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应道:“是。”
他拉起缰绳,牵着马车缓缓跟上。
原来公子是心中早有猜忌,才故意带春娘子过来?
可是,京城这么大,公子怎么知道是谁呢?
马车内,沈从霖慢慢地含了一口茶。体内血液翻涌,四处窜动,因无法运气而只能忍受着毒发。
一双黑眸,死气沉沉。
早些时候派去苏州的探子已回了消息,经仵作验证,那具尸体的年龄比霍渊要长很多岁。这就有趣了,一个苏州城长大的管家之子,为何要千方百计的“诈死”?当天点心铺起大火,光是烧死的人就有十几个,真是大手笔。
而留在苏州为他守寡的小奴儿,是知情呢,还是不知情呢?
许多线索,在点心铺直接断了。
来来回回的探查,苏家、苏府,没什么特别之处。普普通通的经商大户,绸缎生意流向各个地域,广受欢迎。
如此处心积虑的隐藏身份,金蝉脱壳,若说只是为了换个生活,他是不信的。
普天之下,唯有京城装得起这份“心思”。
这段时间,沈从霖查了近一年内所有入京人士的名单,光是可疑之人就写满了整本书册。虽然有很多地方没顺清楚,但试试总不亏。
今日有一些风流名士在酒楼聚众欢饮,这些人或家世卓越,或才气逼人,是太子府招揽的首要目标。
他们之中,或许会有这小奴儿的“亡夫”呢。
马车缓缓停下。
沈从霖呷了一口茶,他掀起帘子,看到街角处人少了许多,空旷的茶摊旁伫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影。
处暑汇报道:“公子,春娘子似乎跟丢了。没见到人。”
“唔。”沈从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不知道是跟丢了,还是警觉性强?细作素来最会骗人。
春婉看到一个与霍渊非常相似的身影,一路小跑,可惜人群拥挤,她还是跟丢了。此时,来到了偏僻的小道,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长街,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苦笑——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想什么?
霍郎早就死了。
这个事实,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
如今就不应该再抱有幻想。
慢慢转过身,看到尽头的马车略微错愕,处暑默默站在一旁,手里拉着缰绳。
春婉差点就忘了,她今天是跟二爷一块儿出来的。
稍稍提了口气,朝着马车走去。
处暑替她掀起帘子。
春婉钻了进去,神色带有一丝不安:“二爷。”
如果二爷问起,她要怎么说?
沈从霖靠着车厢,双腿上盖着薄毯,手中握着小茶壶。一缕乌发落于身前,肤白如纸,憔悴病态。他脸上似有淡淡的笑意,嗓音暗哑旖旎:“小奴儿可是厌倦了在二爷身边,想逃跑?”
听起来越温柔,就越危险。
这个道理春婉比谁都懂。
她直接跪了下去:“二爷,奴婢没有逃。只是刚才疑似见到一故人,奴婢就忍不住跟上去想看清楚。”
不能忤逆,不能违背……春婉一着急,就直接说了实话。
“故人?”沈从霖静静的看着她。
能让她把什么都抛之脑后的,还能有谁?
看来,这事可行。
今日没有撞到,以后多带这个小奴儿去参加几次聚会,机会不就大了吗。
春婉忐忑道:“是……奴婢的夫君。应该只是长得相似,毕竟夫君已经去世一年,不可能出现在京城。而且,看他的装束——”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噗嗤”一声,抬起头,只见二爷正用手帕捂着嘴,面色冷峻。
春婉错愕,二爷被气吐血了?
沈从霖一路强撑,他脸色近乎于透明,嘴唇染了红,如雪中的红梅,灿而妖艳。睫毛轻颤,漆黑的、氤氲着雾气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的落在春婉的身上。他现在四肢百骸都疼得不行,毒发之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春婉连忙向前跪爬两步,来到他膝盖处,执起了他的手腕。
脉搏紊乱,与之前无二。
见她面有慌张之色,沈从霖轻轻地勾了下唇角。
他无力垂落的手还握着春婉送的帕子,浸了血,猩红一片,把鲤鱼都染得模糊了。
“……装束怎么了?”他沙哑的问道。
处暑架着马车,饶了一条小道,争取快一点回到候府。
二爷毒发最需要静养。
一路的颠簸,恐怕五脏六腑都要痛裂。
沈从霖现在没了力气,只能垂眸看着跪坐于腿边的人。
春婉回道:“奴婢的夫君他腿有旧疾,走路需慢行,上山采药的时候要带着拐杖才行。但今日见到的那人健步如飞,一晃而过,必定是奴婢看错了。”
“哦,跛子啊。”沈从霖似是嘲讽:“也难怪,好歹是大户管家的独子,怎么会草草娶妻。”
春婉:“……”
“他已经死了,对于死人,你应当称亡夫才是。”
而不是还一口一个“夫君”。
“是,奴婢记住了。”春婉温顺的应道。
无论他死没死,小寡妇守寡是事实。带她回了候府,她便是他的人。
也只能是他的人。
“知错吗?”沈从霖沙哑的问。
“奴婢知错。”
“哪错了?”
