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姜元初。”月牙道,咧嘴笑了笑,“除了没气力,什么都好……”


    月牙说的不假,本以为靖安王命人抬她下去是要送去乱葬岗的,毕竟奴隶得了病,王府也不会诊治,若是得了染病,更是直接活埋。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些人是带自己去看大夫的,还特意命人伺候着,连汤药都有人喂到嘴里,回想起来,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没力气就少说话。”她惯不会安慰人,只是单纯地以为,少说些话就能快些好起来,故而话出口的时候,仍旧没有半分温热。


    月牙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姜元初,笑得更开心了,打趣道,“姜元初,你到底用了什么把戏,让堂堂的靖安王殿下如此上心。”


    是啊!靖安王殿下从来都是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又怎地会有这般菩萨心肠?


    而自己,贱命一条,有什么可与其等价交换的?


    “说话,对伤口不好。”


    “人人都说靖安王生性残暴,可我怎么觉着他也没那么凶残。”


    确实没那么凶残。折庄德膝盖的时候,要是在场,看你还会不会这么说?


    姜元初眼眸低垂,不打算接话。


    “我还觉得,他长得不错,难怪,没见过他的都想躲着,见过他的都想嫁给他,姜元初,你想不想嫁啊?”


    “……”


    她是想活着,可如果在靖安王的身边,大概会生不如死吧……


    想着想着,几番折腾下来,好像离这个愿景恐怕是不远了。


    她的脸有些黑。


    “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好不好?靖安王是谁?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辅政王,三岁读千字文过目不忘,十二岁单枪匹马闯敌营,斩下敌军将领首级。他怎么可能看上我们这样下等的铜奴隶?”


    坊间一直有这位辅政王的传说,唯一与传闻不同的是,他长得一点也不丑,相反还很俊俏。


    “睡觉。”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月牙,心绪纷乱复杂。阿娘曾经说过,没有一个人会对你无缘无故的好,除非你身上有可利用的价值。


    价值?她没有的,但怎么偏偏靖安王就为她次次破例,还将令牌送给她。她实在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瞧着姜元初背对着自己,月牙嘴里很不是滋味,柔声地试探道,“元初,我不说就是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姑娘将身子翻了过来,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眸盯了月牙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祸从口出。”


    月牙一愣,抿嘴嘴,认真的点点头。姜元初说得不无道理,方才自己受宠若惊,有些得意忘形过了头,要是被靖安王听到这样的调侃,怕是十条命也不够送的。


    姜元初见她听进了这话,也冲她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被子,以示安抚。


    夜里下了好大的雨,狂风怒号,窗外头飘进来的凉意席卷全身。姜元初起身掌灯,走到窗子边刚伸手,便瞧见对面临水小榭灯火通明。


    那儿该是靖安王的寝居了,离得那么近,却是两个不同的身份,一个蜉蝣,一个是天上月,隔得太远了。


    姜元初有些出神……


    冷雨斜进屋子,冰冰凉拍在脸颊上,姜元初骤醒,伸手关了窗子。


    转过身去,鹅黄色烛光映照在月牙的脸颊上,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嘴里还在呢喃些什么。姜元初走近一看,才发现她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伸手一探竟如炭火一般。


    不是说毒解了吗?怎么会这样?


    姜元初摇了摇她身子,小声呼唤,“月牙,你快醒醒,快醒醒……”


    “阿爹,阿娘……”月牙又低哼了一声,可任由姜元初怎么摇晃,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看模样该是高热引起的晕厥,奴院里的奴隶没几个身子骨硬朗的,这样的高热,她怎么受得了?


    姜元初急得焦头烂额,回想起方才那扇窗格,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


    她住的地方离临水小榭不过一座桥的间隔,可外头狂风骤雨,短短的一段路她却走了很久,破位费力。


    还没临近水榭,祁风突然就出现了,拦住了她的去路。看着眼前淋成落汤鸡的小奴隶,他心中微微触动,一个姑娘在靖安王面前能有这样的胆量,实属罕见。


    “奴求求祁将军,救救月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水花微溅,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场面有些凄惨。


    祁风没开口,先前救了那小奴隶,已经是靖安王破例,格外开恩的事,如今还想再救第二次,他脖子飘过一阵寒意。


    “她会没命的,”姜元初见他一言不发,脸上更没有任何神情,很是绝望,低低地道,“恳请祁将军让奴见一见殿下。”


    为难旁人的事,她不想做,可眼下是逼不得已。


    祁风小叹一口气,终是有些不忍心,“姜姑娘请回吧,殿下已经救过她一次了,生老病死自有命数,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瘦弱的身躯往前挪了挪,跪走了几步,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咚咚咚,紧跟着又是三声。


    祁风微微皱眉,“姜姑娘这是做什么?”


