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忽感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一看,却发现暗夜竹林的少年僧,宛如一场泡沫般的幻梦,消失了。


    第一世情劫结束了啊......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却来不及回味。


    如今她正坐在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内,身边有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圆脸粉衣侍女,正掀起帘子往外看,嘴里兴奋道:“娘子,泽府就在前面了。”


    窗外有风,卷着些微柳絮飘入,直扑到云素脸上。柳絮沾在脸上痒痒的,云素伸手去蹭,然后......


    云素呆滞脸:这瞬间雪白的指尖,是几个意思???


    那侍女放下帘子回头一看,立马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一盒香粉,麻溜往云素脸上啪啪扑着,一时间粉末纷飞。


    “娘子,马上便到泽府了,这妆可万万不能弄花,否则有损娘子美若天仙的姿容啊。”


    云素:......??


    她赶忙在脑中大略过了一遍天帝第二世的姻缘簿,以及原主的记忆。


    原主苟云淡,东都附近某县城地主家的大娘子,现年二十一岁。因着五年前未婚夫于成婚前一夜暴毙,而背上克夫名声,无人愿娶。


    磋磨到如此高龄,嫁到东都第一富户泽家的亲姑姑怜惜她,便让她来东都泽家小住些时日,美其名曰散心游玩。


    不过苟云淡听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姑姑是预备将她配给继子泽大徽为侧室。


    云素,云淡,虽则“素”与“淡”意思相近,取自“云淡风轻”的“云淡”之名也很是有意境。


    但云素默念起自己这一世的名字,总感觉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


    来不及细想,马车便驶进泽府停下。云素下了车,在泽府管家的带领下,先往正堂前去拜见姑姑。


    那管家初初见她时,双眼瞬间瞪大,大到眼角鱼尾纹都诡异地消失了。


    不过他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快速调整出一个完美标准的恭敬笑容,躬身行礼问候,之后眼珠上下左右转了个遍,就是不往前去看她。


    云素忽视他嘴角压不下去的抽搐,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翠绿翠绿的罗裙上,绣有艳红艳红的大团牡丹。


    再看一旁或跟随或路过的泽家下人们不约而同暴露的神情,尽是“天了噜”、“苍天啊”、“俺的娘呦”之类的惊愕之色。云素自认为对于自己如今的模样,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认知和心理准备。


    步入正堂,只见上首端坐着一位约莫四十来岁,保养得体的丰腴女子,着一身高贵紫裙。这位便是原主的姑姑,泽府的当家主母,苟仙子。


    苟仙子,不是因为长得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得美称为仙子,单纯是姓苟名仙子而已。


    苟仙子大概是位表情管理的高高手,也兴许是对自家外甥女的奇葩装扮早已见怪不怪,进入泽府后,惟有她见到云素依旧能做到面不改色。


    “哎呀云儿啊,快过来让姑姑瞧瞧,你这一路行来可还顺利?可有累着?”苟仙子热情洋溢地欢笑着招呼道。


    云素屈膝行了一礼,依言走到苟仙子身边,让她又摸手儿又拍肩,释放完久别相见的热情后,才得以到下首坐下。


    苟仙子一脸追忆:“几年不见,云儿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像那初开的花儿般娇艳欲滴啊。”


    云素:这位仙子姑姑,我可真是谢谢您的赞美哦。我这脸盘子滴不滴得出娇艳不好说,但滴出一盆子面汤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苟仙子留着云素侃了半天苟氏家常,上到父母家人近况如何,下到管家的儿子娶没娶上媳妇,家养的老猫又下了几窝崽儿。


    可怜云素刚来到这个世界,对原主的记忆只是捡重要的大略查看了一下,根本没工夫去探究此等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苟仙子叭叭叭问一句,她就得在将近二十年的庞大记忆仓库中费劲扒拉好一顿,才能勉强找出答案,一板一眼地叙述出来。


    于是在旁人眼中,苟云淡一脸呆滞,回个简单问话都得想半天。年纪轻轻,记性竟差到如此地步?