“……奴婢不该擅自离开。下次遇到这事,应当先请示二爷。”
只有这句?呵……
下次再胆敢追着别的男人跑,就把她的腿打断。
沈从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是二爷的什么人哪。”
“贴身丫鬟。”春婉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姿态极乖。
“做什么用的?”
“……伺候二爷。”春婉的声音如蚊子嗡吟:“取悦二爷。让二爷开心,顺意。”
“若是二爷不开心了呢?”
“奴婢想法子逗二爷开心。”
瞧瞧,一张小嘴儿多会说。要不是胸口疼得慌,沈从霖真想笑出声。
他苍白的面上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二爷现在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不如小奴儿跳个舞解闷?”
春婉微微怔住,她讪讪道:“奴婢不会跳舞。”
“那换个。”沈从霖漫不经心的说道:“脱衣服总会吧?”
“……”春婉眉心重重一跳,二爷该不是想……可这是在外面,在马车里,她呼吸轻了些许:“二爷,你的身体不行——”
沈从霖面色一黑:“爷身体好着呢!”
春婉不吱声了。
车子突然猛地一震,处暑喊道:“公子小心,有刺客!”
沈从霖无语的望着车顶。
这群人时间掐得可真准,算准了他毒发之日,妄想取了他的脑袋庆祝?
车外一片混乱。
打斗的声音犹在耳畔,春婉面色苍白。
沈从霖看着她,难得大发善心安抚:“别怕,他们伤不到你。”
除了处暑,还有其他死士在,马车的十米之内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春婉心跳加速,她忍不住攥紧了面前人的衣袍,见二爷病恹恹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好似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事。
忽然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马车,又摔了下去。
车身摇晃,沈从霖的唇角缓缓流出一丝血迹。他一动不动,黑眸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眼前的二爷乌发散落,素衣领口微敞,弧线绝美的下颚,一滴滴的血落于白色毯子上,像是受了伤的狐仙,脆弱又妖娆。
那是一种病态的、罕见的、浑身散发着诱惑气息的美。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蹂、躏他。
春婉一时间看呆了。
沈从霖察觉到她半晌不动,视线逐渐聚焦,落在她脸上:“盯着我做甚?”
春婉怔了又怔,她连忙直起上半身,跪坐变成了跪姿。
抬起手臂,用轻纱衣袖擦拭着二爷唇畔的鲜血:“二爷,疼吗?”
她小心翼翼的问。
春婉的动作极其温柔,生怕弄疼了他。
沈从霖微微怔伀,他看着面前的女子低眉顺眼,眼里带有一丝细腻的关怀。他胸口某个原本剧烈疼痛的地方,渐渐平缓下来。
忽而、又强有力的跳动,如黑夜里绽放的烟火。
有一种陌生的情绪霸占了他的身体。
沈从霖呼吸微滞,他沙哑道:“不疼。”
说罢,又是一口鲜血。
街道逐渐归于平静,处暑在车帘外汇报:“公子,刺客都解决了。”
天子脚下,也敢当街行刺。
看来他们已经忍无可忍。
很快就是放榜的日子,这段时间恐怕更不太平。
衍郎中很快被带来。
等不到去候府,就在马车里为二爷施针。他叮嘱春婉坐在一旁好好看着,用以下次应急。
沈从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靠着车厢,垂着眼眸,看似生无可恋。
春婉学的很认真,每一个穴位,每一个力度,都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待车子快到候府,沈从霖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送她去四七巷。”
衍郎中叫道:“别啊!春娘子在照顾病患方面,比你院里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好!”
这会儿送走何必呢,至少等身子养好吧?
处暑:“是。”
公子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而且,公子此举应该是想在特殊时期,保护好春娘子。
衍郎中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都说二爷无情,他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这小娘子带回京城才多久?还不足两个月!这就打发去四七巷了?
二爷生病的时候小娘子的担忧那可是真真切切,衍郎中都看在眼里。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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