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白冒着大雨,暗里送清欢回了陈府,待他又折回国公府时,已是近子时了。
言若白受了寒,刚将一身湿衣换下,就见父亲推门进来。
言世荣见到儿子这副样子,倒也没有多问,只是向外说道:“秋风,去让厨房熬碗姜汤来。”
秋风行了礼,立刻转身去了。
言若白起身拱手道:“爹。”
言世荣微微颔首,道:“皇上同我讲了工部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言若白道:“爹,儿子怀疑和汉王有关。”
言世荣眉头一皱,“可有证据?”
言若白垂下眸去,“还没有,儿子只是觉得前工部袁立,是永乐初年从北平提拔上来的,和汉王进京时间相同。此外,工部新任左侍郎江道又是山东任上提上来的,这太过于巧合。”
言世荣顿了一顿,道:“汉王军功不少,本是定了他就藩云南,后又改去山东,可见皇上对其宠爱。即使你查到了证据,现下也不能呈报。”
言若白点点头,“爹,您放心,工部案子不足以动摇汉王的根本,儿子断不会鲁莽行事。”
言世荣对儿子颇为满意,道:“江道和袁立的背景你不用再管了,我会命吏部暗中去查。”
言若白笑了笑,“谢谢爹。”
天色实在不早了,言世荣起身回房,道:“明日还有公务,早些睡吧。”
翌日。
秋风一早亲自送了些清粥小菜过来,言若白用了不少,昨日受的寒气已经尽去了。
秋风问道:“大人,今日可要去审袁夫人?”
言若白顿了顿,道:“她被废了双臂,伤的不轻,先叫人给她治病,但只许吊着命,不许治好。”
秋风不解:“这是为何,大人直接审问她,只要她招了,那死活都没有关系了。”
言若白叹气,“工部失银、袁立横死、袁府灭门、葛家村屠村,件件都是大案要案,你觉得策划此事的人,会任由袁夫人身陷昭狱而不管么?”
秋风恍然大悟:“大人您这是织了个网,等着那人自投罗网呢?”
言若白点点头,道:“去备马罢。”
算算到了父亲取保候审的日子,清欢凑齐了保银,早早便备好了马车,去昭狱接父亲回家。
到了昭狱倒是无一人为难,只不过陈石下狱多日,虽然未遭什么酷刑,但到底还是挨了几板子的,加之也有些年纪了,从昭狱放出来时,竟已似去了半条命一般。
清欢欢天喜地的接了父亲回府,刚到街角,远远便看到母亲扶着丫鬟,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了。
到了府门口,清欢跳下马车,回身将父亲扶了下来。
陈夫人一见到陈老爷回来了,立刻走上来,双眼抹泪,似有万千话语在口中。
清欢笑着劝道:“娘,咱们快别在这傻站着了,爹身上还有伤呢,快让爹进去歇一歇罢。”
陈夫人忙擦了眼角泪水,道:“好,好,里面我已备好了饭菜热水,老爷快歇息歇息罢。”
陈父一言不发,在清欢的搀扶下,垂头丧气地走进了福安苑的花厅。
陈母已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都是适合有伤之人吃的清淡食物。
清欢站在桌旁给爹娘布菜,见爹还是眉头紧锁,便问道:“爹,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请郎中。”
陈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爹没事,只不过是些皮外伤,待会儿让你娘给我上点药就好了。”
清欢又问道:“那爹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陈石放下筷子,思索了片刻,道:“我确有心事,你若是真心孝顺,定要帮爹圆了这个心愿。”
清欢心中有一丝紧张,道:“爹,您说便是。”
陈石缓缓说道:“此次牢狱之灾,虽然逢凶化吉,但在那狱中之时,爹细细想了,此生已无甚遗憾,唯有你的婚事。”
清欢低着头,没有作答,陈石又道:“若是你的婚事不定,爹死都不会瞑目的。”
不知为何,清欢脑中不停回想起言若白那句:“若是我说,我当真了呢?”。
她思绪很乱,从前她要言若白入赘,只是看中他的好皮囊,应是没有动心罢。且他还是小公爷,她的身份如何高攀得起…
清欢垂着头,淡淡道:“爹,您做主就好。”
陈父陈母听了这话,立刻喜笑颜开,到底是他们一手养大的孝顺孩子,父母之命哪有不从的?
北镇府司。
清欢陪父母用了饭,也不叫武译跟着,独自出了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一抬头,发现竟走到了北镇府司的大门口。
她望着那高挂的金匾看了许久,苦笑了一下,转身便往回走。
“陈清欢?”
清欢一回头,原来是秋风。
秋风见她没接话,又问道:“你找我们大人?”
清欢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只是散步罢了。”
秋风一脸鄙夷,“陈府离我们北镇府司可是完全两个方向,你散步走这么远?”
