点盐巴,往锅里撒。

    孟金玉说:“还要一点点。”

    大龙又点点头,再挖了一些盐巴。

    反复的过程,足足重复了五六次,最后孟金玉笑着说可以了。

    柚柚的双眸亮晶晶的,拉着大龙的手说:“大龙哥哥会做饭啦!”

    大龙傻傻地笑了起来:“做饭!做饭!”

    柚柚用力点头:“大龙哥哥太棒啦!”

    “我很棒。”大龙又喃喃道。

    望着这一幕,身后的白君洁一怔。

    晚饭时,大龙胃口大开,埋头苦吃。

    孟金玉说:“其实大龙不像你想象中那样没有自理能力,他能听懂大人的话,刚才撒盐巴的时候,我让他别碰到锅,他也懂得保护好自己。你们之前想要让他娶媳妇,是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但我倒是觉得,如果能教他做饭,教他照顾好自己,或许才是真正为他好。”

    这一番话,白君洁听进去了。

    过去,她从来没有让大龙靠近过厨房。

    厨房里有火,太危险了。

    可原来,大龙是可以的,他并没有这么傻,即便只能听懂一点点大人的话,但是这微小的进步,足以让他欢欣雀跃。

    她和丈夫想要给大龙娶媳妇,是希望对方能照顾好她,但是,别人又为什么要这样无怨无悔地牺牲呢?

    打消了让大龙成家的念头之后,白君洁与莫厂长总想着自己要长命百岁,才能护好儿子,可现在孟金玉说,大龙能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莫厂长微微怔愣,试探着问:“大龙,你要不要学做饭?”

    大龙嘴巴里塞着一大口饭,好不容易才咽下来,用力点头:“大龙、棒!”

    白君洁与莫厂长都笑了,眼眶湿润。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父母看着孩子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只不过,他们家大龙很特殊,他已经二十多岁了。

    可是,他们并不会嫌弃他,因为他已经够让人心疼的了。

    晚饭后,大龙还不舍得走。

    柚柚家没什么可以玩的,他便动动善善的书本,一脸好奇。

    善善拿出纸笔,仰着小脸蛋:“大龙哥哥,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只是写字对于手的灵活度要求更高,大龙尝试了好多次,都做不到。

    但他不懂得什么是灰心丧气,还是攥着铅笔,在纸张上一通乱画。

    望着这一幕,柚柚软声道:“可以不可以让大龙哥哥和我们一起去上学呀?”

    听着柚柚的话,孟金玉笑着摇摇头。

    大龙这样的情况,让他去上学,太不现实了。

    但是,他并不是非得被困在家里的。

    孟金玉说道:“不如让大龙进单位上班吧?一些车间需要做的工作比较简单,像是剪贴服装标签之类的活儿,大龙也能做。要不要让大龙也试着,进入到社会中,养活自己?”

    这个提议,让厂长夫妇面面相觑。

    养活自己……

    进入单位后,他会不会面临更多的歧视?

    大龙真的可以吗?

    ……

    没多久,大龙真被安排进了单位。

    莫厂长和白君洁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单位同事们不单没有歧视他,相反,还会手把手教他做事。

    大龙智力低下,但是很努力,他学习着裁剪标签,再将标签贴在衣裳上,很快就上手了。

    特别争气。

    过去,莫厂长总以为将孩子关在家里,才能让他免受伤害,可没想到,原来为人父母在孩子长大成人之后更应该学习的,是放手。

    经过这件事,他突然明白,沈瑜青与孟金玉时常提起的“制度改革”,是怎么一回事。

    他上了年纪,行事过于保守,只有放开让年轻人去创新,才能让工厂的效益越来越好。

    一个月后,沈瑜青被升为成衣部门主任,而孟金玉,成了成衣部门副主任兼成衣组组长。

    在她们共同的努力之下,整个成衣组的氛围被调动起来,大家每天做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让春雨服装厂的效益越来越高。

    之前孟金玉从来没想过,在八十年代初的今天,自己的月薪,竟能高达六十五元。

    从几年前为红星服装厂制作衣服时第一个月赚到的一张大团结,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她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但孟金玉并不打算停下脚步。

    这两年,大批知青陆续回城,但只要是超过二十八岁的年纪,就不符合大部分工厂的招工要求,国家鼓励年轻人搞个体经营,因此现在江城的个体户越来越多了。

    孟金玉还是想干回服装的老本行,她琢磨着,在年后,就要向单位提出辞职。

    只不过,如今一个月六十五元的薪水,实在是不低,辞职之后,一切要从头开始,还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但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孟金玉做好准备,决定等到八二年初就辞职展开新的生活时,姜成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要报名参军。

    如今征兵入伍的年龄要求限制在十八至二十岁,姜成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就迫不及待地递上申请。

    “这年龄限制,应该过不了关吧?”孟金玉诧异道。

    姜成摇摇头:“这些年,我和小天哥保持着书信往来。小天哥比我大两岁,但是他在去年就已经参军了。听他说,根据部队建设需要以及本人自愿,征兵的年龄条件可以放宽在十七岁!”

    “你真的想去参军吗?”孟金玉问。

    姜成的眼中燃着希冀,他点点头:“从十三岁那年,我就想好了,我要去当兵,保家卫国!”

    “不怕苦、不怕累?”她又问。

    “不怕。”姜成认真道,“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孟金玉看着他的模样,惊觉自己的儿子,已经从一个小小的男子汉,长成一个真正的小伙子。

    她拍拍他的肩膀:“好,妈妈支持你。”

    姜成直接放弃了高考,决定参军。

    当然,以他的成绩,就算真参加了高考,基本上也只是去考场遛个弯,陪陪跑,就回来了。

    不过,看着姜成这充满斗志的样子,孟金玉倒是有些好奇。

    不知道姜果是否还记得自己几年前的梦想?

