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那日到底和皇贵妃说了什么,没什么人知道。
众人只知道那日后,周嬷嬷被调回了翊坤宫伺候。
后宫妃嫔一时诸多侧目。
酸的,嫉妒的都有。
但看在皇贵妃命不久矣的份上,倒是没人往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娘娘,奴婢伺候您喝药。”
周嬷嬷头发花白,面容仿佛老了十几岁,一双原本保养得宜的手这些日子天天洗衣浣纱早就满是皱纹。
她眼神里带着心酸,接过青云熬好的人参过来。
“本宫……不喝。”
佟佳氏气喘吁吁地说道。
周嬷嬷道:“您不喝怎么能成。”
“难道本宫喝了,病就能好?”
佟佳氏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周嬷嬷一时语滞。
来之前,周太医也和她说过皇贵妃的病情,如今显然是药石无医,纯粹靠着人参吊着命,能活多久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佟佳氏瞧见她的神色,脸上冷笑更盛,“既然喝不喝药都是迟早一死,本宫何必为难自己?”
“娘娘……”
周嬷嬷唤了一声,她也知道她们娘娘脾气,一旦下定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本宫让你回来,不过是有些事,想托付给你罢了。”
佟佳氏说完几句话,就累的浑身是汗,上气不接下气。
周嬷嬷心疼她,道:“您别说了,先休息,以后再说也不迟。”
“不,本宫一定要说。”
佟佳氏咬着嘴唇,说道。
她手朝镜台指去,手指颤抖,“镜台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一封信,你去拿过来。”
“奴婢这就去拿。”
周嬷嬷别过头,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将人参汤放下,起身走了过去。
她开了镜台,取了信走了过来。
“这封信,将来等本宫走了,你就想办法送出宫去本宫的阿玛。”
佟佳氏虚弱地说道。
周嬷嬷刚要点头,却听到佟佳氏道:“那四阿哥是白眼狼,本宫白养了他这么多年,想不到本宫病重他却丝毫不孝顺。本宫绝不会让佟佳氏帮他一分一毫,为他出一分力。”
佟佳氏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眼里的恨意格外明晰。
周嬷嬷心里颤了颤。
她没敢说什么,好在佟佳氏没什么力气,吩咐完了事,也觉得周嬷嬷绝不会拒绝这件小事便闭上眼睛。
周嬷嬷看着手里的信,感觉这封信简直有刺,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她把信收了起来,压下心里烦乱的思绪,帮佟佳氏把帷帐放下,拿了药碗出去。
入了七月。
翊坤宫传出的消息一日比一日坏。
阮烟这日刚起身,就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四阿哥求了万岁爷,被万岁爷允了去皇贵妃跟前尽孝。
春晓道:“听说万岁爷还夸了四阿哥孝顺呢。”
阮烟道:“患难见真情,皇贵妃得的是肺痨,能传人的,寻常人躲避都来不及,他肯去皇贵妃跟前尽孝,可见孝心了。”
春晓一听,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外面都在传四阿哥是故意装的孝顺,好讨万岁爷欢心。”
“故意?”
阮烟冷笑一声,“这去皇贵妃跟前尽孝又不是什么难事,他们既是羡慕,何不去效仿一二,彩衣娱亲。”
“可不是。”春晓笑道。
春晓伺候了阮烟换了衣裳。
今日得去慈仁宫请安。
原本该是前日的,只是前日皇太后身子不适,众人便不好打扰。
阮烟用了些点心垫了垫肚子便坐着辇子去了。
皇太后出来时,神色有些许憔悴,还咳嗽了几声。
阮烟等人少不得要关心几句。
“皇太后娘娘,您身子可觉得怎么样?”
阮烟问道。
皇太后喝了口水,笑道:“哀家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贪凉用了些冰,这才冷着了。你们可也得小心,不可仗着年轻身子好就贪凉。”
“是,臣妾也是这么想的。”
阮烟回答道,“哈宜瑚跟和卓两个人夜里都是不许用冰的,臣妾让人打了水放在窗户旁,那风吹进来过了水,便凉了不少。”
苏麻喇姑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还能省些冰呢。”
她看向皇太后:“皇太后娘娘,从今儿个起,咱们就这么办,如何?”
皇太后能如何?
她自己贪凉生病,本就理亏,“都听苏麻喇姑的。”
说完后,她又好像觉得亏本,道:“既然如此,省下来的冰就拿来做冰碗吧。五阿哥和十二阿哥都爱吃。”
苏麻喇姑笑着应许了。
皇太后脸上笑容这才真切了,想起皇贵妃的病,又看向小钮钴禄氏:“翊坤宫皇贵妃最近病情如何?”
