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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


    一道沙哑的惊叫划破鬼府人间登记处的院子上空。


    前院里排着队等级要去鬼府投胎的良民鬼魂们纷纷痴痴四处张望,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组织好秩序的耿枰拍了拍老旧的铜锣,说:“别乱张望,这里是什么地方没跟你们说清楚嘛?好好登记了就下去,别啰里啰唆想要逗留。”


    发完火的耿枰挺直腰背去找六须管家,结果却看见主宅院子里好朋友沈双鲤衣衫不整的跑出来,跌跌撞撞的,一瘸一拐,通红着脸,桃花眼里满是春水朝露地往他这里来。


    “双鲤,你怎么了?”耿枰说,“刚才好像有人家在杀猪,咱们凑热闹去?”


    沈双鲤被耿枰小算命的扶住,大半个身体都依靠对方,脑袋还混乱不堪,粉桃似的面颊上又青白色浮起,他太乱了,需要有人来帮他理清头绪,于是抓住耿枰的手臂,彷徨地像只迷路的小猫,一边强忍身上各处的酸痛,一边恳求道:“耿枰,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办?要是你想起你辜负过一个人,你该怎么办?”


    耿枰活了十九年都是大好直男一个,今天突然不怎么直了,被沈双鲤这双过于迷人的眼睛深情望着,直接望出三分的心动来,脸颊也一红,清了清嗓子,说:“等等等等,慢慢说,咱们先去屋子里把衣服穿好吧。”


    沈双鲤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边还滴答着发酵了一夜的不属于他的东西,一把捂住脸,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拉扯了一下自己身上江祭的长袍,遮住大片一夜之间开遍全身的梅花烙印。


    “那你等等,我先去洗个澡。”


    耿枰办事处的班也不上了,搓了搓手,兴奋又八卦地等着,还准备了瓜子花生爆米花和两杯乌龙茶,很清楚今天下午怕是有个精彩的故事可以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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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合院早期只有三个人,他,六须管家,跟五岁状态的江祭。


    现在多了一些无意识的游魂,六须管家说游魂都是看守四合院的护卫,兼职打扫四处的花花草草,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安心养身体,所以如今沈双鲤要用热水洗澡,那些不能投胎的游魂就把热水装到巨大的木盆子里让他泡,还撒了点花瓣,很贴心。


    沈双鲤将自己沉入浴盆深处,脑袋都藏在水下,睁着眼睛仰望水面摇摇晃晃的玫瑰花瓣,心情真的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跟江祭在他容器还没有发育好的时候就搞在一起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居然只是一晚上,他就想起了他跟江祭最初的故事。


    原来六须管家说得没错,他还当真是个抛弃江祭的渣男,但是……


    他那次,不是故意的。


    他去人间答应要回来,没回来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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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双鲤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从睁眼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出过鬼府半步。


    他是天生地养的鬼王,从有意识的第一秒开始,就是鬼府的镇府之宝,他在鬼府漆黑的宫殿里接受员工们的叩拜,接受很多很多哭叫咒骂,也在自己一步也不能踏出的宫殿里看见许多执迷不悟贪恋人间的迷途者请求复活。


    从那时起沈双鲤觉得,自己大概就很向往人间了,想去看看人间到底有什么东西,居然让那么多下来的人连投胎都不愿意去,心心念念的都是另一个世界还活着的人们。


    鬼府极大,统共十八层,他住在中间第九层,牛头马面起初很怕他,后来混熟了就总跟他讲有意思的鬼魂故事,偶尔还带着那些有执念的鬼魂来见他,说只要故事讲得好,下辈子投胎就给个好地方。


    来见他的鬼魂大多数是痴男怨女,还有一部分的身份叫做母亲。


    沈双鲤听他们哭着讲爱恨,讲担心与舍不得,便在自己的宫殿里跟着流泪,心一块儿揪起来,越发想要上去,忍不住地想自己要是也投胎出去玩儿一回,能感受感受各种人之间的关系,身处其中去感受,大概更有趣美好吧。


    就在这种时刻,牛头马面捉回来个为祸一方的恶鬼。


    这恶鬼不是单指某一个鬼魂,而是某大凶之地王族墓地冒出来的恶鬼,吸取了太多的鲜血与不甘执念形成的恶,长期飘荡在附近山区,惹来当地将近八年的大旱,害死了近乎几十万流民,罪大恶极。


    牛头马面一般是不会上去捉鬼,但这种级别的大鬼不得不去,谁料恶鬼很配合,一抓就走,对为祸人间毫无兴趣,听说可以劳改几百年去投胎,就自己跟着来了。


    恶鬼长得不像恶鬼。


    被牛头马面压着走上宫殿来见沈双鲤时,恶鬼携来浓墨一样的阴冷黑雾,长发垂臀,冷峻桀骜,目光如鹰,玄色金纹的长袍拽地,一派天家气度,气势非凡。


    沈双鲤还是第一次看见人间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他问他:你为何为祸一方?


    多好看的脸,做坏事多浪费。


    恶鬼仰望宝座之上白衣胜雪的鬼府之主,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自己在做坏事,他只是在附近游荡。


    “哦,我忘了,你还什么都不懂,你跟我一样呢,是无父无母的,不如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得差不多了,再去受罚投胎。”


    “哦,还无姓名,那就取一个,日后也方便叫你。取什么好呢?”