    ……

    柚柚在文工团的“工作”,日益繁重了起来。

    团长阿姨喜欢她,也器重她,给她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表演训练。

    虽然这些舞蹈动作变得越来越难,有时候光看一次,柚柚甚至记不下来,但她最喜欢向高难度挑战了!

    这会儿,在排练室训练完之后,柚柚抱着水壶,“咕噜咕噜”灌了自己一肚子的水。

    “柚柚,平时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来练舞,会不会太辛苦了?”徐团长帮她将额头上的发丝拨开,柔声问。

    过去柚柚只有在周末才会来文工团,但最近任务重了,徐团长便希望她在下课之后也抽时间过来。

    好在文工团离春雨服装厂很近,孩子才不需要来回折腾,在路上耽误时间。

    柚柚用力摇摇头:“不辛苦!白天是学习,晚上来文工团,就是玩儿啦!”

    徐团长忍俊不禁。

    日复一日的训练,有时候连苏景景那几个文艺兵都会喊累,柚柚倒好,竟只觉得自己是在玩儿。

    这孩子的天赋,从小就已经展露,但那时候小团子胖乎乎的,跳起舞来的样子有些滑稽,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有一种预感,这孩子长大之后,还会给她、给整个文工团更大的惊喜!

    “团长阿姨,最近怎么没见到楚优姐姐呀?”柚柚软声问。

    张琳立马抢着说道:“楚优去拍电影了!”

    柚柚瞪大了眼睛。

    电影?

    是电影院放映的电影吗?

    “江城电影制片厂最近在筹备一部电影,需要招演员。制片厂的导演是我的老朋友了,他问我能不能借几个文艺兵给他。因为是革命题材的电影,团里比较重视,让导演进团里进行试镜,最后选了楚优。”徐团长说。

    柚柚听得一愣一愣的。

    楚优姐姐成为演员啦!

    “舅妈,你怎么不去演电影呀?”柚柚转头问苏景景。

    苏景景揪了揪柚柚的鼻尖:“你以为拍电影是这么容易的事啊?我倒是愿意去演电影,不过制片厂不要我呀。”

    说来也奇怪,楚优平时看着安安静静的,总不爱出声,但是到了导演面前试镜时,居然特别放得开。

    或许与童年时的经历有关,她是一个非常有同理心的人,导演给的片段,她很快就领悟进去,并且呈现出精彩的表演。

    “拍电影一定好好玩。”柚柚眨眨眼,“团长阿姨,我可以去制片厂看看楚优姐姐吗?”

    徐团长哪能不知道柚柚是什么性子,答应下来:“下周六市里要开会,我就不来团里,到时候你们抽个时间,带柚柚去看看吧。”

    张琳点点头,又将柚柚拽到一边去,小声道:“不过到时候,楚蕾也会在。她见姐姐去拍戏,就在家里闹,后来导演就同意让她扮演小童星,演的就是楚优那个角色的童年。听说,她的戏,下周六就开拍了。”

    楚优进文工团,楚蕾就也跟着进,楚优要去拍电影,她也不闲着。

    这可太烦人了!

    柚柚拧拧眉:“楚蕾是跟屁虫吗?”

    ……

    柚柚期待着周六,因为到了周六,文工团的姐姐们就要带她去制片厂玩儿了。

    她看过电影,但是从来没有看过电影拍摄的过程,一定很有意思!

    柚柚数着日子,期盼着周六的到来。

    不过在周六到来之前,她先等到的,是哥哥去部队进行体检和面试的消息!

    姜成已经通过了乡筛选。

    这两天,他待在妈妈家,每天的任务,就是将自己吃得饱饱的。

    “哥哥为什么要吃这么饱呀?”柚柚不解道,“面试时不是要跑跑跳跳的吗?吃饱了,就跳不动啦。”

    这也是柚柚的经验所得。

    平时她吃饱了就犯困,要是哥哥吃饱之后去了部队面试,困得直打哈欠,那该怎么办呢!

    姜成挠挠头:“小天哥说,体检是有要求的,体重超过五十公斤才合格。可是我前两天称了称体重,居然才四十九公斤。”

    柚柚看着哥哥,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白软软的小胳膊,歪了歪脑袋。

    几年前,妈妈离开凤林村时,只带上她和弟弟,留哥哥和姐姐在家里。

    这些年,哥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孟金玉也看向姜成,鼻尖微微发酸。

    当年,姜焕明丢了供销社的工作。那之后,他开始下地赚工分,但赚来的工分,也只是够孩子们吃饱,要想吃得好,是绝对不可能的。

    后来,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村子里的村民们不再靠挣工分吃饭了,大家开始想着各种法子,让日子过得好一点。

    可姜焕明却还是像几年前那样,成天要死不活的样子,仿佛丢了工作的打击,能让他这一辈子都一蹶不振。

    孟金玉懒得搭理姜焕明是否意志消沉,她只是担心姜成和姜果。

    平时问他们时,他们怕她操心,总说自己过得很好。

    可如果他们真过得好,姜成一米八的大个子,怎么能瘦成这样呢……

    “来,妈给你多做一些好吃的。”孟金玉对姜成说道,“这三天,给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姜成乐了:“妈,就算是养猪,三天时间也养不肥好几斤吧。”

    柚柚立马说道:“谁说的呀!妈妈养我们,比养猪还要厉害呢!”

    孟金玉“噗嗤”一声笑出来。

    ……

    姜成去部队参加面试、体检的那天,一大早醒来,饭桌上就已经摆满了一大堆的早饭。

    他坐在饭桌前,大口大口吃着,塞得嘴巴里满满当当的。

    饭后,孟金玉带着他去单位找了一台体重秤。

    上秤的时候,姜成不敢睁眼看,一脸忐忑的样子。

    “五十一!是五十一公斤!”柚柚在边上蹦了起来。

    姜成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地睁开眼。

    望着体重秤上的指针,他惊喜不已:“真的是五十一公斤!合格了,我合格了!”

