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深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床上的被褥整洁干净,照旧已经换过,他揉了揉眉头,脑海中不知为何想起昨日李义诗的话。


    “当初太子殿下您与二皇兄同去关东平乱,只有您一人得胜还朝,二皇兄回来后,崔家便发生巫蛊之祸,二皇兄因此被父皇囚禁,太子殿下,这其中缘由,但凡眼不瞎的,都能瞧得明白。”


    李建深瞧着房梁,面无波澜。


    他知道不光是李义诗,京中不少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在他们看来,李纪元之所以被囚,多半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毕竟李弘只有他们两个儿子,没了李纪元,他这个太子的唯一威胁也就没了。


    知道自己在旁人心中,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的六亲不认、不择手段的形象。


    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垂下眼,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撩开帐幔。


    冯宜早已听见了动静,见帐幔动了,连忙差人进来,给李建深洗漱换衣。


    “二皇子在大理寺如何?”


    冯宜正在忙着给李建深系腰带,猛然听见这一句,连忙道:


    “襄王一切照旧,只是……”他小心瞧了眼李建深的神色,“陛下近日又去瞧了他。”


    李建深丝毫不觉得意外,‘嗯’了一声。


    冯宜垂下眼,继续为他穿衣。


    襄王就是陛下牵制太子的一颗棋子,当初为了坐稳皇位,陛下没少扶植襄王,其目的就是为了制衡太子,达到皇权平衡。


    当初襄王所犯之事太大,陛下不得已舍弃他,但是仍旧不肯褫夺封号,只用巫蛊之祸的名头掩盖襄王所犯罪行,将他囚禁大理寺。


    说起来,当初陛下为了扶植襄王,不让太子与世家大族女子结亲,转头却将卢娘子赐婚给了襄王的母家,崔六郎为妻,让崔、卢两大家族都成为襄王的势力。


    太子从此更加沉默寡言,等过了几年后才娶了与卢娘子长相相似的太子妃。


    想起太子妃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冯宜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都是命啊。


    他刚替李建深将将换好衣服,青葙便提着食盒进来。


    只见李建深眉头一皱,显然对她的出现不大满意。


    青葙行过礼后,将放在桌上的食盒盖子打开,端出里头的糯米粥和一碟子紫薯山药糕。


    “殿下,离上早朝的时辰还早,还是先垫一下肚子吧。”


    满屋都是糯米粥的香气,李建深胸口的沉闷仿佛被这香气冲淡了许多,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映在眼下,叫青葙想起幼时养过的猫。


    只见李建深坐下,对青葙道:“一起吧。”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以往都是招她来侍寝时,李建深才会与她一起用膳,这是青葙头一回这样如寻常夫妻一般与他一起用早膳。


    李建深平日里不喜旁人离他太近,青葙自觉地在李建深对面坐下,离他远些。


    李建深察觉到她的动作,没说什么,漆黑的眸子扫了一眼食桌,问:“紫薯山药糕,太子妃很喜欢这道糕点?”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上次送的也是这个。


    青葙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柔:“回殿下,这是妾最拿手的一道点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李建深,好似一汪水起了涟漪。


    李建深与她对视一会儿,淡淡移开视线。


    他只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宫人添了一双碗筷和勺子,青葙给李建深舀了一碗粥放在他跟前,却被冯宜拦住:“太子妃,且慢。”


    青葙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他将糯米粥和糕点弄了一小点在空碗中,拿起一根银针试了试,半晌之后才道:“可以了。”


    青葙抬眼,见李建深这才拿起勺子喝起粥来。


    她垂下眼,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却有些食不知味。


    粥喝到一半,李建深突然问:“你嫁进东宫这么久,都待在寝殿中没出去过?”


    他在做什么青葙不知道,青葙在忙活什么他也不关心,否则也不会有这一问。


    青葙将粥咽下去,道:“大部分时间待在寝殿,妾许多东西还没学会,出去了反而手忙脚乱。”


    其实是林贵妃叫她少出去,免得丢了皇家的面子,青葙不想她成日派钱尚仪过来唠叨,也就甚少出东宫的门。


    李建深随意地点点头,他对青葙表不表现地像个太子妃并不在意,只是他既然答应太后要带她出去,怎么也要做做样子。


    “今日有个马球会,太子妃跟我同去。”


    青葙咬了下嘴唇,李建深瞧过去,只见她洁白的皓齿按在水润的红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叫他想起昨晚她在床上的神情。


    一旁的冯宜瞧出青葙也许不知什么是马球会,便赶忙解释了一番。


    青葙眨了眨眼睛,直截了当地说:“妾不会骑马。”


    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是个小镇,平日见的最多的便是牛和驴,别说是骑马,她连马匹都没怎么见过。


    李建深收回视线,吃完漱了口,起身往外走去。


    冯宜连忙道:“太子妃不会骑就在台上看着,涨涨见识也是好的,切莫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


    青葙知道能让李建深带自己出去着实不易,便看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是,谢过殿下。”


    李建深已经走远。


    青葙昨日被折腾得厉害,睡得晚,今日又一大早起来做饭,早就困得不行,她回到丽正殿后,一头栽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却又被柳芝叫起,说是太子赏赐了东西,她要起来谢恩。