    苟仙子:我们云儿原本是多么聪慧灵动的孩子啊,都是被那事给伤得狠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见恢复。这次来我泽家,定要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唠唠叨叨一大堆终于问无可问了,苟仙子故意咳嗽几声,门外候着的管家闻声而入。


    苟仙子眼锋一扫,管家会意上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听罢,苟仙子露出一副“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扼腕表情,摆摆手让管家下去,然后拿手帕掩住唇边的尬笑道:“云儿啊,本想着让你先见见你徽表哥呢。但他突然有生意上的事要忙,现下暂时是回不来了。不过没有关系,今夜姑姑特意为你准备了接风宴,到时候你自然就能见到他了。今晚你可要好好表现哦~”说完,还冲云素眨了眨眼。


    云素:呵呵,什么忙生意,我看他是陷在温柔乡回不来了吧。


    是的,此一世天帝名为泽大徽,是个对青楼流连忘返、爱得深沉,完美奉行“妻不如妾,妾不如女票”宗旨的大猪蹄子。


    云素故作体贴地笑了笑,反过来宽慰苟仙子道:“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怎好因为我而耽误徽表哥的正事呢?那云儿便先行告退,好生梳妆打扮一番,晚上定会给徽表哥一个惊喜。”


    苟仙子的尬笑转为欣慰:“我家云儿说话真是妥帖。你这次来,姑姑亲自给你备了好些金贵首饰,一会儿便会有人给你送去,晚上接风宴你可挑些戴上。若是还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吩咐下人,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家一样,莫要客气。”


    云素盈盈拜谢过苟仙子,便转身离去。谁知她还未走到门口,突然迎面疾步进来一个男子。二人都来不及刹住脚,正正好好对撞在了一起。


    男人的胸膛坚硬如铁,云素的头重重磕上去,只觉眼冒金星,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来。


    泽大徽下意识伸手,扶住怀中摇摇欲坠的纤细女子的肩膀,便听到苟仙子抑扬顿挫的打趣声:“哎呀大郎啊,这可真是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啊!快见过你云儿表妹。”


    泽大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中不耐,不过撞了一下而已,这个表妹怎么还赖着不起来了?想碰瓷啊!但这毕竟是继母家的亲戚,他也不好直接甩脸子,只能忍下心头的烦躁等她起来。


    等了一会儿,表妹总算是推开了他的胸膛,摇晃着倒退两步,双眼呆滞地冲他露出一个傻(悚)笑。


    …...


    乍然看见那糊成一片的煞白小脸,界限模糊的烈焰红唇,泽大徽先是猛然一惊,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僵硬低头看去,只见一大片不均匀分布的白色粉痕,其中又有血红印染,赖在他高贵华美的黑色上衣耀武扬威。


    泽大徽:......


    云素缓过劲来,也打量起这一世的天帝——泽大徽。脸还是那个无与伦比的绝世容颜,但这装束嗯嗯嗯......云素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她这还留有余震的脑子,怕是要直接晃晕过去。


    只见泽大徽那颜色纯正的黑袍上,用金丝密密匝匝地绣了满身的重复花纹。那些叫不上名的金花不仅妖娆多姿,阳光照上去,更是会反射出刺眼夺目的金光。


    他足蹬同款黑底金花靴,脖颈上带着一根银质短链,吊着一个不知是狼还是狗的金质坠子,且左右手各戴一枚金戒指,浑身上下散发着“有钱就用土豪金”的傲人气息。


    看到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云素在心中呵呵冷笑:我这身装扮应该或许大概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辣眼,但是你的品位就比我高到哪里去了吗?懂不懂五十步笑百步啊喂!