    孟金玉又赶紧塞给他一个包子:“再吃点,吃撑了还得吃!”

    柚柚也激动道:“哥哥,去的路上坐个车,别走路,免得走瘦了!”

    姜成拿着包子,用力地咬了一大口:“好!我早上连屎都不拉了!”

    柚柚白白嫩嫩的脸蛋皱成一团,小手捏住了鼻子。

    好像闻到味儿了。

    送走了姜成,孟金玉与柚柚一起,等待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他回来了。

    看见哥哥兴冲冲的样子,柚柚就知道,这回有戏!

    果然,姜成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跑障碍的时候,各级领导都看着我们,我一个劲往前冲,跑得飞快!后来还有独木桥、高板障,我都过了,回头一看,还有很多人,连低板障都没过去!”

    柚柚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她为哥哥感到高兴。

    “太厉害了!”她捧场地拍拍手,眸子亮闪闪的。

    “那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参军了?”孟金玉欣喜道。

    “还没呢。”姜成拿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凉白开,“部队要调查审核,看看家庭和社会成分什么的,到时候才会发通知。”

    孟金玉微微一怔,心头提了起来。

    阮雯雯曾经被送去劳改,这会不会牵连到姜成?

    继母不是亲生母亲,在后世,这应该没有的影响,但现在是八十年代,各方面把控都更加严格……

    还有,姜焕明是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单位辞退的,这一点,又会不会成为姜成参军的阻碍呢?

    望着儿子此时的笑脸,孟金玉只希望,姜焕明曾经的那些破事,不要给他拖后腿。

    ……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六,楚蕾激动不已。

    一大早醒来,她就让楚母给自己换上新裙子,嚷着要赶紧去制片厂。

    “蕾蕾,碰见姐姐之后,要有礼貌,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爱理不理的,知道吗?”楚母说,“要客气一点。”

    楚蕾撇撇嘴:“楚优看见我,不也是爱理不理的吗?而且,这次拍电影的机会,也不是她给我争取的,我为什么要对她客气呢?”

    自从几年前在文工团被人推下楼之后,楚蕾就怨上了楚优。

    楚父和楚母表面上公正,实则偏袒着小女儿,楚优在家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就申请了宿舍,之后很少回家。

    这一次,楚母辗转得知她竟然被制片厂挑去拍电影了,在家里提了一嘴,没想到楚蕾立马闹起来,说自己也要去拍。

    楚母拿小女儿没办法,就只好去制片厂,想要找楚优。可谁知道,那天她没碰上楚优,反倒是碰到了制片厂的一位干事。

    那位同志说正在挑选小演员,扮演女主角的童年,见到楚蕾来了,就直接拉着她去见导演。

    就这样,楚蕾被敲定成为小演员。

    “真是受不了你。”楚母掐了掐楚蕾的脸蛋,又说道,“那就算你不搭理你姐姐,在别人面前,也要有礼貌。大家都喜欢乖巧的孩子,你要是不讨人喜欢,会被赶出去的。”

    “妈妈,你别吓唬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楚蕾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用双手提起自己漂亮的裙摆,嘴角一咧,“而且,你看我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呢?”

    楚母笑了。

    她这个小女儿,确实长得好。

    即便是送进制片厂,在见过世面的导演面前,也不会露怯。

    母女俩说说笑笑,到了制片厂门口。

    做了登记之后,楚母拉着楚蕾的手进去。

    只是刚一走几步,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余光一扫,她好像看见以前文工团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了?

    楚母摇摇头。

    不会的,那个孩子在文工团里待得好好的,不可能来制片厂。

    楚母笑了笑,带着楚蕾往制片厂里面走,边说道:“也不怪蕾蕾骄傲,我们家蕾蕾,本来就是制片厂里最好看、最可爱的小童星嘛。”

    而此时,柚柚像一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张琳的屁股后面,往制片厂走。

    张琳走得快了,她就走得快,张琳走慢了一些,她就停下脚步。

    “柚柚,你在做什么呢?”张琳疑惑道。

    柚柚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在玩踩影子游戏呀。”

    张琳失笑,勾了勾她的鼻尖:“谁准你踩我的!”

    柚柚立马把脚丫子缩回来,将双手背在身后,老实得不得了:“不玩啦!”

    只是片刻之后,她澄澈晶亮的眸子又开始继续在地上搜寻张琳的影子。

    张琳可不上当。

    这个小朋友,永远都老实不过三秒!

    “柚柚,一会儿就要见到楚蕾了。她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别傻乎乎的,受了委屈都不知道。”张琳说。

    柚柚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知道了!”

    张琳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谁不知道楚优的妹妹有多骄纵,要是等一下见到柚柚又要惹事,那该怎么办?

    “那可是个熊孩子。到时候我们去看看拍戏的过程就走,你可得悠着点,别被她给欺负了。”张琳想了想,又说道,“柚柚,你怕不怕?”

    柚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怕的。”

    张琳叹了一口气,就是啊,我们柚柚这么有教养,怎么能是楚蕾的对手呢?

    然而下一刻,柚柚脆脆甜甜的嗓音,再次由她的耳畔响起。

    充满着自信。

    “我怕她哭。”

    张琳:……

    70.  第70章   晴天霹雳!