    一顿饭而已,竟还能得赏赐,难怪人家说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首先抓住他的胃。


    青葙双眼困顿地爬起来行礼谢恩,等传令的小内监走后,才有些清醒。


    樱桃满脸喜色地端着李建深赏赐的珠宝首饰给她瞧:


    “殿下您瞧,这可是上好的西域玛瑙,还有珊瑚手串,还有……”


    梅花琉璃簪。


    樱桃脸上的笑容立马僵在那里,柳芝说过,那位卢娘子就喜欢带梅花的东西。


    青葙见她突然不说话了,问她怎么了,樱桃连道没事。


    青葙困得不行,扫了那些珠宝首饰一眼,从床下拿了一个小空箱子,将它们一股脑地倒进去。


    “殿下,您不捡一两样戴么?”樱桃问她,


    青葙将箱子封好推进去,倒在床上,有气无力道:“这是殿下的心意,我可得好好存着。”


    樱桃眼圈发红,太子妃这样爱重太子,太子却只把她当替身,连送来的东西都是那卢娘子喜欢的。


    她过去给青葙盖上被子,出去见廊下李建深送来的鹦鹉叫唤,骂道:


    “呸,小没良心的,殿下在睡觉,你不许吵她。”


    说着便将笼子提远了些。


    ***


    等青葙醒了,李建深的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青葙起来理了理头发,跟着他们出去,一出东宫便见一架车辇在外头等着,她赶忙踩着脚蹬上去,李建深已经在里头坐着。


    他手中拿着书,听见动静,抬眼略略扫了眼青葙,又很快将注意力收回去。


    车辇很大,青葙坐在最靠边上,与李建深隔了不小的距离。


    两个人的身体昨夜还痴缠在一起,如今却好似陌生人一般,连话都不说一句。


    青葙看了李建深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瞧外头的风景。


    太极宫很大,前朝皇帝喜爱奢靡,将宫殿建造的富丽堂皇,宫中山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瞧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他们今日要去的马球场不在宫内,而是在紧挨太极宫的梨园,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车辇才在一片草地上停下,青葙下了车辇,眼见不远处停放着几十驾马车,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马球场上尘土飞扬,却是两队人马打得正酣,其中一名头戴幞头,身着红色圆领窄袖袍的男子最是厉害,右手新月球杖一挥,一球进洞。


    随即便是一声锣响,“红队胜——!魏小侯爷进二十一球,得彩玉如意一对——!”


    青葙头回看到这种场景,不由叹道:“魏小侯爷真是英勇。”


    李建深不置可否,道:“进去吧。”


    他们进马球场的时候,很多小娘子正在围着魏衍祝贺,众人一见李建深进来,立马安静下来,给他行礼问安。


    他们中的一些人不认识青葙,只觉得太子身边的女子穿着华丽大方,气质不俗,头上虽戴着帷帽,但隐约见她头上插着一根梅花白玉簪,样貌与卢听雪十分相似,想到卢听雪近日到了长安,是以下意识觉得是她。


    于是他们便对着青葙行一平礼:“卢娘子妆安。”


    青葙察觉到他们好似认错了人,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要不要纠正他们。


    正当她纠结之时,听见李建深用低沉的嗓音道:“这是太子妃。”


    空气静得出奇,方才称呼青葙为卢娘子的那些人张大了嘴巴。


    女的满脸通红,男的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从前出行身边跟着的都是卢娘子,他成亲后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不带太子妃,是以他们才会认错。


    传闻中太子妃与卢娘子生得极像,难道竟是真的么?


    认错太子妃属实为大不敬,他们赶忙跪下改口:“拜见太子妃殿下,恕我等有眼无珠,不识得贵人。”


    原本就尴尬的青葙,此刻更尴尬了,她掀起帷帽,对他们笑道:“无事,你们都起来吧。”


    她下意识地去瞧李建深,见他正抚摸着一头马儿的鬃毛,对这边的情况毫不在意的模样,默默收回视线。


    那些人此时才敢起身,抬头瞧见青葙的长相,不免吃了一惊,果真与卢听雪有几分相似,就连发髻上拿跟梅花白玉簪都如出一辙。


    传闻太子殿下找了位替身当太子妃,原来是真的。


    魏衍瞧了一出闹剧,这时才过来对着李建深和青葙行礼,李建深瞧了他一眼,见他满头是汗依然神采奕奕,便问:“打了几场?”


    魏衍笑起来:“回殿下,三场。”


    李建深也不换衣裳,抬手接过冯宜递过来的新月球杖,一个利落翻身,蹬上仆从牵来的骏马,勒马急行,转眼之间已经进了赛场。


    魏衍灿然一笑,向青葙行了一礼,转身也向赛场走去。


    青葙在侍婢的带领下到不远处的看台上坐下,因为所到妇人的地位中最高,坐的是最中间的位置。


    众多或试探或好奇的目光落在青葙身上,她索性摘下帷帽,让那些人大大方方地看。


    比赛还没开始,青葙有些无聊,转眼瞧见案桌上放着一盘秋梨,便拿起来咬了一口。


    柳芝想要提醒她,但没来得及。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笑,“太子妃难道不知这秋梨是蒸着吃的么?”


    青葙抬头一瞧,却是五公主李义诗正站在不远处笑着瞧自己,身后还跟着早已被发还回家的林竹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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