    如果磕头就能让靖安王心软的话,那估计王府门前那些石板早就被人磕碎了。


    “求求你们了……”


    祁风摇头,这人太倔了。


    “让她进来。”寝居当中,靖安王沈彻的声音响起,明亮清晰。


    “是,”祁风对着门扇拱手,继而回头,目光温和了些,“姜姑娘请吧。”


    “多谢祁将军。”几乎是连滚带爬起身,小身形一下子窜进了寝居。


    她来过这里一次,对这里并不陌生。案牍前依旧是堆积如山的公文,却不见靖安王的身影。她目光流转,停留在天黛蓝色的纱帘上,一缕青烟冒了出来,随风游走。


    淡淡的沉香。


    “过来。”声音有些慵懒,略待沙哑。


    “奴,不敢。”她道,可想起昏迷不醒的月牙,还是鼓足了勇气,伸手去掀那帘子。


    纤瘦的小手才触及,帘子就被掀开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抓住她的手腕,有股厚重的力道将她往里拽,最后重重跌靠在炙热的胸膛上。


    娇嫩的手腕被扣得绯红,姜元初有些吃痛,一抬头,对上一张俊若逸仙的面孔,剑眉之下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黑色的眼眸宛若万丈寒潭,冰冷刺骨。


    她本能地从怀里挣脱开来,跪倒在地,“奴失礼,殿下恕罪。”


    怀里的娇软一下子没了,沈彻心中莫名有些失落,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身影,目光微动。


    大概是才梳洗过,身上还留着淡淡的清香。淋了雨,浑身湿透,玲珑曼妙身姿在月白色素衣的包裹下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下罩月牙色的垂苏软裙,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乌云般的秀发翩垂芊细腰间,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斜插一支缺月木兰簪,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樱桃小嘴不点即红,肌肤胜雪。


    似曾相识的面孔,在躲开的一霎那,沈彻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又渐渐清晰起来。只是那个人,对他是拒之千里的冷淡,而眼前这个是因为恐惧。


    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就像一只困兽,惊恐地盯着高高在上的猎人。


    “你怕我,”他道,目光耐人寻味,“却还要来求我?”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奴不怕,殿下是奴见过最好的人。”她不会说假话,从前更没讲过什么富丽堂皇夸人的话,开口时言语生涩舌头打结。


    要是那个人,也能像她一般,乖乖的如此顺从便好了……


    他想,目光落在她的掌心,那里缠着厚厚的绢布,鲜血从里头渗漏出来,红红的。


    “奴想再求殿下一次,求殿下救救她。”姜元初似乎察觉出他没有生气,便试探着小声央求着。


    “这一回,又想拿什么来换?”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


    上一回,她求过一次,可是这次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够等价交换的。靖安王什么都不缺,也不知道缺什么。


    她想了想,反客为主,“殿下可有什么想要的?奴……奴给……得起的。”


    她声音低了下去,眼里原本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她什么都不会,没有金铃铛的姿色,也没有银铃铛的气力。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你倒是执着的狠。”


    “不,她是奴的朋友,”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倔犟,“她帮过奴,阿娘说过,滴水恩当涌泉报之,奴要救她。”


    沈彻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怎么自己松懈了几日,奴院就叫庄德培养出了这样的多情种?这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身子俯了下来,微烫的手指轻低住粉嫩的下巴,离姜元初很近,能清楚地感触到鼻翼之下呼出来的热气,和那股淡淡的沉香,“想保护好身边的人,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秀发上的雨水划过脸庞,缓缓趟过那颗美人痣,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孱弱,沈彻只觉自己浑身血脉逆流,喉咙干涩,就连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


    “愿不愿意留下来?


    这里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也能吃饱饭,穿好看的衣裳……”


    姜元初想起他说的那番话,心中微动。只是他实在离得太近,棱角分明的轮廓,锐利的黑眸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人的心事。削薄轻抿的唇瓣,色淡如水,孤傲清冷却又盛气凌人。


    如果抛去靖安王这个身份,也该是一个另万千贵女魂牵梦绕的少年郎。可偏偏人们提及他的名讳,想到得只有血腥。


    她不敢再看,赶忙收回目光,任由那股子燥热在脸上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她不该动这样的念头,别人都行,但他是靖安王。


    冷雨的寒气钻进了骨子,她浑身颤栗,“奴想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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