    楚蕾跟着楚母走进制片厂时, 楚优正在拍戏。

    这是一场棚内的戏。

    楚优与饰演她母亲的演员对戏,两个人讨论的是身为女同志,是否应该参与到前线抗争中去。

    老演员的台词功底很好, 三言两语之间, 就将一个担心女儿的母亲形象演绎得生动而又真切。

    这是楚蕾第一次看人家演戏, 她瞪大了眼睛, 紧紧盯着, 而后目光落在楚优的身上。

    “妈妈,楚优哪会这个?她要是因为演得不好而被赶出去了,那我该怎么办?”楚蕾担忧道。

    楚母笑了笑, 压低了声音:“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楚优又不是第一天演戏, 之前拍摄了十来天,都没被赶出去,这次就更不会了。”

    楚蕾还是不太放心。

    楚优怎么可能会演戏?她明明就像个闷葫芦似的,用爸妈的话说,这是个八竿子都打不出个闷屁的人啊。

    正当楚蕾这样想时,坐在老演员身边的楚优开口了。

    “娘!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楚优柔声道, “这世上, 除了男同志,就是女同志,如果只准许男同志搞革命,那岂不是有一半的人没办法参与到革命中去了?伟大领袖都说了,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如今是国家最需要我们女同志的时候,我们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楚优的表情很温柔,就像真是一个试图说服母亲的女儿, 在耐心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但是,再看仔细一些,却能发现,她的眼中闪着光芒,无比坚定,斗志昂扬。

    “很好!”导演抬起手示意。

    这一幕拍摄结束,贺导演一脸欣慰地看着楚优。

    前阵子,他去文工团挑选演员。起初看了几个文艺兵,他都不太满意,这些女同志是歌舞表演的一把好手,但是,在演戏方面却没有任何天赋。

    他本来想着,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那就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然而没想到,最后一个看起来非常沉默的文艺兵,却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现在楚优已经进制片厂一段时间了,如今拍的虽然都还只是棚内的场景,但他相信,即便过几天开始拍外景,楚优也一样不会让自己失望!

    “刚才做得很好,咱们先吃饭,不过得保持这样的情绪,下一场是和小童星对戏。”导演说着,又回头问身边的同志,“小童星来了吗?”

    “小童星?”楚优微微一怔。

    楚母赶紧把楚蕾往贺导演面前推。

    直到这时,楚优才看见她俩。

    见到楚优脸色流露出的意外神情,贺导演惊讶道:“楚同志,你不知道你妹妹今天要来演戏吗?”

    楚母那天来制片厂的时候,并没有碰到楚优。

    因此直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妹妹也跟到制片厂,死活要插一脚。

    “我不知道。”楚优说。

    “我们家楚优工作太忙了,平时都是直接去文工团宿舍睡觉,这几天还没回家呢,所以我也没机会把这事告诉她。”楚母笑着说道,又揉揉楚蕾的头顶,“蕾蕾,赶紧问好。”

    楚蕾还在怔愣于楚优怎么能被导演夸奖,这会儿被楚母一提醒,立马挤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乖巧道:“导演叔叔好。”

    贺导演点点头,说道:“本来是让你演楚优小的时候,不过我们临时改了剧本,决定改一改人物,给楚优的角色加一个妹妹。妹妹要在楚优与母亲起争执的时候从中调和,这是这部电影里剧情占比不多的温馨情节,你可以吗?”

    楚蕾一时听不明白,但还是用力地点点头。

    不就是演楚优的妹妹吗?她本来就是妹妹,这一次,只要演自己就好了。

    “楚优姐姐!”突然,一道软糯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被这声音吸引,抬起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她跑得脸蛋红通通的,嘴角洋溢着元气可爱的笑容,水汪汪的眸子比天边的星辰还要璀璨明亮。

    楚优看见柚柚,立马也笑了:“柚柚!你怎么来了?”

    张琳走过来:“柚柚说想要来看你演戏,徐团长同意让我带她来看一看。刚才在门卫室耽误了不少时间,门卫大爷给咱们团里打电话,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才同意放行的。”

    柚柚一到楚优面前,就立马拉着她的手,兴奋地问她拍电影的感受。

    刚才还闷声不吭的楚优面对柚柚时,连话都多了不少。

    楚母和楚蕾站在一旁,感受着工作人员们惊讶又狐疑的表情,大眼瞪小眼。

    楚母心头不悦,这个楚优,对待自家的妹妹,居然还不如对待别的小孩子热情。

    “导演,这是我们文工团里的小朋友。”楚优介绍道,“她叫柚柚。”

    贺导演饶有兴致地看了柚柚一眼:“我上回就听徐同志说过文工团来了个小朋友,这么小就进文工团了,看来还真是个好苗子。”

    柚柚立马抬起两只小手,比出六根手指头:“我六岁的时候就进文工团啦!”

    “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贺导演被逗得哈哈大笑,“这孩子,倒是不怕生。”

    楚蕾抿着嘴巴,气鼓鼓地站在一边。

    她觉得导演对柚柚,比对待自己要亲切多了。

    而且,柚柚说自己六岁时就进了文工团,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就马上回来开拍。”贺导演说了一声。

    楚优对楚母说道:“妈,食堂就在前面,我带你们去。”

    说完,楚优就拉着柚柚的手,和张琳说说笑笑,往食堂走去。

    楚母和楚蕾跟在身后,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似的,感受到那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她们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本来以为去了食堂,楚优就不会再冷落她俩了,可谁知道,到了食堂之后,楚优竟只是给她们打了饭菜,就坐到了柚柚和张琳身边去。

    “楚优姐姐,拍电影是不是很有趣呀?”

    “我觉得确实很有趣,可以在电影里体验不同的人生,导演让哭的时候就哭,让笑的时候就笑,非常有挑战性。”

    “那要是导演让哭的时候,哭不出来,怎么办呢?”

    “酝酿感情,就——”

    “我知道啦!要是哭不出来,就打哈欠,很快就哭出来了!”