清欢没有回他,只是低下头,盯着地面发呆。
言若白从北镇府司出来,刚好听到这两句,冷言道:“秋风,不得无礼。”
他徐步走到清欢身侧,眉眼都带着笑,柔声问道:“找我有事?”
清欢缓缓道:“也没什么,只是来问问袁夫人审的怎么样了,我爹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案。”
言若白眼里的光淡了淡,原来她只是关心案情。
秋风在一旁嘀咕道:“锦衣卫办案不能向外透露,你不要为难我们大人。”
清欢强笑道:“抱歉,是我僭越了。”
看着她失神的样子,言若白觉得心好像被拧了一下,他柔声问道:“赵长义是你什么人?”
清欢淡淡道:“是我仵作师父,大人怎么突然提起他?”
言若白又问:“近日你可否有去看过他?”
清欢点点头,“抓回袁夫人那日,我回府的路上有去看过,此后便忙于筹保金,没有再去过了。”
言若白倒是不觉得意外,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他又问道:“他搬家一事你可知晓?”
清欢皱眉,“怎么会,师父腿摔坏了,连日常起居都不便,如何会在这个时间搬家?”
言若白道:“葛家村遭屠村那天,我派人去请他验尸,秋风去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了,我陪你去看看?”
清欢点点头,二人立刻赶去了赵长义的小院。
赵长义住在贩夫走卒聚集的西市,那里人员杂乱。
清欢和言若白来到小院门口,言若白略扫了一眼,这是个红砖灰瓦垒砌的小院子,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
小院虽关着门,但门上并未挂锁,清欢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
言若白淡淡道:“直接进去罢,赵长义几日前就跑了。”
清欢顿了一瞬,心中也起了疑,便立刻推门而入。
言若白大略看了一下,那院子实际也不过横竖几丈大小,院内只有两间小房子。
一间堆放着一些做木工活的物件,和一些灶间所需的器物;一间是卧房,但那卧房里已是乱乱的一团,一应衣物细软都不见了,只剩几个空箱子和瘸了腿的桌椅。
清欢走进院中,摸了摸器物上的浮灰,纳罕道:“奇怪,师父怎么搬家了也不告诉我。”
她心中存疑,走进那间杂物房中查看,竟在那堆做木工活的物件中,发现了一个已经做完的木人偶。
言若白轻声走进来,见她盯着那木人偶嘀咕道:“奇怪,师父怎么将这已经做好的木人偶,和这些木工活工具都落下了…”
木人偶!
一个念头在言若白脑中闪过,他立马向清欢问道:“你可知城中还有哪些人会做人偶?”
清欢想了想,道:“城南有几家铺子,听说会卖些小的木偶。”
“带我去。”言若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清欢微微蹙眉,道:“大人,你是怀疑木偶和袁府灭门案子有关?”
言若白点点头,目光如炬。
城南董家杂货铺子。
二人进了铺子,立刻便有一位伙计上前问道:“二位要买点什么?”
言若白扫了一眼,见到一旁货架上摆这个两尺左右大小的木偶,便问道:“伙计,你们这木偶可能定制?”
伙计道:“定制的木偶可比较贵,您想定制什么样的木偶?”
言若白又道:“可否定制能远处操控的,和人型大小相似的木偶?”
那伙计仔细想了许久,略带歉意的说道:“大人,实在对不住。人型大小的木偶,还得能远处操控,这闻所未闻啊。木偶这种物件,寻常人都是买回去当玩具给小孩子玩的。”
人形大小…
用线操控…
这八个字立刻点醒了清欢,她忙拉着言若白出了铺子,道:“大人,我知道袁夫人怎么将袁府灭门的了,我们回案发现场!”
袁夫人已入狱,袁府门口看守的锦衣卫也撤了。门上虽贴着封条,但好在言若白和清欢皆轻功了得,二人轻轻一跃、翻墙进了袁府。
清欢走到发现袁府下人们尸体的那间屋子门前,指着那被换过窗纸的门框,道:
“大人,我一直在想,凶手会不会是在旧窗纸上喷洒了鸡血,又给下人们下了地冰,从而装神弄鬼,将下人们活活吓死了。但我们都知道,单靠这些,远远不够。”
言若白点点头,他也曾这样想过,只不过又觉得这些并不足以吓死全府的人。
清欢又道:“大人,我们此前想到了,袁夫人强抢袁立尸体,必是因为袁立的尸体与袁府灭门案有关,许是她犯案必不可少的工具。但我们不知道,袁立的尸体在袁府灭门案中,具体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言若白微微皱眉,点头道:“继续。”
袁府的院子格局奇怪,一阵风起,穿堂而过,待风声进了人耳中的时候,已经化作了呜呜咽咽的泣诉。
清欢轻轻抬眼,莞尔一笑,道:“大人,若袁府并没有人装神弄鬼,而是真的鬼回来了呢?”
言若白侧过脸,四目交接,立刻心领神会:
“是袁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