    姻缘簿上,苟云淡成了泽大徽小妾后,为了得到他的宠爱,不仅要使出浑身解数陷害排挤羞辱天帝这一世的缘定爱人——正妻吴清荷,还会心甘情愿地舍下尊严对他各种讨好。


    云素:当好一个戏精,踩正妻发酵虐恋可以试试,讨夫君的喜爱就免了。搞不好大猪蹄子兽性大发,自己的贞洁可就不保了。


    几个眨眼的瞬间,她便迅速定下了阳奉阴违,假装爱他实则恶心死他的战略。


    云素顶着惨不忍睹的脸蛋一摇一摆上前,用香帕重重擦(捶)拭(打)着泽大徽坚硬的胸膛,极尽平生最恶心人的嗲声道:“我的徽表哥啊,初次见面,云儿好生欢喜。哎呀真是好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妹妹我好是愧疚嘤嘤嘤......请给云儿妹妹一个补偿的机会,让我为你擦拭干净吧。”


    泽大徽望着面前笑得渗人的面粉怪,悚得倒退一步,忍住鬼怪上身的恐惧,客气推辞道:“我怎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怪罪表妹呢?表妹不必愧疚,我回去换身干净衣袍便是。”


    他退一步,云素便伸手重重一挥,小香帕直接擦过泽大徽的脸,无缝跟进一步:“不如徽表哥将这身脏衣脱下给我,妹妹拿回去清洗干净了再还你,如何?人家一片诚心诚意,表哥可不能拒绝哦~”


    泽大徽步履凌乱地连退两步,虚张声势地摆了几下手,色豪内荏道:“一件不值钱的衣裳而已,弄脏了扔掉便是,不用劳烦表妹辛苦去洗。”


    云素再逼近一步,心中默数:“一、二、三,倒!”


    泽大徽不妨身后有门槛,这一退便被绊得直挺挺倒栽下去。幸而门口候着的管家以猛虎下山之势,扑跪上去献出大腿,这才让泽大徽头与肩没有热烈亲吻大地。


    苟仙子见状一惊,赶忙跑过来查看,口中念叨着:“大郎啊,有没有摔出事啊?快让母亲来瞧瞧!哎呀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怎能如此不小心......”


    瘫倒在地的泽大徽内心疯狂咆哮:恐怖如斯!面目可憎如斯!品味奇差如斯!八字不合如斯!纳这么个人进房,我以后还石更得起来吗??!!


    然而多年来继母与他母慈子孝,他只能默默忍下心头老血,被搀扶着站起后,反安慰起苟仙子来:“母亲,莫要担心,我没事。”


    装出一脸震惊样呆立在原地的云素,此刻终于“回神”,挥舞着香帕颠颠迎上去,挤开一旁的苟仙子,一把扯住泽大徽的胳膊,干嚎道:“啊我的好表哥啊,你怎会如此不小心,在自己家里走路都能摔着啊?快让云儿看看,你有没有摔伤......”


    柔荑摸上泽大徽的脖颈,然后慢慢地,轻轻地,细细地抚摸着,顺着弧线完美的脊梁骨往下滑去......


    白糊糊的鬼面近在咫尺,背脊如有毒蛇在游走,泽大徽激灵得浑身汗毛树立如林,膝盖不自觉一软,打了个踉跄,要不是管家还搀扶着,就能直接给云素跪了。


    “啊,啊!云儿表妹不必担忧,我真的一点事儿也没有。”泽大徽将云素抓住他胳膊的一只手用力甩开,猛地往前窜出一大步,飞速逃离云素的“咸猪手”。


    泽大徽双臂与肩平齐,一弯一伸地做着大幅度的舒展运动,以阻挡云素的接近。他规划好逃生路线,一步一挪过去,口中道:“母亲,我得先回去收拾一番,晚上才好出席云儿表妹的接风宴,孩儿先告退了。”说完,也不待苟仙子回应,飞快旋身小跑离去。


    苟仙子笑得一脸慈爱:“去吧去吧,这俩孩子,都是这么妥帖,都是一样地为对方着想啊。”


    泽大徽落荒而逃的背影瞬间一垮:母亲,你是认真的吗!!!


    云素拿香帕掩住狐狸般的奸笑:初次交锋,天帝惨败,铩羽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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