    楚优和张琳笑弯了眼。

    饭后还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楚优带着柚柚到处转了转。

    柚柚第一次来到制片厂,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时不时要发出充满着感慨的“哇哇”声。

    制片厂里的工作人员们见这孩子这么天真,就忍不住也上前,给她介绍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我看楚优的妹妹和柚柚差不多大吧,怎么一个看着这么老成,另外一个,就像是在蜜罐里浸大的小家伙一样,可爱得不得了,说话甜甜的,笑起来也甜甜的。”

    “可能柚柚家的经济条件比较好吧,毕竟这么小小年纪就进文工团了,应该是家里有点背景的。”

    “被呵护着长大的孩子,看着就有孩子样,不像楚优的妹妹似的,总是板着个脸,就跟谁对不住她似的。也得亏这是楚优的妹妹,要不然,我们整个制片厂,谁稀罕搭理她啊?”

    “小声点!”

    楚蕾和楚母从厕所里出来,听见这声音。

    她俩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但是谁都不敢上前追究。

    “没事,我们反正是来拍戏的,不管他们说什么。”楚母安抚道。

    楚蕾的嘴巴撅得像是能挂油瓶,“哼”了一声,转身往棚内跑。

    开拍之后没多久,导演看看楚蕾黄了吧唧的脸蛋,摇摇头:“本来以为小孩子是不需要化妆的,现在看看,还是化了妆上镜更好。”

    楚蕾一愣,被带去化妆。

    一个转头,她看见柚柚被围绕在大家中间,时不时就有人轻轻揉揉柚柚的脸蛋,说这孩子怎么白得会发光……

    她气得眼圈都红了。

    “你不能哭啊,你这一哭,涂到脸上的化妆品不就被冲走了吗?”化妆师说道。

    楚蕾咬着牙:“我没哭!阿姨,你给我涂得白一点,就像电视上的女演员一样白!”

    化妆师今年才十九岁,被喊了一声阿姨,顿时不乐意了。

    刚才那个叫柚柚的小朋友是喊自己姐姐的!

    她没好气地睨了楚蕾一眼,动作慢腾腾的,还说道:“你才多大?导演说给小孩子化的妆要自然,你化成电视上女演员那样,是想要唱戏去?”

    楚蕾被她一噎,整张脸沉下来,再也不说话了。

    而此时,贺导演正听着身边几个同志们的议论声。

    “我觉得,小童星真不是谁都能当的。你看刚才那个楚优的妹妹,演戏的时候咬牙切齿的,不像是主角的妹妹,倒像是和主角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

    “就是啊,那孩子的眼神真老成。”

    “我觉得,这部分才刚开始拍,应该换一个小演员的。毕竟小演员的戏份虽然不多,但这一段的剧情还是很温馨的,本来应该让观众看得笑中带泪,现在被楚优的妹妹一耽误,谁还笑得出来啊?”

    大家说着话,余光扫见楚母幽幽地走了过来,大家立马噤声。

    然而,就在此时安静的氛围中,贺导演缓缓开口了。

    “这个小朋友,你叫柚柚是吧?”

    柚柚眨眨眼,乖巧地点头。

    贺导演又说道:“我看你刚才和楚同志玩闹的时候,两个人相处时的感觉很像姐妹俩,不如你来试试和她对戏吧?”

    柚柚的眼睛睁大了,嘴巴也跟着张成了一个“o”型。

    贺导演失笑:“是因为不会演戏,我们可以教——”

    “会的!”柚柚大声道,“我想试试!”

    柚柚没有不用化妆,她皮肤雪白,小孩子看着粉粉嫩嫩的,就已经够可爱的了。

    这会儿她换上衣服,和楚优坐在一起,照着剧情上的台词演绎起来。

    平时在文工团里,柚柚就经常做小演员,甚至一些歌舞表演的旁白都是由她来念的,因此现在她一开口,字正腔圆,表情还很灵动,很快就让在场的所有人沉浸在她的表演中。

    在对比之下,就能看出,柚柚和楚蕾的演绎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柚柚的小表情很灵动,看起来就真像是个依赖又崇拜姐姐的小妹妹,可楚蕾的表现就生硬很多,干巴巴地念对白。

    甚至,和柚柚对戏时,连楚优都肉眼可见地放松起来,松弛的表演,更能让人代入,这段戏很快就过了。

    楚母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要为自己的女儿争取一番,然而,她以什么立场?整个制片厂里,就没一个人会在意她说什么。

    半晌之后,楚蕾出来了。

    她的脸,被化妆师涂得死白死白的,本来还以为马上能开拍,当小演员了,可谁知道,贺导演的话,就像是一个惊天噩耗,深深地打击了她。

    “你跟着你妈回去吧,我们换演员了,这位柚柚小朋友更加适合演戏。”

    楚蕾僵住了,嘴角委屈地撇了撇,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唰唰”两行眼泪,将脸颊上的粉都冲干净了,让这个小孩的模样,看起来愈发狼狈。

    张琳看着她,噗嗤一笑。

    哦豁,真哭了。

    ……

    柚柚回到家,就将自己拍了电影的好消息告诉孟金玉。

    孟金玉很惊讶,在上一世,这孩子并没有往娱乐圈发展。

    “柚柚以后还想要拍戏吗?”她问。

    柚柚摇摇头:“不想拍戏,玩一次就够啦!”

    与演戏相比,她还是更喜欢跳舞。

    “这部电影还要进行后期的制作,估计明年柚柚就能在电影院看见自己了!”孟金玉笑道。

    而另一边,姜成在家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部队传来的通知。

    他焦急不已,不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王小芬看在眼里,不由摇了摇头,对朱大丽说道:“又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当兵的,姜成瘦胳膊瘦腿的,部队里的领导肯定看不上他。”

    朱大丽严肃道:“你可别这么说,姜成的个子高,跑得也快。这些年,我经常看见他在锻炼身体,上回他还在后山放了障碍物,一蹦就很高,这个说法好像叫——弹跳力很好。我找姜果打听过了,她说她哥在面试和体检的时候,都顺利通过了。”

    “还真没看出来。”王小芬诧异道,“几年前就听说他想进部队,没想到这些年他居然一点都没闲着。不过,你说他都顺利通过了,咋还没通知他进部队呢?”

