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突然聚起了雷雨，粗壮的雷光在天边闪过，将天地照的分明，又在一瞬光亮之后堕入沉沉黑暗。
京中各处早已收敛声息，熄灯匿迹，唯有皇宫之中还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正是在一处公主殿中，来往的宫人们焦急的端着东西进出，身着宫袍的老太医颤颤巍巍的称着药草，苦臭的药味在外殿蔓延。
宫女焦急的将好酒倒入盆中，迅速送进殿内，端到床前。
皇后娘娘脱去以往华丽的服饰，只简单穿着一身圆领大襟配马面裙，正让人束着袖子。
宫女用布沾了酒拧干递给她，她拿着为床上的少年擦拭，神情很是焦急。
“先前落水的时候怎么没人和本宫说？这都烧了多久了，若是烧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皇后不断给小郡王擦着身子，深夜里熬了许久，不敢假借人手，一连熬了两个时辰，熬到雷云堆砌，大雨欲来。
小郡王总算是退了烧，只是意识模糊，精致的小脸也烧的通红，迷迷糊糊的喊冷，含糊说着什么。
皇后凑近听他呓语。
“娘，娘，救我……舅舅，妗娘……皇兄要杀我，他要杀我……”
轰隆——
雷鸣轰隆响起。
遮雨的伞被宫人收拢，皇帝迈着沉稳的四方步，一路走来，疲惫的宫人们跪在地上无声恭迎。
他进入宫殿，入眼就是皇后背对着他的身影。
“梓童。”皇帝方开口。
皇后从容的擦去小郡王额上的汗水，给他掖好被角，语气莫名冷淡：“你来了。”
“回去吧，有宫人看着呢。”皇帝上前抖开斗篷拢在她的肩头，语气温和中透着重量：“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皇后猛然偏头，攥住他的手臂连连发问，“什么叫不会有事？”
“你知道幺儿刚刚在说什么吗？他叫着舅舅，叫着妗娘，说太子要杀他。都是一起落水，太子会水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没人下去救？到底是谁授意的。如果寒逾不在，幺儿怎么办？”
她连连发问，眼角泛起疲惫的皱纹。
她老了，只是不想掺合那些事情，乐得糊涂。可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不代表她不知道太子对幺儿的敌意。
皇帝一时沉默。
“你去写圣旨，封幺儿即位，只要太子不对幺儿下手，本宫保证没有人会知道。”
“梓童，朕可以赐幺儿免死金牌，未来他会拥有最富饶的封土……”皇帝低沉开口，那双精明的眼泄露出几分疲倦。
“历史上削籓夺爵的事还少吗？”皇后冷笑，痛苦道：“只恨本宫无能，以前保护不了我的孩子，现在连幺儿也护不住。”
“……梓童。”皇帝叹息。
皇后与他年少夫妻，恩爱非常。他们本该儿女缠膝，却因为夺嫡之争失去他们第一个孩子，以致中宫再无所出。而帝后情深，除却太子这个意外算计的产物，竟再无后妃生子，更甚后宫空虚唯皇后独大。
皇帝一直十分愧疚，唯独这件事……
“陛下，安王求见。”御前伺候的人小声提醒。
得了帝后同意，安王殿下从屋外进来。他脚步飞快，衣摆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度，挺直如松柏的背影如同不可高攀的大山叫人望而生畏，一路走来宫人无不拜服。
“皇兄，皇嫂。”
僵硬的气氛随着他进来被打破，皇后连忙朝他招手：“快来看看幺儿。”
秦寒逾行了礼，握着小郡王的手腕把了下脉，“无事，已经退烧了，皇嫂与皇兄先去休息吧，臣弟在这里守着。”
“你和皇上回去吧，本宫在这里守着。”皇后没有松口，愁眉不展。
秦寒逾眼眸微阖，便道：“那臣弟送皇兄一程。”
他来的匆忙，看两人情绪不对，走的也匆忙。
都说孩子是父母间最好的调和剂，皇帝比他大了十余岁，秦寒逾可谓是兄嫂一手带大，帝后闹了变扭偶尔也靠他调和。
皇帝心中想着先前的事，倒是秦寒逾主动开口。
“太子今日所做恐怕是积怨已久，皇兄可有什么想法？”
皇帝把皇后的想法同他说了。
皇帝登基之前便做好再无子嗣的准备，他与皇后情深，甘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亦是想过过继小郡王为嗣，封他太子。
但他的父亲相国大人不肯如此，又家族势大恐家族夺权，故而便只让他做个闲散郡王。
当初没有下决定的事，如今已然是不可能更改了。
秦寒逾沉吟：“此事并不妥当，臣弟有一法，愿为皇兄说服皇嫂尝试。”
“你说。”
秦寒逾掏出白日求来的药方：“这是臣弟向张神医求来的孕子药方，臣弟以为，张神医既然能将臣弟从鬼门关里拖回来，让皇嫂怀子并非难事，故而为皇兄求来药方。”
千好万好，都不如亲生的好。
皇帝一时失语。
“皇兄，您正值壮年，再培养一个太子并非难事。我与皇姐亦会辅助幼主，保我大燕盛世千秋。”
“你可，你可……”皇帝抬手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有想法。”
“打算什么时候生个世子？给朕和皇后玩……带一下。”
秦寒逾：……
“臣弟去说服皇嫂。”
“等等，方子先给朕。”
秦寒逾刚把方子双手奉上，就被赶的去说服皇后。
身上重担任重道远。
·
夜半，大雨猝不及防倾泻而下。
东宫之中突兀燃起灯火，重重影障中，太子的身影狰狞如妖魔一般，倒映在屏风上张牙舞爪。
太子眼眸低垂，睫羽面上投射下阴霾，躲藏在暗处的五官晦涩难辨。
“燕周五年……”拂过书写着时日的公文，太子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燕周五年……”
压抑的低笑如同鬼啸一般刺耳锐利，扎得人心中发冷。
“孤，回来了。”叹息一般的语句在空荡的房间响起，太子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恶意与野心的眼。
他回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他！
他定要把安王踩在脚下！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