小钮钴禄氏直起身回话:“回皇太后,皇贵妃的病情不太好,万岁爷的意思是先预备下章程。”
这也就是说皇贵妃活不了几日了。
苏麻喇姑用蒙语把话说了一遍,皇太后叹息一声,“她这么年轻,怎么就……”
皇太后想起两位皇后,都是年纪轻轻就走了,两位皇后都是贤惠出名,把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
她们死的时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十分可惜。
但是这皇贵妃……
皇太后心里面刚生出几分同情,想起皇贵妃的病是自己作的,又闹得人心惶惶,心里面几分同情也没了。
皇太后没把那句话说完,只是对小钮钴禄氏道:“既然万岁爷都安排了,哀家也不说什么,翊坤宫要什么你就送过去,哀家听说她每日都要用人参,若是有不够,你打发人来哀家这里拿。”
“是,”小钮钴禄氏听明白后屈膝行了礼。
惠嫔笑盈盈道:“皇太后,四阿哥已经去皇贵妃跟前尽孝侍疾,可真是有孝心,先前后宫还有人说四阿哥冷心,不孝,妾身看今儿个谁还说这话?”
苏麻喇姑看了她一眼,跟皇太后用蒙语说了一遍。
皇太后嗯了一声,只夸了一句:“四阿哥的确孝顺。”
这让惠嫔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惠嫔本意是想说四阿哥是故意装孝顺,以前皇贵妃有病时不去,偏偏等她人要没了才去,故意在这个节骨眼露脸。
哪里想到,皇太后竟是向着四阿哥的。
德妃眼神掠过一丝冷意。
皇太后刚病愈没多久,身体没多少气力,陪着众人说了会儿话就让众人散了。
阮烟回到钟粹宫,哈宜瑚跟和卓正和桂花糕追着玩。
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又穿了同样衣裳。
桂花糕一下迷糊了,追上了一个,哈宜瑚就嚷嚷道:“你追错人了,我不是哈宜瑚,我是和卓。”
和卓在对面抿着唇儿笑。
桂花糕歪了歪脑袋,狗脸上满是困惑。
阮烟见这两个闺女又不干人事,招呼她们进屋子里来。
和卓和哈宜瑚就朝屋里走去,桂花糕也跑跳着跟在她们后面,到门口时,桂花糕就停在门口,屁股坐下,尾巴摇晃,吐着舌头。
“进来啊。”
哈宜瑚冲桂花糕招手。
桂花糕起身,门口小宫女打着帘子,脸上带着笑。
但桂花糕没进来。
哈宜瑚疑惑不已,“桂花糕,外面热,额娘这里凉快,你快进来啊。”
“汪。”桂花糕冲屋子里叫了一声。
阮烟道:“桂花糕,进来。”
桂花糕这才跑了进来。
哈宜瑚瞪大眼睛,看着它跑到阮烟旁边,被阮烟喂了一块御膳房专门做给它的牛肉干后,不敢相信:“额娘,桂花糕怎么只听您的话?”
桂花糕低着头啃着牛肉干,听到自己名字,耳朵一动,抬起头来,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众人。
阮烟摸了摸它的头,“吃吧。”
她看向哈宜瑚:“桂花糕懂事,知道这是额娘的屋子,自然得有额娘答应才能进来。”
哈宜瑚惊讶不已。
但她很快就得意起来,叉着腰道:“桂花糕不愧是我的狗,就是聪明。”
阮烟等人不禁失笑。
桂花糕也仿佛知道哈宜瑚在夸它,尾巴晃动得十分高兴。
阮烟让人送来三碗解暑茶,盯着哈宜瑚还有和卓一起喝下。
这解暑茶带着些甜味,味道倒是不难喝。
哈宜瑚跟和卓老实地喝下后,和卓突然问道:“额娘,皇贵妃娘娘为什么不喝药啊?”
阮烟愣了下,问道:“你听谁说的?”
哈宜瑚晃动着小脚丫,“昨儿个下午姐姐们带我们出去,不小心听到宫女说的。姐姐还说,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
“那你还告诉额娘?”
阮烟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是在外面听到的,她还以为是哈宜瑚她们身边人瞎传话,阮烟一向不许索卓罗氏她们对哈宜瑚还有和卓说一些不该说的。
宫里的事太复杂,过早知道这些事情,对孩子们来说没有好处。
哈宜瑚歪着头,笑道:“可是额娘不是旁人啊。”
她脸蛋带着跑跳过后留下来的红晕,亮晶晶的小眼睛,和小酒窝,把阮烟甜得仿佛吃了蜜一样。
阮烟想了想,皇贵妃的事她其实没打算和哈宜瑚还有和卓她们说,但她们都知道了,与其叫她们去胡思乱想,问旁人,倒不如自己给她们解答。
阮烟屏退了宫女太监,把哈宜瑚还有和卓抱到腿上,道:“哈宜瑚、和卓,皇贵妃娘娘不喝药呢,你们觉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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