    朱大丽叹了一口气:“我听人说,部队要审核家庭情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爸和后妈的那些破事,害得孩子要受拖累。”

    如咸鱼一般躺在炕上的姜焕明听了这话,终于眸光微动,坐了起来。

    他竖起耳朵,听灶房里传来的动静。

    “说起来,姜成也怪可怜的。身为家里的老大,总是操心弟弟妹妹的事。如果他爸妈没离婚,他也不用这么辛苦。”

    “虽然他妈负责任,经常把他接回家住,但是,他爸不靠谱啊。一个伏假寒假,他妈给他养得结实一点,一回来,营养跟不上,又马上瘦回去了。”

    “我听姜果说,本来去年孟金玉就要把他们俩接到城里的,但是城里的高中和村子里的高中不一样。那高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让转学,两个孩子就只能在咱们这儿把书念完了。”

    “孩子啊,还是跟当妈的亲,但是这能怪谁?他们的爹不争气,每天要死不活的,平时也就算了,这次如果被这个爹害得进不了部队,我估计,姜成要受打击了。”

    姜焕明愣住了。

    他站起来,靠着紧闭的门,想要再听真切一些。

    他真的害了儿子吗?

    这样一想,姜焕明换上衣服出门。

    这些年,他瘦了很多,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掏空了一般,甚至连昂首挺胸都做不到。

    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不想被儿子怨恨,此时此刻的姜焕明,心中对姜成无比亏欠。

    他跑了不少地方,得到的答案,都是差不多的。

    他们并不清楚部队的审核标准是什么,只让他耐心等待。

    如今是八十年代初,公社已经被撤销了,姜焕明没法去找公社领导,就回到自己最初调职前的单位,找到主任。

    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他才发现不过短短几年,外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焕明,你的事情,我是听说过的。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我有一个亲戚在部队里当连长,虽然我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后妈是劳改犯这事,应该对孩子没什么影响,更何况,你们已经离婚了。至于你的作风问题,毕竟是在村子里发生的事,现在连公社都被撤销了,我认为不会查得这么严。让孩子在家里耐心等通知吧,一切跟组织的安排走。”

    “不过,你也得好好考虑自己的问题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实行,现在不是混日子挣工分的时代了。难道你还要这样浪费自己的时间吗?”

    老领导的话如当头棒喝,重重地砸进姜焕明的心。

    他沉默了,脑子像是“轰”一声炸开。

    但是,此时的他,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

    柚柚和平常一样上学放学,顺便还将家长们心中“扶不起的阿斗”陆正南给扶起来了。

    如今,柚柚身后有两只小尾巴,一个是陆正南,一个就是陈琪琪。

    谁都没想到,过去在学习时颇有些懒散的柚柚,因为成了陆正南的“小老师”,居然变得责任心爆棚。

    课间时,她会拿出教科书和作业本,盯着陆正南重新消化课堂上的内容,慢慢地,她自己的成绩,也突飞猛进了。

    一连好几回考试,柚柚都得了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绩,虽然没有她连跳两级的弟弟成绩优异,但是在金老师看来,她也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了。

    而另一边,陈琪琪每天都想请柚柚上她家里玩。

    但是柚柚可是一个有原则的小孩,自从那回和陈琪琪的妈妈宋海鸥产生矛盾之后,她就愣是不愿意上陈琪琪家,毫不动摇。

    自己买了漂亮的小裙子和布娃娃,怎么能不和好朋友分享呢,于是陈琪琪也想出了别的对策。

    陈琪琪每天都变着法子把家里的新奇玩意儿带到班级里,和柚柚一起玩,其他同学们见了,纷纷羡慕不已,回家就开始闹。

    金老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就请来了陈琪琪的家长。

    宋海鸥在单位里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同志,但却拿自己的女儿没办法,最后,她只能去找柚柚,好声好气地邀请这个小朋友来自家做客。

    眼前宋海鸥给自己搭的台阶高高的,柚柚便没再为难她,答应了去她家做客。

    这个周末,柚柚到了陈琪琪家,才发现,她家好大好大啊!

    陈琪琪热情好客,拉着柚柚玩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拿出几封信:“柚柚,你看!这是我收到的信,我在沪市的姐姐,经常给我写信的,我也会给她回信。”

    柚柚一脸震惊:“你还会写信!”

    “当然啦!”陈琪琪将信纸找出来,放在柚柚面前,“看我的信纸,是不是很漂亮?”

    柚柚凑上前:“琪琪,你可以教我寄信吗?”

    两个孩子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琢磨着写信。

    柚柚握着笔,写出了一行行稚嫩的字。

    最后,陈琪琪帮着柚柚把信纸装进信封。

    信封被封上时,她看见柚柚在上面写了收信人的名字。

    “顾祈哥哥是谁?”陈琪琪好奇地问。

    “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柚柚说。

    两个小女孩终于写好了信,穿上鞋,快步跑了出去。

    她们去了最近的邮政局,买了邮票,贴在信封上。

    邮递员的同志笑着说:“你们要在信封上写上地址。”

    “好的!”陈琪琪立马拿着邮政局的笔,递给柚柚。

    然而,柚柚陷入了深深的迷茫:“我不知道顾祈哥哥的地址啊。”

    陈琪琪:……

    但是,见柚柚有些懊恼,她便豪迈地摆摆手:“就当白忙活了一下午吧,没关系的!”

    白忙活了一下午!

    柚柚更加迷茫了。

    ……

    姜成以为自己不会收到部队的入伍通知了。

    可谁知道两个月后,一个好消息传来。

    过几天带兵的家访之后,他就能参军了!