    漂亮温柔的鬼府之主歪了歪脑袋,身子软得像是没有骨头,趴在宝座上:“有了,听说你是在江边被牛头发现的,就姓江好了,叫江祭,往后要时时刻刻祭念那些因你而亡的人,哪怕你不是故意的呢。”


    恶鬼依旧是无所谓的。后来总看漂亮的鬼王听许许多多的人类讲话哭得稀里哗啦,恶鬼就忍不住笑。看鬼王很羡慕他来来去自由,不受鬼府约束,恶鬼也不知怎得,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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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祭,你说,刚才那对书生青楼女卿卿我我,到底什么感觉啊?”某日对人间好奇到极点的沈双鲤问一直跟着自己听人间故事的恶鬼,“刚才我不小心偷看见了,他们在奈何桥上还那样亲呢……”


    恶鬼垂着眼睫,忽地心擂如鼓,看着靠近自己的沈双鲤,有种被试探调戏的错觉,因此恶鬼不说话,只是目光温柔地看沈双鲤,把沈双鲤看得跃跃欲试,拽着恶鬼陪自己试试。


    “要不,你让我试试?”


    恶鬼漆黑的眸子颤动一瞬,点了点头。


    沈双鲤却也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还害羞,咬了咬唇,说:“你来亲我。”


    恶鬼闻言恍若入梦,但又顺从地贴过去,在距离那两瓣软唇只有几厘时顿了顿,最终胸口滚烫地欺负过去。


    从此,鬼府之主跟他收的恶鬼关系不太一样了。姑且可以称作,他们在相爱。因为沈双鲤并不怎么真心,他只是玩,只是好奇,好奇之前书生说的爱使人盲目是不是真的,如果时真的,那么自己不愿意再做鬼府之主,让给江祭当,江祭是不是会愿意呢?


    毕竟只有江祭这样强大的恶鬼能够承受住传承的力量。


    鬼府不能没有主人,他不做,总得有人做啊。


    只是试试啦,不一定成功的。


    沈双鲤当时,并不怎么抱希望呢,毕竟是人都不会愿意永远被困在宫殿里,江祭即便能够喜欢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但江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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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之日,沈双鲤并不开心,他惶恐又愧疚,被撩开盖头的时候,江祭看见他的妻子在哭。


    婚礼照常办了下去,交接仪式也办了,沈双鲤硬是没提自己想要投胎出去玩儿的事情,努力告诉自己,就这样偶尔上人间看看就好啦,干嘛还要投胎呢,丢下江祭一个人在鬼府,多寂寞啊,他也是寂寞过来的。


    然而某天牛头马面告诉他,有个绝佳的投胎位置适合他,那家人姓沈,江南大户人家,命中注定无子,所以他过去投胎的话,不算抢任何人的命格,还能一生衣食无忧,起码鬼府之主的妻子,怎么着也不能投胎出去受苦。


    不提还好,一提,沈双鲤就魂儿都飞出去了,缠着江祭好几个月,说了自己想要出去玩儿一阵子的话。


    江祭那是用很了然的眼神看他,亲他的唇,问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沈双鲤大言不惭回话说:“也就五十年吧,弹指一挥间。”


    江祭宠爱他极了,但凡他要的,没有不给的,这次也是一样,只是很舍不得,说:“与你在一处,五十年自然弹指一挥间,可要同你分开,分分秒秒都是一年,吾爱,你叫我等,我就等,可不要太久,太久的话……我就去找你。”


    “可别!我投胎出去,你们老来看我,我要是不小心恢复了阴阳眼和记忆,那还投胎玩儿什么呢?就五十年而已啦,夫君……”他撒娇。


    江祭搂着他又堵住他的唇,良久,叹了口气:“好,不看你。只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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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呢?”故事听到这里,耿枰小伙子已经吃完了半桶爆米花,在啃鸡爪子了,目瞪口呆之余,急切想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五十年后应该就回去了吧,我靠,我早就知道你身份不一般!原来是前任鬼府之主!失敬失敬,多给我几十年寿命怎么样?咱们关系这么好。”


    沈双鲤坐在梨花木的圈椅上,雪白的手撑着额头,屁股底下垫着柔软的垫子,每隔一会儿总要不自在地动一动,不然总是不太舒服,听见耿枰的问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叹息。


    “你叹气做什么?你不会没回去吧?”


    沈双鲤尴尬地微微点了点头,为难地为自己辩解:“你知道的,投胎后就是新生,我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记得有人在等我,十四岁的时候,他其实还来找过我,我吓得大病了一场,胡言乱语了很久,身上就多了一个高僧送的玉佩,从此妖魔鬼怪都不能近我的身,就更恢复不了记忆,哪里还记得什么约定。”


    “而且……”


    “而且什么?”耿枰直觉有更劲爆的消息在后面等着。


    沈双鲤真的快要愁死了,小声说:“而且我那时候似乎跟同窗已经交换过定情信物了。他是发现了这点才现身找我的……”


    “那然后呢?!”耿枰急忙问。


    沈双鲤摇了摇头:“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我只想起这么多,其他的都不清楚。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好好对他了,算是弥补,可他仿佛是不怎么想要吧,他只想要我给他生孩子而已……”


    耿枰震惊地看了看沈双鲤的肚子,几秒后又释然了,鬼胎嘛,男的女的都能怀,很正常。


    “为什么不会觉得他不怎么想要你的弥补呢?”


    沈双鲤难以启齿地摇了摇头,心里却在回答,昨晚上他清醒后哭着求饶了很久,江祭依旧非常狠地欺负他,哪里像是想要跟他重归于好的样子,不弄死他就不错了。而且一早醒来他跟个破布娃娃一样没有被清理过,江祭还不见踪影,这不是显然对他没什么感情了么……


    沈双鲤默默想,从今天开始,他弥补他的,对江祭好点,对方愿不愿意的,暂且不管了吧,不然他太难受了,他不喜欢亏欠谁啊,怎么就亏欠江祭这么多?


    还是说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江祭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一切都是谜团。


    沈双鲤摸了摸下巴,最后右手成拳打在左手心里:有了!亲密一次就想起一点过去记忆的话,那再多来几次,岂不是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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