    姜成从来没有试过这么高兴,一连好几天,他的脸上都荡漾着喜悦的笑容,见他这么兴奋,村里其他人也都跟着他乐。

    没过多久,一位参谋长与另外一个带兵的来到凤林村,姜家人为他们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大家都是一脸骄傲。

    姜想家望着这一幕,冲着姜老太挤着自己的绿豆眼:“奶,又不是考上大学了,咋这么乐呵呢?”

    姜老太一掌拍在她黑乎乎的手背上:“不准胡说!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咋当军人能比当大学生差?”

    姜想家的嘴角往下一弯。

    长这么大,这还是她奶第一次打她。

    呜呜呜,她不是奶的心肝宝贝了。

    姜成要出发去部队的那一天,孟金玉带着柚柚和善善来到凤林村。

    对于大家来说,他们是稀客,每个人都暗暗地打量着他们,满眼的羡慕。

    几年不见,她们怎么变得这么风光呢?

    柚柚和善善就像是两个城里小孩,至于孟金玉,她身上穿着春风服装厂刚生产的衬衫,配上微喇的裤子,整个人纤细修长,时髦得很。

    姜想家看着这三个人,忍不住问姜老太:“奶,他们仨是电影上的演员吗?咋之前从来没见过啊?”

    姜老太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姜想家的绿豆眼里闪着泪光。

    长这么大,这是她奶第二次打她。

    呜呜呜,她果然不是奶的心肝宝贝了。

    姜果看见姜想家哭了,立马笑了起来。

    她凑到小丫头边上,小声道:“他们三个人啊,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弟弟!”

    姜想家的眉头拧了起来,她好羡慕姜果,姜果居然有妈妈。

    “原来是你妈妈啊。”姜想家嘴硬道,“我知道,奶平时总爱说她的坏话!奶说你妈带着你弟弟妹妹往城里挤,就是吃苦去的。”

    姜果挑了挑眉:“吃什么苦啊?吃的是万元户的苦吗?这样的苦,你想不想吃呀?”

    说完,她大摇大摆地走了。

    姜想家委屈得不得了,想去找她奶教训姜果一顿,但是她奶正一脸光荣地帮姜成拽拽衣襟。

    于是,她去找王小芬:“二伯母,万元户是什么?”

    王小芬没说话。

    她刚才也听见了姜果说的话。

    此时她浑身僵硬,木然地望着孟金玉的方向。

    真没想到,不过几年的时间,孟金玉不单变得这么光鲜亮丽,甚至还成了万元户。

    “万元户”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王小芬的心头。

    她估计自己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姜成由妈妈和兄弟姐妹们陪着,去了乡政府。

    村民们都想看看他有多威风,也都放下手头上的活儿,跟上前去。

    到了乡政府,就是离别的时刻。

    柚柚和善善的眼中噙着一汪泪:“哥哥。”

    姜果垂下眼帘,鼻子也酸酸的。

    孟金玉望着这个比她都已经高了不少的大儿子,心中充满着骄傲与酸涩,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姜成,这些年,你受苦了。”

    姜成红着眼眶,笑着摇摇头:“不辛苦,我是咱家的男子汉,不怕苦不怕累。”

    而后,他又蹲在姜善面前:“善善,以后大哥去部队了,家里就只剩下你一个男子汉。你要快快长大,保护好妈妈和姐姐们,知道吗?”

    部队里的军车到了。

    姜成被叫去集合。

    站在一群新兵之中,他的个子尤其高,显得格外挺拔。

    孟金玉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想起几年前这孩子的模样。

    过去,姜成是个老实头子,过于软弱,被人欺负了也只是抱着头不出声。可现在,他长大了,变成这顶天立地的模样。

    从今往后,他要保护的将不仅仅是他们的小家。

    姜成会有更广阔宏伟的未来。

    村民们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姜成可太风光了。

    他们啧啧感慨,说孟金玉会培养儿子,能将这孩子教得这么好,毕竟这么多人报名参军,最后真能入伍的,有几个呢?

    “为啥只说是金玉培养的?三房家老大又不是她孟金玉一个人生的!”姜老太不服气道。

    村民嗤笑一声:“姜家老三有没有管过这个儿子,心里没点数吗?姜成出息,他弟弟妹妹们也会出息的,现在就只盼着姜家老三这个当爹的争口气,别给孩子们拖后腿。”

    “就是啊,他要是真有脸,这会儿咋不来呢?自己心里也清楚,来了之后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孩子们和金玉吧?”

    姜老太的嘴皮子不太溜,顿时气得直咬牙,连话都说不顺了。

    而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姜焕明望着那辆军车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又看向孟金玉与孩子们。

    原来,孟金玉也能这么优秀,这么亮眼。

    还有孩子们,除了姜果平时还愿意搭理他几句之外,柚柚和善善,已经许久没有来探望过他了。

    姜焕明的眸光黯淡下来,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

    京市大学门口,老门卫望着树荫底下的一对璧人。

    男同学穿着衬衫,将扣子整整齐齐地扣到了最上一格,女同学穿着一件裙子,长裙盖住了脚背,看起来很斯文,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

    京市大学里正在处对象的同学不少,门卫大爷为什么会认得他们,主要是因为这女同学的腿脚不方便。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俩的感情。

    门卫大爷欣慰地笑了笑,收回视线。

    马俊杰推着宁兰的轮椅,往外走去。

    京市大学边上有一间新开的小吃店,那里头的烧饼特别好吃,他便带着她,一块儿去买。

    他们快要毕业了。

    马俊杰决定参加工作,而宁兰则想要继续考研究生,留在京市大学,如果有机会的话,将来能留在京市大学发展,就更好了。

    毕竟,京市大学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在这里,她意识到,原来人生有多种多样的可能性。

    “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再继续念书了。国家给我们分配的工作肯定不差,到时候我们俩一起进电视台,或者报社工作,两个人再结婚生子,这不是很好吗?”

    宁兰微微蹙眉:“可是我想念下去,以前金玉姐跟我说过,活到老学到老,如果有心向学,就不应该放弃。”

    马俊杰看着宁兰这倔强的样子就来气:“金玉姐、金玉姐……那是因为你那个金玉姐没想到你还能谈到对象!她以为你要孤独终老了,才会一直劝你念书!”

    宁兰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俊杰说道:“我们俩处对象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谈婚论嫁。我父母已经不嫌弃你的条件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分配到一个好的工作。”

    马俊杰也是山坳坳里出来的。

    他家里人希望他回老家,在家里的县城发展,但是他却只想留在京市。

    只是他一个人,究竟能不能在京市站稳脚跟?

    他得早点结婚。

    “宁兰,你不能太糊涂了。像你这样的身体情况,我愿意娶你,你父母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开心坏了。”马俊杰蹲在她面前,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语气真诚道,“平时学校里的同学都觉得奇怪,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这样的处对象……但是我都扛住了压力。这一回,轮到你为我付出了,行不行?”

    听了他的话,宁兰难堪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只要马俊杰提起这一点,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就会涌现出来,让她无地自容。

    “你的家境、你的身体情况,都注定了你不会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只有我不会嫌弃你,宁兰,只有我不会嫌弃你……”

    宁兰轻轻点了点头。

    马俊杰的嘴角微微一扬,站起来之后,推着她往前走:“我们去买烧饼吃,你不饿吧?买一个,分成两半就行了,我们一个月二十来块钱的补贴,经不起这么糟蹋的。”

    宁兰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用裙子将自己的双脚盖得严严实实的,慢慢地抬起头。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竟扫见一道身影。

    一个手中提着好些个包装袋的女人匆匆而过。

    她浓妆艳抹,扭着细腰,看起来意气风发,嘴角洋溢着笑容。

    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更加妖娆,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因为她扑到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能当她爸了。

    “你这小腰扭得…… ”

    “讨厌,你别笑话我嘛。”

    这样的一对,即便是在京市,也很少见。

    但是更让宁兰吃惊的,并不是这个。

    “金玉姐?”她喃喃自语,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不是,这不是孟金玉。

    这个女人,应该是阮雯雯。

    阮雯雯居然来京市了。

    ……

    姜果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了。

    在她高考之前两个月,姜焕明居然离家出走了。

    姜老太进他屋的时候就只看见一封信。

    姜家识字的人不多,作为家里头唯一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姜果将姜焕明的信念给大家听。

    信中,姜焕明表示,他会去深市发展。

    到了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他自然会回来的。

    姜果懵了。

    爸爸都走了,那这个家里,岂不是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姜果本来以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又要遭白眼了,可谁知道,这回王小芬转了性。

    王小芬对她可好了,不单是早中晚总给她盛满满一大碗的饭,还对她嘘寒问暖,那态度,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体贴。

    姜果不知道王小芬怎么了,但因为这二伯母的一时兴起,她在家里过得不错。

    后来,姜果去妈妈家吃饭时,顺口说了一句。

    孟金玉这才知道姜焕明居然又干了一回不负责任的混账事。

    在孩子高考之前远走高飞 ,得亏姜果心大,平时又跟他不亲,要不然,他这是耽误了姜果啊!

    孟金玉气得在心底骂了姜焕明几句,而后将姜果接到自己的身边。

    之前不接孩子过来,是办不了城里高中的转学问题,但现在她快要高考了,更多的是在家里自主复习。

    孟金玉开始盯着姜果学习。

    虽然她自己没什么文化,但好在在家里还有两个小学霸——柚柚和善善。

    姜果被弟弟妹妹带动着,开始埋头学习。

    ……

    王小芬在家里等了好久好久,等着孟金玉来向自己道谢。

    “她现在可是万元户!她要是愿意给我几张大团结,我就发达了。”

    “我上回听人说了,她现在可是单位里的小领导呢!既然是小领导了,应该能招人进单位工作吧?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招我进他们春雨服装厂,就算只是当临时工,我也不挑。”

    朱大丽觉得这妯娌想着天上掉馅饼,想疯了。

    她撇撇嘴:“金玉和你的关系又不好,咋可能来向你道谢?”

    “我照顾了她闺女啊!”王小芬理直气壮,“她要是不给我点好处,我就去找她单位领导!哪有让人家做了这么多事情,还不回报的!”

    朱大丽听得目瞪口呆。

    王小芬迟迟没等到孟金玉上门,终于按捺不住了,坐着公交车,进城去。

    她想要直接去孟金玉家里做客,可谁知道,孟金玉是真能耐,把她挡在了屋外。

    “我们出去说话吧,孩子们在家里学习,别打扰他们。”

    王小芬在心底“啐”了一口,表面上还笑眯眯的:“金玉,我想要找份工作。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下,进你们单位里上班?”

    很显然,她的要求,立马被拒绝了。

    孟金玉意外地看着她:“我们俩很熟吗?”

    王小芬气得瞪圆了眼睛:“刚变成城里人没多久,就这么高高在上了!好啊,那我找你们领导去!”

    王小芬气势汹汹地冲去春雨服装厂,点名要找孟金玉的领导。

    当着领导的面,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控诉这个前妯娌有多无情无义。

    然而谁知道,莫厂长的一句话,让她哑口无言。

    “就在三天前,孟同志辞职了,她的事情,我们管不了。”

    王小芬的嘴巴张得极大,都快要合不拢。

    孟金玉辞职了。

    姜果肯定考不上大学,柚柚和善善又还是小学生,他们都不用吃饭了?

    这么好的工作,说辞就辞,她靠什么养活他们?

    王小芬想了想,咬咬牙,“你别骗我了,她还住着你们大院的房子呢!”

    莫厂长微笑道:“那房子,金玉买下来了。”

    晴天霹雳!

    王小芬目瞪口呆。

    “那、那孟金玉现在干啥去了?”她又问。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